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男孩们就爱吃肉,可这里的肉肉远远不够分啊,我们每天的运动量那么大,那么两盘肉哪够吃?”

“肉吃多了也不是那么健康的,偶尔吃吃素还是不错的,你看,蘑菇长得多好,少了份血腥,多了份诗意嘛。”说着蹲下身子,剪刀一闪,手中多了一朵蘑菇,她摆到鼻尖处,细细闻了闻味道,笑道:“石骨溜香髓,松苓涌凉脂。忽然青云阴,见此白玉姿。你听,多么美。”

赫连胤一愣,也学着她蹲下身子剪蘑菇,打趣她,“你又不是古人,干嘛老是要吟诗?”

“知识既然学进脑海里了,就要学以致用,我这不是看你们都不开心,想找个趣事逗逗你们么?”

“你也可以扮扮鬼脸啊,比诗句有趣多了,要是他们看见你扮鬼脸,一定会觉得惊奇的。”

“扮鬼脸我是不行了,但扮臭脸我倒是很在行,要看吗?”

赫连胤被她这话逗乐了,哈哈大笑,“在港岛的时候觉得你挺稳重的,没想到一回归大自然,就领略到了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精髓。”

“任何人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都肯定会变得活泼的,我以前跟爸爸去过一个地方,你是不知道啊,那儿比这里还要淳朴,山民们都是穿着瑶服,很有民俗风格,很漂亮的。”

“是吗?那你以后可以带我去见识一下啊,让我也领略领略什么叫淳朴的民风。”

“这个好。”赫连尹停下剪蘑菇的动作,抬起头,睫毛纤长浓密,“等有时间了,我带你去看看。”

“一言为定。”赫连胤莞尔,剪下一朵蘑菇,遮在自己鼻子上,只留下一抹绯红的唇,微微弯起,“小尹,我看我鼻子上这朵蘑菇,有了我的陪衬,是不是更漂亮了?”

园中的风簌簌。

赫连尹回头,就被逗乐了,笑弯了一双明净的眸,“都长那么大了还玩蘑菇,你无聊啊你。”

而这时,身后三个少年已经玩作一团了,满手满脚的泥土,在园中跑来跑去。

原因是元熙拿了把泥土塞在韩洛宵衣服里,搞得他一身的泥,韩洛宵当然要报仇回去了,于是糊了元熙一脸泥土,两人在泥土中跑来跑去,偶尔抠起地上一个泥球砸向对方。

江辰希本来是看好戏的,笑得太大声了,引起了两个满身泥土的少年的注意,然后他被两人围攻了。

赫连胤站了起来,双手环胸,身姿挺拔,站在夕阳下眉眼张扬,“你还说我无聊呢,他们更无聊,都打泥土战了。”

“喂,你们玩归玩,别踩到菜啊!”赫连尹担心他们破坏蔬菜,冲着他们大喊了一句。

三个少年早玩疯了,一路玩出菜园,一身泥土,被守菜园的官兵逮着了,叫去办公室里给二叔训了一顿。

*

夜里的温度很低。

刮北风。

本来是要在葡萄架下吃火锅的,没想到突然刮起了大风,耳熟从蒲团上起身,望着天,有些担忧地说:“糟了,预计后天才来临的大雪要提前了。”

几个少年常年生活南方,根本没见过雪,也不懂大雪来临了是什么含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没什么反应。

不一会,风急了起来。

“风来得这样急,看来这场雪不小,大家快把东西收进屋里去,雪马上要来了。”二叔说完,独自走到动物棚里,将一个个装着珍贵动物的铁栏搬进屋里。

少年们见了,也赶紧动起来,帮忙把火锅收进屋里,奇珍异草是种在土地里里,挪不动,只好在周围搭了棚子,然后用布快盖上,以求降低损失。

几人忙忙碌碌,都没心情吃饭,等把东西收拾完毕,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宽广的客厅因为动物们的打扰,变得缩小了一半。

