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廊州,竟然又闹起了蝗灾,按奏章里所描述的,廊州大部分县镇遭到蝗虫席卷。

蝗虫成云,遮天蔽日,翅膀煽动之声震耳欲聋,所到之处连草叶都不剩下。

瑾瑜对这份奏章的真实程度抱有怀疑。

如果真的大面积闹蝗灾,这个描述不算夸大。但因有前车之鉴,瑾瑜想一探究竟。

上次湘王给他送了不轻的礼,这一年没有要求他做任何过份的事,至多让把奏章尽快呈交给华元帝,不要耽搁廊州相关事宜。

这些事本就是要做的,只是时间快慢问题。

再有就是让他将皇帝正在琢磨或是准备施行的事,以书信的方式告知湘王。

瑾瑜一一照办,却没能抓住湘王的把柄,因为无论是谁处在湘王这种尴尬的境地,都会与湘王一个做派。

实时了解朝中动向,提前做好应对政策的措施,以防像上次南阳王事件之前,皇帝准备将他们的爵位回收。

对付灾荒,朝廷一贯的做法就是开仓放粮,拨款赈灾。

这次也不例外,阁臣与华元帝计算商议后,决定给滇州拨十万两白银,向周边风调雨顺的州界购买粮食,度过今年秋天到明年秋天这一段没有口粮的时期。

廊州因地界较大,人口较多,拨了十二万两,即日就派钦差押送,监督整个赈灾流程。

旁的差事有人抢着做钦差,赈灾放粮这事却无人愿去。

因为这个差事很是艰苦,而且近两年为了防止赈灾银被贪,出台了不少严格规定,监管赈灾银这事,捞不到好处就罢了,还容易出力不讨好。

监管的是粮银,下面的官员总想从中捞些好处,若监管太严铁面无私,这些人办事便不尽力,赈灾粮发放会延迟。

这一延迟,不是小事,延迟一个月就有许多灾民受难,而且监管人员会被扣俸禄,于上于下都讨不了好。

若是让这些官员捞好处,一层层下去,到灾民身上就没几个钱,还需要遮掩,一朝事发,头一个倒霉的就是监管官。

总言之,这个钦差就是上面以为你办事不尽力,下面的人很嫌弃,里外不是人,想要做好不容易。

瑾瑜却主动请缨,愿意充当廊州赈灾的监管官,押送赈灾银前去湘廊,直到最后赈灾完成。

一般六品官够不上成为钦差,虽然相同的品级内城官比地方官地位高一些,但官品在那摆着。

一州知府是从四品,比瑾瑜侍讲的品级高了一阶一级,哪怕瑾瑜是翰林官,也不可能让知府信服,更别提廊州还有一个湘王坐镇。

若让瑾瑜作为此次监管钦差,只怕去了连渣都不剩下。

听闻瑾瑜递了请缨书,徐千章专门找瑾瑜谈话。

“不知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你身在翰林,大可不必做这等冒险之事,安心在翰林学习,以你的才能,不到四十便可入内阁为官。”

徐千章惜才,看瑾瑜还算顺眼,不想看瑾瑜自掘坟墓,才会自降身份劝说瑾瑜。

瑾瑜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道:“多谢阁老器重,只是廊州乃后生的家乡,当初许诺若是高中定不忘乡情,如今正是机会。”

徐千章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如今的事自有旁人去办,待日后身居高位,岂不更好照应?罢了…我言尽于此,你可有把握将此事做好?”

看瑾瑜的模样,只怕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徐千章索性让他去,若是此事能做好,当称全才。

若是做不好,遭了罪过那便是活该。

瑾瑜一拱手,“若圣上给下官这个机会,晚辈定当竭尽全力,力求最好。”

徐千章睇了瑾瑜片刻,摆手让他离开,而后出门一趟。

瑾瑜从徐千章府上离开,回家与冬青说了这事。

看徐千章的神情,他去廊州做监管官这事没跑了。

冬青蹙眉,“瑾郎,我知道你很有主见,但这次是否应该听徐阁老一次?他确实是为了你好。”

瑾瑜扬眉一笑,恣意风发,“廊州闹的是蝗灾,我有个法子,能将银钱尽数用在百姓身上,又能从根本治住蝗灾。”

“什么法子?”冬青不解,蝗虫繁衍能力让人生畏,如何能止住?

“你附耳过来。”

冬青凑过去,瑾瑜将他的法子说给冬青。

冬青一脸错愕,而后满是嫌弃,“这…能行吗?”

