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然不负所望,按照瑾瑜的指示,与湘王周旋一段时日,在湘王搬出让人难以拒绝的诱惑时,顺势加入,唯湘王与柳振宁马首。

值得一提的是,陈君然提起李全颇有不虞,因为是同乡且李全身在翰林,却不对他开方便之门。

湘王当然不可能一开始就信任陈君然,考察了一些时间,见陈君然老实听话,处理事情不含糊,定期向上汇报事宜措辞得当,逐渐也就放下心来。

瑾瑜见时机差不多,就让陈君然慢慢向华元帝汇报少许实情,比如探查到蛛丝马迹,湘王确实在私建军队。

华元帝收到这个情报,杀心顿起,亲笔书信让陈君然留意着湘王军队的规模有多大,再留意湘王都与什么人来往。

准备摸清楚底细,将最后一个异姓王连根拔起。

华元帝想知道的这些事,瑾瑜都有谱,不管陈君然有没有留意到,都掐着时间让陈君然向上汇报。

只待将湘王所有的底都抖给华元帝,到了合适的时机,华元帝心中有底,就会着手对付湘王。

瑾瑜每日按部就班,除去翰林院的正职,就专心应付湘王一事。

陈君然并非当真在摸鱼,他在柳振宁手底下呆了半年有余,通判实权不小,接触到许多瑾瑜没能接触的事。

所有的证据陈君然都竭力收存,尽数送到瑾瑜手里。

陈君然在信中写到,湘廊城北五十里外的山林中应该有一个练兵场,湘王的私兵就驻扎在那里。

根据这半年陆续送进去的粮草来推算,军队人数至少上十万,马匹数千,而湘王还在继续招兵买马。

瑾瑜估算了一下朝廷的兵力,觉得如果现在打起了,足够压制湘王。

但军队开拔动静不小,从晋安到湘廊这段路上又有不少湘王的耳目,只怕军队还隔个老远湘王就会收到风声。

索性翻开复写来的名册,把这路上湘王收买了的人名列出来,让陈君然把湘王的兵力情况和这些名字上报给华元帝。

如今也算是把湘王的底摸得十分清楚,既然湘王还不足以跟朝廷抗衡,就不用迂回作战了,按华元帝的性子,一定是硬碰硬。

但湘王会如何应对没有定数,是知道实力悬殊而临阵逃脱?或是宁死不屈拼命反扑?

无论哪种结果,瑾瑜都要先保全自身。

写信给陈君然,让他交代翠枝大狗和李老汉夫妻,带上细软,趁没有戒严,立刻离开湘廊,全力赶往晋安。

至于陈君然,为了避免湘王收到华元帝发兵的消息会第一时间怀疑他,瑾瑜决定等消息传过去就与湘王摊牌,把所有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反正他身在晋安,家人也都已经藏匿,湘王恨得牙痒痒也拿他无可奈何。

表面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异样,华元帝却已经下令整顿军队,向湘廊进发。

一时人心惶惶,特别是湘王党羽,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湘王的保密事宜一直做得很好,他们以为要等湘王发动兵变,这件事才会被华元帝所知。

但如今东窗事发得突然,称得上毫无预兆。

瑾瑜看时机已到,书信一封,直直送去湘廊。

瑾瑜的信,与华元帝发兵的消息一前一后送到湘王手中。

湘王收到发兵的消息,如晴天霹雳,分明昨日都还一切安好,为何华元帝猝不及防就发兵南下?

正焦头烂额,又收到瑾瑜的书信,心中稍微平定一些,也许李全有什么妙计能助他脱当下之困。

拆开一看,顿时怒火攻心,脸色极黑,气得浑身发抖,“好你个李全!”

柳飘云见湘王神色不对,忙上前关心道:“王爷!出了何事?”

却被湘王一把推开,跌坐在了地上。

柳飘云一脸茫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湘王将瑾瑜的信摔在柳飘云脸上,“自己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柳飘云捡起飘落在地上的纸张,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满字迹,笔锋凌厉,气势逼人。

看完后双目呆滞,整个人瘫软无力,“李全…竟为了冬青那个小蹄子出卖王爷…”

第89章 相接

柳飘云手里捏着信件, 在地上呆了数个呼吸,抬眼看向面沉如水的湘王。

“王爷, 您这是迁怒吗?我不过是行主母之权,发卖一个丫头罢了, 我有什么错?难道罪魁祸首不是您的父亲?”

