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报李翰林来认领。”

只要找到人,是死是活他们管不着,只管通报就是了。

瑾瑜听到消息,整个人都呆愣住,他有想到这是别人的离间计,想过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但没想过小圆会死。

“带我过去。”

迅速回过神,思绪飞速运转,他要去确认尸体是否真的是小圆,还要考虑如果是的话,该怎么跟冬青说。

再考虑,查出是谁对小圆下的毒手,他一定要让那个残害无辜丧尽天良的人渣血债血偿。

瑾瑜赶到地方,这条路相对偏僻,尸体是在巷子后面的河边发现的。

发现之人没有动过尸体,尸体还躺在低洼处的水坑里,看上去像是抛尸河中失败了。

看到瑾瑜,衙役忙迎过来,“李大人,尸体的脸被人划花了,看不清面容,但身上的衣裳是大人给的式样和颜色。”

瑾瑜一步一步走近,看清尸体后眼眶一酸。

他是学画的,看到一个人就会不自觉透过皮肉观察骨骼,与小圆相处多年,不用看脸也知道这是小圆的身型骨架。

“抬上来,麻烦你去叫个仵作过来验尸,找晋安最好的仵作。”

“是,李大人稍候,小的这就去。”衙役受宠若惊,第一次不是被人呼来喝去。

瑾瑜天庭爆起几许青筋,竭力制止湿润的眼眶。

小圆的脸,被利器划了数十道口子,杂乱交错,皮肉翻卷,被水泡了一夜没了血色,泛着惨白。

瑾瑜让人把小圆的尸体抬到之前的小院,等待仵作验尸。

仵作过来后,翻来覆去检查半晌,“窒息而死,根据失血量与割伤角度来看,脸上的口子是…活着的时候划的。”

“凶手的体型力量应该是男子,也许凶手是两个人,故意制造杂乱和慌张的假象,实则手法很专业,死者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瑾瑜默默听着仵作汇报,越愤怒反而越是出奇的冷静,他不能让情绪干扰思绪,才能将真凶找出来。

仵作掰开尸体紧握的手,从手里拿出一个香囊,递给瑾瑜,“这是女子用的香囊,大人您看看是不是死者本人的,若不是,也许对寻找凶手有所帮助。”

瑾瑜看向手中的香囊,他不知道是不是小圆的,便收了起来,待把这事告诉冬青,让冬青认一下。

给仵作拿了两块碎银,瑾瑜将仵作送出门去,坐着马车朝家里走。

汪一行收到发现尸体的消息后,立刻来到李家,准备解释前因后果。

汪一行以为冬青已经知道,便开门见山对冬青道:“对于小圆姑娘遇害,我很抱歉,还请凤阳郡主听我一言,此事与小女无关,是有人试图挑拨离间…”

冬青眉头一皱,打断汪一行的话,道:“将军此言何意?”

分明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为何汪一行要说小圆遇害?

汪一行顿了顿,道:“原来凤阳郡主还未收到消息,衙役在西城河边发现了一具女尸,身上穿着小圆姑娘失踪前穿的衣裳,经由李翰林亲口确认,那就是小圆姑娘,后李翰林带走尸首。”

“看来,事后李翰林并未回来,郡主节哀。”

冬青只觉晴天霹雳,昨日还好好的人,今日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当年石板长街犹在眼前,善良忠心的姑娘,她终究没能护其一世安乐。

眼眶以可见的速度泛红,冬青不如瑾瑜那般能止住泪水,豆大的泪珠滚落在地摔做碎片。

秋霜意识从震惊中抽离出来,忙与冬青擦拭。

汪一行手足无措,他见过太多死尸,死过无数战友,已千锤百炼,忘了凤阳郡主只是一个心地柔软的女子。

“郡主…节哀顺变。”

冬青背过身子,咬牙将泪水逼回去,擦干眼泪转身道:“寻春,去让人找老爷回来议事。”

“是,郡主。”

寻春刚要出门,瑾瑜已踏进屋内,对汪一行一拱手,“汪将军。”

随后看向眼睛红红的冬青,心下猜到几分,冬青大约是知道了噩耗。

不顾外人在场,将冬青拉进怀里,轻声安抚,“想哭就哭吧,我会为小圆报仇。”

冬青紧紧抓了瑾瑜的手片刻,“我不想哭,我想见见小圆,好吗?”