瑾瑜一笑,“就我的经验而言,能行。”

冬青想了半晌,道:“既然如此,我跟你去,近几日李林也该到了,这里的生意交给李林与小圆看着,我也有法子从中捞上一笔,但并非贪污赈灾银。”

第78章 钦差

李林收到瑾瑜招揽的书信, 就与翠枝和大狗商量, 跟李员外打过招呼后, 遣散了挑花刺绣的工人。

这些工人都是清水沟的村民,这两三年在县城制作挑花刺绣, 一人抵得上全家种地的收入, 逢年过节还有福利可以拿, 一家人生活条件发生质的飞跃。

现在清水沟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算得上富足,回到当年闹蝗灾之前的境地, 领先明山镇数个村庄。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眼看要到收获的季节, 一团团遮天蔽日的绿云席卷而来, 地里庄稼惨遭啃噬, 又是颗粒无收。

只不过这次, 不是小面积遭灾,廊州三分之二的县镇被蝗虫大军登陆, 满是唉声哉道。

屋漏偏逢连夜雨, 挑花刺绣不再是山河县的特色,李家不得不撤下挑花刺绣的生意,他们除种地外唯一的营生也断了。

自官府出了推行手工业商业的政令, 各色工厂如雨后春笋,这挑花刺绣也越传越远。

什么东西都是以稀为贵,挑花刺绣数量剧增, 举国遍布, 无法避免的出现降价销售。

如此一来利润微薄, 每个县城开始自给自足,不从外地进货,才勉强有利可图。

而最开始供销的山河县,是为挑花刺绣发源地,满足全国平民阶层随手刺绣与平价摆件,除了被称作挑花之乡,再无其他好处。

被遣散的村民拿了遣散费,每人三两,心里好歹有些安慰。

这三两银能买一石苞米,够全家人吃上许久,家里还有这三年存下的数十两白银,一些复制卖力的,存了近一百两。

只盼着蝗虫快些死绝,明年是个丰收年,便不担心饿肚子。

只是苦了一些本就不富足的村子,家里没有几个存银,存粮只够吃到今年秋天。

今年蝗灾,不会再有秋收,秋天过后的日子,唯有指着官府会不会给点救济,撑到灾荒过去。

处理完山河县挑花刺绣事宜,李林马不停蹄请了路引,一路来到晋安,敲响瑾瑜信中所写地址的大门。

看着眼前不大的院子,李林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或是瑾瑜写错了住址。

瑾瑜在信中分明写到,冬青生意做得太大,加上小圆都看管不过来,才让他尽快处理好挑花刺绣的事,来晋安搭手。

瑾瑜如今是官老爷,又这么有钱,不应该住在这种一看就是平民住的院子才对。

而且敲了门半天也没有家丁或是什么来应个门,只留他风尘仆仆站在门口,时不时路过的人上下打量着他,实在尴尬。

李林来的不是时候,这个时间,瑾瑜还在翰林院,冬青在外巡查,小圆也有自己的职责,这就是一座无人的空院。

李林索性蹲在门口的石阶上,怀里抱着包袱,干等着。

直到日暮西山,李林都快睡着了,才觉得眼前的光线被挡了一些。

“小林子?”

瑾瑜叫了李林一声,这些日子户部正忙着调运赈灾银,先从较远的滇州开始,廊州比较近,还在堪核灾情。

没想到李林来得挺快,前后好像还不足二十天时间。

迷迷糊糊听有人叫自己,李林一激灵,从地上弹起来,看清瑾瑜后给了瑾瑜一个熊抱。

“全兄!你终于回来了,可让我好等!”

瑾瑜把李林从身上撸下来,摸出钥匙开门,道:“你怎么来这么快?飞来的吗?”

李林抱着包袱跟在瑾瑜身后,“骑马来的,到晋安城我就把马卖了,留着也没啥用。”

说着,四下张望,“嫂子呢?话说你们就住在这样的屋里?连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那嫂子钱赚这么多做什么?你这个官当了有什么用?与在山河县时有什么差别不成?还背井离乡的远离家人。”

瑾瑜无奈,道:“差别就是如今一般人见了我都要叫一声大人,随手能拿出数万两银子,底气十足。”

“随手拿不出来的那些银子,都变成了田地和铺子,不久之后,我们随手能拿出数十万两银,而且不招人眼红。”

李林目瞪口呆,“这意思,是别人还不知道你们这么有钱?”

