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碎了。

曾受过重伤的手臂先落地,‘喀吧’一声脆响,再次断裂!

没了眼镜,赫连尹的视线里一片模糊,想要去追那群飞车贼也是不可能了,如果当时有个人帮忙拉一下那位同学,以赫连尹的身手,一定能制服那群小瘪三,只可惜,让他们跑了。

赫连尹扶着酸麻的手臂站起来。

被摔在柏油大路上的同学也好不哪里去,满身淤青,颤颤巍巍爬起来,开始呕吐。

这是脑震荡的预兆了。

赫连尹抬头看着几十个围观的人,脸色苍白。

围观的大妈大爷见她们是学生,赶紧掏出大哥大叫救护车,他们刚才一直缩在一边,直到飞车贼全部消失后,才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哎呀小姑娘你怎么那么倔啊?那些飞车贼身上有枪的啊,如果他们抢不到钱,会下车掏枪的啊…”

“是啊是啊…钱都是身外之物,没了可以再赚,命要是没了可就没以后了。”

“他们要抢就给他们吧,这种飞车抢劫的事情,我们这边时常发生,就算报警了也没用的。”

“是啊,在我们这边出门不能背包的,谁背包谁就倒大霉了,下次出门可要记好了呀。”

很快。

救护车就来了。

赫连尹与那位呕吐昏迷的同学被送上救护车,她的左手垂着,一点也不疼,就是酸,很酸很酸,恐怕里面的骨头已经碎了。

到了医院,她觉得头晕晕的,就坐在守候椅上休息。那同学情况比她严重,所以就先进去检查了,她没出事的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很晕很晕,恍惚中,她看见有一抹挺拔的身影冲她冲过来,然后,她就没有意识了…

她发高烧了。

唇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睫毛湿润幽黑。

那两天,她一直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那人穿着黑色的毛衣,浅瞳琥珀,他低着头,阴冷的眉眼第一次出现了担忧。

“赫连尹,你感觉怎么样了…”

“很难受吗?那我帮你擦擦汗吧…”

“赫连尹,那个摔出去的同学脑震荡了,你不会有事吧?不要吓我呀,快醒醒吧…”

到了最后。

那人再没有再说话,沉默地坐在病床边,紧紧握着她纤细的手。

她醒来的时候是在深夜里,瞳孔里,一片白色。

脑袋很沉。

她难受地把手放在眼睛上,挡住了头顶令人头昏脑涨的白光。

岂料左手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扭头一看,发现左手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石膏。

右手被于歌握着,他坐趴在她床边,睫毛微垂,沉沉睡着。

赫连尹看了他良久,慢慢把右手抽回来。

高烧还没退下。

她的头还是有点疼。

沉睡中的于歌面容安谧。

他感到掌中的手正在慢慢离开,吓了一跳,清醒过来。

见她睁着宁静眼睛,微微一笑,“你终于醒过来了。”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有气无力,“于歌,我的手怎么了?”

于歌沉默着,仿佛化身为一座没有温度的冰雕,不愿答话。

“骨头碎裂了吗?”她静静问他,之前她就觉得自己的手臂很酸,估计是骨头碎裂了吧。

于歌摇头。

“没有碎?难道是骨折?”

于歌还是摇头。

赫连尹的睫毛抖了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我的左手,比骨头碎裂了还严重?”

他没说话,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赫连尹,你的梦想是什么?”

她不知道他问这句话的意思,只知道她的手一定很严重,沉默了片刻,她重新抬起头,目光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我的手到底怎么了?”

------题外话------

终于于歌有点跟小尹单纯相处的机会了,哈哈哈

第116章 美如天使.

昏暗的光线里。

于歌僵直地立在窗边。

夜色寂寂。

他背对着赫连尹。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

“赫连尹,我以前听于舟说,你是弹钢琴的?如果…”他的语气略有犹豫。

“如果?”

“如果不能谈钢琴了,你会怎么样?”他的声音很静,手脚冰凉。

赫连尹的指尖轻轻颤了下。

那么轻微。

她斜睨着他,笑容苍白,“你是想告诉我,我的手以后都不能弹钢琴了是吗?”

