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一下一下给冬青抚着背,他已不想再指责什么,只想让幕后主使血债血偿。

冬青抬头,再看向小圆,小圆的手上还死死抓着账本,那些本该昨日带给她的账本,被水泡得变了形状,染着腥红。

伸手去拿,一下却没有拿出来。

瑾瑜在一旁道:“仵作试过了,除了撕毁,没办法将账本从她怀抱中取下来,另一边的香囊倒是容易许多。”

冬青收回手,“算了,随它这样吧,账本与小圆一起下葬。”

说着,示意家丁将白布给小圆盖上,寻个日子办葬礼,找一块风水宝地,给小圆当做墓地。

冬青回家交代了管家,给小圆买楠木棺材,好生安葬在郊外风景优美的地方。

小圆的死,翠枝和王氏都觉得难以接受,明明正值青年,却惨遭毒手。

“小圆这个苦命的孩子…本就没有任何亲人…如今连自己都下去了。”

冬青缓缓道:“我们便是她的亲人,安生下葬,报仇雪恨,一步一步实现。”

王氏道:“你放心,无论你和瑾瑜需要什么,只管与我说就是,能帮忙娘尽量,不给瑾瑜拖后腿。”

王氏搭手为小圆操办了后事,算不上风光大葬,因为只是自家人参加葬礼。

冬青给小圆的坟撒上第一把土,站在墓前,请愿让小圆下辈子衣食无忧安乐一世。

汪家没人来参加小圆的葬礼,镇国将军与瑾瑜之间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任何动静,仿佛一切都沉寂了。

这让大皇子摸不着头脑,按照常理,这两家反目的几率高达八成,就算没有反目,也不应该如此安静。

黎疏与徐千章等人议事时提起,道:“依你们看,这李全和汪一行是怎么回事?”

“李林的红颜知己陶小圆确实已经死了,也全套栽赃,探子说那日李全与凤阳郡主去过镇国将军府,回来之后便给陶小圆办丧事,除了李林并未参加陶小圆的葬礼之外,没有什么波澜。”

“或者,外公和孙尚书的情报出错了,那个陶小圆于李家来说,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惨死并不能让李全或是凤阳郡主有所触动。”

皇后徐空思道:“确实有些说不通,当初我将沈辞的孩子流掉,然后栽赃给昭贵妃,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沈家和秦家结盟无望,最后相互磋磨得什么都不剩下。”

吏部孙尚书生得一脸苦相,“我们安插在镇国将军府的人,已经多日没有音讯,那个丫鬟家里人收到的说法是得了传染病暴毙,尸首已被汪家妥善处理。”

徐千章眯着眼睛,道:“也许…我们的计策被汪一行和李全识破了。”

黎疏剑眉一皱,“我觉得不大可能,我的安排,连细节都考虑到了,怎么可能如此容易被识破?”

徐千章看了黎疏一眼,“永远不要低估对手,虽然李全还够不上当你的对手,但确实有几分能耐。”

“此事暂且不用管他,事情比我想的顺利许多,如今大势已定,黎隽孤立无援,李全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按现在这个局势,他八成几率会选择按兵不动。”

“经过此事,就算陶小圆在李家的地位无足轻重,李全也不会和汪一行一条心,所以,你大可以专心应付旁的事,李全只需要留意一下即可。”

黎疏道:“如今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我胜出几乎是毫无悬念,父皇却迟迟不将太子的名头给我。”

闻言,徐千章道:“先专心压制你的几个兄弟,以防其临死反扑,你父皇活不了多久了,耐心等着,他会把太子的位置给你的。”

皇后笑了笑,看向黎疏,道:“你外公说的不错,近几日我探了陛下的口风,对你评价不错,太子之位已是囊中之物。”

