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若皇帝性子暴躁专横,答卷观点与皇帝相悖太多,只怕凶多吉少。

钻研国情时,杨天寻给他拿了当今皇帝登基后的政绩手札,不难看出当今皇帝是个勤政清君,相比前两任皇帝,政绩算是突出,但是看不出脾性如何。

瑾瑜和冬青打听这些事,并没有直接开口询问,而是用引导谈话的方式,提起话头,在闲谈中收集有用信息。

在外周旋数日,瑾瑜把搜集到的零散信息拼凑在一起,拼凑出一个心狠手辣性格专横而且颜控的笑面虎形象。

当下与冬青面面相觑,这皇帝貌似不好应付。

黎是国姓,当今在位的皇帝华元帝,名黎朔,字正纲,是黎国第四代君主。

按照惯例,皇帝会立皇长子为储君,也有有不按惯例者,立自己喜爱的儿子或者能力卓越的皇子为储。

一般还是按惯例和能者居之为多。

坐上龙椅便坐拥天下,是举国上下至高无上的掌权者,这个位置,是历代皇嗣争夺的对象。

而当今的皇帝华元帝,在先皇的子嗣中排行第六,不是皇长子也不是先皇喜爱的儿子,在他众多弟兄也中毫不起眼,根本算不上能力卓越。

当朝中众臣忙着在皇长子和另外两个能力突出的皇子间站位时,先皇突然暴毙,黎朔趁乱崛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皇室长子和另外两个有能力争夺皇位的皇子,正值壮年却相继离世,其中厉害,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时至今日,华元帝的数个兄弟,只剩下烨王一人,在晋安城内做个游手好闲不问政事的闲散王爷。

至于华元帝其他的兄弟,俱都年纪轻轻与世长辞。

有心之人细看就会发现,除了烨王外,旁的那些兄弟,都想对他的江山指手画脚,所以明哲保身的烨王,才会存活至今。

而烨王,也并非高枕无忧。

烨王名黎华,字问檀,与华元帝不是一母所生,为先皇第七子,生得俊俏会来事儿,深得先皇喜爱,早早被赐号封了王。

先皇给烨王的封号是“昭”,所以烨王原本是昭王,如今会被称为烨王,是因华元帝登基后,说他听着昭王不顺耳,非要给昭王赐号为烨。

前朝从未有过这种先例,出于对先皇的敬畏,新皇登基后不会轻易更改先皇所赐的字。

华元帝却丝毫没有顾忌,因为一个看上去十分幼稚的理由,硬生生将昭王变成烨王。

到底这个理由幼不幼稚,从他赐给烨王的封号里看究竟。

烨王名为黎华,华元帝赐的“烨”一字乍一看没有什么不对,拆开看便能看出厉害。

华字旁边添了火,这是在用封号敲打煎熬烨王,最好一直游手好闲,否则大火烧身。

再有,华元帝还没死就一锤定音把自己的庙号定了下来,执意用“神”为号。

除了牵扯皇权的事华元帝十分独.裁,政事上还是可圈可点,朝中大臣便随他去了,只要于国有利,左右牵扯不到自己身上。

由此,瑾瑜得出当朝皇帝华元帝心狠手辣性格专横的结论。

毕竟在他打听来的只言片语中,除了华元帝那些死去的兄弟,可能连先皇都是栽在华元帝手里。

瑾瑜无法认为一个弑父又残害手足的人仁慈,只能定议为心狠手辣。

亲生血脉尚且如此,若旁人被华元帝记恨上,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这是时代造就的,不心狠手辣也站不住脚跟。

除此之外,瑾瑜还打听到一件趣事。

上一次科考殿试时,华元帝看众读卷官呈上的考卷后,以答卷优劣重新排名,确定了一甲三名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而后传唤三人觐见,头名状元生得佝偻矮小面黑,华元帝便以面貌丑陋为由,擅自更改一甲名次,将看上去端正顺眼的榜眼升至头名。

可怜原本的状元,因为相貌,从状元变成了第二名榜眼。

所以瑾瑜觉得,这华元帝铁定是个颜狗。

科举制度难道不是为了选拔有才之士?关相貌何事?

瑾瑜还没作多说,冬青就扬眉笑道:“太好了!以瑾郎的容貌,取个状元绰绰有余!”

