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回去的?”

霍文灿手指点着府门方向,都有些口吃了。

“李三娘子不接话,你就让她走回去了?

从咱们家到长安侯府,多远哪,你不知道?你怎么能让她走回去?

琳姐儿,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你怎么能让她走回去?”

“不是我!”

霍文琳连急带委屈,差点哭出来。

“从昨天阿娘说让我请客起,哪一件是我能做主的?

从写帖子开始,一边坐着阿娘,一边站着大嫂,四只眼睛看着我写。

李姑娘那张帖子,阿娘挑一回毛病,大嫂挑一回毛病,阿娘再挑一回毛病,我足足写了四五遍!

今儿这请客,从里到外,不论大小,都是大嫂过一遍,阿娘再过一遍,哪里轮得着我说话?

家里的管事嬷嬷,全在暖阁里盯着,连给李姑娘换杯茶上碟子点心,都是她们请了阿娘示下,再去换去上的呢。

我不是没想让人送她回去,可我想有什么用?这人这车,是我能派出去的?

换杯茶都得请了阿娘的示下呢。

还有,阿娘没说不派车,是她走的太急了,根本没等阿娘把车派出来!”

说到最后,霍文琳眼泪下来了。

她已经够委屈的了,三哥还怪她。

“阿娘阿娘,你得有自己的主意!”

霍文灿一声没吼完,看着妹妹的眼泪,尾音立刻掉转往下,声音瞬间转软。

“算了算了,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样,是我性子太急。

别哭了,我没怪你。行了啊,别哭了。

李姑娘什么时候走的?我去找找,得把她送回去。

等我回来再去找阿娘说话,怎么能这样!

这事不怪你,别哭了啊,我走了。”

霍文灿转身就走,霍文琳追出两步,张了张嘴,却没能喊出来。

从李苒走出去到现在,她一直担着心,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儿……

三哥要去送李姑娘回去,这事儿,要不要现在去跟阿娘说一声?

算了,还是不去说了,她现在去说了,阿娘也就是干着急而已,她又管不了三哥。

再说,刚才三哥说了,他回来就去找阿娘说话。

霍文琳犹豫了好一会儿,低着头往暖阁过去。

……………………

霍文灿大步流星出了府门,吩咐小厮去打听打听,有没有看到一位漂亮的锦衣姑娘。

小厮奔出去再奔回来的快极了,这个打听,简直就是随便一问,人人知道。

霍文灿直奔进丰乐楼时,李苒的洒菜刚刚上齐,周娥刚开始吃她的炒蟹面。

站在雅间门口,看到李苒,霍文灿先松了口气,迎上李苒意外的目光,欠身拱手,“小妹招待不周,委屈姑娘了。”

“我很好,令妹也很好。”

对于霍文灿这份看起来很真诚的道歉,李苒很是意外。

“我送姑娘回去。”霍文灿往旁边侧过身子。

李苒更加错愕,看他这样子,这是要立刻就送她回去?

“我正在吃饭。”李苒点了点摆了满桌子的菜碟,不怎么确定的说了句。

她不确定眼前这位贵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要立刻就送她回去?

难道他没看到她刚刚要了这一桌子的菜,还没开始吃吗?

或者,他是别的什么意思?

毕竟,她对贵公子这种生物了解极少,对眼下这个世界的礼仪规矩,同样了解极少。

霍文灿拧起了眉,目光从李苒手指,看到满桌子的菜,又看向那壶酒和李苒面前已经斟上酒的杯子,好象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退后半步,“我在楼下等姑娘。”

“哎!”李苒见霍文灿转身要走,急忙叫住,“多谢,不过不用你送,有周姑姑,再说,我还想再逛一逛。”

周娥只是不紧不慢专心吃面。

霍文灿眉头拧的更紧,看着李苒,脸色沉下去不少,重复道:“我在楼下等姑娘。”

李苒看着转身就走的霍文灿,呆了片刻,哈了一声,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慢慢品了品,咽下酒,开始吃芙蓉蟹斗。

这丰乐楼敢拿芙蓉蟹斗出来当门脸,确实做的相当不错。

周娥吃了面,倒了杯茶喝着,看着对面慢条斯理细细品酒品菜的李苒。

霍文灿在楼下等了将近两刻钟,烦躁上来,招手叫了掌柜,“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掌柜陪着一脸笑,一路小跑到楼上雅间外,叫出侍立在门口的焌糟,低低道:“三公子让问问,等急了,都两刻钟了,你……”

掌柜往雅间里努努嘴,示意焌糟去催一催。

焌糟心领神会,进了雅间,先给李苒斟了酒,接着陪笑道;“今儿的黄鱼馄饨最新鲜不过,姑娘要不要尝尝?再吃几个馄饨,就能饱了。”

“不用。”李苒看向焌糟,“刚才那位公子让人来催了?说什么了?”