瑾瑜点头,“可以这么说,毕竟我们是从深山里出来的,没有底子,而且在晋安扎根没多久,太招摇不好。”

“冬青在北门街买了座大宅子,考虑让你跟小圆先住进去,以防有心之人看到小圆和你与我们住在这个小院里。你们陆续经营些下人丫头,待日后我官职再高些,我们就正式搬进去。”

听瑾瑜和冬青的计划,李林兴高采烈,“这个主意好,你们夫妻就是天才!”

不花钱就能住大宅院,还能用冬青的钱买丫鬟下人供自己使唤,李林简直迫不及待。

“那我什么时候住进有丫鬟的宅子里去?”

“…宅子已经买下了,装潢也都挺好的,就是里面还没有家具摆件,你要住随时可以去,下人和布局你自己想办法。”

瑾瑜不想花时间在这些事上,李林和小圆将宅子布置好了,丫鬟家具摆件一应俱全,只需带着冬青拎包入住才是快哉!

李林一点也不怕麻烦,道:“等嫂子和小圆回来,我就与她们商量。”

瑾瑜对此没有异议,转身换下身上的公服,拿起早上泡在木盆里的靴子,准备趁着冬青还没回来,把靴子洗一下。

索性不做饭,待冬青和小圆回来,就叫上李林去长宁酒楼吃一顿。

李林看瑾瑜蹲在院子里洗刷靴子,顿时面色十分微妙,“全兄,你是我见过最惨的官老爷,连官靴都得自己洗。”

瑾瑜手上不停,道:“原谅我孤陋寡闻,不知道官老爷本该什么样子。”

李林自讨没趣,在瑾瑜背后比手画脚,恰好被跨进门的冬青看见。

李林立刻束手束脚站得笔直,“咳…嫂子,你回来啦。”

冬青暗自好笑,假装没看见李林的小动作,“你来很久了么?”

李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很久,只是两个时辰而已。”

小圆白了李林一眼,过了一年有余,这李林还是一样吊儿郎当没有长进。

冬青与瑾瑜的想法相同,几人相约去了长宁酒楼,寻个雅间吃晚饭。

酒足饭饱,李林抹着嘴,“这酒楼不错!除了每桌上居然有个菜单之外,味道特好,跟翠枝嫂子做的差不多。”

小圆掩嘴偷笑,“那是因为,这酒楼的三个大厨,也是师从冬青姑娘,与翠枝嫂子一样。”

“咦?”李林一下坐直身子,“这么说,长宁酒楼是你们俩的产业?”

瑾瑜轻轻颔首,“嗯,不要声张,吃你的饭。”

李林凑到冬青身侧,“我已经吃饱了,唉我对嫂子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还有什么是咱自家的?”

小圆佯装责怪,“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怎么着就成你自家的了?这是咱姑娘和老爷的。”

冬青笑道:“咱们回去细说,我将手底下的铺面尽数说给你,让小圆带你去看看,日后我不在晋安时,铺面打理就要你和小圆费心了。”

李林拍着胸脯打包票,他算是冬青一手带起来的,要不是冬青,他现在可能还被家里逼着读书考举人考进士。

或者没有瑾瑜携带他一起读书,可能连秀才都考不上,还在青山镇画些字画,换得几个铜板度日。

得知晋安城最大那家风月场所也是自家的产业,李林撩袖子提腿,就要冲着去享受一番。

被瑾瑜一个爆栗敲在脑门上,让他适可而止,别等他们从廊州赈灾回来,只能在女人肚皮上拉起一具骷髅。

李林自然不可能如此,只是以他的财力,只怕才够去温香玉消费一回就要破产,既然是自家的产业,就能畅通无阻去溜达见识。

饱饱眼福也是极好的!

