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便后悔了这句话。

墨洵眸光闪了闪,缓缓低下头,软而温润的双唇毫不犹疑地封住了她的双唇,细细的,缓缓的,轻柔辗转。

墨瑶囧了,自从八岁那年他不经意间夺走了她的初吻之后,她没再让他吻过她……虽然没少被他吃豆腐,可她明确告诉他,只能吻未来娘子的唇……

她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他的孩子气?

“宝儿……”唇齿缠绵的缝隙里,她喘息着推开他,面色微凝,“你在哪里学的这个?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以随便……”

“我不要听……我看到爹爹就是这样对二娘的,爹爹说因为喜欢二娘就可以,那我也喜欢你,为什么我们不可以?难道你不喜欢宝儿吗?”某人用无比控诉的眼光看着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难道她不喜欢他吗?

这句话,倒是把她问住了。

这些年,对待墨洵,到底是怎样的一份感情?亲情?爱情?相濡以沫的依赖之情?

她无从分辨,只觉得心头纷乱,找不到方向。

她只知道,当听到他要另娶她人的时候,她的心里是酸涩的……有种钝钝的痛。

“宝儿,我去找义父有点事。”她几乎是逃一般的出了房门,宝儿……她是不是也该为自己,也为宝儿争取一下?

如果她是公主之女,那么皇上,是不是有可能会尊重她的意愿,让她自主选择想嫁的人?

和宝儿在一起过一辈子,不好吗?

很好,她……愿意。

瀚海阁内,依然是风景如画。

湖水随着微风漾起微微的涟漪,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静静地融入苍苍的暮霭中,迷离而飘渺。

几个金领侍卫见到墨瑶,神情冷淡地拱手行礼后,便径直就将她放了门。

墨瑶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想必是墨非凡已经打过招呼,赏了她这个特权。

最近这些日子,就连温婉……也送了不少东西到她的院子里,绫罗绸缎,云雾香茶,一样都没落下。

“瑶儿,你来了。”

墨非凡身着一套墨绿色的长袍,披着湿漉漉的长发,明显是刚刚沐完浴,正风情万种地倚在软榻上拿着几副画卷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义父。”墨瑶随意地找了张凳子坐在了他对面。

“这件袍子好看不?”墨非凡很孔雀地摆了个造型,修长的手指在袖口上划了一圈,“这可是我们锦衣坊新出的料子,”

“义父穿什么都好看。”墨瑶隐忍地回应了一句,见过臭美的,还没见过这么得瑟的,这家伙是个奔四的人了……就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

墨非凡挑起一撂发丝,长眸满意地眯了眯,“我就知道,瑶儿的眼光是最好的。”

“你来得正好,用你的眼光,帮我挑挑儿媳妇。”

“儿媳妇?”墨瑶微微垂下眼帘,心中一颤,看来,这庄子里,确实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

她还没开口,他就把她的话给堵住了。

一副副装裱精美的画卷摊在面前,云堆翠髻,美人如玉,巧笑嫣然,各有千秋。

此情此景,墨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指漫不经心地一张张翻看着,心,却是渐渐地沉了下去。

“义父。”良久,墨瑶推开画卷,起身站到窗边,眼光凝向远处深幽的苍柏,“难道你就这般想将我嫁去裴家?”

墨非凡长眸微挑,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不介意宝儿是个痴儿?”

“我又何时介意过?”墨瑶抬起眼眸,轻拧了眉头,有些不悦,“他只是比别人单纯,不是痴儿。”

不知为何,痴儿两个字,即使是从墨非凡口中说出来,她也会觉得很不舒服。

墨非凡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摊手,“可是,你和裴煜的婚事,是墨贵妃的意思,墨家与裴家的联姻,是势在必行,偏偏那裴家没有女儿,否则的话,倒是可以让宝儿娶了裴家之女……”

“那还不是一样?”墨瑶有些恼火,让宝儿娶了别人,和她嫁别人,有区别么?

“我听三姐说,原本你打算将她嫁给太子当侧妃,封文宇暂且不提,与裴家联姻之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罢?”墨瑶语意渐冷,眼底锐色一闪而过。

“不是说了,要让你去探裴煜的虚实么?”墨非凡闲闲地回答,伸手无聊地将衣摆的皱褶抚平。

“那也不是非我不可之事,”墨瑶蹙眉,直直地凝向墨非凡。

她不相信,堂堂的墨家,想要探裴煜的虚实,一定要她一个弱女子去做,难道那墨贵妃,就不怕她嫁鸡随鸡,背叛墨家?

像是料到了她所想,墨非凡直起身,眸光微微一闪,“如果只是墨贵妃的意思,或许我还可以改变,可这件事,却是贤妃娘娘也赞同的……你也知道,贤妃与墨贵妃之间,向来不和,此次难得意见一致,皇上自然是乐见其成,”顿了一顿,又道,“唯一不太赞同此事的,倒是裴煜,除非他能说服皇上和贤妃等人,否则的话,你只能,也必须嫁到裴家。”

“我到底有什么是值得贤妃看重的?”墨瑶百思不得其解。

墨贵妃要她嫁过去的原因她可以理解,可是那位贤妃,四皇子的母妃,又在凑什么热闹?