“倒没说什么,是掌柜的,大约等的急躁了。”焌糟含糊道。

李苒嗯了一声,接着慢条斯理的细品慢吃。

焌糟不敢再多说了,垂手站回雅间门口。

☆、第19章 不讨喜

霍文灿盯着滴漏,再等了一刻多钟,深吸了口气,吩咐小厮,“上去看看。”

小厮垂手应了,一溜小跑上楼。

他比他家三公子更着急。

他家三公子下午还有公务呢,中午吃饭的功夫有限,再多耽误一会儿,他家三公子今天这中午饭可就一口也吃不上了。

饿着了三公子,这可就是他们这些小厮侍候不周了,就算不扣月钱,那也是件极其没脸的事儿。

小厮步子轻快,到雅间门口,隔着帘子恭声道:“姑娘,车子已经备好了,我们三爷一直在楼下等着呢。”

李苒刚刚盛了点儿羊肉汤,示意焌糟掀起帘子,看着小厮道:“我刚才不是跟你们三爷说过了,不用他送,我自己回去。替我再谢谢你们三爷,告诉他,我自己回去。”

小厮垂着眼皮,欠身应了,退了两步,转身下楼。

霍文灿气的一甩袍角,直冲上楼,一把甩开雅间的帘子。

周娥忙拧身回头,看了眼霍文灿,转回身接着喝茶。

她不管这样的闲事,也轮不着她管。

“小妹是不周了些,我已经给姑娘赔了礼,姑娘还这样拿乔,也太过了吧!”霍文灿真的很生气。

这位姑娘太不讨人喜欢了。

李苒听的连眨了几下眼。

他竟然是这样想的,有意思。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第一,令妹很好,第二,我不用你送,第三,吃好饭,我还要逛一逛,逛到天黑,再吃了晚饭,才能回去呢。”

“你!”霍文灿气的脸都要青了,“怪不得……”话冲到一半,霍文灿硬生生咽下后一半,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李苒端起酒抿着,想着霍文灿这个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怪不得大家都不喜欢她?

她是不讨人喜欢,从前是,现在肯定更是了。

李苒慢慢悠悠吃好喝好,又喝了几杯茶,摸出张金页子准备结帐时,已经又过去两刻多钟了。

没等她开口,焌糟忙上前笑道:“三公子已经会过帐了。”

李苒低低哈了一声,收起金页子,下了楼。

果然,刚才上楼催过她的那个小厮正垂手等在楼梯口,见她下来,迎上一步,欠身道:“我家三爷吩咐小的等在这里,侍候姑娘回府。”

李苒站住,片刻,示意小厮,“走吧。”

周娥跟在后面,很有几分意外的看着跟着小厮往边门上车的李苒。

她以为她真要逛到天黑后,吃了晚饭再回去呢。

李苒回到长安侯府。

这一回跟上一次不同,她进到翠微居时,翠微居里的丫头和她出去时一样,一个没少。

她一进屋就有热帕子擦脸,热茶润喉。

只有秋月,脸色相当不好看,眼角仿佛还有点儿泪光。

三娘子走后,她先被夫人一通训,又被老夫人训了一通,这会儿,心里还正堆满着扑天盖地的委屈。

她有什么错?

这么位姑娘,她有什么办法?她能怎么办?

夫人和老夫人不也拿她没有办法吗?

她一点儿也不想当这个主事大丫头了!

