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跟着站起来,落后李清宁两三步,往门口走了几步。

荣禧堂门口,长安侯李明水已经去了斗蓬,一件黑底绣着红色团花福寿的薄丝棉长衫,绷着脸,神情严肃。

李明水身后的年青人,中等个儿,明显的李家人长相,大约是因为略瘦,瘦出了几分清秀,这位肯定就是二爷李清平了。

到这座府里两三个月了,这是李苒头一回看到二爷李清平。

李清平当然不是头一回看到李苒,看着对着他们的父亲李明水,只是微微曲膝的李苒,眼里都是怜悯。

“这是二哥。”李清宁给父亲李明水见了礼,和二哥李清平拱了拱手,转头看着李苒笑道:“你是不是还没见过二哥?”

“是。”李苒微笑,冲李清平微微曲膝。

“四妹妹安好。”李清平拱了拱手,和李清宁笑道:“刚刚我和阿爹已经去过祠堂,在族谱上添上四妹妹的名字了。”

“老夫人来了!”守在荣禧堂台阶外的婆子扬声禀报。

往年没有守在台阶外禀报的规矩,这是刚刚才有的,是二奶奶曹氏前一刻才打发过去的。

唉,今年毕竟不同于往年啊。

二奶奶曹氏一步上前,亲自举着一边帘子,长安侯李明水在中间前一步,李清平和李清宁跟在后面,一左一右迎出去,李苒站在门槛内,看着已经上了台阶的陈老夫人等人。

三娘子李清柔挽着陈老夫人的胳膊走在前面,正和陈老夫人说着什么,笑容灿烂。

后面,张夫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一只胳膊挽在张夫人脖子后,仰着脸,和张夫人咿咿呀呀说着话儿。

长安侯李明水下了一级台阶,伸手去扶着陈老夫人另一边胳膊,却被陈老夫人一巴掌拍开,“我还没七老八十呢,就是七老八十了,我自己拄拐杖,也不用人扶。”

“是是是,阿娘身体健康,这是儿子的福份。”李明水一边陪笑一边点头。

一群人越过李苒,除了李清柔经过李苒时,脸色微变,下意识的往她太婆身边挤,别的人,视若不见。

当然,张夫人怀里的小姑娘是真没看见,她只看到了李清宁,咯咯笑着,扬着胳膊叫着“三叔”,往她三叔怀里扑过去。

李苒的目光在小姑娘身上多看了好多眼。

这肯定是二奶奶曹氏的女儿欢姐儿了,长的极似曹氏,秀气中透着雅静,粉妆玉砌,十分漂亮。

真是个有福气的女孩儿。

李家人少,年夜饭也就一张桌子。

陈老夫人居上首坐了,长安侯李明水和张夫人一左一右,李明水下首是二爷李清平,李清宁紧挨张夫人,三娘子李清柔和李苒并列最下首。

二奶奶曹氏身为最新一代媳妇儿,要侍候照应所有人,没有她的座位。

张夫人看起来极其疼爱欢姐儿,刚刚坐下,看着奶娘从李清宁怀里接过欢姐儿,就示意奶娘把欢姐儿给她,抱着欢姐儿,喂她吃喝,和她说着话儿,全幅精神都在欢姐儿身上,既不理会李明水,也不理会其它人,只偶尔和陈老夫人说一句两句话。

陈老夫人端坐上首,脸色不算不好,也可绝对算不上好。

李明水头一轮祝酒,就被陈老夫人训斥了:大家伙儿刚坐下,都空着肚子,你不先让大家吃点,先喝酒算什么事儿?

第二回给陈老夫人敬酒,又被训了:没看到我正喝汤呢,你就不能让我先吃几口?

到第三回,还是被训:我都这把年纪了,经得起这一杯接一杯的酒?有你这么孝敬的?