外头的风越来越大了,有狂风大作之势。

几个少年趴在窗上,看见一条条白线笼罩了整个天地,雪花似要蔽埋了着平房,猛烈而无情地刮着。

“你们在那看什么?都过来吃饭吧,汤都要糊了。”作为唯一的大人,二叔头疼地招呼着几个少年回来吃饭,都不知道下雪有什么好看的,几个人在那看得津津有味。

几个人确实觉得挺有趣的,第一次看见雪,白茫茫的,灰糊糊的,特别新奇。

但到底他们肚子也饿了,看了没一会,便围过来吃饭了,几人风卷残云,就把一顿火锅干下去了。外头在下雪,不能洗碗,也不能洗手,几人干坐着,有些无聊。

白色的寒气将整个天地都笼罩住了。

几人无所事事,面对面坐着,一边喝茶,一边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有人轻轻拨动吉他,几人被这声音感染,都好奇地循声望去…

暖黄的灯光下。

赫连胤坐在沙发一角。

他低着头,手指轻轻拨动调弦,竟然是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首歌于70年代末端起始,是目前为止流传度最高的歌曲,曲调委婉动人,富有东方色彩的浪漫味道。歌词情真意切,充满了遐想,教人难忘。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简单的词句,在他迷人的嗓音下,氤氲成一种独特的味道,有入骨的沧桑,又有深情的款款。

他真美。

赫连尹这样想,微微出了神。

大雪纷飞的夜里,少年惬意地拨动调弦,赫连尹没说话,闭着眼睛,跟着他的调子在心里轻轻哼唱起来,深情美妙的音符飘进心中,形成了一种潆洄超然的味道,荡气回肠。

她的手指不觉动了起来,就像眼前摆着一架钢琴,她的指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敲打,徜徉在音乐美妙的世界中。

“真好听,我来给你伴奏吧。”二叔大方称赞,随手拿起桌边的脸盆,反过来盖在自己腿上,轻轻为他打着拍子。

深情的歌有了二叔的伴奏,变得欢乐了不少,这样才是适合多人的气氛,三个少年甩着头,就像在听演唱会,不断拍着自己的手掌给赫连胤伴奏。

伴奏欢乐整齐。

难得兄弟们这么默契。

赫连胤嘴角漫开了迷人的笑容,手指一转,换了一首节奏欢快的《光辉岁月》。

还没等他开唱,元熙已经拿过一把拖把,撕心裂肺道:“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在他生命里,彷佛带点唏嘘…”

所有人爆笑。

他的声音其实不难听,只是太注重耍宝,所以听起来很刺耳。

韩洛宵实在听不下去了,抢过了他手里的拖把,闭上眼睛,用非常有深度的粤语唱道:“黑色肌肤给他的意义,是一生奉献,肤色斗争中,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

“喂等等啊,一人四句,该我了!”江辰希按开抢夺拖把的韩洛宵和元熙,把自己的脑袋伸出去,对准拖唱道:“疲倦的双眼带著期望,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

“都不要抢!”江辰希高举着拖把,“一人四句,到阿胤了!”

话音刚落。

一把拖把出现在赫连胤眼前,他忍俊不禁,一边弹着吉他,一边用他那富有魅力的嗓音唱道:“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可否不分肤色的界线…”

唱完之后拖把又出现在二叔眼前,想不到他一把年纪了还要将拖把当成麦克风,简直笑喷了,按着眼角笑抽的神经,大声道:“愿这土地里,不分你我高低,缤纷色彩显出的美丽,是因它没有,分开每种色彩…”

全歌已经到最高潮的位置了。

拖把被移到赫连尹眼前,她不想破坏这份嗨爆的气氛,赶紧摇头摆手,“不行,我不会唱粤语歌,你们快唱,不要管我!”

于是最后的几句,是几个少年一起合唱的。

“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疲倦的双眼带著期望,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

气氛太嗨了。

几个少年连续飃高音,仿似要嗨爆整个屋顶!

