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离开后,王氏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对旁边一个丫头招招手,“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福了福身,“回老夫人话,奴婢唤作阿芙。”

王氏被称作老夫人,有些不自在,咧咧嘴角,道:“阿芙,你知道你们老爷什么时辰回来吗?”

阿芙道:“知道,老爷酉时从翰林院出来,两刻便能到家。”

王氏点点头,“那瑾瑜回来你通报一声。”

王氏想看看瑾瑜穿官服的样子,一定一表人才仪态不凡。

到了时辰,瑾瑜刚跨进门不久,就在游廊上遇到迎面过来的李老汉夫妇和翠枝夫妻二人。

“你们终于来了,还顺利吗?”

王氏上下打量着身穿常服的瑾瑜,满面欣慰,“顺利,很顺利。”

三狼跑到瑾瑜脚边,围着瑾瑜转圈,又是许久没见瑾瑜了。

瑾瑜回屋换下常服,冬青已经吩咐厨房备了饭菜,刚好李林和小圆回来,就一起吃了晚饭。

翠枝还惦记着湘廊的长宁酒楼,问道:“我们在路上听说,湘王在廊州造反了,那酒楼是不是就没法拿回来了?”

瑾瑜颔首,“虽然我们手里有房契,但事情没完那就是宁肇的地盘,我们没办法回去。”

况且宁肇恨他入骨,没办法拿他们人撒气,长宁酒楼肯定已经落入宁肇的手里。

翠枝止不住的叹气,“好可惜,酒楼没了飞蝗宴每个月都有上万两的利润,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冬青安慰道:“无事,有舍才有得,咱们手里有底,可以重头再来。”

翠枝点头,道:“也只能如此,话说湘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就造反了?”

瑾瑜和冬青相视一眼,“湘王本就私建军队有谋反之心,只不过需要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他拉我入伙,我将此事上报了皇帝,皇帝起兵收复,逼得湘王不得不造反。”

大狗有些担忧,道:“啧啧…那湘王要是造反成功了,黎国岂不是要改名宁国?他约摸是不会放过瑾瑜,我们岂不是完蛋?”

瑾瑜不禁冷笑,“他不可能成功,若是再给他几年时间,主动起兵进攻还有机会。毕竟宁肇在一路上都安插了人手,能够事半功倍挺进晋安,打黎国一个措手不及。”

“但如今兵力悬殊,宁肇被围困在廊州之内,处于颓势,四周都是华元帝的江山,他只能作困兽之斗,绝无造反成功的可能。”

瑾瑜觉得,华元帝在位时,宁肇不太可能发动兵变。

华元帝身体在走下坡路是众所周知的事,如果他是宁肇,他会选择华元帝即将离世,数个皇子为皇位明争暗斗时发动进攻。

那时皇室动荡较大,内忧外患,大大增加谋反成功的几率。

但如今说什么也是白搭,瑾瑜搅乱了宁肇的计划,现在朝廷稳如老狗,朝政在华元帝手中十分稳当,一丝动荡也无。

而宁肇谋反的筹划还只相当于一个半大的孩童,舞刀弄枪不可能震慑一个英武男子,更不可能赢过。

要是在如此占优势的情况下,还能让宁肇造反成功,华元帝就不是华元帝。

无论是大狗和翠枝,还是李老汉夫妻两,都听不大明白瑾瑜说的利害关系,只听到瑾瑜说湘王不可能造反成功。

“只要湘王不会打到晋安,就什么都好。”

瑾瑜笑得眉目柔和,“不会,放心吧。”

前线战场捷报连连,宁肇已经回天乏术自身难保,给宁肇十分的好运他也不可能打到晋安来。

这边宁肇自收到三方战报,心如死灰,如今当真是满盘皆输,二十万大军压境,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当机立断将兵线回收,缩小防御范围,却节节败退,尽数被逼回湘廊。