瑾瑜沉默一瞬,道:“你最好别看,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凶手,也好让小圆瞑目。”

“你看看这个香囊,是不是小圆的。”

说着,把香囊递给冬青,瑾瑜努力扯开话题,小圆伤痕累累的尸体,若让冬青看见,冬青定会更加伤心自责。

冬青接过看了看样式,又闻了闻,摇头道:“不是,小圆不用这个香,刺绣手法也不同。”

香囊的刺绣看上去很粗糙,虽然小圆刺绣手艺不算上乘,但比这个要好一些。

瑾瑜还未说话,一旁汪一行脸色大变,问道:“这个香囊,是从哪儿来的?”

“从小圆手中拿来的,怎么?汪将军见过这个香囊?”瑾瑜把香囊递到汪一行眼前,汪一行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他见过这个香囊。

汪一行踌躇一瞬,道:“这个香囊…是小女亲手绣制的,也是她唯一做成了的刺绣,曾拿到我跟前邀功。”

汪一行十分担心,小圆已死,手中捏着他女儿亲手绣的香囊,也没有目击者。

这样一来,汪暮霞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冬青与瑾瑜相视一眼,冬青道:“汪将军,恐怕我们要请令嫒回答一些问题,顺便请汪将军把令嫒身边所有下人控制住。”

冬青的想法很直接,既然小圆死了手里都抓着汪暮霞的香囊,不是汪暮霞下的手,就是有人偷了汪暮霞的香囊栽赃。

将能接近汪暮霞的人通通抓来询问,无论是谁,她不信能够毫无破绽。

汪一行立刻行动,他心里很感激,感激李全夫妻二人在极度悲伤之下还能冷静处事,并且愿意相信他的女儿。

听到消息,汪暮霞如遭雷劈,她根本没有想到小圆从她这里出去后便天人永隔,她们约好那一顿饭还没吃。

冬青和瑾瑜跟随汪一行来到将军府,冬青对汪暮霞严肃道:“你将那日情形细说与我,不要漏下任何一个情节。”

汪暮霞有些慌神,却勉强条理清晰的将事情说给众人。

瑾瑜脸一沉,“所以,你会怀疑小圆倾心李林,是因为你身边名叫宝儿的贴身丫头?而且一直撺掇你收拾小圆?”

汪暮霞点头,在她为李林和小圆那事烦恼一段时间后,宝儿说出小圆喜欢李林的猜测,越说越像真的,她也就跟着怀疑。

汪一行会意,叫了身边的护卫,“去将宝儿带过来。”

侍卫出去没多久,李林跌跌撞撞冲进屋内,“霞儿!你没事吧?”

汪暮霞立刻红了眼眶,“小圆姐姐她…”

李林道:“我听说了,我相信不关你的事。”

随后转向瑾瑜和冬青,道:“全兄,嫂子,小圆的事我也很愤怒,可我相信霞儿,她或许有些爆脾气,但绝对不会是心肠歹毒的人,不可能对小圆下此毒手。”

“我愿粉身碎骨换一个真相,还请全兄给我一些时间。”

瑾瑜抬手示意,道:“你冷静,我们已经着手审查,让证据说话,无论是谁,我会让他付出相同的代价。”

正说着,护卫将惊慌失措的宝儿拎到堂中。

宝儿跪在地上,看堂上架势被吓得发傻,不管不顾开始求饶,“无论宝儿做错了什么,宝儿都是无心的,求求姑娘饶了宝儿吧!”

冬青黛眉一蹙,“闭嘴。”

宝儿立刻噤声,一双眼看着汪暮霞,祈求汪暮霞为她做主,毕竟她是汪暮霞的婢女,轮不到外人来教训。

汪暮霞无动于衷,这是关乎人命的事,如果不是因为她无端的嫉妒把小圆叫过来,小圆可能就不会死。

冬青冷冽看着宝儿,轻声道:“你为何要挑拨你家小姐对付小圆?为何要说无端的猜测?是谁指使你的?若不老实交代,我让你生不如死。”

宝儿觉得冬青声音里夹杂着冰渣,让人不寒而栗,丝毫不敢耽搁,“郡主饶命,姑娘饶命,宝儿只是觉得小圆…姑娘无缘无故说我家姑娘坏话让李公子打退堂鼓,才想让姑娘教训一下小圆姑娘。”