“…傻瓜。”

瑾瑜揉了冬青微凉的青丝一把,好笑得不行,什么叫以他的容貌取个状元绰绰有余?

冬青拍掉瑾瑜的手,“莫要弄乱了我的头发,我说真的,应该庆幸皇上不止看才学,还以貌取人,至少你不用担心考上一甲还被取代。”

瑾瑜杵着下巴,“不知这皇帝审美如何,万一他不喜欢长我这样的人?万一他喜欢那种清秀斯文唇红齿白的美男子?”

“…”

这下轮到冬青无言以对,忍不住白了瑾瑜一眼,“你以为皇帝是选妃么?还清秀斯文唇红齿白,娈.童这般长相倒是吃香,一般人无论怎么看,你这皮相都是上品。”

“哈哈哈说笑而已,只要我家娘子喜欢,旁人怎么看都行。”

他说那话,就是为了听冬青夸他好看,如愿以偿神清气爽。

冬青牵起另一个话头,“如何?你想好殿试要如何作答了吗?”

闻言,瑾瑜叹息,“毫无头绪,打听来的都是些模糊的东西,只能让我知道别得罪皇帝,否则会死得很难看,不知道他会出什么题,也不知他喜好。”

冬青将手抚上瑾瑜手臂,安慰道:“不要太过担忧,尽力而为就是,无论圣上什么喜好,都不难看出他想做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想尽力让百姓安居乐业,到时看了试题,你往这方面说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瑾瑜展颜,“你说的有理,是我钻了牛角尖,无论如何,只要忧国忧民,设法解决,便是上策。”

整个人豁然开朗,心理负担就不是那么重,瑾瑜只是每晚练字,静待殿试之日到来。

日出日落,周而复始,转眼便至寐月十二,天色未完全亮透,一众贡士已汇聚在皇宫东门。

黎国皇宫是在前朝基础上修建,整座宫殿占地甚广,外为红墙青瓦高墙,内围了上百大大小小的分殿。

包括众臣上朝的正殿凌霄殿,皇帝居所紫薇宫,再有储君东宫,宫妃住地。

一眼看不尽边,端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其庄严威压。

常人终其一生也未能踏及皇宫寸土,而参加科举的考生,只要考上贡士,无论平民或是财阀高官的后代,皆能从东门进入皇宫。

殿试于皇宫东南的锦和殿前进行,由有关官员组织引路,一路行至殿试地点。

锦和殿前已整齐摆上一列列黑漆矮案,一行贡士依次选上一张矮桌,却没有凳子。

站了片刻,东侧天光更亮,隐约有着橘红光芒。

不多时,远处阉人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寂静,预示着当朝天子已到门外。

有唱礼官在旁唱礼,众官员带头下跪,几个呼吸,场中所有人都已匍匐在地。

瑾瑜跟着众人呼啦啦跪下,这次不敢造次,没有抬头去看皇帝到底长什么模样。

只是中规中矩跪得端正,脸朝地面低垂。

为显得敬畏,众人脸离地面很近,近到能看见地上的尘土。

瑾瑜默默数着地上细小的裂缝,跟着唱礼官说着该有的奉迎之语,等皇帝走上高台。

原来皇宫的地板也会开裂!

不用看都知道,皇帝也一定是迈着端庄的步子,不紧不慢从众人前方走过,才能显示他大佬的身份。

终于,天边冒出一轮橘色赤乌,上首传来皇帝低沉又踩着节奏的声音。

“平身,赐座。”

“谢,圣上!”