李清平认真吃菜,李清宁对着他爹一脸接一脸的尴尬,用力绷着脸,绷得一脸严肃。

李清柔自从在曹府被吓晕之后,对李苒就有了一股子控制不了的惧意,这会儿紧挨李苒坐着,浑身不自在,吃也没吃好,喝也没喝好,当然也没心思关注别人,连她爹被她太婆训斥的脖子都缩下去了这事,也没留心。

唉,这是她长这么大,吃的最难受的一顿年夜饭。

李苒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吃菜,可这摆了满桌,看起来十分华丽喜庆的一桌子菜,味道实在一般。

二奶奶曹氏站在陈老夫人和张夫人中间,清清楚楚的看着整张圆桌,看了一肚皮热闹八卦。

撤了酒菜,二奶奶曹氏指挥着摆了茶桌。

今年这茶桌,她可是费尽了心思。

往年的茶桌简单明了,摆成一圈就行了,一大家子是要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

今年再摆成一圈肯定不行了,摆一圈再摆一张单的,那太过份了,更不行,那就得三五成群的摆,这哪个跟哪个,哪个放哪里,把她的脑汁儿都快搅没了。

李苒站在旁边,看着曹氏指挥着摆茶桌。

这大年三十守岁的规矩,李苒和茶坊焌糟打听过。

这里讲究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

冬至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哪天过的冬至,不提了。

这个年三十,要是她们没叫她过来,她是准备早早睡觉,早早起来,养足精神好好逛一天,看一看关扑是怎么回事。

可这会儿既然来了,这个守岁,就是必定要守着熬一夜的了。

虽然她对这种迷信嗤之一鼻,可她从来不用自己的不屑一顾给别人添堵。

就算没有李清宁这份明显,以及李清平那份隐约的善意,她既然来了,也一样会好好的熬上一夜,替别人祈一祈这个福。

好在长安侯府守岁的节目众多,而且还算精彩。

先是几个鼓手拍鼓,然后是个变戏法的,逗的欢姐儿笑的几乎透不过气,还有个讲书的,讲了几个喜庆段子,再时不时放一阵的烟火,时辰过得也快。

这中间,长安侯李明水提议投壶,被陈老夫人训了,要亲自放烟火给老夫人看,也被训了……

这算是另一个节目,李苒觉得,这个节目比变戏法什么的好看多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苒暗暗舒了口气,这个年三十,比她预想的顺当,以及,热闹。

☆、第40章 过年

果然象李清宁说的那样,元旦这一天,一个整天,李苒都没得半分闲空儿。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其实是从天交子时起,事儿就一件接着一件,串成了链条。

吃饺子不提了,再怎么郑重其事,仪式感十足,好歹还算是吃东西。

接下来驱病祛灾的仪式,让李苒简直有种参与巫祝的感觉。

这个仪式更加郑重,府上大大小小,排列整齐,站到院子里,看着仆妇仆从这样那样一通,挖坑埋了好些东西,挖坑的那两个仆从,扎绸戴花,打扮的象两个祭品,李苒差点以把他俩是要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李苒站在一群人中间,听着响彻满府、郑重无比的念叨,什么蛇行则病行,黑豆生则病行,鸡子生则病行……

天黑,她又离得远,实在没搞清楚这个行那个行,是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这个蛇,真要是那个蛇,那蛇,它必定是会行的啊,而且还行得很快。

接着四周就烧起了丁香,在浓烈的丁香味儿中,众人散开,李苒回去翠微居,洗了新年头一个澡。

洗澡水是大厨房送过来的,送的郑重其事,水色泛青,散发出一股子说不出的香味,不算好闻,好在也不算太难闻。

洗好澡,李苒挑了条樱桃红裙子,一件嫣红挑金边短袄,和一件嫣红绣金面银狐斗蓬。穿戴起来,十分喜庆。

换好衣服再赶到荣禧堂,屠苏汤已经准备好了,这屠苏汤的讲究,李苒倒是听说过,而且也知道是从年纪最小的喝起。

三娘子李清柔嘟着嘴,看着头一个捧起酒杯的李苒,看着她被钱嬷嬷一句一句教着念着:一人饮之,全家无疾,一家饮之,一里无疾。心里涌起一阵阵说不出的委屈。

她一点儿也不想有个妹妹!