柳飘云万万没想到, 当初随手捡回来的小乞丐, 会是南阳王的遗孤, 与湘王有着灭门之仇。

更没想到, 因为她随意将冬青发卖出去,竟成了如今无路可退的□□。

若是, 当初她没有将冬青发卖,冬青成为湘王的通房, 是不是就不会遇见李全?

更不会与李全结为夫妻,便不会有如今李全将湘王的全盘计划捅给华元帝。

湘王猛地转身, 死死盯着柳飘云惨白的脸,却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李全洋洋洒洒几页纸,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阴错阳差犹如虚构的故事。

故事中, 冬青是主角, 本生来富贵, 却孤苦半生。

而造就冬青举目无亲沦为乞丐的, 是上一代湘王, 也就是他的父亲。让冬青遭受背叛差点万劫不复的, 是当代湘王妃柳飘云, 也就是他的妻子。

如今,当年弃婴涅槃,嫁于手段了得的丈夫,将他多年的筹划毁于一旦。

“如今说什么都无用,无论谁对谁错,后果都要你我来承受,你好生领着馨儿与铭儿,留在王府。”

湘王迅速捋清楚杂乱的思绪,召集党羽商议对策。

收到这个消息,柳振宁面容似乎一瞬苍老许多。

这场突变之下,他的国丈美梦碎裂,只怕要沦落到满门抄斩的境地。

“王爷,如今皇帝切断了我们与晋安的联系,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不成功便成仁,要么…弃城隐匿,待日后东山再起。”

湘王面露狠戾,视线扫过在场之人,“若我们弃城逃走,剩下的,就是华元老狗无尽的追杀,多年经营一朝散尽,如何才能东山再起?”

陈君然立在后方,上前一步道:“下官老父哥嫂均是廊州人氏,若下官逃走,置他们于何地?下官愿誓死追随王爷,奋力一搏。”

湘王看一眼陈君然清瘦却挺拔的身姿,没有怀疑。

因为陈君然与李全本就存有龃龉,他收买陈君然之后,告诉过李全,陈君然的名字,已经写入名册当中。

“好!还有谁愿意追随本王?若有人想要离开本王也不阻拦,趁如今没有围城,速速逃开。”

在场之人左右看一遍,陆续有人表态,愿意与湘王同生共死。

他们在廊州都有根基,而且李全之前赈灾时见过他们,既然李全向华元帝告密,他们的名字和画像,大概出现在了通缉令上。

普天之下皆为王土,逃,又能逃出多远?

柳振宁欲言又止,虽然湘王胆识过人还是他的女婿,但此次能胜的几率太小,他不想承担这个风险。

奈何在场无人退出,他作为湘王的岳父,若是跟湘王唱反调,不利于士气,湘王只会败得更快,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柳振宁当年官职不高时,设法搭上老一代湘王,眼看胜利在望,却突遭变故。

而后竭力登上知府的位置,与老湘王联姻,这么些年获利不少,宁肇这个女婿也让他很满意,如今又遭变故。

他已经老了,再无年华与魄力,将一切都压在湘王身上。

湘王正想对策,没有注意柳振宁衰败的脸色。

陈君然看着眼前的地形图,道:“既然王爷准备与朝廷死战到底,为何不占地为皇主动出击?”