不得不说,皇宫的礼仪齐全不少,这数百人一起谢恩的声音,整齐又洪亮。

众贡士从地上站起来,却无一人敢抬头直视圣颜。

皇帝说了赐座,才有一群宫人从偏殿鱼贯而出,每人手里抱着一个凳子,有条不紊在每个贡士后面摆上。

瑾瑜算是开了眼界,这些穿统一制服的宫人,一路低垂着头,却动作迅速轻盈,没有任何声响和摩擦碰撞,放下凳子又迅速退场,就像根本没有来过。

堪称训练有素,比现代五星级餐厅的服务员还整齐。

有了凳子,众人依次落座,有授卷官将题目考卷送至每个贡士手中,便开始答题。

刚拿到考卷的贡士看清考卷题目后,皆是一脸错愕,左右张望,显得不知所措。

瑾瑜看到前面先拿到考卷的人脸色,顿时心中一沉,莫不是今年的题目十分困难?或是剑走偏锋,是历来没有出现过的题型,才会让一众经历重重考试来到此处的考生错愕不已。

好不容易授卷官把考卷放到面前,瑾瑜立刻扒拉过来一看究竟。

看清楚后,瑾瑜却咧嘴笑开了。

原来殿试本只有一道试题,就是试时务策,文章大约两千字左右。

但今年的殿试,并不只有一道时务策,还多了一题附加题,能答者答,不能答者可空白。

主试题必答,题意大概是西北游牧民族人强马壮,近年蠢蠢欲动,如何强民强国,以防北戎踏足。

瑾瑜专门了解过黎国地势,找到一份大致的地图,看上去与他曾经所处的时空大同小异。

黎国虽然只有七个州,占地却不小,独占中原,地理位置偏向南方。

西北接壤草原,草原辽阔,蛮人凶悍,近年雨水充盈又无瘟疫,草多羊肥,畜牧业完美发展,这个马背上的民族被养得十分强盛。

但好像他们的新可汗野心不小,觊觎黎国这块肥肉,确实蠢蠢欲动。

看样子这华元帝还挺机智,用这个大局做试题,就能从中汲取有用的建议。

瑾瑜在了解到的国情中推算了一下,黎国,与中国古时宋朝的时间差不多,局势也差不多,都是一段杂乱黑暗的朝代之后崛起的大国,但又不尽相同。

黎太.祖吸取前朝教训,崇文抑武,完善科举制度,比中国古时的宋朝超前不少年。

而后一代皇帝在位时间很长,长达四十年却无功无过,没什么太大建树。

第三代皇帝称真宗,注重加强中央集权,废黜丞相建立内阁。还试图废黜开国功臣湘王和南阳王的后代,以便收回封地。

最后只将南阳王满门尽灭,湘王至今还是名义上的廊州之主。

第四代皇帝就是现在在上面坐着的华元帝。

华元帝注重民情,兴修水利,对商业和工业的发展持观望态度,没有实施打压,却也暂时没有像宋朝那般推动。

因为重文抑武和加重中央集权的政策,黎国的军事制度与宋朝并无太大差别,皆是强干弱枝内外相制。

军事编制分为中央禁军与地方军队,禁军主要职责只是保卫京师,平叛内乱,地方军队才是抵抗外敌的主力。

虽然两者都是国家编制的军队,却因为弱枝政策导致两者的装备和训练不成正比。

还致力于削弱武将权利,指挥权与统兵权是分离的,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兵力再次下降。

文臣常年只重文采诗赋,全是纸上谈兵,若是发生战乱,总不能凭一张嘴皮子说退敌人。

按照这个国情,西北那边的北戎就相当于击败宋朝的金人,黎国的经济如今还比不上宋朝,如果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不出五十年,黎国就要被外族顶替。

黎国可能要成为短命王朝,宋朝至少还坚.挺了三百一十九年,黎国最多一百六十年。

以后这个时空发展到了中国现代的阶段,历史学家对黎国的评断,可能就是对后世贡献巨大,却不善顺势管理,导致迅速消亡。

瑾瑜决定将黎国容易遭到攻击的弊病列举出来,将利弊一一论证,让皇帝信服现今局势不利于长久发展,再列举解决之法,说服皇帝推动商业工业发展,将严重重文抑武的情况改善少许。

只要经济上去了,国民生活水平自然提高,再有一支精良的军队和一些懂得行兵作战的武将,外敌便不是那么容易长驱直入。

发展个几十年,黎国便是大国盛世。

这些,是后世之人反观历史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在场众贡士无法预见的,光是这一点,他就赢了。

瑾瑜一笔一划写着自己的策问题,在文章观点看上去深谋远虑又独到的基础上,力求行文流畅,写一手漂亮规范的台阁体。

直到日暮西沉,瑾瑜才将这主试题按规定的格式,在两千余字写完收尾。

写完了主试题,瑾瑜拿起今年特例的附加题。

这是一封书信,准确来说,是一封英文书信,不是原件,是由翰林学士们誊抄过来的。

这就是瑾瑜为何要发笑的原因,他懂英文,虽然有一些词和句式很生涩,可能是因为古今时代差异,但他大体能看懂什么意思。

之前打听朝中局势,听闻前几日打遥远番邦来了个奇特的人,会说中原话,带来了那边国主的书信,觐见黎国皇帝时却十分自傲。

称国王派遣他来黎国学习,但黎国连一个能与他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且还看不懂他们国王的书信。