她才是这个家里最小的那个!

饮了屠苏酒,又一人分了一只煮熟鸡蛋吃了,长安侯李明水,陈老夫人和张夫人,以及李清宁,就匆匆赶回自己院子,换上最正式的大礼服,坐车赶往宫城。

他们都是要参加今天的元旦大朝会的。

至于不够大朝会品级的二爷李清平,二奶奶曹氏,三娘子李清柔,以及李苒四人,一点儿也不比去参加大朝会的长安侯等人清闲。

二奶奶曹氏留在府里守着,收拾昨晚上的东西,看着接待上门拜年的各家子弟。

二爷李清平则带着李清柔和李苒,出门往各家拜年。

这个拜年简单倒是很简单,就是到各家门口,有个嗓门宏亮的小厮高喊:某某府某某以及某某给某某以及某某拜年之类,府门里一身喜庆的管事迎出,收下拜帖,一通客气,就好了,接着去第二家。

再怎么简单,总要一家一家的走,满街都是拜年的车马人群,时不常再遇到相熟的拜年队伍,遇到了,总要停下寒暄几句,彼此拜个年,十几家走下来,回到长安侯府,天已经黑透了。

看起来元旦大朝会也是件很累人的事儿,陈老夫人和张夫人回来就歇下了。

长安侯李明水朝会后去巡视京城各处,李清宁则在朝会后都被太子留下。

李清平带着李清柔和李苒回到府里,也是累的赶紧各自回去歇下。

李苒这一天,可比看一天大戏劳累太多了,挣扎着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早上洗的那个澡,那股子香味儿简直经久不散,她闻了一整天了,虽说不难闻,可她一向讨厌身上有味儿,不管是香的还是臭的。

第二天,李苒睡了个自然醒,刚吃好早饭,李清宁就到了,两个婆子跟在后面,抬进来一只不大不小的箱子。

“都在这箱子里呢。”李清宁示意婆子将箱子放到地上,指着箱子和李苒笑道:“那几样东西,我都写了纸条贴在上面了,你慢慢看。

我得赶紧走了,太子爷今天要去给几位师长拜年,我和霍三他们都得陪着,晚上要是来得及,我带你和三妹妹去象棚看教坊演乐,我先走啦。”

李清宁来去匆匆。

李苒送出上房,看着他出了垂花门,才转身进屋,站在那个半人高的箱子前,左看右看了一会儿,招手叫过垂手侍立在屋里的两个小丫头,让两人将箱子抬进卧室,放到南窗下的榻上。

昨天二奶奶交待过了,河间郡王府的年酒,日中前到,李苒瞄了眼屋角的滴漏,没多大会儿,她就该走了,来不及看这一箱子的东西。

李苒从卧室出来,径直走到东边间那张长的书桌旁边,坐下,示意小丫头研了墨,自己动手裁了张长长的纸条出来,提笔在纸条上鬼画符一般画了一串字儿,拎起来看了看,端起杯茶,走进卧室。

秋月伸着头,瞪着俩大眼,看着李苒用茶水将那张上好的熟宣两头濡湿,贴到箱子上,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贴封条么?

李苒贴好出来,重新换杯子倒了杯茶,抿了半杯,估摸着宣纸该干了,再进屋,摸了摸,再仔细看了看,满意的拍了拍手,效果很不错。

李苒从书桌上拿了砚台和笔,从贴好的封纸上画符画到箱子上,看了看,满意了,将砚台和笔递给小丫头。

“这屋里又没人。”秋月这回看明白也确定了,姑娘这确实是贴封条呢,看的实在忍不住,嘀咕了句,在自己屋里贴封条,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你们不是人吗?”李苒看向秋月问道。

秋月张着嘴,片刻脸色就变了。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疑心她吗?还是疑心她们?

姑娘这是在敲打她吗?

她有什么办法?

她是不是该跟姑娘解释解释?怎么解释呢?

