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沉默片刻,“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没见到爹娘和大哥大嫂了,李林可有说爹娘身体如何?”

冬青道:“说了,目前都还挺好的,就是爹爹寒天时腿疼,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老毛病,没法治,好在如今家里情况好,爹娘不用下地,嫂子给爹娘抓了药,每晚熬水泡脚,已经有些好转。”

冬青抬手指了指另一张书桌,“信就在那边桌子上,拿去看吧。”

瑾瑜依言拿起看了看,李林絮絮叨叨写了数页纸张,都是些日常琐事。

除了冬青说的那些,李林说他是翠枝儿子的干爹,李言卿和陈君然今年可能不会回家,说李老汉夫妇非要让他在信里问瑾瑜和冬青有没有怀了孩子。

瑾瑜偏头看了看冬青,他一直记着冬青的生理期,看冬青在事业上正火热朝天,他也没过够二人世界。

左右都还年轻,再过个四五年,等冬青二十四五再计较这事也不迟。

除此之外,李林还说三狼跟城里的母狗搭上了关系。

看到这里,瑾瑜脸色变得有点微妙,三狼娶了个母狗?

“我给家里回信一封吧。”

瑾瑜就着书桌,提笔将他与冬青的近况写给家里。

年末,朝中事情也多,忙着发放俸禄饷银,各种典礼祭文。

值得一提的是,华元帝与徐千章从八月就慢慢推行瑾瑜殿试文章的政策,各地商工业在慢慢步上繁荣的正轨。

华元帝下令,将地方军队的装备训练提升到与禁军相同的档次,争取尽快富国强民,让戎人望而生畏不敢染指。

就算染指,也能将其驱赶出去。

瑾瑜这日无意间看到一纸旧文书,是廊州知府的奏章,有关几年前湘廊治下县镇闹蝗灾,拨了十万赈灾银。

瑾瑜心中生疑,如果他没记错,他来到清水沟时,刚好蝗灾过后第二年。

蝗灾根本没有奏章里说的那般严重,清水沟或是附近遭了灾荒的村子,也没有人收到任何赈灾银,不少人家卖儿卖女才撑过那两年。

但是跟奏章放在一起归档的,还有皇帝御批的文书,同意拨款十万白银赈灾。

如此的话,那本该用来赈灾的十万两白银去了何处?

贪污一事瑾瑜已不想多说,他无法改变现状,但一次贪了十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

廊州的军政民政不仅是知府一人负责,还有湘王,谁都不可能瞒着另一人的耳目独自吞下这十万两。

而且廊州知府柳振宁的二女儿,现在是湘王妃。

这样说来,湘王肯定有参与其中。

第76章 厚礼

瑾瑜心中生了疑窦, 便对开始留心此事,将廊州这些年所归档的文书奏章尽数找来看上一看。

张士谦见瑾瑜对这些陈年旧事上心,随口一问:“不知李修撰为何花费心思去看已经归档的文书?”

翰林院除了必要的正职,平日里翰林官都在学习,了解政治知识, 静待朝廷重用, 并不会去翻已经归档的文书。

瑾瑜笑道:“张编修不必见怪, 我学习政务较晚, 想看看以往遇事是如何处理,以便从中汲取经验,廊州是我家乡, 便由此看起, 你自去忙吧,不用管我。”

张士谦不疑有他,点头离开, 觉得瑾瑜说得甚有道理,多看看本朝以往的文书与奏章,从中汲取可取之处, 用到日后的事上。

瑾瑜抽出些空闲时间, 大略看了廊州近二十年的奏章。

廊州也只有这二十年的奏章,因为南阳王事件之前, 两个异姓王在自己的封地里各自为政, 无需事事向朝廷报备申请。

廊州前面十余年的奏章文书没有什么不妥, 历任知府与湘王都只是点头之交, 相互牵制的关系。

自六年前柳振宁升迁为廊州知府,就经常出现让户部给廊州拨款的奏章,都不是小数目。

据冬青所说,当初她被柳飘云捡进柳家宅子时,柳振宁还不是知府,但那时便与老湘王走动得很勤。

后来前任知府升迁走人,柳振宁顺理成章顶上知府这个位置,一直持续到现在。

这些拨款的由头有理有据,或是修缮寓馆或是兴修水利,有各层官员的印章,还有湘王亲笔审核,毫无漏洞。

瑾瑜住在一个只有一条小河的深山沟里,廊州的水利如何他没有了解过,暂不得而知。

但廊州的寓馆他见过,规模与奏章所写的出入很大,当初他去廊州应试都是住的客店,并没有借住寓馆。

林林总总细算下来,湘王和柳振宁这些年至少克扣了朝廷拨下去的数十万两白银。

瑾瑜百思不得其解,湘王虽然名存实亡,但还是拥有不少实权。

再者湘王田宅颇多,应该是能十分富足的过活,为何还要以身犯险,克扣公银?

