两人归家心切, 一路急行, 到清水沟时,天色还是已经擦黑。

到了晚上, 家里人都把大门用插销插起, 瑾瑜推一下没有推开,只得拍门喊人。

“爹, 娘, 嫂子, 大哥,我们回来了。”

拍了几下没人应门,瑾瑜只得又拍几下。

“大哥!来开一下门!”

少倾,才听到脚步声,大狗取了插销打开门来,上前跟瑾瑜撞了一下肩,满脸喜意。

“你们终于回来了!你们再不回来,你嫂子都要进城去找你们了!”

“哈哈哈,我知道家里现在又是春耕又是卖点心的,忙不过来,不然我都要让你们进城看我们了。”

瑾瑜朗声大笑, 一脚跨进门, 与冬青和大狗并肩往里走。

屋里本已经歇下的几人都穿了衣裳出来, 上下打量着瑾瑜和冬青。

王氏借光看了看瑾瑜, 欣慰道:“看来冬青把你养得很好, 还是那么结实精神气色好, 一点也不见瘦。”

冬青好笑道:“自然是要养好一些,否则怎么能考个秀才回来?”

众人一愣,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冬青在开玩笑。

翠枝试探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旁的人也直直望向瑾瑜二人,过年的时候大伯家梅芳问过,是不是考过这次就是秀才。

瑾瑜分明说考过这次什么都不是,只是取得一个什么考试资格,后面还要考一堆乱七八糟的考试,都过了才会成秀才。

也就是三四年前的事,村长家陈君然前前后后考了近一年的时间,村长才放鞭炮通知全村人,他家陈君然中了秀才。

冬青刚刚吐出的那句话,乍听上去就是瑾瑜也考了个秀才回来,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人不爱面子,当年虽然陈君然只是增生,但怎么着都是个入了官学的秀才,村长嘴一直没合上过。

没多久就把自家房屋加檐拔高了,比村里其他人家的房子都高了三寸,预示着地位比平头百姓高三分。

所以哪怕感觉不靠谱,家里人还是期盼的看着冬青。

冬青笑意盈盈,从包袱里翻出盖了官印的文书递过去。

“你们没听错,瑾郎是秀才啦!如假包换。而且不是增生,也不是附生,是正儿八经的廪生,主考官亲自给瑾郎写了名字在昭示榜上,当众将瑾郎收做门生。”

“真的吗!?”

王氏接过那份文书,激动得手有些微微发抖。

虽然家里人都不识字,但还是凑过去,借着昏黄的烛光,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翻着翻着看了又看。

大狗挠了挠头,“这都写的什么?”

冬青走过去,指着文书上瑾瑜的名字,“你们看,这是瑾郎的名字,李全,山河县明山镇人,华元十四年亥春为县案首,授秀才功名。”

李老汉看清文书上的官印后,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是官府的印章没错!你陈叔给我看过陈君然的文书,跟这个长得差不多,你陈叔当宝似的,现在我们也有一本哈哈哈哈哈!”

翠枝走来走去,“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要做点什么吗?”

“呃…”

翠枝的话把瑾瑜和冬青都问住,他们要做点什么?

成了秀才官府不会特意来通知,中了状元也只是戴花游街而已。

在山村里,考上秀才算是光荣的大事,巴不得让别人知道。

一般都是自家买上鞭炮去跟村长说,村长确认无误后,召集村里人,燃鞭炮通知,说谁家那谁考上了秀才,什么时候要摆宴庆祝。

然后村里人会备上礼物,摆宴当天上门送礼吃酒。

翠枝兴高采烈,“明日我去出摊,买鞭炮回来,就去告知陈叔,让他主持。”

顿了顿又道:“我们还得请陈叔看个日子,好准备酒席,我请人给我娘家人带信,这是天大的喜事,要让所有亲戚都知道!”

王氏附和道:“对对对,翠枝你顺便请人给我娘家哥哥带个信,我儿子考上秀才了!”