那天晚上,赫连胤唱了许多快歌,少年们闲不住,开始披被单,露肩膀,在平房狭小的空间唱来跳去,挥洒着无聊之中找到的乐趣。

*

深夜。

雪霜簌簌。

房间静得针落地可闻。

赫连尹睡在床上,呼吸平稳。

白色的幔帐上,映出一抹狭长的影子,短短的四肢,尾巴扁平。

“呼呼…”

诡异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赫连尹的睡眠一直很浅,闻见身后的喘气声,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她知道幔帐外有东西,只是她不敢去看,闭着眼睛装死。

“呼呼…”那声音越来越近。

黑漆漆的夜里,赫连尹蜷着身体,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她紧紧咬着嘴唇,身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耳畔的呼呼声慢慢扩大。

赫连尹知道那东西正在看着她,冰冷的空气中,她面色苍白,无可躲避,无可逃脱。

忽然,背后一阵强风,伴随着一句尖利的,“呼——!”

千钧一发之际,她闭上眼睛,唇色苍白如纸,幽黑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背脊有种背水一战的坚毅…

突然…

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伴随着少年的闷哼声,一件物什被打翻了,那个‘呼呼’直叫的东西被甩到地面上,几种吵杂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接着少年们的怒骂声响起,“该死的!抓住那畜生!”

这是元熙的声音。

他似乎很喷怒!

一阵更响的吵杂声传来,然后那个‘呼呼’响的东西疯狂地叫了几声,似乎被什么套住了,叫声越来越弱…

英挺的身影将赫连尹紧紧护在怀里。

少年穿着睡衣。

将她紧紧地保护在他的双臂中,用自己身体为她挡下了犀利的攻击,他背后脖子以下的皮肤全烂了,被穿山甲的利爪所袭击。

温暖的怀抱。

有种熟悉安定的味道。

赫连尹恍惚间有些失神,就像在冰冷的雪霜里,忽然飘进了一抹温暖的曙光,没有风,没有雪,只有和煦的阳光温暖着她的心。

心跳得如此之快。

她颤抖着睁开眼睛。

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眼睛被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

“不要看。”那人声音虚弱,却把她视若珍宝地保护着,那一刻,赫连尹的心竟颤抖了起来。

“阿胤!”身后二叔的声音很焦虑,刚才他半夜上厕所的时候,就发现关着穿山甲小灰的铁栏松开了。

小灰不见了!

这是个可怕的意识,但是二叔不敢大声喊人,因为他怕穿山甲攀在哪个孩子的床头,只要惊动了它,孩子们就不安全。

于是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下来,几个少年的房间都没有小灰的身影,但少年们都担心小灰在赫连尹的房间里,怕她会有危险,于是几个人猫着身子来到赫连尹找她。

二叔拿来了客房的备用钥匙,将赫连尹的房门打开一条缝,观察着屋内的动静,果然,窗幔上有一个背部隆起的身影在徘徊,几个少年捂着嘴,不敢出声惊动小灰,想等一个适当的机会捕获它。

没想到小灰突然扑进幔帐中,几个少年吓了一跳,愣怔之际,已有一抹身影从他们身侧窜出,义无反顾得冲向幔帐内的人儿。

这个人就是阿胤。

他用拳头砸开穿山甲的攻击,缠斗中,小灰尖利的爪子扣在他背上,赫连胤反复甩了几下,背部的皮就被小灰撕出一片!

与此同时,小灰被赫连胤强劲的臂弯砸到地面上,元熙冲上去,立马用被单套住小灰,狂踹它几下。

清冷的夜光照耀而来。

赫连胤惨白着脸。

鲜血从他背上泉涌般泊泊而出。

他眼神幽暗地望着怀里的脑袋,眼底的妖气一点一点散去,渐渐变得涣散失焦…

鲜血不断流淌。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最终消散在空气里。

捂着赫连尹眼睛的手突然垂下来。

伴随着二叔一句焦虑的,“快叫救护车。”赫连尹体内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她怔怔地,手脚冰凉地看着少年倒在自己眼前,脸色死一样寂静。

鲜红的血骤然刺痛了她的眼睛。

赫连尹脑中空白。

抱着少年冰冷的身体,身体不停不停地颤抖,不停不停地颤抖,世界是一片白花花的混沌,她什么也听不见,喉咙紧紧地抽着,发不出任何呜咽的声音。

*

“哥哥——!”