黎疏不□□风得意,比之别的弟兄,他一开始就占了绝对的优势,无论是出身还是后盾,皆得天独厚。

黎疏等人疑惑瑾瑜和汪一行为何不反目,让人留意着瑾瑜的动作,没几日就收到了新的消息。

汪一行和李全没有正面冲突,倒是李林与李全反目了。

因为李全要彻查汪暮霞,让李林暂缓与汪暮霞的婚事,但李林不愿意怀疑汪暮霞,更不会因此推迟婚期。

于是李林与李全闹掰,连陶小圆的葬礼都未去参加。

这下黎疏彻底放下心来,虽然结果跟当初想的有点出入,但效果是一样的,汪一行跟李全不会再结盟。

小圆葬礼之前,瑾瑜便着手安排。

要对付大皇子,得一步一步来,将其得天独厚的丰满羽翼拔除,下一步计划才能让其无法脱身。

但首先得让黎疏等人相信离间计起了作用,对他放松警惕,确保不会全力对付他。

做戏做全套,哪怕汪暮霞心怀愧疚,却没有来参加小圆的葬礼,甚至连李林都没出现在葬礼上。

春闱时,瑾瑜以徐千章的笔迹,给吏部尚书之子孙庄送了一份礼物。

这份礼物,是春闱的考题,瑾瑜提前泄露给孙庄,让其找人代答,然后背下答案。

进入考场后,直接将背下来的答案填上,不会被搜到小抄也不会被怀疑。

瑾瑜当初不过一试而已,考题后面说过看孙庄的意愿,若孙庄为人正直坦荡,便不会行作弊之事。

但孙庄显然对这事接受度很高,靠着瑾瑜提前给他的考题,直接考上了贡士。

瑾瑜的信中,除了几处徐千章特有的笔迹之外,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语句。

信中特意交代过孙庄,为了以防万一,此事要绝口不提,烂在肚中。

孙庄知道科举舞弊的严重性,当然不可能再提,至今都以为是自己人在帮他。

当初做这件事时,黎隽还没有把瑾瑜推向风口浪尖,黎疏是最有可能得到储君之位的皇子,瑾瑜打的是一举两得的主意。

他虽然在夺嫡时装怂没有站队,但日后若黎疏夺嫡成功,他便不着痕迹把这事透露给吏部尚书,卖一个人情,刷一下好感,立刻就能从中立变成黎疏党派的人。

若是黎疏倒霉,阴沟里翻了船,他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反正他一直是中立派,只要继续出政绩,新君不会对他怎样。

而另一个用处,瑾瑜本来觉得不会派上用场,奈何世事无常,如今,就要用上了。

第123章 审查

六月初六, 正值盛夏,站到阳光底下, 日头照在人身上炽热难忍,坐在屋内又十分闷热。

汪暮霞却要穿整套凤冠霞帔,等待李林前来迎娶。

不过,对此时的汪暮霞来说,头上的凤冠和厚重的服饰是甜蜜的负担。

今日过后,她就是李夫人,而不是人人嘲弄的汪暮霞。

之前汪暮霞订婚的消息传开时,看热闹下了赌注赌汪暮霞会被退亲的人, 观望几个月后, 时至今日,肠子都悔青了。

看样子这次汪暮霞是真的能嫁出去,夫家性子可真好!

因为押汪暮霞会被退亲的人太多, 所以相对的一方赔率很高。

一些凑热闹随意押了汪暮霞不会被退亲的人,只要等汪暮霞和李林礼成,就能拿到本金十倍的银钱。

婚宴如期举行, 宾客满座, 但本来与李林交好的瑾瑜与冬青一家未出席宴席, 甚至连礼都没有送。

冬青远远的听着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叹息道:“可惜了,此等人生大事, 一生也就一次, 我们却不能出席。”

“而李林, 连小圆最后一程都没办法相送,我这心里,总是堵着这么一块。”

瑾瑜握住冬青的手,安慰道:“你且忍一忍,待事情完了,一切如常。”

说罢,往冬青手中递了一张纸,道:“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参与李林和汪暮霞的婚事。”

冬青拿在手里一看,这是一张赌券,瑾瑜在汪暮霞会不会被退亲的赌局里下了注,整整一万两,买汪暮霞不会被退亲。

“这…”冬青忍不住眉眼带笑,“明天咱们能领十万!”

看冬青财迷的小模样,瑾瑜嘴角随之上扬,“对,此等空手套白狼的事,怎么能白白错过?这一下我们就赚了九万两。”

“李林同样买了,赌场不卖给他,他托人买的,他下的赌注好像比我还大,这次赚翻了。”

冬青道:“那他之前还准备跟小霞退婚以交换我们的安宁?要是退了,岂不是人财两空?”

瑾瑜摇头,道:“这是两码事,李林之所以敢下大注赌汪暮霞不会被退亲,是因为他对自己有信心,他喜欢汪暮霞,有相守一生的决心。”

“之后准备退亲,是外在因素使然,他们的情怀都是儿女私情为小,情义家国为大。”

“这一点我不太同意,男人得先在自己心爱的人跟前有担当,共同面对,遇事先把心爱的姑娘舍弃算个啥?所以说服他安生成亲去了,再说,为了咱们的十万两,也不能让他跟汪暮霞退亲你说是吧?”

