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用时二十六天, 他们花最少的钱, 最少的天数, 从廊州赶到了都城晋安。

雍州大山较少,地势一马平川,还在一百里开外,就隐约能看到晋安的城墙伫立。

国都所在的雍州,繁荣度不是边远县镇能比,都城更是建得细致。

城墙高耸,由打磨得大小一致的青石堆砌,粘合材料加了糯米,与边防城墙用料一致。

每条缝隙都好似都细细勾勒过,看上去整齐且厚重。

瑾瑜心里感叹,青石质感十分坚硬,在这个没有机器切割打磨的年代,得多少能工巧匠夜以继日的打磨,才能建出这般美观又坚固的城墙?

国都外围的城墙尚且如此,那皇帝居住的宫殿岂不更加精致?

不及多想,马车已行至城门,有穿着甲胄的侍卫伸手拦下,询问为何进城。

这是天子脚下,城门进出看守甚严,以防有不法之徒人犯上作乱。

平时没什么大事时,平民进城只是例行询问,不要有特殊举动不会引起注意。

如今恰逢各地举子进城应试,外地面孔颇多,故而需要细细勘察。

李言卿三人出示了功名文书,查验过后本该放行,侍卫的目光却锁定在冬青身上。

“她是何人?若是家眷,出示相关证明便可免去路引。”

李言卿和陈君然心头一紧,他们是进都赶考的举人,能脱离本籍,手持官府功名文书便不需路引。

但冬青是随行家眷,又生得貌美,若瑾瑜拿不出证明,只怕冬青要被留在城外了。

他们并不希望冬青被留在城外。

只见瑾瑜不慌不忙,从随身包袱里摸出一纸盖了官印的文书递过去。

这是当日去官府登记成亲时,王县令递给瑾瑜的那张纸。

瑾瑜曾是现代人,谨记出门一定要带身份证,否则寸步难行。

如今他没有身份证,临行前总觉得不踏实,就把这变相的结婚证带在了身上。

侍卫确认无误,递还给瑾瑜,走往一边,让开道路给瑾瑜的马车通行。

找了个便宜的寓馆落脚,洗漱后躺着养精神。

现在正月二十八,距会试头场还有十天,养足了精神才好趁着最后的日子温习一遍四书五经,力保榜上留名。

躺在床上看着屋顶,陈君然觉得自己犹如做梦。

在出发之前,除他自己存的一百两银外,还从家里拿了五十两添上,被几个嫂子念了个够。

在他的计算里,路程有一月左右,沿途的饭馆住宿都不便宜,就算他厚着脸皮在有村庄的地方借宿,一路下来也少不得花掉几十两。

再有,赶考至少得在晋安待半年,这半年都要花钱,一百二十两左右肯定撑不到授官,寻思着在晋安找份差事,总不能只进不出。

这还是在能考中的情况下考量,若是没有考中,那他只有沿路乞讨回家了,或者在晋安讨生活,等再一个三年。

李言卿有把瑾瑜买马匹的钱分担一半,他拿钱给瑾瑜,冬青和瑾瑜都坚持没收。

于是厚颜蹭了瑾瑜的马车,没想到,他还沾了冬青的光,吃饭完全没有花钱,住宿也只是给马添料时住了十来晚。

预算花出去的二三十两,最后只花了几两用来住宿。

心里庆幸,还好当初一举善念,将书借给瑾瑜,从而结交瑾瑜与冬青二人。

细细想下来,他除了最初领瑾瑜去买笔墨纸砚和借书给瑾瑜外,就再没对瑾瑜有什么帮助。

反倒是自己,沾了二人不少的光。

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这一个月虽然吃得饱很安心,却终究颠颠簸簸,也是时候踏踏实实睡一觉了。

几人从傍晚睡到第二天天明,神清气爽!