宁肇抬头,“陈通判的想法,与本王一致,此刻起,立国为宁,我为开国君主。”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君然反应机敏,立刻下跪口称吾皇。

旁人自然跟随陈君然跪下,行君臣大礼。

宁肇道了平身后转脸看向私军统领,道:“林遇,朕命你为云骑将军,即刻前去整集八万大军,率军队至廊州边界,死守金鸡城,不要让朝廷军队踏入廊州一步。”

金鸡城是廊州城池,雍州进入廊州的必经之地,地形奇特易守难攻。

守住金鸡城,廊州就是宁肇的地盘,自立为皇,必要时可向四周挺近,拓展版图。

宁肇做了长期应战的准备,廊州虽只是一个州,却五脏俱全,人口不少。

撕破脸皮后便能肆无忌惮扩充军队,他手下有大将有谋士,逐步壮大之后,慢慢蚕食黎国江山。

林遇跪地领命,前去整集军队,宁肇又看向柳振宁。

“柳知府,你坚守本职,力保廊州境内运作有序。”

柳振宁躬身道:“臣,遵命。”

宁肇不能离开湘廊,他需要在湘廊执政,迅速扩张军队,以防被华元帝绝对的武力碾碎。

在场所有要员都领命退下,各司其职。

宁肇对陈君然道:“陈通判,如今通判一职在廊州已无大用,你暂代户部兵部职权,调度粮草,整编军队。”

“臣,遵命。”

陈君然转身离开湘王府,瑾瑜不仅给湘王写了信,陈君然昨日也收到一封。

若宁肇准备直面应战,瑾瑜让陈君然趁着宁肇孤立无援之际,迅速套取宁肇信任,不要做任何冒险的事。

保命才是最要紧的事,名册一事需等宁肇战败,不要让华元帝的人拿到便可。

信中,还夹杂了其他东西。

华元帝足足拨了二十万军队去对付宁肇,虽然金鸡城易守难攻,八万军队对上二十万,依然压力倍增。

朝廷军队的挂帅大将汪一行是兵家良才,知道己方人数占多数,就将军队分为数拨,对金鸡城发起车轮攻击。

如此一来,己方士兵有足够时间休整,又能不断骚扰金鸡城。

每一波攻城都需要相对多的士兵应战,金鸡城内宁肇的军队时刻处于紧绷状态,迟早溃散。

眼看就要被攻破,宁肇不得不将之前留在湘廊的四万与重新招募的三万送去支援。

若金鸡城被攻破,后面城池不如金鸡城坚固,将一溃千里。

近一月时间,双方僵持不下,华元帝怒火中烧,二十万兵力竟没能迅速拿下宁肇,而宁肇胆大包天,以廊州为据点,自称宁国。

华元帝意图再加派兵力,怎么能容忍宁肇在自己的天下称皇?犹如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

瑾瑜听到要加派军队的消息,给华元帝递了一纸条陈。

廊州处于黎国中间靠北地带,占地面积不小,宁肇正全力应付晋安这面的攻击,便没有多余的军队顾及其他方位,湘廊此时相当于无兵之城。

瑾瑜提议,让廊州接壤的另外两个州,派地方军队直入湘廊,从三面施压,不需要太多军队,数万地方军足矣。

宁肇兵力不足,若要抵御其他两队攻击,就必须分散金鸡城的兵力去迎战。

但金鸡城前还有二十万大军虎视眈眈,金鸡城兵力一减少,将破城在即。

无论宁肇顾及哪一方,其余两方都会直奔湘廊。

华元帝豁然开朗,当即下令,派遣两位将军,带上皇命诏书,快马赶往与廊州相邻的幽州和冀州,整顿军队朝湘廊进发。

三队兵力,如三把钢刀,从三个方位直直插.入廊州的首脑地带。

前线战事如火如荼,翠枝等人却已经从湘廊来到了晋安。

找到瑾瑜所说的住址,被眼前的大宅震撼得合不拢嘴。

大狗挠了挠头,“这…我们没找错地方吧?是不是我们记错了陈君然怎么说的?”

王氏道:“我特意念了好多遍记下的,北门街中段李府李翰林家。”

翠枝把小向书塞给大狗,朝朱红的大门走去,“去叫门问一下就知道了,你们在此地等等。”

轻轻拉动门环,过了片刻,有青衣家丁开门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翠枝,“你有什么事?是否递过拜帖?”

翠枝不知道拜帖为何物,只是开口问道:“请问这是李全李翰林府上吗?”