“你这张嘴,还有谁能说得过你?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冬青不由得白了瑾瑜一眼,虽然听上去很不正经,但确实是这个道理。

说着,冬青又道:“朝中的事怎么样了?你说留了一手,却至今没与我说你留的是哪一手。”

思来想去冬青都没能想明白,瑾瑜要怎么才能撼动一棵在朝廷扎根数十年的大树?

瑾瑜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这件事,细说下来算不上多光明,所以…本来不打算跟你说的。”

他想要在妻儿心中的形象永远都是伟光正,暗搓搓的小心思就不要让冬青知道,冬青只需要等待结果就行。

冬青耷拉了一下眼皮,慢悠悠道:“你大约是忘了,我六岁就在后宅之中挣扎,整整十年,你见过的我都见过,你没见过的我也见过。”

瑾瑜语塞,竟无法反驳,还记得冬青说过,以前柳飘云所有的算计,都是冬青经手的。

柳飘云挤掉嫡亲大姐成为湘王妃,冬青也参与其中。

若论起玩阴谋诡计的资历,他确实比不上冬青。

只是因为他们家环境干净,用不着冬青玩阴谋诡计,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忘了这茬。

“既然如此…那我便与你说说我的计划。”

瑾瑜将春闱时做的事说给冬青,他已经匿名将证据送去了督察院。

华元帝委任的督察使周居和与徐千章是政敌,如果能抓住徐千章的小辫子,想来周居和是不会放过的。

冬青有些惊讶,道:“所以,你帮孙庄作弊?若是查到你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瑾瑜喝茶一口,“如今大皇子可是把我放在对立面的,谁会想到我会帮助敌人的儿子?而且我没有露出任何痕迹。”

冬青愁眉不展,“话虽如此,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忘了沈家的教训么?沈家何其狠辣,所有当事人都惨遭毒手,借种的事照样被我挖了出来。”

“不,这两者情况不一样,借种一事当事人众多,而这件事,当事人只有我一人而已,现在再加一个你。”

瑾瑜胸有成竹,这世上,没有第三人知道这件事,透风的墙没风要如何透风?

冬青这才稍微放心一些,道:“如果我没猜错,你这个部署只是一个开端,作用是将徐千章不着痕迹的经营捅到圣上面前引起重视。”

瑾瑜赞赏道:“不愧是我媳妇儿,就是这个意思,徐千章这么些年安分守己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不是他不想,是圣上时刻盯着他。”

但徐千章的的智谋足以曲线救场,滴水不漏,发展各种隐形人脉,政敌却没能抓住他任何把柄。

最大的典型,就是瑾瑜自己,徐千章分明没有太大的动作,不过几句提点。

遇事时,瑾瑜第一反应便是与徐千章站在一边。

若不是徐千章舍弃了瑾瑜,黎疏又将无辜的小圆拉下水,瑾瑜会一直站在徐千章这边。

瑾瑜的第一步,准备以吏部尚书之子舞弊为引,把所有小事无限放大,来一次大清洗。

政场没有绝对的干净,事情在没有爆发时,小事就是小事,无关紧要,如果爆发,所有小事都会变成罪证。

无论华元帝怎么样病入膏肓,他依然是原来的华元帝,事件爆发后,华元帝会看到徐千章隐藏的野心。

既然华元帝看到了徐千章的野心,又恰好有科举舞弊这个现成的罪名,结果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周居和在收到匿名检举时,并没有太过在意,因为这种检举,一般也就是敌对的官员在背后放冷箭而已。

说实话周居和看不起递这种折子的人,连面都不敢露。

打开一看,折子上字体方方正正,没有任何特色。

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匿名,能明显认出字迹就不是匿名了。

瑾瑜递的折子写明了前因后果,连带当初写给孙庄的信,还有孙庄秋闱和春闱的文章对比。

信是瑾瑜当初一次写了两份,送出去给孙庄的那份肯定已经被销毁,这个算是备份。

将字当做画来画,如此临摹屡试不爽。

瑾瑜画技出众是明面上的,但他从未在旁人跟前临摹过字体。

孙庄靠舞弊考上贡士,殿试时没办法作弊,进士排名就只能排到三甲同进士出身。

孙庄却没有被外放,而是留在了晋安做内城官,虽然官职不高,只是七品小官,但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吏部尚书的功劳。

周居和看完匿名检举,立刻让人去找孙庄当初找的枪手,而后带上折子进了宫。

没过多久,孙庄被革职查办,华元帝亲自督审,即刻开办。

孙庄甚至来不及回家,直接从任上摘了乌纱,被带到华元帝面前。

徐千章消息灵通,找到吏部尚书孙昭敬,恨铁不成钢,道:“你当真是贪心不足!你那儿子资质如何你心知肚明,让其顶个举人的名头足以,你却非要让他考上进士。”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就算要让他考上进士,等大皇子继位也不过几年时间而已,为何这般没有耐性?”