李言卿又想提议几人出去转转,看看这堂堂黎国都城的全貌,但一看陈君然和瑾瑜已经早起看书,再想想上次秋闱他副榜取中的心情,于是默默退回房间,老老实实看起书来。

瑾瑜时常都有温习,现下只是把觉得快要忘记的部分重新看一遍,用不了多少时间。

看了一早上,瑾瑜叫上冬青出门,准备约陈君然和李言卿一起出门走走。

结果两边都吃了闭门羹,那两人如饥似渴的扑在书本上。

陈君然如此瑾瑜还能理解,但李言卿发什么神经?

瑾瑜摇着头,既然那两人不与他们同行,他只有顺势而为,跟冬青过过二人世界。

带着冬青把帝都逛一圈,好吃的吃个遍。

瑾瑜是作此想法的,只可惜,冬青跟着出去,并没有沉迷玩乐吃食,而是在查看整个晋安城的地势布局。

逛了大半天,两人在一座茶馆里歇脚,叫了一壶清茶。

冬青杵着下巴,道:“我觉着,晋安城的人特喜欢吃,不是说别的地方的人不喜欢吃,毕竟民以食为天,但晋安城卖吃的地方总是人满为患。”

瑾瑜抿了一口茶,略有苦涩的茶液从舌尖蔓延至整个口腔,最后化为一丝丝儿甘甜,抬眼看向认真分析的冬青。

“嗯,所以呢?你又有何奇思妙想?”

冬青转脸,“奇思妙想谈不上,既然我们要在晋安待这么长时间,我总不能每日无所事事,我决定也去摆个小摊儿卖吃的。”

瑾瑜无奈,他就知道冬青闲不住,“那你准备卖什么?”

冬青眉头微蹙,“目前还没有头绪,我需要再看几天再做打算。”

“嗯,不急,我们还有几千两存银,山河县小圆还帮我们挣着钱,暂时不用急,你想好了再说,你做什么我都没有异议。”

冬青点头,两人歇够了就往回走。

本来瑾瑜的初衷是带冬青玩乐,最后变成了勘察市场。

瑾瑜也无可奈何,冬青许是觉得没钱主动权就在别人手里,所以对挣钱有着迷之执念。

不过如此也好,冬青乐于挣钱,一举两得。

剩下的日子,陈君然和李言卿只出去过一次,其他时候就在屋里与书奋战。

冬青倒是日日往外跑,没几天都把城里大街小巷摸了个清楚。

瑾瑜则劳逸结合,时不时陪着冬青出去走街串巷,吃吃满街的小食,妙哉!

时至二月初八,到了会试第一场的入场时间,所有应试举子汇集到考场前面。

会试考场也称贡院,位处晋安城东南方向,瑾瑜跟着冬青混熟了地势,领着李言卿和陈君然,轻车熟路来到贡院前方。

会试流程与乡试大体相同,都是搜身入场,领取卷面,进入号房内,屋外落锁,每场三天。

考试内容与乡试也大同小异,都是考四书五经文,经义,五言八韵试帖诗,时务策测问。

不同的是会试由礼部主持,主考官有两人,都是进士出身的大学士或是礼部侍郎担任。

同考官人数更多,有十余人,都是翰林院内的学士,监考十分严格。

不过在瑾瑜看来,都搜身入场后被关进小黑屋了,监考严不严有何差别?