“你手臂中的神经线断了,赫连尹,若是其他手筋断了,接上去也就没事了,可是神经线不同,就算接好了,你的手仍然没有力气,你的手术很成功,只是神经线要几时恢复,就不好说了,医生说短的话就几年,如果长的话,可能是几十年。”

“没力气到哪种程度?”

“可能连水杯都端不起来吧。”

赫连尹背脊僵冷,“这等于说,我表明看着和正常人无异,但其实我的左手已经废了是吗?”

“如果恢复得快,你几年后也许还可以再谈钢琴。”

“恢复的几率为多少?”

“百分之三十。”

她的心脏骤然一紧,眼眸黯淡,“我受伤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班主任和我,需要我现在打电话给你家人么?转告他们你的情况。”

“不用。”她机械地说:“我受伤的事情,请转告班主任,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家的人都很忙,我不想他们担心。”

于歌一怔,转过头来,眼神复杂难辨,“你还打算自己一个人扛着吗?这不是小事啊,最好和家人商量一下吧。”

“等我明天问过主治医生在说吧。”

*

上午的天空阴阴的。

云层低低的压在头顶。

一只白皙的手推开办公室的门。

赫连尹捂住裹着石膏的手离开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她垂着睫毛,一动不动。

主治医生说她的手没有问题,手术也很成功,只是断了的神经线暂时跟她的原神经线融合不起来,有点儿排斥,并不关乎手术的问题,而是原神经线要跟断开的重新融合,需要时间,短则几年,长则几十年,主要看她本身的恢复力和意志力。

她慢慢走着。

胸腔里仿佛有血腥气息正在翻滚。

眼下正意气风发的她,突然废了一只手,虽然是不常用的左手,但也仿佛是孙悟空戴上了紧箍咒一般,无限压抑痛苦。怎么可以这样?她还有许多事情没去干,就这样废了一只手,这对她来说,是否太残忍了?

她宁愿相信这是一场噩梦,期待着一切痛苦不过是瞬间的错位,等待着噩梦醒来,天旋日转,世界复原的那一刻。

然而她的太阳穴嗡嗡作鸣。

胸口抑闷。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她这是真的。

她的左手废了。

赫连尹瞳孔失焦,浑浑噩噩地走到了医院的后院。

一道闪电划破了半空。

下起雨了。

暴雨倾盆。

她没有任何犹豫,穿着单薄的病服走进狂风暴雨里。

雨下得极密。

风极大。

方向旋转不定。

一会儿吹得重如泰山。

一会儿又如和风细雨般飞略。

她浑身湿透。

向上仰望。

大雨打在她的眼睛里。

视线中白茫茫一片。

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辨别不清。

一阵强风吹来。

赫连尹打了个哆嗦,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年,母亲叫自己走到冰水中去坐着,她的心就已经冷了。后来,父亲又死了。从此,她的心在没有暖过,不争吵,不抗议,不苦恼,一个人默默地追求着理想和未来,她以为她是幸运的,没想到,噩耗总在人觉得幸福快乐的时候来临。

她明明已经打进市队了。

很快她就可以打进国家队。

在打上国际。

那时候,她就可以提前获取名牌大学资格,她的高中生涯也就可以提前结束了。

然后,她就可以放松下来追求音乐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的手废了,这样的话,她还可以继续参加竞赛么?会被遣返么?会功亏一篑么?

赫连尹不受控制地捂住脑袋。

茫茫的大雨中。

她心中激荡出从不曾言说过的痛苦和绝望。

整个世界都被雨幕隔开。

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了自己一个人,连冷冰冰贴在身上的衣服,仿佛也成了寒冷寂寞的气息,只有自己一个人对抗着的世界的一部分,她想要奔跑,想要蹦跳,可是剧痛难忍的脑袋正在渐渐失去意识,她双目空洞,看着被风吹得凌乱的树叶,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容。

“赫连尹!”