朝廷三方军队顺利汇合,将宁肇困在了这座不大不小的城池之中。

宁肇苦笑不已,他大概是最惨的皇帝,前后只在位两月出头,就面临亡国之途。

他恨,他并非没有尽力,也不是没有君临天下的魄力,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时至今日,唯一走错的一步棋,就是拉拢李全。

若是没有拉拢李全,李全就不会知道他的底细,根本不会有这两个月存在,他现在还在继续韬光养晦,等待机会一举成功。

只是李全真的有才能,换做任何一个上位者,见识到李全的能耐后,都会起心拉拢。

可惜李全空有才能没有抱负,不做千古大业的开国功臣,反倒为了一个女子折腰。

说起来,李全的心性也为上乘,分明有心拉他下马,却从来没有露出一丝一毫不妥。

恨又如何?他这次栽得粉身碎骨,而李全远在千里之外,连家人都提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完全无计可施。

取出流水名册,将名册交给柳飘云,“云儿,拿上这本名册,收拾细软带馨儿铭儿出府,藏身等风头过去,出城隐姓埋名,抚养铭儿成人。”

若等湘廊被破,柳飘云和他的儿女都无法活命,不如现在安排妻儿藏入民间。

柳飘云抓着宁肇的手臂,“王爷,与我们一起走吧,天下这么大,不一定会被找到。”

宁肇摇头,“我跟你们一起,目标太明显,你自藏身,不用管我,若有幸留得性命,再来与你相聚。”

柳飘云欲言又止,一下撞入湘王怀中,紧紧抱了半晌,一咬牙转身离开。

迅速收拾东西,摘下金银面首,散开高高的发髻,换上粗布麻衣,带着一双儿女,由宁肇的一个侍卫护送出府。

一行四人,趁着夜色匆匆在小巷间穿行,来到一座偏僻小院安身,等湘廊全城戒严过去,再寻机会出城。

宁肇在堂中立了半晌,回身取来一柄长剑握在手中,静待城外二十余万大军攻城,他便趁机领亲信侍卫找薄弱点突围出去。

真到了事关生死才发现,他并不想死。

哪怕造反失败,失去所有,还是想留得性命,想看着儿女长大成人。

无论何时,宁肇都准备奋力一搏,失败了便换个目标再来一搏。

当他的谋划没有败露时,他尽力经营,准备一朝博下整个江山。

当华元帝发兵南下,他尽力挣扎,想守得一亩三分地占地为皇,徐徐图个半壁江山。

如今兵临城下无力回天,他还是想尽力一搏,至少留下性命,与妻儿亡命天涯。

总好过沦为阶下囚犯,由华元帝来掌控生死。

城外汪一行准备午夜发动进攻,华元帝催促得紧,他也想早日拿下反贼回都城交差。

午夜一到,军令立下,湘廊城前火光闪动,如潮水般压向城墙。

柳飘云站在城中小院,仿佛都能看到城外火光冲天,满心焦急,忍不住来回踱步。

不知宁肇此时身在何地,也不知自己能否逃过一劫。

正躁动不安,却听门外有些动静,柳飘云心中一跳,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护卫。

护卫还来不及走到门边,院门插销已被外力撞裂,一队身穿宁肇军队铠甲的士兵涌入院中。

柳飘云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是宁肇的士兵,若是宁肇前来寻她,何必用此方法进入院子?

士兵将柳飘云和护卫团团围住,门外才踏进一人。

柳飘云定睛一看,来人竟是陈君然,顿时冷下脸来。

“陈通判,不知这是何意?”

陈君然没有回答柳飘云,而是吩咐道:“将这两个反贼扣下,屋内应该还有两个孩童,一并拿下。”

“陈君然!你敢!”

陈君然和善笑了笑,“我为何不敢?拿下!”