这么多银子,吃穿用度肯定用不了,那贪来的银子用在了何处?

脑中电光火石闪过一瞬,瑾瑜反过来想,什么事能用掉这么多银子?

如此一来,华元帝首先要操心的,可能暂时不是西北的戎人,而是内乱。

不过,目前没有实质证据,全都是猜想与假设。

若湘王与柳振宁只是狼狈为奸贪些银钱,揭发后至多罚俸贬官,没有重罚。

他就会树敌不少,加之湘王经营的人脉,他在官场上的路只怕举步维艰。

反之,湘王若是果真有他所猜想的心思,定会备有后招以防东窗事发,反咬一口或是揭竿而起都没有定数。

总而言之,现在贸然将此事上报,不是上策。

瑾瑜决定先观望一阵,最好有机会调查清楚再来计较,如今他人微言轻,不适合当出头鸟。

这事情是说什么就来什么,瑾瑜刚翻了廊州的文书没几日,就收到湘王送来的礼物。

看样子是收到他授官翰林的消息,观望一段时间觉得他在翰林混得还不错,所以起心拉拢来了。

冬青看着眼前湘王府送来的东西,心中百感交集。

想当初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婢女,随时可以玩弄或是丢弃,无人在意。

如今却能收到湘王府送来的礼物,亲手打开湘王的亲笔信。

湘王送的东西很贵重,各种低调却奢华的摆件,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冬青打开湘王写的书信一看,上面的招揽之意比上次鹿鸣宴明显太多,许诺若是时不时的开方便之门,像眼前这样贵重的东西不会少。

看向瑾瑜,道:“如何?要接湘王抛来的橄榄枝么?”

瑾瑜心里计较一番,道:“接,我会回信一封,让他相信我已经被他这些东西收买。”

这样,才能方便揪住湘王的小尾巴。

冬青知道瑾瑜不会无的放矢,就转身去处理那堆贵重的东西去了。

并没有摆在她们显得空旷的家里,而是将这些东西收入库房,时不时选一件适合的当做礼物,让瑾瑜送给其他高官。

湘王送的东西,冬青没有留下任何一件,而是尽数送出去做瑾瑜的人情,遍布在晋安大小官员家中,让人无迹可寻。

十二月初,番邦那使者学了半年,将所有想学的技术学在手里,准备回国。

礼部不负所望,按照文书诰令所写,以礼相待,离开时还给使者准备了高头大马,一路吹吹打打欢送出城。

使者的大马从长宁酒楼门前走过,冬青趁机趴在二楼窗户上看了一眼。

回家后与瑾瑜说着番邦使者长得是如何奇特。

瑾瑜并不觉得那人的外貌有何奇特,毕竟不出三日,再奇特的外貌也要变成一具骷髅。

却耐心听着冬青说话,直到冬青说尽兴了为止。

冬青说完奇特的番邦使者,小圆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事,不知道有没有天生红色头发的人。”

冬青想了想,道:“可能是有的,但是黎国没有,改日再有别国使者前来,再去查看一番。”

瑾瑜独自摇头,这等长相的番邦使者,只怕不容易遇到,想要再看的话,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

冬青与小圆扯了半日天南地北,才想起瑾瑜还坐在旁边。

“瑾郎,目前我们已经有不少存银了,可以尝试先买些田地,但我又想着以钱生钱,日后多些再买田宅,你觉得哪个合适?”

瑾瑜从书桌上抬起头,思索片刻,道:“虽然你做什么我都每异议,但你若非要问我这个想法,我觉得还是以钱生钱比较好,我们现在买田宅我总觉着没什么用。”

冬青喜笑颜开,“我与瑾郎的想法相同,生意来钱快些。”

小圆问道:“那姑娘可有想好做什么样的生意?”