……………………

霍文灿中午真没能吃上饭,回到府里,换了衣服,包了一包点心带上,就急急出城,往几十里外的京畿大营清点查看刚刚运到的冬衣。

到京畿大营没多大会儿,留在丰乐楼送李苒回去的小厮就赶到了。

听小厮说李苒又过了两刻多钟才下了楼,下了楼倒是直接上了车。小厮是看着她进了长安侯府才离开的。

霍文灿莫名松了口气,随即又想错牙。

这位姑娘,真是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

……………………

长安侯府里。

陈老夫人听门房禀报说,是霍三公子的小厮湛金送李苒回来的,一下子就沉了脸。

陈老夫人耐着性子,等三娘子李清柔回来,和张夫人两个,仔仔细细盘问清楚了,打发走李清柔,陈老夫人就咬牙切齿上了。

“这个祸害!我就知道这是个祸害!你看看,是灿哥儿送她回来的!这事儿,柔姐儿竟然不知道!”

张夫人脸色也很难看,“灿哥儿说要找个好看的。”

“柔姐儿不好看?柔姐儿多好的孩子,多端庄多好看,哪儿不好看了?还好生养!

武将之家,这子嗣最要紧!

柔姐儿哪儿不好了?

这不是灿哥儿的事儿,这是那个祸害!跟她娘一样,狐狸精,害人精!

她这是使了什么法术?她怎么搭上灿哥儿了?她是怎么搭上的?

灿哥儿是个好孩子,哪见过经过她这样的狐狸精?

这个狐狸精,这个害人精,我就知道她要害人!”

陈老夫人越说越气,把炕几拍的啪啪乱响。

“柔姐儿是个傻孩子。”张夫人脸色微微泛白。

“不能由着她害人!”陈老夫人是个果断的,“她娘害了安哥儿他爹,我不能再让她害了灿哥儿,害了咱们柔姐儿!

给她找个婆家,把她嫁出去,越快越好!

这样的祸害,不能多留,一天也不能多留!”

陈老夫人气的啪啪拍着炕几。

“嗯,这样最好,就算不嫁出去,也得先找门亲事定下来。定了亲之后,她要是再敢作妖……”

张夫人话没说完,就被陈老夫人打断:“她再敢作妖,那再好不过!她再敢作妖,那就是作死!”

陈老夫人和张夫人都是干脆利落人,隔天一早,陈老夫人就把一等官媒花媒婆叫进了府。

花媒婆早先和陈老夫人她们家是邻居,陈老夫人成亲时,就是托在花媒婆手里张罗的。

当然,当年的花媒婆,还是个不入流的最低等媒婆,后来一路水涨船高,到如今,已经坐到京城媒婆行当的头把交椅,只在象长安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走动说媒了。

花媒婆带着大儿媳妇乔大嫂子,到的极快,听陈老夫人说让她给李苒找个婆家,立刻满口答应。

出了长安侯府,乔大嫂子低低抱怨道:“阿娘,你看你,全应下了,这事儿可不好办。”

“我知道。”花媒婆瞥了儿媳妇一眼,“我平时怎么教你来着?先看脸色再说话。

你没看到老夫人那脸色?是能说话的脸色不是?

这会儿,不管她说什么,都得先应下来,不但要应,还得应的干脆,应的利落,但凡迟疑一星半点儿,多说半个字,那就是把人家得罪了。”

“可这事儿,应完了,后头咋办?她们府上这位姑娘,满京城谁不知道?那身份儿可不一般,谁家……”

后面的话,乔大嫂子没说出来。

老夫人要给那位姑娘找个商户,还得是外地来的行商,娶完了就得走,走的越远越好,走了就不能再回来,还说年青的拿不住她,得找个上了年纪能拿得住管得住她的。

这样的商户人家有,还有不少,可有胆子敢娶她们府上那位的,她觉得没有,一家都没有。

“你瞧瞧你,又冒傻气了吧。

我教过你多少回了,我,你,咱们,能比人家老夫人还聪明了?难道人家想不到?

噢,人家都想不到,就你想到了是吧?瞧把你聪明的。

我不是教过你,不该聪明的时候,不能犯傻!”

花媒婆一巴掌拍在儿媳妇后背上。

“她说怎么找,咱们就怎么找,咱们只管找她说的那样的人家。

至于人家肯不肯娶,敢不敢要,咱能知道?咱肯定不知道。

再说了,你咋知道这满京城没一家肯的?这话你敢说?

这事儿,得一步一步的走,先找人家,别的,”花媒婆一声干笑,“咱们可不能比老夫人聪明了,犯不着!”