“…”

瑾瑜和冬青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个喜讯,能让家里人高兴成这样。

“那个…娘,嫂子,咱用不着这般大张旗鼓吧?通知一下村里人就成了。”

李老汉一拍膝盖,“用!怎么不用?你跟冬青安心念书去,不要你操心,有我们就成。”

当年李老汉还年轻时,王氏的兄长就一副瞧不上他的样子,自己也确实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如今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这必须得通知才说得过去!

瑾瑜和冬青无奈,只得由他们去了。

人生短短数十年,怎么高兴怎么来,不管别人的看法。

冬青笑道:“就算要带信,那也是明天的事,现在是时候去歇息了,养足精神明天才好办事。”

“对,冬青说的在理,咱赶紧去睡觉。”大狗推着翠枝进屋,旁的人也各自回屋睡觉。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氏就起床跟翠枝忙活开了,她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决定要亲自上街找人带信。

瑾瑜好不容易从考试里解脱出来,暂时就放了放书本,干脆跟家里人一同去镇上,纯纯粹粹的赶个集。

大狗和李老汉要去种苞米,就让王氏翠枝和冬青夫妇二人去镇上置办。

走在路上,翠枝说起自瑾瑜和冬青去了县城应试,明山镇没了卖挑花刺绣的人,没多长时间,就看到大伯母在镇上卖挑花刺绣。

“大伯母?”冬青心里讶异,大伯家好像没有谁是能作点画的巧手,怎么就能去卖挑花刺绣?

翠枝道:“好像是跟你学的,你不是复制二狗画的花色么?别人家买了挑花刺绣的,大伯母去布庄买了那种网格布,去那些人家照着剪差不多的大小,自己穿暗线数格子点的。”

瑾瑜目瞪口呆,半晌吐出一句“厉害!”。

在他看来,没有人指点,又没有绘画功底,这事算是一个大工程,不得不说这大伯母很有毅力也很有耐心。

王氏问道:“要不要去问问你那大伯母?为啥要用咱二狗画的花色去赚钱?”

冬青摇头,“不用去,虽然花色最初是出自瑾瑜之手,但她能想法子让别人准她去复制算她的本事,复制得多了,也就不稀奇了,随她去吧。”

明山镇终究地界不大,长远发展自然是去大的地方,并且没多久她们就要去县城落脚。

明山镇这块肉她们已经啃得差不多,就留点骨头和汤,给清水沟其他有能耐的人去吃。

虽然大伯母实在难以让人喜欢,但怎么说都还是亲戚,只要她不过分,冬青一般不主动找茬。

王氏和翠枝点头,如今她们家可是有秀才的人家,才懒得跟赵氏计较那些鸡毛蒜皮蝇头小利的事儿。

到了街上,还果真看到大伯母,她没能耐接定制花色,只是身前摆了几套相同花色的挑花刺绣,等别人看上。

看到瑾瑜和冬青,赵氏心里一怵,下意识想把那些她们举家复制的刺绣收起来。

伸手往后拖了拖又停住,瑾瑜和冬青肯定都看见了,就算没看见,翠枝和王氏自会与二人说,现在藏起来也没什么用。

冬青看这大伯母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好笑,又觉得有些可悲。

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确实如此。

她不至于同情心泛滥,却也懒得再去磋磨阻碍,自生自灭吧。

赵氏见冬青一行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直接从她摊前走了过去,心里还有些莫名其妙。

她以为冬青至少要上前给她难堪,再把这些她辛辛苦苦复制出来的挑花刺绣毁去。

虽然心里奇怪,但没做多想,只要冬青不来妨碍她挣钱就是。

今天破天荒的,瑾瑜和冬青守着点心摊子,翠枝和王氏上街转悠,找到娘家那边的人,就请了帮忙带信过去。

之后王氏忙着买鞭炮,买红布等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买了满满两背篓,回去的路上直接去了村长家。

村长听闻这事,一时有些愣神,虽然他一直觉得李老汉家这次子夫妻俩不是池中之物,却没想到瑾瑜能县试得了县案首。

要知道前年的时候李全都还是李二狗,沉默寡言两眼无光。

摔一跤后,变得口齿清晰就已经算是奇迹,而后在冬青的教导下,用一年有余的时间,一试便成秀才。

想到此处,村长心里一突,莫不是文曲星下凡历劫?附身在了李老汉家李二狗身上?