冬青沉吟片刻,道:“我想到一个十分赚钱的行当,就是不大好做,容易遭人诟病。”

“什么行当?”瑾瑜立刻出声询问,觉得做生意要讲究诚信,不能变成黑心商人遭人诟病。

冬青认真道:“妓院,我特意看了晋安最大的那一家,每日的收入都近乎上千两。”

瑾瑜无言以对,妓院确实很赚钱,但怎么看冬青去开妓院都有点不妥。

冬青满脸惋惜,“可惜了,作为朝廷命官的妻子,我不能牵涉贱籍买卖,否则风月场所赚的都是那些有钱人的钱,不仅赚钱,还能抓住很多朝中之人的小尾巴。”

小圆在一旁听了半晌,道:“姑娘不能牵涉,但小圆可以,我本就已经是贱籍,无所畏惧。”

冬青没有立马答应,而是道:“话虽如此,我没有找你商量这事,就是因为你拼命从那地方挣脱出来,怕你不想再去看这些场景。”

小圆晒然一笑,“姑娘想多了,并没有这事,当年因为我身在其中,如今我是局外人,反倒可以对那些落入贱籍的姑娘好一些,何乐而不为?”

冬青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便全权去办,无论是盘下一家现成的或是从头开始都行。”

瑾瑜目瞪口呆,就这么看着两人几句话商量下来,一锤定音,小圆已经出门着手这事。

冬青则开始拟定计划,准备各种细节的规定,包括培养一众风尘女子将接到有几分分量的客人记下来,从身份到喜好。

瑾瑜看着冬青起草的计划,道:“怎么觉得你不是在开妓院,而是开了一家情报机构。”

冬青停笔,“一举两得,又挣钱又收集情报,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瑾瑜想了想,既然要如此,那就做全套,他着手起草了规章制度,不是一味的压榨,而是与院里的姑娘们采取分红制度,赚得多分得多,赎身自由,走留随意。

冬青觉得可行,就把瑾瑜写的计划详细定制一番,交给小圆去实施。

小圆无意识的跟冬青学习为人处世,做事雷厉风行,花费近二万两白银,没出两个月,晋安多了一家叫温香玉的烟花场所,院内装潢十分风雅,不落俗套。

晋安另外几家的花魁,陆续从原在地赎身,投奔温香玉。

这事从头到尾冬青没有插手,听小圆报备她将自家的制度故意传到那些花魁耳中。

条件十分诱人,她并未使任何手段,这些才情外貌出众的花魁们,自己来投奔温香玉,别的院子也无可奈何。

冬青还是提醒一下小圆,表面上无可奈何,不代表别人不会心生不平,背地里使绊子。

小圆自然记在心上,提防着别人的暗箭。

温香玉独特的名字与装潢,外有花魁加持,生意蒸蒸日上,没多久就成了晋安风流的地标。

无论外来的还是本地的,都想去逛上一逛,一逛便流连忘返。

看着每个月的进项,冬青这才放下心来,慢慢物色着田地和宅子,过个几年,他们就会是真正的有钱人。

日子过得飞快,瑾瑜看着文书上签署的日期,已经华元十六年六月。

当年他初到黎国,只是华元十二年,那年他才二十岁,如今一转眼都二十四了。

在翰林已经呆了一年有余,平淡如水,经营一年,除了朝中大半官员都看他挺顺眼之外,别无所获。

还有数个武官,没有什么交集也对他印象很好,因为现在实行的平武政策,是瑾瑜殿试文章所列举的。

这让他们又得到了应有的重用,而不是文官的附属。

瑾瑜在官场一年多,还发现一件事,就是朝中高官都是熬资历熬上去的,最年轻的也都当了二十多年官。

这让瑾瑜有些挫败,难不成他好不容易当上了官,就这么悠哉悠哉熬个二三十年?