乔大嫂子恍然悟了。

可不是,能不能找到这样的人家,是她们婆媳的事儿。找到了人家,人家肯不肯娶,那就是不是她们的事儿了。

她不能多管闲事,替别人作主。

……………………

霍文灿一直忙到第二天将近中午,才回到京城。

太子比他更忙,直到傍晚,霍文灿才找到机会和太子几句闲话。

霍文灿尽可能详细的说了他妹妹昨天请客经过。

这场请客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太简单太明了了。

至于他追到丰乐楼,等了大半个时辰这事,霍文灿一句没多说,只交待了句追上她,让小厮把她送回去了。

说不清为什么,他不愿意多提这件事儿。

“她们说了什么?”太子凝神听了,转头看向谢泽问道。

王家六娘子王舲的阿娘谢夫人,是谢泽嫡亲的姑母,谢泽和姑母还算亲近。

“她不知道金陵王家,也不知道安家,说是只看过几本诗书,从没见过外人,这些应该都是实话。”谢泽的声音微沉而清冷。

太子嗯了一声。

她的住处,是谢泽亲自去查看的,确实是只有几本诗集,确实没见过外人。

“她说自己是不该出生,也不该活着的人。说乐平公主不该活着。说现在在长安侯府很好。问了长安侯府的过往,问了荣安城,还问了玲珑居。

说霍大娘子邀请她,只怕是不得已,她不好不到,更不好久留。”

李苒和王舲说过的话题,谢泽件件都说到了,却又简洁之极。

“问了玲珑居?”太子眉梢微挑。

“嗯,她很敏锐。”谢泽点头。

“是好事儿。”太子不知道想到什么,笑起来。

☆、第20章 逛街的和看热闹的

李苒这第二趟跑出去,老夫人会怎么样,夫人会怎么样,甚至侯爷会怎么样,秋月比李苒上心也担心多了。

连着往老夫人院里跑了三四天,就听说了老夫人正在给李苒找婆家这事儿。

秋月顿时一颗心提的老高,赶紧找借口回了趟家,让她娘提了份厚礼,往钱嬷嬷家走了一趟。

老夫人和夫人都是干脆利落的性子,给这位姑娘找好了婆家,肯定就得把她嫁出去了。

那位再怎么也是位侯府姑娘,是侯爷亲生闺女,这出嫁,陪嫁丫头不可能一个没有,她可不想当这个陪嫁丫头。

倒不是她嫌弃这位姑娘肯定嫁的不好,肯定没前程怎么怎么的,她是受不了她一天一天不说话,让人摸不着看不透,这是个没法侍候的。

……………………

李苒等了四五天,府里安静的仿佛她去了趟河间郡王府这件事儿没发生过一样。

这样很好。

书楼里的书,她已经翻了不少,大体知道了些,现在,她该出去走走了。

李苒再次出了长安侯府。

这次,连跟在她后面,看着她跨出二门的秋月,都十分淡定了。

秋月站在二门里,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往荣萱院过去禀报。

虽说老夫人和夫人都不管、也不在乎这位姑娘出不出门这事儿,可也没发话说不用禀报,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多禀报多请示下至少没坏处。

周娥照例跟在李苒身后,她往哪儿去,她往哪儿跟。

李苒这趟出来没什么目的,沿着西角楼大街一路往前逛,她决定先把这条街逛到底。

西角楼大街非常热闹,两边店铺一家挨一家,卖的东西五花八门,至少有两三成,是李苒闻所未闻的。

一条街上的铺面,至少有一半,都是要问过了,她才能知道卖的那些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

经过家修破扇的极小门脸,她站在门外,大瞪着双眼,看那个干瘦老头修一把绢扇,足足看了一刻钟。

路过家卖升官图朝报什么的,李苒干脆一样样细看,翻没几份,竟然看到了一份京城胜景图。

李苒大喜过望,忙拿过来仔细看。

这一排一堆,不光有京城胜景图,还有荣安城胜景图,以及其它她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胜景图,都画的十分细致,后面还写着各个胜景的介绍,以及最佳观赏时间。

这份胜景图,是完全可以当地图用的。

李苒立刻把各大地方胜景图各买了一份。

店铺掌柜对着她拎出来的那张金页子瞪大了双眼。

买几张胜景图用金页子会帐的,他是头一回碰到。

李苒又买了份升官图,几张朝报,还有一厚叠子来不及细看什么内容的小报,把小店里的这个图那个报,统统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