小厮道:“正是。”

翠枝松了口气,指了指那边的李老汉几人,笑道:“我是李翰林的大嫂,那边是李翰林的父母与兄长,我们收到李翰林的家书,前来投靠。”

小厮听完,偏头看一眼李老汉几人,立刻将门全部打开,“快请进,夫人专程吩咐过,若有四人携小孩与狼前来投靠,立刻请进门,想必说的就是几位。”

说完转身对另一个小厮道:“快去上房通报夫人,老爷的哥嫂爹娘来了,我领她们去花厅。”

小厮一路小跑朝后院去了,翠枝便招呼几人跟随小厮进门,一路来到花厅坐定。

不禁左右打量,屋内陈设红漆实木雕花桌椅,精致无比,再有几幅山水挂壁,整个格局简单素雅,干净整洁。

刚坐定一会儿,就有梳着双丫髻的丫头踩着碎步进来,手上端木托盘,给几人上了茶水。

丫鬟动作轻盈,放下茶盏后低头退了出去,桌上茶盏都是细腻的白骨瓷,泛着光亮。

大狗几人面面相觑,这个阵势,他们还从未见过,只是听说大户人家丫头下人一大堆,规矩森严,十分讲究。

小心翼翼端起茶杯嘬一口,大狗满面享受,“啊…你们快尝尝,这茶跟我平常喝的不太一样,说不上来哪儿好喝,但就是好喝。”

翠枝白了大狗一眼,小声道:“莫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给瑾瑜丢份。”

大狗干咳一声,变得正襟危坐,他们从深山沟一路走上来,托瑾瑜和冬青的福,步伐走得太快,一时半会儿来不及适应。

第90章 败势

坐了片刻, 就看冬青从内院过来,身边还跟着两个丫头,这丫头身上穿的, 都比清水沟村民体面。

冬青更是端庄贤淑,颇有大家风范。

“爹, 娘,大哥, 嫂子,你们可算是来了, 这路上耽搁的时间真不少, 我与瑾郎十分担忧。”

“冬青, 快过来坐,瑾瑜呢?”

翠枝喜笑颜开,还好冬青一如既往, 没甚太大变化, 否则她们可要尴尬了。

“瑾郎在翰林院当值,要下午才回来。”

两妯娌双手交叠, 寻春给冬青挪了椅子坐下,才与秋霜站在冬青身后。

“嫂子,你们怎么在路上走了这么许久?”

翠枝笑了笑, 道:“我们第一次出远门, 马车快了向书不乖, 瑾瑜说怕湘王对我们不利, 但出了廊州湘王就管不着, 所以走得慢了些。”

王氏点头附和,“是啊,一路走来,虽然有些颠簸,但好在没什么大事。”

“只要平安到达就好,你们也累了,我领你们去寻个屋子歇息。”

冬青说罢,起身走在了前头。

翠枝既几人自然没有异议,跟在冬青身后,穿过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来到内院。

绕过东院,冬青指了一排厢房,“这是西院,就与东院隔了一道墙,你们暂时在此选一间住下。”

转头看向秋霜,“秋霜,你给哥哥嫂子和爹娘安排几个丫头伺候起居,看看缺了什么,就去库房里取。”

“是,夫人。”

李老汉一惊,“冬青,咱自己能成,用不上什么丫头,多糟践人不是?”

王氏也道:“对啊冬青,又没什么事,起居有什么好伺候的?我们自己就能行。”

冬青好笑道:“这些丫头都是李林和小圆买回来的,闲着也是闲着,有什么事你们只管吩咐就是。”

大狗嘿嘿笑了几声,“既然这样,那也成呗,咱们拼命赚钱,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冬青都这么说了,那咱就试试。”

秋霜帮忙把包袱放进屋里,清点屋里少了的东西,差人去库房拿来补上。

又挑了几个机灵的丫头送到西院,让李老汉几人使唤。

丫鬟准备了热水,几人洗漱过后又聚在院中。

翠枝将包袱里的银票取出来递给冬青,“这是湘廊长宁酒楼这半年多赚的钱,该分给你们的那一半,八万两。”

冬青拿在手里,道:“你们先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忙,若是有什么事,就让丫鬟来上房找我。”

李老汉忙道:“去吧,正事要紧,你不用管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