“不止是宝儿这样觉得,懂事知礼的招儿姐姐也这么觉得,就是姑娘身边另一个贴身丫头。”

宝儿怕自己太跳脱,说服力不够,忙拉上稳重又招人喜欢的招儿。

冬青心思一转,对汪一行道:“那个招儿在哪?将她也带上来。”

汪一行示意,护卫又朝门外去。

瑾瑜也看出了冬青的想法,这个宝儿明显成不了什么大事,就是一个拎不清的愚忠丫头而已。

若不出意外,宝儿口中懂事又知礼的招儿,才是作妖的那个。

汪暮霞提到,在小圆离开后,宝儿挑拨汪暮霞对付小圆无果,招儿立刻以做菜为由,离开汪暮霞的视线。

小圆何时会离开镇国将军府没人能够预测,除非在小圆离开后有人通风报信。

知道小圆什么时候离开的人很多,能拿到汪暮霞贴身香囊的人也不少。

但可以影响汪暮霞的想法,且符合适时通风报信这个条件的,只有当时离开的招儿。

宝儿只怕是被招儿当了枪使,耿直偏心又多嘴,随便撺掇一下就能做出头鸟,天天在汪暮霞跟前念叨小圆的不是。

而且遇事胆子又小,叙事语无伦次,很容易便能替招儿背了黑锅。

一般情况下,遇事的两家人一开始就可能针锋相对,不会凑在一起审查,更不会心思细腻的注意细节。

如果不是冬青和瑾瑜不按常理出牌,最后的结果就是两家闹掰,汪一行把宝儿当奸细处置,真正的罪魁祸首奸计得逞逍遥法外。

想着,瑾瑜总觉得这个套路很熟悉,当年的沈家和秦家,不就是因为昭贵妃与惠妃待了一会儿后,惠妃流产,各执一词却反目成仇。

最后两败俱伤,至今不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招儿被带到时,显得很冷静,一脸茫然,“姑娘?老爷?这是出什么事了?”

如此行径,看上去毫无破绽,却让瑾瑜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看向汪一行道:“汪将军,交给你了,你在军中伺候奸细的手段,可以挨个用在她身上。”

汪一行黑着脸,吩咐道:“把这个招儿押到柴房,本将军亲自伺候。”

汪暮霞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就要伺候招儿,招儿明明一直很知事。

宝儿同样不明所以,她以为自己要完,为何突然矛头就一致指向了招儿?

招儿面上终于有了些慌乱,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她做得毫无破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将军!奴婢只是一个下人,要杀要剐全凭主子一句话,但奴婢想死个明白。”

“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将军为何要听外人的指点,无缘无故以铁血手段对付一个弱女子?”

汪一行一时组织不好语言,他不是很擅长跟别人解释说明。

瑾瑜笑了笑,道:“你最大的错误,是没有做错任何事。”

“有时候,太过完美便是破绽。”

冬青上前,依然云淡风轻,道:“你可以选择如实交代,或是受尽折磨生不如死,我听说常年服役的士兵很饥渴,很缺女人。”

“还听说,战场上若是抓到奸细不肯开口,会将手脚的指甲挨个拔掉,将骨头用钳子一截一截的夹碎,再将皮肤一寸一寸活剥。”

“我说的对吗?汪将军?”

汪一行顺势道:“郡主说的不错,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更多花样,例如剥皮后撒盐,用烙铁烙熟片下喂狗,若郡主想了解,刚好可以用她示范。”

宝儿被二人的对话吓得瑟瑟发抖,连李林脸色都有些发白。

招儿面色惨白,“我…”

招儿犹豫不决,汪一行冷声喝道:“带下去,先让十来个弟兄打打牙祭,交代不要弄死。”

护卫毫不含糊,架起招儿往外走,知道汪一行不是吓唬她,招儿顿时花容失色,“将军饶命!老爷饶命!我说!”