痛苦地睁开眼睛,赫连尹满头大汗地从病床上弹坐而起,心脏剧痛地跳动着。

她大口大口呼吸。

一时间也不知是梦是真。

忽然觉得左手紧紧握着什么,她猛地扭头看去,只见赫连胤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身体冰冷。

“哥哥——!”她迅速抱住他,低低地哭出了声音。

“小尹妹妹你在喊什么!阿胤需要休息呢,不要吵醒他。”韩洛宵站在她身后,拍着她的肩膀低声说。

听见这句话,赫连尹乱成一团的神智里被扯出一抹清醒,她渐渐安静了下来,感觉到赫连胤握着她的手指有着轻轻的力量,胸口处也有着淡淡的起伏。

哥哥的背部受伤了,缠着厚厚的绷带,额头也受到了轻微的擦伤,贴了两块布局纱布。

赫连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当时她被紧紧抱住,那一丝温暖竟然刺得她的心生疼,她发现自己很在乎他。

“哥哥没事吧?”她轻声问韩洛宵。

“没事,背部的毒液已经处理好了了,打了破伤风针和血清了,没有大碍。”

“那就好。”赫连尹捂住自己的脸,浓重的无力感包围了她,要是哥哥出了什么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也别太担心了,好好休息一下吧,阿胤我来照顾就行了。”

赫连尹摇头,“不,我睡不着,我来看着哥哥,你去休息。”

“你才刚醒…”

“没关系的。”她打断他的话,面容冰冷。

“哎…那好吧。”韩洛宵拗不过她,便将外套的扣子扣严,站起身说,“你刚醒身子虚,得吃点东西,我去给你和阿胤买点饭吧,你先坐着休息吧。”

“好。”她的声音很淡。

韩洛宵离开了。

赫连尹坐在床头,面色苍白地凝视着赫连胤,内心自责。

如果他出了事。

不仅赫连家不会原谅她,就连她自己,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突然,她左手一紧!

赫连尹低头看去。

寥寥的灯光下,赫连胤正虚弱的看着她,眼神无光却也沉静,“怎么这副表情?在想什么?”

“哥哥…”赫连尹低喊,面色复杂地反握住他的手,“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有的话就告诉我,我去叫医生过来。”

“没。”少年轻轻摇了头。

赫连尹也就不说话了,默默地看了他一会,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急促起身。

“哥哥,你先躺一下,我去帮你倒杯水。”

“嗯。”他轻轻点头,确实渴了,渴得他全身没力气,发不出任何声音。

赫连尹出去了。

很快,她又端着一杯热水回来了。

少年见她回来,便挣扎着想爬起来,奈何浑身无力,使劲全身力气也坐不下去。

“别动。”赫连尹声音轻柔,将水杯搁在桌柜上,扶起他,让他垫在枕头上坐着,又将水递到他唇边,“好了,哥哥你喝点水吧,温的水,不烫。”

此时病房里只有两个人。

她的声音似有某种魔力,让他不禁脸红。

于是他低下头,把整杯水都喝下去了。

“当时为什么要冲过来?”良久之后,赫连尹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小灰当时要攻击的是我,你不应该这么冲动。”

赫连胤只笑不语。

似乎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是啊,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冲过去,只觉得当时耳膜轰隆隆一片,撕碎了他的神智,比起让她受伤,他更宁愿自己受伤,于是,他就义无反顾冲上去了。

“哥哥?”赫连再次提问,见少年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终于妥协道:“好吧,我不问了,谢谢。”

“这就乖了嘛,一家人谈什么谢不谢的,我救你,是因为很久之前,你曾说过,将来无论我身在哪里,受多重的伤,你一定会第一时间跑过来救我,所以我也跟你一样,不管你在哪里,有我的地方,我就不会让你受伤。”

赫连尹沉默着。

视线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眶里的湿润,她哑着声音,郑重道:“将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算付出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赫连胤一怔。

目光便仿佛定在她身上,无法移开。

良久之后,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眼波深深,“不用,如果真到那个时候,你就自己活下去,我宁愿是我死,也不要你救我。”

她用力摇头,闭上眼睛,眼角的泪水滑了下来。

“不,我已经失去了我爸爸,我妈妈,我一定会救你,因为你是我的哥哥,我的亲人。”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狠重的哭腔和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