茫茫的大雨中,有一把伞撑在她头上。

然后。

她跌进了一个冷冰冰的怀抱。

她没有哭,瞳孔里一片麻木和死寂,“我的手废了。”

看着向来自律的赫连尹变成这样,于歌明白她心里有多苦,唇线苍白,紧紧抱起她,心脏抽成一团。

“不要抱我!”她冰冷地说,“别动。”

“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那就感冒吧。”她轻若耳语地说,笑容自嘲。

于歌一怔。

随后放开了手,将雨伞撑到她头上,自己在雨幕外淋着雨,“那好吧,既然你执意要淋雨,那我陪你。”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于歌沉默不语。

赫连尹也就没在管他,静静地站在雨幕里。

倾盆暴雨浇了两人满头满脸。

飓风吹来。

刮歪了于歌手中的雨伞。

黑色的伞面被风刮崩。

银色伞骨露了出来,几欲脱离伞柄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赫连尹紧缩的瞳孔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僵立着,声音平缓,“冬令营的老师们知道我左手的神经线断了么?”

于歌一愣,“你还想继续参加冬令营?可你的手…”

“没关系。”赫连尹打断他,“已经走到这步了,我不能放弃,不然这一年我所参加的培训全都付诸东流的,只要老师们不知道,我就说只是骨折,然后继续参加培训,两周很快就完了,其他的,等明年集训我会想办法的。”

于歌良久没有说话。

“你的手静养才会好得快的,如果这次你成功夺得金牌,我怕你回校后学业会加重好几倍,对你的手极不利,左手虽然不如右手重要,但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而且如果你这样勉强下去,很可能就真的一辈子都不能弹钢琴了。”

“无所谓了,这手几年内都好不了,我想我等不了那么久,如果现下非要二择一,那我选择眼下的,至少这是我目前握得住的东西。”

她的眼神里,透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味道。

于歌无端地觉得恐惧,紧紧盯着她,慢慢呼吸,“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就算你现在放弃了冬令营,以你的学业,还是可以顺利考入重点大学的,为什么要急于一时?”

“不为什么。”她漠然地望着前方,“明明可以办到的时候,为什么非要拖着呢?早点成功,早点解脱。”

说完这句话,她慢慢垂下睫毛,覆盖了眼底的绝望和疯狂。

她突然变得静极了。

抬脚走向病房,瞳孔近乎透明,“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希望我刚才和你说的事情,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明天我会自己跟班主任谈的,至于最近所发生的意外,你就权当没看见吧。”

当她想通了之后,她变得很安静,左手废了就废了吧,区区小伤,又不是像张海迪那样,全身瘫痪。

第二天下午。

她主动与班主任联系,两人在房中聊了许久,于歌坐在过道上的等候椅上等待。

他微蜷着五指,表情沉默。

算了。

既然赫连尹希望这样,那么身为她的好朋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她,并且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候,照顾她。

班主任走后,于歌去帮赫连尹打饭,医院的饭很难吃,所以他特意跑了两条街去买了一碗海鲜粥回来,街上的车辆来来往往,于歌提着外卖袋,穿过喇叭声响成一片的广阔街道,平时几步就能穿过的路口,此刻却宽阔得像太平洋一样。

他气喘吁吁地回到赫连尹的病房。

窗外阴沉。

赫连尹站立在床边。

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慢慢将自己的衣物收进包包里,见到他回来了,她虚弱地笑着说:“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班主任刚才已经同意了我的申请,即日起,我将回冬令营的宿舍去居住。”

于歌吃惊,“可你的手还没好…”

“没关系的。”她转过身来,原本就平静的眼眉比之前多了一分深沉,“左手的手术已经成功了,只要不碰水就可以了,而且我们上课用的是右手,老师已经帮我上报为左手骨折了,希望你也可以为我保密。”

于歌眼神复杂,再一次犹豫道:“你确定要这样?”

“是。这件事除了班主任,你和我,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良久的沉默。

最后,他把海鲜粥放下,表情妥协,“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尽我所能成全你,你先吃了这个粥吧,然后我送你回宿舍。”

“好。”赫连尹乖巧应答,坐在病床上,一口一口地吃下于歌买来的海鲜粥。

看着她容颜苍白,有气无力,却倔强地非要将粥一口口吃下去,那种不服输的精神,第一次让冰冷的于歌内心觉得震撼,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子可以这样的坚毅,这种事情,若换了旁的女子,早就回家去静养了,又怎么可能选择继续培训,为校争光。

离开的时候,他重新用手背量了她额头的体温。

温度很高。

于歌震惊,“你的高烧还没退?”

“退得差不多了,医生已经给我开了药,回去后我再吃几剂药就能康复了。”

“这怎么可以?”

于歌按亮了床头的紧急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