唉……

她实太难了。

……

河间郡王府的年酒,长安侯府李家几乎全体出动。

除了担着职责的长安侯,以及李清宁。

整个正月,特别是十六之前,长安侯李明水作为京城和京畿安全总负责人,每天都要巡视各处,以及到衙门视事。

至于李清宁,他随侍在太子身边,太子忙个不停,他当然也要忙个不停。

李清平在河间郡王府门口下了马,往左边门进去,陈老夫人一行五辆车,进了右侧门。

河间郡王府长媳曹夫人上前一步,亲自给陈老夫人打着帘子,虚扶着陈老夫人下了车。

曹夫人一边和陈老夫人、张夫人寒暄,一边和二奶奶曹氏,以及李清柔、李苒等人打招呼。

“……三娘子今天真是好看,四娘子也好看得很。琳姐儿昨天还念叨呢,今年还和往年一样安排,三娘子知道……”

曹夫人客气的十分含糊。这一回,陈老夫人是把这位四娘子拘在身边,还是放她和小娘子们一处玩耍,陈老夫人没开口前,她真猜不出,当然更不敢乱说。

“你跟她们过去,看着些儿,别惹了事儿。”陈老夫人看着二奶奶曹氏,嘱咐了句。

“是。”二奶奶曹氏答应的毫无波澜。

反正她肯定看不住,不光她看不住,就是老夫人亲自看着,也不一定看得住,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真出了什么事儿,也怪不到她头上。

曹夫人暗暗松了口气,陈老夫人能让这位四娘子和别的小娘子一起,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她就能松口气了,要是还跟上次一样,非得把她拘在身边,这一场年酒,可就尴尬得很了。

至于会不会出事,这一件,自从曹府那件事后,她和王妃反反复复议论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她还特意回了趟曹府,向她太婆请教过。

第一,这位姑娘……现在是四娘子了,很讲理,也很能替别人着想,这从她头一回到她们府上作客,和王家六娘子那些话,就明明白白了。

有这一条,王妃和她都不担心这位四娘子会主动生事。

况且,看这位四娘子今天这一身,多少难得,这明显是和光同尘与人为善的姿态!

第二,这位四娘子不是个能欺负的,可自从曹府那场事之后,谁还敢轻易欺负她?

今天来的人家,那些小娘子,王妃和她一个一个过过不只一遍,里头有那么两三个有心有胆的,不过都是极明理的聪明人,断不会跟这位四娘子过不去。至于不怎么聪明的,有胆子可没有。

今天这场年酒,真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儿,那就是天命不可违了。

曹夫人笑容灿烂,恭敬客气让进李府诸人,外面又有几辆车进来了。

李清柔是一定要避开李苒的,走在最前,二奶奶曹氏夹在中间,李苒跟在后面。

一行三人,李清柔能走多快就走多快,恨不能几步就甩开李苒,从此再没有这个硬生生非要冒出来的妹妹,她太讨厌这个妹妹了,明明她才是最小的那个!

走在中间的二奶奶曹氏十分淡定,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的打着主意,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歇一天,她累了大半个月了,后天又是她们府上请年酒,明天王家的年酒,她就不能去了,得留在府里准备,就今天一天闲空儿,再怎么说,她都要好好歇一天!

至于李苒,她正忙着打量四周的景物。

今天这条路,跟她前几次来的都不一样,这座河间郡王府,真是庞大。

今天的河间郡王府,也跟前几次来时的观感很不一样,大约是因为挂的到处都是彩灯,以及摆的到处都是杜鹃水仙什么的,显的格外喜庆。

看来京城的鲜花业真的是极其发达,她砸了那个楞头青隔天,茶坊还在她那间雅间里摆过一盆开的极好的牡丹,她当时惊叹不已,想象不出这个时候的暖棚,是用什么搭出来的。

霍文琳站在逸云阁前,看到李清柔一行三人,急忙下了台阶,紧步迎上来。

“三娘子,二姐姐,四娘子。”