护卫试图反抗,却好汉架不住人多,迅速败下阵来,与柳飘云双双被缚。

陈君然大步踏进两个孩子睡觉的屋子,拎出柳飘云从王府带出来的包袱,在一堆金银首饰和银票中翻出名册。

将名册收入怀中,金银首饰丢到院子里,“这些东西,你们随意瓜分了吧。”

这两队人手,是陈君然用瑾瑜的夹在信中的银票,利用宁肇交给他的职权之便,私自收买下来的。

每日安排在湘王府附近巡逻,只是为了盯住湘王府的进出。

城外汪一行攻城,宁肇必败,陈君然掐着时间来抓住意图隐匿的柳飘云。

这一切进展,与瑾瑜信中所写大同小异,宁肇,无路可退。

第91章 城破

陈君然算是将瑾瑜交给他的使命完成了大半,顺利把宁肇的党羽名册拿到手中, 顺手防止鱼儿漏网。

“押到隐秘之处, 留下一队人看守我们的宁国皇后, 剩下的与我去查看我们的陛下有什么妙计。”

陈君然不会行冒险之事,留下一个小队看守, 绕是柳飘云长了翅膀, 也不可能逃脱。

而宁肇自身难保, 根本不会想到柳飘云前脚刚出王府,后脚就被反水的陈君然抓个正着。

“陈君然你个无耻小人!王爷有何对不起你?你竟背叛王爷?”

柳飘云歇斯底里目眦欲裂,昔日梳理整齐的发丝散落拦在额前,在火光照耀下, 形同女鬼。

听到柳飘云质问,本往外走的陈君然顿住脚步, “不过是成王败寇,很不巧,我一开始就与宁肇不是一路人,并不存在背叛一说。”

柳飘云愣住, 如醍醐灌顶,狠狠盯着陈君然,“我记得你, 在鹿鸣宴上, 你曾在李全桌前驻足饮酒, 你一开始就是李全的人!”

那时只是随意一眼, 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李全是当届秋闱亚元,给李全敬酒的人不止陈君然一个。

陈君然一笑,“记性不错,可惜没什么用,宁肇还查过我的底细,知道我与全哥是同村,但他不知道我跟全哥一直保持联系,不知道我这次升迁回廊州做通判是全哥向皇上举荐的。”

“你以为全哥能被宁肇看中是巧合?以为全哥只是将宁肇谋划的事捅给皇上?”

柳飘云愣愣道:“你什么意思?”

“哦…你并没有看透。”

“全哥还未来廊州赈灾时,已经知道宁肇贪污国库私建军队,从全哥一开始自荐来廊州赈灾,宁肇就已经落在了全哥的棋盘之上。”

陈君然说着,不由得心生豪气,瑾瑜当真是目光长远,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柳飘云心神巨震,李全来廊州赈灾,竟是自荐而来,所有的部署,只等她们自投罗网。

陈君然一摊手,“好了,废话说了这么多,再耽搁下去,宁肇就跑了,走吧。”

“遵命,陈大人。”

士兵训练有素,领队迅速整队跟在陈君然身后离开。

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瑾瑜给了陈君然足够的银票运作,这些士兵收买得容易,即不用上战场死拼还有额外的报酬,故而对陈君然唯命是从。

城外战鼓震天,宁肇知道汪一行的攻城战开始,时机已到。

带了一队亲信从王府出来,往大战相反的方向迅速移动。

准备从后方离开湘廊,待风头过去,再与柳飘云汇合。

刚走出王府,与陈君然迎面撞上。

不着痕迹扫过宁肇身后的护卫,陈君然对宁肇一拱手,“陛下!敌军攻势猛烈,只怕破城在即,还请陛下定夺。”

宁肇没想到会遇上陈君然,他如今决定弃城离开,除了柳飘云与他一双儿女,他甚至无暇顾及柳振宁。

主要是柳振宁年事已高,且拖家带口,只会成为累赘。

带上柳振宁可能连他也一并搭进去,不是上策。

不过一看陈君然身后跟了一队士兵,带上陈君然倒是能添一臂之力。

虽然陈君然是一介文人,但好歹年轻,不至于拖后腿。

“大势已去,趁前方大战如火如荼,你与我一同从后方守卫薄弱处突围出去。”

“遵命!”