她不是专业的奸细,只是指使她那人许诺了巨大的好处,而且不过挑拨离间和通风报信而已,根本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哦,说吧,我听着。”

招儿低垂着头,“奴婢表哥的丈人,是吏部尚书孙大人府上的管家,他们只是让奴婢挑拨姑娘和那位小圆姑娘的关系罢了,顺便时刻通报进程,仅此而已。”

“这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求求姑娘,看在往日情分上,将招儿发卖了吧。”

汪暮霞看了看众人,咬牙道:“你害得小圆姐姐命丧黄泉,交由青姐姐处置,我绝不过问。”

冬青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汪一行,她不会插手处置别人的下人,但她相信汪一行会给她一个合理的交代。

汪一行道:“拖下去,乱棍打死。”

招儿往日淡然不在,一路哭嚎,没喊几声就被侍卫堵住了嘴,再发不出任何声响。

汪一行对瑾瑜道:“多谢李翰林,愿意给小女机会。”

瑾瑜沉声道:“不用客气,如今你我身不由己,已入局中,当主动出击,免为鱼肉。”

汪一行沉吟片刻,诚恳道:“我不是很懂文臣间的阴谋诡计,所以才选择中立,怕一个不是便万劫不复,若李翰林有计策逆流而上,我自然更愿意执掌主动。”

与汪一行达成共识,瑾瑜神色微厉,小圆的仇才报了三分之一。

吏部尚书,是大皇子妃的父亲。

第122章 大礼

汪一行叫来林氏, 让其把汪暮霞身边的丫头清洗一遍,不要再留下祸患。

瑾瑜对汪一行道:“现下还用不上将军插手, 请将军暂时按兵不动, 待我设法将小圆的仇报完,再来请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自然。”汪一行求之不得, 刚好可以观望一二。

若是李全能将吏部尚书扳倒,当称鬼才, 与这样一人共事, 才高枕无忧。

李林留下来陪汪暮霞,瑾瑜和冬青没有多留,坐上马车离开了。

二人在车上沉默片刻,冬青道:“瑾郎…我知道你怕我触景生情, 但我还是要去送小圆最后一程。”

瑾瑜长叹一口气, 打起帘子对车夫道:“去永安街小院。”

冬青忧心忡忡, “吏部尚书…是大皇子的人,下令对小圆下毒手的罪魁祸首, 是大皇子。”

“而大皇子身后有徐阁老, 我们想要为小圆报仇,只怕是难上加难, 毫无胜算。”

瑾瑜面上毫无波动,沉声道:“我留了一手, 不管是大皇子还是四皇子或是六皇子七皇子, 我当初只为以防万一, 如今竟成了现实。”

“你留了什么?能否有把握?”冬青有些担心, 若是要给小圆报仇,面对将是当下朝中最大的势力。

若不给小圆报仇,她心里恨意止不住,恐怕小圆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瑾瑜颔首,道:“只要华元帝还活着,我们就有机会,害小圆殒命的,除了大皇子黎疏,还有四皇子黎隽。”

“是黎隽燃起事情开端,黎疏听信了流言,黎疏不仅针对我们,还将黎隽残存的羽翼斩得差不多了。”

冬青视线与瑾瑜撞上,看到对方眼中的坚韧与纯粹。

“人生不过百年,惟愿浩气长存。”

本想与人为善顺流而下,求个安乐富足,却遭受无妄之灾。

善人不得善终,恶人逍遥快活,还有什么天理可言?若对此视而不见,在这世道苟延残喘,与恶人有何差别?

如今,只能选择逆流而上。

二人来到小院,并肩进入堂中,小圆的尸体端正放在长案上,无暇白布盖住,只能看到轮廓。

“你可准备好了?”

冬青点头,瑾瑜把白布慢慢拉开,残破的面容再次暴露在空气中。

“小圆…”冬青高估了自己,在看到小圆那一刻,强撑的情绪轰然崩塌一溃千里,泪水瞬间模糊视线。

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小圆生前的音容笑貌和尸体的残破却仿佛就在眼前,形成强烈对比。

瑾瑜将冬青整个圈入怀中,二人紧紧相拥,濡湿了春衫前襟。

“为何…为何要对小圆下此狠手?为何要将她的脸划得面目全非?”

瑾瑜顿了顿,他只告诉冬青仵作推测的凶手特征,未告诉冬青小圆脸上的伤,是活着时被人硬生生割开的。

“下手的人,想制造汪暮霞和小圆争风吃醋下毒手的假象,汪暮霞嫉妒小圆,便会划烂小圆的脸。”

冬青伏在瑾瑜胸膛,半晌才停住抽泣,“竟能对一个无辜的弱女子下此狠手,简直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