霍文琳穿着件松花色斗蓬,翠嫩清新的如同初春一般,语笑嫣然的和三人打招呼。

二奶奶曹氏是她大嫂曹夫人的堂妹,曹二奶奶嫁进长安侯府前,就往河间郡王府常来常往,这个二姐姐,是从很早一直喊下来的,二奶奶曹氏也极愿意她喊她二姐姐。

这会儿,二奶奶曹氏已经找到了歇脚的好地方,指着旁边一间小暖阁笑道:“琳姐儿只管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去那儿看景了,你们府上处处是好景,我最喜欢坐那儿看景。”

“是,那我就不跟二姐姐客气了。”霍文琳笑应了,示意跟从的丫头侍候二奶奶曹氏过去小暖阁。

“都有谁到了?”李清柔越过霍文琳,一边往暖阁进去,一边笑问道。

“到了好多人了。四娘子今天真好看。”霍文琳应了句,欠身让了让李苒,一起往暖阁进去。

暖阁里确实已经到了很多人,珠翠闪动,笑语满屋。

“二姐姐!”李清柔进屋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嫁入王家的二姐李清丽,喜不自禁的叫了声,往二姐姐李清丽奔过去。

王家三奶奶李清丽听到叫声,急忙转身,看到李清柔,笑自心底出,急迎两步,“气色不错,还做噩梦不?”

和三奶奶李清丽站在一起的王舲,也忙跟着迎上来。

“这两天不做了,前儿三哥带回来的东西,你看到没有?那几个……六娘子好。”

李清柔正要抱怨几句,被姐姐李清丽捏了下手,忙转头和王舲打招呼。

“三娘子好,三嫂,这是四娘子。”见李清柔根本没有要介绍李苒的意思,王舲上前一步,轻轻推了下李苒,和她三嫂李清丽介绍道。

“你怎么这么没规矩?见了姐姐连见礼都不会?这也傲慢的太过了吧?”

大约是因为成了亲,体会到了对所爱之人那份独占之情,李清丽对李苒的厌恶,远甚于妹妹李清柔。

“你瞧瞧,”李清丽提高声音,环顾着已经注目过来的诸人,“我们李家的脸面都让她丢尽了。”

王舲皱起了眉,正要说话,李苒看着她,含笑问道:“这就是你三嫂?你们王家三奶奶?”

“你这是怎么……”

李清丽眉毛竖起,可一句愤然刚说了一半,一直低眉垂眼跟在旁边,极不引人注意的婆子不动声色的拉了拉她,李清丽后半截话立刻戛然而止。

李苒眉梢微动,打量着婆子。

婆子低眉垂眼,往旁边退,李清丽也忙跟着退往暖阁旁边。

“你拉我做什么?我说错了?”离众人远了,李清丽一脸忿忿然,话却轻浮没有底气。

要是没犯错,她不会拉她的。

“三奶奶,人家已经说了,您是王家三奶奶。”婆子依旧低眉顺眼,声音柔婉。

“王家三奶奶怎么了?我们李家……”

“三奶奶,是我们王家。三奶奶这一句我们李家,是要自请出族么?”婆子垂着眼,轻轻缓缓道。

李清丽被她这一句话噎的,脖子都伸长了。

“再怎么,那是李家的事,我也不能不管……”咽下刚才那句差点把她噎死的话,李清丽挣扎道。

“三奶奶,您父亲安好,您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李家有的是撑家的人,可用不着咱们王家指手划脚。”婆子眼皮不抬。

这一次,李清丽被噎的眼泪差点淌下来。

……

李清柔已经被霍文琳和曹三娘子拉过去,王舲轻轻推了下一直看着李清丽和婆子的李苒,笑道:“咱们往那边坐着说话。”