陈君然行了一礼,招呼士兵跟在宁肇的护卫后面,跟随宁肇前去突围逃命。

一行人悄无声息来到后方城墙,城墙后面并没有门,只得待巡逻队过去,靠护卫和士兵合力,从城墙上翻过去。

宁肇自幼接触骑射,翻过城墙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但陈君然就显得有些笨拙,半真半假装作不拖后腿。

宁肇让一队护卫先行翻过城墙,自己紧随其后,再由两边的护卫士兵帮助陈君然过墙。

眼看宁肇就要从湘廊离开,朝廷的巡逻队却越走越远。

陈君然心下着急,若是巡逻队此时没发现宁肇,他可能要弄假成真,真的跟着宁肇亡命天涯去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也超出了瑾瑜预计的范围。

索性手上一松,砸在下方还未落地的护卫身上。

护卫猝不及防之下,遭受一个成年男子的下坠之力,顿时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虽然声响不大,还是引起了不远处巡逻队的注意。

“谁在那!”

巡逻队去而复返,宁肇看了还挂在城墙上的陈君然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叫上墙外的人往远处奔去。

奈何晚了一步,被巡逻队拦下,双方短兵相接,势均力敌。

陈君然心里唾弃宁肇,幸而他并非真的追随宁肇,否则就被宁肇卖在这里了。

一边腹诽宁肇,一边招呼自己的人手从城墙里翻出来,朝战团处移动。

余光瞥到陈君然一队士兵赶过来,宁肇心里一喜,带上陈君然果然有用。

加上陈君然这队人手,巡逻队便不是对手,定能赶在更多巡逻队过来之前从这里离开。

陈君然手无寸铁,没有再上前,指挥士兵加入战团,却是将刃尖对准宁肇的后背。

宁肇还未从喜悦中反应过来,自己亲信已经遭到陈君然的人手从背后捅刀,瞬间倒下数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片刻功夫,只剩下宁肇一人站立,被两队士兵团团围住。

“哈哈哈…好一个陈君然,好一个李全!”

宁肇仰天长笑,他不是柳飘云,不需要陈君然解释,陈君然方才的举动,再结合陈君然这八个多月到现在的种种行径,已经猜到事情大体经过。

这次,他完全是败在李全手里,就连华元帝,也不过是李全借刀杀人的刀罢了。

陈君然见大局已定,这才走上前,出示华元帝御批的赦免令,证明自己的卧底身份。

“将叛王宁肇扣下,防止其自杀,圣上有命,要留活口回都城受审。”

实则是瑾瑜信中说了,华元帝没有说要活的还是死的,让陈君然借华元帝之名,将宁肇和柳振宁一党留得活口押回晋安。

因为,瑾瑜想要活口。

陈君然受瑾瑜影响,改了之前略有软弱的性子,也变得胆大包天,觉得适时冒用一下华元帝的名头并无任何不妥。

巡逻队领队没有怀疑,陈君然出示的赦免令上,确实是御批加国印。

便夺下宁肇的武器,用粗绳紧缚,差数人紧盯,怕一个疏忽宁肇死了皇帝降罪于他。

陈君然长舒一口气,这下,他彻底完成了使命,不管是瑾瑜交代的还是皇命,圆满落幕。

宁肇一路被推搡,押到攻城战场。

陈君然去找了挂帅大将汪一行,汪一行正忙着攻城,准备随意应付一下陈君然。

陈君然只得大声道:“汪将军,我抓住了叛王宁肇!”

汪一行一愣,“嗯?”

转身挤到宁肇跟前,用火把照亮宁肇的脸。

“哈哈哈确实是宁肇!”

汪一行大刀阔斧,一把拎住宁肇的前襟,拖到湘廊城门正前方,对城墙上高喊。

“看清楚,这是你们的皇帝,是否还要负隅顽抗!”

擒贼先擒王,有了宁肇,省去一切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