瑾瑜当时还觉得稀奇,这个时空的欧洲人居然如此前卫,能想到派使者过这边来学习。

但没放在心上,毕竟他不了解北戎以外的国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话,也用不上他操心。

没成想,今天的殿试,皇帝就把这个难题丢给了一众贡士,答不上来没啥损失,答上来自然皆大欢喜。

翰林学士这个誊抄可以说非常厉害了,像画画一样。

瑾瑜看了大致内容,这个国家的国王,用语很客气,并不像传言中那个使者一样高傲。

大致意思是他听说黎国有火树银花,和能用木头造成可以写字的纸张,十分方便,想让这个会说少许中原话的人来把这两项技术学过去。

火树银花说白了就是火.药。

原来这个时空,四大发明也是出自我们炎黄子孙之手,瑾瑜莫名有些骄傲。

在他所学的历史中,火.药是十三世纪四十年代传入欧洲的,也就是元朝的时候,蒙古军队西征欧洲之时带过去的。

造纸术也是十三世纪传入欧洲的,不过是经由阿拉伯人之手。

欧洲在造纸术传过去之前,都用羊皮纸书写,可想而知是多么渴求廉价的木制纸张。

按照他的推算,黎国只相当于宋朝,欧洲就有国家跑过来说要学这东西。

也怪国王派过来这个使者脑子不好使,否则在民间就能学到这两种技术,非要跑到皇帝跟前嘚瑟。

要是华元帝脾气一上来,不顾礼仪之邦的名头,不管丢不丢面子,直接把这使者砍头就有意思了。

瑾瑜将书信的意思写在考卷上,思索着他把这译文给了华元帝,不知道华元帝会不会把两项技术传给这个使者。

不过,传与不传,都是华元帝一句话的事,这个决定,只能影响后世发展。

不知道这个时空的轨迹,最后会不会与他曾经所处的时空相同。

心中叹息,华元帝主宰举国大权,他不过是一个小小贡士,无法左右历史变迁。

可叹百年之后皆为一撮黄土,活在当下最为重要,只盼华元帝采纳他大力鼓励发展工商的建议,趁着异族没有崛起,让黎国各方面都处在世界领先地位。

殿试只有一天,日暮就要交卷,眼看从宫墙上只能看到半个日头,瑾瑜赶紧确认署名清晰,卷面无错,等着收卷官收卷。

第71章 召见

日暮西山, 众贡士于殿试最后阶段, 检查考卷,眼角余光却见上首华元帝有所动作。

瑾瑜心里佩服华元帝,竟真与一众考生一起, 在这广场上坐了一天。

虽然有宫女打扇伺候, 吃水果喝清茶,中途小憩了两刻,这耐心依然让人佩服。

华元帝已从长长的台阶走到广场当中, 慢慢从第一排桌案前走过,看样子是亲自巡场。

本该到了收卷的时候, 却因华元帝巡场, 众官员低首束臂, 一动不动。

华元帝面色不显, 看不出情绪, 时不时在某个贡士跟前驻足, 让人大气也不敢出。

第二一排的人已经浑身紧绷, 等待华元帝检视, 华元帝停住了脚步, 对场中官员招手。

“清场吧。”

官员应声, 让一众贡士依次从来时的门出去。

刚走出宫门,瑾瑜松一口气,抬头寻找陈君然与李言卿。

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看上去有些面熟。

瑾瑜当然没有忘记, 这是廊州乡试的解元林嘉华。

“不知兄台为何挡我去路?”

林嘉华一笑, 对瑾瑜拱手,“若我没记错,李兄是廊州亚元,你可对我有印象?”

瑾瑜面上没有动作,道:“有,林兄是解元郎。”

林嘉华又是一笑,“我还以为李兄不记得我,殿试时我在李兄后一桌,看李兄好像连今年多出来的那张纸也有见解,故前来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