说起这个小黑屋,瑾瑜就觉得头疼,他还要再忍受一次。

却别无他法,领了考卷,进入号房,安生答题。

考题难度对瑾瑜来说,不比乡试难多少,这次他着重改变的,就是字迹与行文。

既然乡试的主考官和湘王都觉得他的文章不错,乡试得亚元的原因,可能就是用句遣词不如解元。

这半年,他在这方面下的功夫不浅,临行前请杨天寻看过他的文章,杨天寻说进步很大。

至于进步大到什么程度,就只能等考完试才能知晓。

瑾瑜循环了乡试的流程,三场过后,已经是二月十六。

出得贡院,瑾瑜觉得天空都蓝了一些。

陈君然依然考前考后紧张,看来第一次乡试时落榜,对他影响很大,导致后来都心底发虚,每次考试紧张得食不下咽夜不能眠。

如何能不紧张?若是不中银钱精力都白费了,若是中了,三月还有一场殿试,由当朝皇帝亲自主考,想想都觉得心慌意乱出虚汗。

这次瑾瑜索性都不去劝解陈君然,左右劝解了也无用,只等三月初黄榜出来,陈君然自会回归常态。

再看李言卿,一向豁达的李言卿,这次竟显得有些愁眉苦脸,经常看他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瑾瑜无奈望天,是他心太大太宽?为何,他就算担心会不会中榜,也不至于如此严重。

时间过得飞快,冬青已经寻了一处能供她摆摊卖吃的地点,只是还没定下卖什么合适。

因为不知道瑾瑜最后会去哪里上任,她不能投入太多银钱,最好是随时能够抽身走人最好。

所以决定再观望观望,左右殿试也在三月中,殿试第二天就会张榜,等成绩出来再做后议。

此次应试举人有上千,经过近二十天的誊录、校对、阅卷,终于在三月初五这日,将黄榜张贴了出来。

会试张榜并不如县试会试那般复杂,只是鸣炮张贴,有无中榜,自己去看。

瑾瑜几人住的离张榜处不近,每次都在后面赶来,黄榜前已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站在后方,能看到一张黄色的纸张贴在墙上。

因书写方法是从右往左,右边的字体较大,隐约能看到写着“华元十五年春,二月会试”等字样。

瑾瑜这次也有些心急,主要是人太多,照这样等下去能等到日头偏西。

索性仗着人高马大力气出众,一路就挤到了黄榜跟前。

李言卿和陈君然沾光,跟在瑾瑜身后,一路畅通无阻。

瑾瑜挤到跟前就停住脚步,先看了看头名会元,是一个叫张士谦的人,与他无关。

不得不说还有些小失落,虽然会元这个名头于他而言没什么用,但听上去好听,也是主考官的肯定。

不过瑾瑜很快调整心态,继续往后看。

这次没费什么劲,他的名字,就与会元张士谦的名字隔了两个。

总算放下心来,中了贡士就好,有机会参加殿试。

殿试不会废黜贡士,只是排名,只要能参加殿试,最差都能混个同进士出身,比举人好太多太多。

可怜李言卿和陈君然不及瑾瑜高大,视线被瑾瑜挡个严实,跟在瑾瑜身后挤进来,瑾瑜不给他们让道,他们也只能在后边干着急。

“怎么样全哥?你中榜了么?”

其实陈君然想问的是自己,但出于礼貌,还是先关怀一下瑾瑜有没有中。

瑾瑜回身,挑眉一笑,“中了。”

他没往后看,想让陈君然李言卿自己看,而且这榜单上字太小,懒得看了。

后面没看到黄榜的人,听瑾瑜说自己中了,就喊道:“喂!你看到自己中了还不让开,别挡道!”

这一嗓子,成功人许多人看过来,瑾瑜身高不低,被看了个全面。

一时有些尴尬,立刻把陈君然李言卿让上前去,自己退出人群找冬青。

冬青虽然想亲眼看到瑾瑜的名字在黄榜之上,奈何她是女子,不好去跟一众男子互挤,况且瑾瑜也不让,只好留在人群后方,看着瑾瑜挤进去。

她站在后面的石墩上,让自己视线好一些,一眼就能从人群中看到瑾瑜。

虽然听不见说话,但看到瑾瑜与李言卿等人说话的姿态,端是神采飞扬,想来应该要给她带来好消息才是。

看瑾瑜折身出来,冬青立刻从石墩上跳下来,假装四处看风景。

瑾瑜来到冬青身前,笑道:“等急了吧?你猜猜我是中了还是没中。”

冬青抬头,笑得奸诈,“我不猜,你爱告诉不告诉。”

看谁忍不住。

“…”

瑾瑜噎住,这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

只得认怂,“我中了,不知道除了会元,后面的名字是不是按优劣排行,如果是的话,我名次不低,在第四。”