如此才能说得通!

村长又细细看了李老汉家众人一眼,心里感叹李老汉夫妻真是福泽不浅,竟能有李全这样的儿子和一知书二达理的两个儿媳。

“既然如此,便留下炮仗,明日一早鸣炮报喜!”

李老汉家众人点头应下,与村长一起在近日选一吉日,大摆宴席宴请全村。

第二天一早,李老汉和大狗忙着在全村议事的场子高台上挂起红,村长就敲响了召集锣声。

村里得空的人听到这声响,陆陆续续往这边来,汇聚在场子上。

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他们都觉得奇怪,一般没事村长根本不敲这锣,要有什么大事或者通知,才会让村里人在此聚集。

看场子上聚了差不多的人,大狗点燃早就挂在一旁的鞭炮,顿时噼啪声不断,震耳欲聋。

不少人捂着耳朵,更加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大喜事?用得上大张旗鼓浪费炮仗?

上次这种阵仗,还是村长家陈君然考上秀才。

待鞭炮散去,声村长清清嗓子,大声道:“今天召集大家过来,是要宣布一件喜事,村尾李二壮家次子李全,也就是二狗,二月参加县试,获案首,被授予秀才功名!”

场下静了几个呼吸,随后一片哗然。

清水沟没有几个秀才,加上陈君然和现在的瑾瑜,一共两个。

村长只是童生,陈君然虽然是秀才,却一直在读书,与村里人交集甚少。

平时村里人想认几个字,启蒙就请村长和季老头两个参加过县试府试的老童生,成亲祭祖也都更愿意让两人主持。

如今清水沟再添一个秀才,居然是李老汉家一直遭人诟病的傻儿子?

不过场下之人只是震惊了片刻,随后掌声雷动,与道喜之声交杂。

大伯家几人在下场中,一边跟着鼓掌一边震惊得无以复加,宛如在梦里。

说好的考这一场什么都不是呢?怎么着去县城一个月回来,就成了秀才?

一众村民非要让瑾瑜说几句,瑾瑜站在台子上干咳一声,有些尴尬,不知道秀才是不是相当于一个村供出来一个大学生那样。

“咳…我能得案首被授秀才纯属运气,不过要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感谢我妻子冬青的谆谆教诲,感谢父老乡亲曾经每一次伸出援手,若日后我能更进一步,定不忘乡情,带动家乡发展,共同致富。”

瑾瑜说完,对场下众人点头示意,这样说应该还行,反正很官方的说辞,逐一感谢一遍就是。

场中又是一片喝彩,大叫好字,不管瑾瑜说得是不是真的,以后会不会真的带他们一起致富,他们都觉得瑾瑜挺好的。

因为很少见考上秀才还这般谦逊有礼的人,一般的人考上秀才都用鼻孔看他们这些山野村夫。

村长忍不住叹息,他家君然是一心扑在书本上,读书读得呆板了,不懂交际。

当年考上秀才的时候才十七,性子内向,年岁小也不太会说话,根本没有提提携家乡这事,不如瑾瑜来得讨喜。

都考上秀才两三年了,在村民心中的形象还十分单薄。

对此村长也无可奈何,只盼着今年秋天陈君然再次参加乡试能够考个举人回来,如果明年直接中了进士便更好了。

只要中了举人,哪怕春闱落榜,也好让陈君然把书本放一放,处理一下人际,挣一片民望。

瑾瑜说过话后,又说了宴席时间,这才各自散去。

大伯一家没有先走,而是站在场中,等了李老汉一家从台子上下来。

看到瑾瑜,大伯就迎了过去。

“二狗!你果然不负所望!摆了宴席后,是不是就要去县里的学院念书?”

瑾瑜笑道:“应该是的,虽然我自己将四书五经背熟了,但还不够融会贯通,应付县试没问题,若去考乡试肯定是不够的,要跟学院里的老师学习才是。”

“好好好。”大伯连声称好,与瑾瑜并肩而行。

“二狗,是这样的,我想着是不是可以让大河和栓子暂时跟你学认字?”