“嗯。”李苒收回目光,和王舲往紧挨众人、放在窗下的两张圈椅过去。

“那是我太婆安排在三嫂身边的教引嬷嬷,三嫂凡事想得少,又有些心直口快,我们这样的人家,讲究多,太婆就给了她一个教引嬷嬷。”两人坐下,王舲先笑着解释了几句。

李苒轻轻噢了一声,片刻,叹了口气。

跟王家这样正宗的世宦大族比,李家是正宗的泥腿子,这中间,真正是云泥之别,泥嫁给了云,本来已经够艰难了,偏偏这位李家二娘子,不象是个聪明的……

嗯,也许就是因为不聪明,嫁进这样的人家,才能觉得幸福无比。

“姑娘想什么呢?”王舲看着想的出神的李苒,一边笑,一边在椅子扶手上弹了下手指。

“我瞧你三嫂气色很好。”李苒没隐瞒自己在想什么。

王舲抬手按在眉间,笑了一会儿,放下手,轻轻咳了一声,“姑娘真是……三嫂是个心宽心大的有福人,凡事不多想。

我二嫂和二哥青梅竹马,极其投契。三嫂嫁进去隔月,二嫂心疼她,细细挑了这么一堆书拿给三嫂,和三嫂说,她看了那些书,三哥的话,就能听懂些了。”

王舲说到这里,顿住,看向李苒,李苒眉梢挑起,一边笑一边摇头。

“就是这样啊,三嫂当时就瞪着二嫂说:三郎的话,我句句都听得懂啊,他说的又不是外夷话,我怎么会听不懂?

后来阿娘把二嫂教训了一顿,说她不该以己度人,罚二哥带着二嫂,往几个庄子走了小半年。”

王舲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

“你三哥……有些委屈。”李苒想说可怜,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委屈,可怜两个字说出来,就更可怜了。

王舲脸上的笑容僵住,片刻,低低叹了口气。

☆、第41章 凶名在外也在内

小丫头送了茶水点心上来,两人看着摆好,正要说话,王舲手指微抬示意李苒,李苒忙跟着站了起来。

一个二十岁左右,面容精致秀美,气质极好的女孩子,手里牵着个十岁左右,看起来娇憨可喜的小姑娘,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往两人过来。

王舲上前一步,曲膝见了礼,侧过身,先示意李苒笑道:“这位李家四娘子,想来你们都是知道的了。”

女孩子笑看着李苒,松开小姑娘,一行四人曲膝见礼。

李苒跟着曲膝,两只手似是而非的搭了搭,她们都是宽大长袖,她实在看不清楚她们那两只手都是怎么搭的,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她既没放在心上,也没留心学习过。

“这是鲁国公府上,柳家大奶奶,是我表姐。”王舲先介绍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

李苒一听就明白了,这就是那天让霍三公子酸话连连的那位柳大公子的媳妇儿,果然有林下之风,这份长相,这份气度,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让她想起见之忘俗这四个字。

王舲侧头看着惊讶而笑的李苒,“看你这样子,你听到了什么了?见过我表姐?”

“没见过,是……”李苒看向谢氏笑道:“年前,有一回,柳大公子在樊楼会文。”

谢氏眉梢微抬,忙点了点头,以示她知道那次会文。

“那天正好碰到三哥和霍三公子,说是柳大公子请了清风楼和会仙店的铛头,就带着我去蹭这顿三家铛头的饭菜。三公子说柳大公子哪儿都出众,最难得的,是娶了有林下之风的谢氏女,金童玉女一般,果然是。”

“我大哥也这么说,大哥说他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大嫂。”谢氏右边手的小姑娘一边说一边笑。

“难得三公子这么夸奖。”谢氏笑个不停,指着刚刚说话的小姑娘,“这是我大妹妹,单名一个昣字,杨昣,今年十七了,淘气得很,往后请四娘子多担待。”

随着谢氏的介绍,杨大娘子杨昣冲李苒再次曲膝,李苒跟着曲膝而笑。

“这是二妹妹,杨昳,刚刚十一,也是个淘气的,四娘子往后多指点她些。”

“不敢当。”李苒看着仰头看着她的杨昳那一脸的惊叹,莫名想笑。

这姐妹两个,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这是我娘家妹妹,谢沛,和四娘子同岁,阿沛嘴笨,若有不到之处,请四娘子体谅。”谢氏再介绍一直安安静静站在旁边,抿着嘴笑个不停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