孙昭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时春闱张榜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专门看了他的文章,找他询问,听犬子的话,我以为是徐阁老或是大皇子的意思,就没有多提。”

徐千章向来懂得收买人心,孙昭敬就两个儿子,徐千章照顾孙庄,孙昭敬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心照不宣收下了这个人情。

但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徐千章对此事并不知情。

想着,孙昭敬脸色铁青,既然徐千章不知情,也不可能是大皇子。

因为大皇子基本被徐千章架空了,大方向全是徐千章和皇后徐空思在主导。

如果不是自己人,那会是谁?

徐千章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是他疏忽了,孙庄资质愚钝存在感极低,一般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偏偏被人利用了。

孙庄被带到凌霄殿面圣,心中忐忑不安,搞不清当下什么情况,只盼着他父亲能快些赶来,解救他于水火。

华元帝打量下方的孙庄,五短身材,显得有些木讷,看上去老老实实。

周居和请示过华元帝,道:“孙庄,你科举涉嫌舞弊,速速将有关人等招来。”

孙庄一磕头,口中喊冤拖延时间,“陛下,下官冤枉,科考当日有搜子搜身,专人核实身份,下官坦坦荡荡进入考场,何来作弊一说?”

周居和冷笑一声,这看上去木讷的孙庄,居然会抖机灵。

“谁说你夹带抄子作弊?”将检举附上的信抖开,递到孙庄面前,“这封信你该认得吧?上面提前给你泄了考题。”

待看清信件,孙庄顿时面色大变,失声道:“这不可能!”

徐千章等人赶到殿中,恰好听到孙庄这话,还未了解前因后果便心道完了,孙庄此等反应根本是不打自招。

第124章 辞官

徐千章与孙昭敬跪地行礼, 华元帝淡淡看了一眼,下方年过六十的老师,依然眼露精光不见浑浊。

姿态一如既往谦卑,他却仿佛看出了一丝隐藏的桀骜。

“平身吧。”

“谢陛下。”

徐千章起身后, 恭敬道:“陛下, 大动干戈劳烦陛下亲自出马, 不知所为何事?陛下龙体欠安, 理应静养才是。”

华元帝半晌没有说话,总觉得徐千章话里有话,是影射他都快要死了还多管闲事?或是暗藏威胁?

当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 无论那人做什么都显得别有用心。

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抬手示意周居和,周居和便耐着性子大略一说。

“孙尚书, 你的嫡长子孙庄, 科举一路作弊, 最后还当上了朝廷命官。”

孙昭敬冷着脸, 道:“此乃胡言乱语,官员贵胄的子嗣参加科举都需避嫌,有关人等不允许监考, 何来一路作弊的说法?”

“犬子确实资质愚钝,考了数十年才考得一个同进士出身, 俗话说愚人千虑必有一得, 准别人连中三元却不准犬子稍有一得?还请陛下明查, 还清白之人一个公道!”

徐千章苦口婆心道:“陛下, 此事确实需要斟酌,孙尚书为官多年,品性优良端正,所谓用人不疑,当初陛下不就是看中孙尚书这些品质才委任他做吏部尚书?”

华元帝回想,当初他确实看中这些品质,但其中好像少不了徐千章的功劳。

徐千章总是在给有才之士说好话,听上去很中肯也很有说服力。

周居和笑了笑,“孙尚书的人品如何暂且不论,就看孙庄秋闱时的答卷与春闱时的差别,时间相隔几个月而已,差距却如此明显。”

孙昭敬道:“犬子不过是发挥不稳定而已,周大人就敢来乱泼脏水?”

周居和将信件打开,道:“哦?说这么多有何用?不如让事实说话。”

孙昭敬随意扫过信件上的字体,笑道:“周大人莫不是脑子不大好使?当初的考题如今早已是人尽皆知,随便是谁都可能写这样一封信,栽赃陷害还能再明显吗?”

“是吗?那孙大人何不问问自家儿子,方才见到这封信为什么会大惊失色?”

周居和说着,又从桌案上拿起一张文书,“忘了与二位大人说,我找到了当初孙庄找的枪手,他清晰的记得春闱前两天接了一单活,做的题与此别无二致,这是枪手的口供与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