第77章 灾荒

这一年多,瑾瑜还担任了庶吉士的小教习, 辅助学士教习庶吉士。

不可否认, 在翰林为官, 哪怕是个末品官也学到不少东西,能够直面国家政务。

翰林院内近期有升迁变故,掌院学士许韬因资历与政绩足够,由正五品升迁为正四品, 入文渊阁为阁臣。

上头有人升迁, 就会空出一个位置, 以致下面的侍讲学士与侍读学士虎视眈眈盯着这掌院学士的位置。

这个升迁产生连锁反应,上一级的空出位置,低一级就会有机会随着升迁。

瑾瑜自然也想顺势往上走,但翰林院设有两个分部, 为待诏厅与典簿厅, 不止他一人是从六品官职,想要升官的人一大把, 位置却只腾出一个。

而且不少人资历比他高, 不是说做出了什么政绩或是得皇帝多少信任, 而是当官的时间比他长。

可惜,若是按政绩和皇帝的眼缘来看,他绝对处在上风。

对此,瑾瑜无可奈何, 该做的他都做了, 眼下只能静待其变。

冬青则忙着带小圆拓展生意, 有了本钱就什么都不算事,能赚钱的生意冬青都纳了一份。

主要是能信任的人手不多,什么事都要自己操心。若是有足够的亲信,就能把这些生意分给亲信管事,她只需要收着房契地契,每月核对账目收钱。

除了小圆以外,冬青手底下就只有几个算得上朋友的举人。

举人不可能会愿意成为冬青做生意的管事,他们都是要走上仕途做官的。

瑾瑜看冬青犯愁,就给她出了个主意,“你觉得李林如何?”

冬青从纸墨中抬头,“李林很不错,虽然二十老几依然如孩童那般很皮,但做事还是挺认真的。”

瑾瑜道:“前些日子不是收到李林的书信,说这两年挑花刺绣像瘟疫一般的蔓延,已经赚不到什么钱了,我们让他把生意处理好,来晋安找我们。”

冬青思索片刻,道:“如此倒是可行,若有李林加持,分管了一些生意,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忙碌。”

“至于报酬,待他上来再当面商量,不会亏待他就是。”

“既然如此,那就即刻送信过去,让他速战速决。”

瑾瑜当下给李林写了信,让他来晋安搭手。

翰林院的连锁升迁有了消息,掌院学士只需一人,最终尘埃落定,由侍讲学士文陈丰担任。

下面的升迁却多一些,一些熬了数年的侍讲和侍读,此次升为从五品学士。

不负所望,瑾瑜努力一年多,也迎来第一次升迁机会。

虽然这个升迁于瑾瑜而言可有可无,只是从从六品修撰,升迁为正六品侍讲。

年俸由每年林总六百两变成七百两,职责大同小异,有机会为皇帝或是太子皇子讲学。

对于俸禄,瑾瑜已经不在意多少,毕竟他家娘子每个月能赚数万两,要是当官拿俸禄,得当几辈子才能拿到冬青一个月挣的数。

冬青的机智在于,所有的酒楼商铺妓院明面上都是小圆的,没人知道这些生意与瑾瑜有关系。

实则所有生意的契约冬青都拿在手里,每个月的进项存入钱庄变成了银票收着,或是拿去买了田地。

冬青并未亏待小圆,每个月几百两的零头都给了小圆,让她自己存着,为以后的日子打算。

小圆没有推脱,虽然她名义上是冬青的婢女,但冬青待她犹如家人,都知道各自什么脾性,用不上那些虚的。

瑾瑜和冬青带着小圆,还住在这座不大的院子里,屋内的摆件陈设都很朴素,平日穿着也不高调,完全在瑾瑜俸禄承担范围内。

有人会对瑾瑜送的礼物价值生疑,因为瑾瑜送的礼物都不算轻,任何一件都抵得上瑾瑜一年的俸禄。

不过很快就想通了,既然他们有人送礼,瑾瑜自然也能收到礼物,而且家里多多少少有些产业,两厢抵消。

也难怪瑾瑜过得十分清贫,家里甚至没有一个丫鬟。

旁人也不在意,既然瑾瑜愿意过得清贫而做官场人情,他们承了这个情就是。

瑾瑜不知道旁人对他家里没有丫鬟的事这般猜想,他和冬青没有丫鬟,是因为暂时不需要。

洗漱穿衣完全可以自己动手,饭想做就做,不想做就带上小圆去自家酒楼吃一顿。

平日里冬青很忙碌,家里的家务都是瑾瑜在做,权当健身,免得他整日坐在翰林院做文职浑身僵硬。

这几日,朝中陆续收到全国各地发来的奏章,称灾荒严重,希望朝廷设法解决,以免流民四散。

黎国占地颇广,每年都有灾情,或是水灾或是旱灾,但都不严重,拨些赈灾银粮,安抚过了一年,第二年就缓过来。

瑾瑜看今年的情形,应该是大的灾荒,滇州大面积闹旱灾,种下去的庄稼,半年时间,尽数晒死,今年可能颗粒无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