“对这事我也不清楚,我甚至第一次见着黄榜。”

冬青又道:“陈君然与李言卿呢?他们中了没有。”

“他们还在看,我不清楚,等他们亲自告诉我们。”

说着,就看陈君然和李言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瑾瑜对冬青道:“看样子是中了,否则陈君然不会是这个面色,他藏不住一丝东西,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这就好。”冬青松口气,这下,村长也该放心了。

陈君然兴高采烈来到瑾瑜跟前,“全哥,我中了,我真的中了,言卿也是!幸好今年录取了三百多人,否则我根本不可能榜上留名。”

瑾瑜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

他前段时间钻研国情,了解到前面几次科举录取的人数都比较少,后面两年不少县令县丞都是由举人补上的,今年应该会相对多一些。

陈君然与李言卿俱是一愣,“你知道?你不是说你没看?”

“我确实没看,走吧,我要给你泼冷水,三月十二殿试,不知道你有没有准备好直面圣颜。”

陈君然果真如同被凉水泼了一般蔫下去,又浑身紧绷。

冬青白了瑾瑜一眼,陈君然好不容易放松,瑾瑜非要立刻让人紧绷回去。

瑾瑜叹气,他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第70章 殿试

从张榜的南门街回到寓馆, 李言卿觉得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还好没有落榜, 终于考上贡士,却又有些担心殿试取不到好名次。

若是殿试后,落到同进士出身,授官这事,只怕一时半会儿轮不到他。

今年会试取中贡士三百六十余人, 是上次的两倍还多。

殿试过后,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人数占总数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剩下的两百多人全为同进士出身。

除一甲三人直接授官外,二甲三甲若想授官入职, 还需再次经由朝考, 综合前后成绩,选择优者入翰林培养, 称庶吉士。

虽然表面上科举已十分公正, 但仅限于考试,朝考之后除非被点中翰林, 否则能不能成功做官,或者分配到什么官职,要看自己会不会做人,人脉关系够不够。

若是官缺较大, 只要安分守己不得罪人都是能分配到官职的, 官职大小依局势而定, 一般从底层做起,不存在一步登天。

若是官缺不大,等待补缺的人数太多,为人圆滑懂得经营的人入职几率便大一些。

不少耿直不懂周转的人,哪怕中了贡士,也会出现苦等数年不得入职的情况。

李言卿懂得此事,只是觉得无处下手,而且现在考试没结束,不好下手,否则有贿赂之嫌。

当朝皇帝对科举舞弊营私没有任何容忍度,一经发现,不论官职大小,一律革职处理,严重者可能入狱。

所以在所有考试结束前,一切有关人等都不会收礼,也不是很愿意接见考生,一个不好,就连自己的前途陪进去。

在考试结束前就巴结官员,是大忌,只会招人不喜。

之前有人犯过,下场实在不算好。

李言卿寻思着待朝考过后,找找门路,与吏部有关人等走动走动。

今年取中人数这般多,想来官缺还是挺大,谋个差事应该不难。

相较之下,陈君然想得就简单很多,他只想尽力在殿试上考得好一些,最差不过同进士出身,乖乖等着派遣就是,他愿意外放做个父母官。

县令再小都是七品官,也是朝廷在编的官员,每年俸禄数百两,职田数十倾,外加禄米几十石,足以让妻儿过得滋润,还能为民请命。

在陈君然看来,这般就很好。

距殿试还有几日时间,瑾瑜则叫上冬青,结识一些消息灵通的新贡士,打听打听两位主考官的喜好脾性,再打听一下当朝皇帝的作风轶事。

这般做,倒不是为了偷奸耍滑走歪门邪道,只是想提前了解朝堂局势和皇帝为人,以免之后两眼一抹黑,犯了忌讳。

毕竟殿试只试时务策一道,由皇帝亲自出题,会试主考官辅选,若是不了解皇帝的喜好与性格,答题时不好把握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