户部忙着调运赈灾银,这段时间冬青也没闲着。

在听了瑾瑜的主意后,冬青早早领了人手,在雍州大肆收购苞米。

雍州地势平缓,大都是水田,雍州农家每顿吃的几乎是大米,种苞米只是因为苞米不挑地,产量还不错,种来喂牲口和备不时之需。

所以苞米价格比靠苞米为主食的地区便宜许多,一石只需一两八钱银。

而消息的闭塞,让雍州农民还不知道朝中动向,不知道有两个州界大面积灾荒需要大量收购粮食。

冬青收购的苞米,都是以最便宜的价格,就近找了仓库,买来的苞米尽数藏进去,待时间到了陆续运往廊州。

她是听了瑾瑜的计划,才心生此计,准备搭配瑾瑜的计策,让廊州百姓买上最便宜的苞米,而不是等消息传开后,有黑心商人坐地起价。

国情第一时间会送到朝中,而翰林官消息最为灵通,冬青是第一批知道这个消息的商人。

距灾荒开始,过去一月有余,消息已经传开,雍州地界的粮食开始涨价,冬青就停止了收购。

冬青从一开始收到瑾瑜要赈灾的消息,就迅速着手收购苞米,比那些在朝中有耳目的大商还快上一步。

她的计划是让百姓购买与平时价格相同的粮食,她还有利可图,如今粮食涨价,她再采购不是明智之举。

好在收购一月余,数量已经差不多了,那些采购涨价粮食,准备坐地起价大捞一笔的黑心商人,这次可能要有不少亏损。

瑾瑜在出发前夕,一道圣旨降到头上。

这是一道升官的圣旨,把他从六品侍讲升迁为从五品学士,以便监管行事。

瑾瑜心里计较一番,知道这其中少不了徐千章的功劳。

虽然官品只升了一阶,从正六品成为从五品,但名头就变成了翰林学士,镇压效果直线上升。

不过圣旨后面有话,若是此次赈灾不出纰漏,回来后保持从五品翰林学士官职,若出了岔子,罪责照例承担,绝无姑息。

瑾瑜只得接下圣旨,既然华元帝这般说,他自然要尽力保住这个官职。

不然,如果没有这件事,从侍讲升为学士,虽然只是一阶的问题,却要等三年以上才有机会。

看来,徐千章看出他意图迅速升迁的心思,想借此事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吃一堑长一智,老老实实安心熬资历,而非剑走偏锋。

被这道圣旨一逼,瑾瑜就不得不尽全力办事,以求周全。

以瑾瑜的能力全力而为,华元帝和徐千章便不担心此事出太大纰漏,一举数得,可谓是老谋深算。

此事过后,哪怕出了些纰漏,徐千章也会对他有所照应,至少不会被贬官出翰林。

最坏的结果,是他以状元的名头直接入翰林为官后,急功近利出了岔子,被贬为翰林庶吉士学习,待重新考过才能留在继续留在翰林为官。

朝中其他官员,与瑾瑜走得近的一脸惋惜,担心瑾瑜这一步走错了。

旁的只觉得无关痛痒,左右瑾瑜现在官职也不高,升贬于他们而言,无太大影响。

只有瑾瑜自己知道,这件事玩的是心理战,就因为廊州有个名存实亡的湘王坐镇,他监管这事才会万无一失。

赈灾银到位,瑾瑜在禁军的护送下,一路来到廊州。

人数多了就走得慢了些,足足走了一个半月,才从晋安走到湘廊。

幸而黎国中心州界的官道修缮管理妥当,四周并没有山贼乱匪,一路上有惊无险。

湘王与柳振宁接到是瑾瑜作为廊州赈灾监管官的消息,称得上是喜笑颜开。

朝廷中人可能不知道,这个监管钦差,是已经被他们收买了的自己人。

第79章 晚宴

冬青雇了足够的人手与马匹, 将收购到手的粮食三万石装车, 跟在瑾瑜的队伍后方。

借着前面有禁军护送, 狐假虎威一起往湘廊进发。

后面是自家娘子,瑾瑜自然不可能差人去赶走,再者,让冬青独自一人领着杂役运送这么多粮食,他无法安心。

把冬青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才是上策。

将近湘廊,已无凶险,瑾瑜让冬青的车队落后一些,若是这么多粮食与赈灾银一同进城,有心之人定会发现端倪。

虽然夫妻二人问心无愧, 却少不得被人做文章, 扣上官商勾结的帽子。

冬青本就打算与瑾瑜错开进城时间,甚至不打算将粮食一批送进城,而是在城外农家租借一处不起眼的破败空院,先将粮食放进去。

待瑾瑜的计策实施后, 进入十月, 灾民存粮短缺,准备购粮时, 再陆续运进城中零售。

瑾瑜来到湘廊城门口, 湘王亲自带领柳振宁和一众衙役出门迎接, 将赈灾银暂纳入库房, 以待下一步动作。

“李翰林, 这一路可还平顺?”

再一次与湘王对面,瑾瑜便不如上次那般谦卑,挺直腰板,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了湘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