不止瑾瑜顿住脚步,旁的人也都看过来。

瑾瑜思索了一下,道:“倒也不是不行,但我即日就要去县学报到,只怕不方便。”

瑾瑜有点头疼,他自己学习感觉算不上难,也理解那些意思,但若要他给别人讲解,总觉得无处下手。

“那就赶着这几天,你先看看他俩适不适合读书。”大伯有些期盼,既然瑾瑜能考上秀才,他们家两个孙子,以后可能还会有,总有一个读书能成的吧?

冬青懂瑾瑜的顾虑,就道:“行,那让大河栓子过来吧,不过瑾郎都是我教的,大河栓子也由我来教,能不能成我尽量快些给大伯说。”

大伯喜上心头,“唉好,大伯这就先谢过了。”

回去后,小赵氏和梅芳就各自把儿子送了过来。

大河今年八岁,栓子六岁,冬青领着二人读了千字文与三字经,算是启蒙。

没多久冬青就看出了两个孩子的差异。

大河比较听她的话,记性也不错,还算可造;栓子许是年纪小一些,或者因为是小孙子,在家里被赵氏溺爱,一言不合就瘪嘴开始哭。

因着没几天就要摆席,冬青领了两天就把两人送回去了。

告诉大伯,可以培养大河读书,悟性和记性都不错,栓子可能年纪小,让再观望一段时间再说。

大伯和李大牛心花怒放,冬青能把瑾瑜教导得这么出色,既然冬青说大河能成,那就肯定差不了。

当下出钱请冬青给他们抄几本千字文,有空教大河读一读。

冬青之前就抄了弟子规和千字文,顺手拿给了大伯,没有收钱。

让大河好好背,争气一些。

大伯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连赵氏看冬青都顺眼不少,她好像看冬青越看越顺眼,想不出原因。

宴席当日,大伯家过来帮忙待客,冬青在门口记礼,接的礼以后都是要还的,自然是记清楚好些。

脚打后脑勺忙了整整一天,考上秀才这事才算完。

瑾瑜心有余悸,长叹一口气,“日后若我中了举人,是不是还要来这么一出?”

大狗眉飞色舞,“那当然了!你要是考得上,来个十几回都行,你没看见别人那羡慕的样儿,我李大狗的弟弟是秀才,嘿!”

瑾瑜看着大狗,无奈道:“…大哥,你又喝多了吧?”

“啊?没有,我没喝多,我说真的。”

翠枝摇了摇头,道:“二狗最多中了举人后再中个进士,只有两次了,哪会有十几次?”

“我就这么一说,要是二狗能中进士,那可就是当官的,一次顶十次!”

大狗的话引得一众人笑的合不拢嘴,虽然中举人中进士都还很遥远,但至少是有盼头的。

歇了几日,瑾瑜收拾包袱去县城,冬青跟随一起。

冬青跟翠枝打了商量,让她们暂时在家辛苦一段时间,等她在县城站住了脚,她们就不种地了,一起去县城卖点心做生意。

翠枝和王氏几人自然满口应着,她们都苦了几十年了,只要有钱,怎么着都行。

到了县城,瑾瑜去学院报到,因他是廪生入学,学院不止提供住宿,还提供膳食。

可惜书院是念书的地方,里面不准进女子,更不可能带家眷入住,冬青只能暂时住在客店里。

瑾瑜见过杨天寻后,李言卿和陈君然第一时间在门外等着。

县试成绩刚出来,他们就听闻今年案首是匹黑马,被一个肤色古铜的农夫取了去。

还听说那个农夫带了娇妻陪考,姓李名全,明山镇清水沟人氏。

陈君然与李言卿都万分震惊,甚至一度怀疑过瑾瑜是否有舞弊之嫌。

要知道他们都没能取得案首,是府试院试一步一步考进来的。

后听到瑾瑜所作的试帖诗和寓馆趣事,再从学官口中听到瑾瑜写的策论,哪怕心里震撼,也只能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