“良缘天定,空远禅师这次回寺,只见了贤妃一人。”墨非凡轻抿一口手中的香茶,语气似怜似叹。

良缘?天定?墨瑶暗自冷笑。

很好,非常好,又是风筝,又是良缘。

空远禅师,她若是有了什么意外,先见了佛祖,必定参上他一本。

“既然如此,我先回房休息了。”墨瑶无意再留,起身告辞。

墨非凡颌首不语,淡淡一笑。

大师的话,其实他只说了一半。

他的良缘,却未必是她的。

“皇上传话来说,他会派人暗中保护你,关于你的身份之事,他会在合适的时机与你相见。”

墨瑶脚步微微一顿,却并未停下。

保护?还是监管?帝王的心思,又有几人能琢磨透?

只是,宝儿……

此生与他,或许只能是兄妹了。

第二天一早,墨瑶悠悠醒转,盯着头顶的绣帐看了半天,忽然有种云深不知处的感觉,她的未来,究竟会如何?

裴煜……难道真的是天注定?

“小姐,可醒了?”听到墨瑶若有若无的叹息声,青花从帐外探进了脑袋。

“醒了。”墨瑶低应一声,懒懒地爬出被窝,眼角瞄到青花微微有点红肿的眼眶,打趣地问道,“昨个晚上,又被小白羊欺负了?”

这两个人,脾气都是不肯让的主,偏偏那白杨是个标准的大男子主义,凡事从不知道牵就着青花,看来找个时间,她是得提点下白杨了,以后若是真将青花许给了他,这样过日子可不行。

“外面天气很好,小姐可要出去走走?”青花脸微微一红,干笑,扭头看向窗户。

“好罢。”墨瑶眯眼看了看窗外柔媚的阳光,深吸一口新鲜空气。

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不论是如何的命运,她都不会逃避。

两人刚走到苑门,却被两尊金色的向日葵给拦了下来。

那是墨非凡身边的贴身侍卫墨威、墨武。

“四小姐,庄主吩咐,请小姐去明川苑主厅。”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禀报。

“什么事?”墨瑶皱眉问了一句,明川苑主厅,是墨非凡用来接待贵重客人的地方,以她的身份,一般很少去……

“属下不知。”两朵金日葵整齐地回答。

墨瑶皱了皱眉头,低头看向身上的衣裙,还好,还算整齐,不知今日来的是什么贵客,她这样子,虽不隆重,却也不算失礼了。

从冷香苑到明川苑,途中必然经过墨洵的临水阁。

刚走到临水阁门口,便看到墨洵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白杨站在旁边,急得直挠耳朵,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四小姐。”白杨看到墨瑶一行人,眼睛骤亮,急急地唤了一声。

“什么事?”墨瑶瞅了一眼墨洵,淡淡问了一句,这小子,又发什么牛脾气了?

“瑶儿,我的小白羊坏了。”听到墨瑶的声音,墨洵立马抬起头,乌黑澄澈的眸子中一片水光,伸手可怜兮兮地将怀里的小白羊递了过来。

墨瑶接过来一看,只见那只原本可爱无比的懒羊羊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鼻子歪了,耳朵裂了,连爪子也破了个洞,简直惨不忍睹。

“你居然虐待它?”墨瑶怒,眯眼睨着墨洵,这东西她做了大半天的工夫,就得这么个下场?

墨洵往后缩了几步,又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宝儿摔了一跤,没保护好它,宝儿错了,你帮宝儿做新的好不好?不然宝儿没有办法睡午觉了。”

“宝儿!”墨瑶怒吼,摔一跤把小白羊摔成这样?

“公子受伤了。”白杨忍不住开口。

“受伤?”墨瑶这才注意到墨洵脸上青了好几块,手背上一条长长的血花,明显是被硬物所擦,心里微微一拧,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一把拽过他的手,“你真是……好罢,我去帮你做。”

“四小姐。”两名明显被忽视的向日葵齐声抗议。

墨瑶叹气,拍拍墨洵的手,“我去义父那里有点事,等下回来帮你做。”

“不要!”墨洵含着泪花,不依不挠,拽着墨瑶的手就是不肯放。

“两个侍卫大哥……”青花上前一步。

“庄主有令,要四小姐即刻前去。”

“宝儿……”墨瑶垂睫,柔声哄劝,“乖,我去去就来,等回来给你讲故事。”

墨洵咬唇,眨眼看看墨瑶,又看了看两名侍卫,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待墨瑶等人走远,墨洵仍然站在原地未动,只定定的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手里紧紧地抱着那只惨不忍睹的小白羊。

“公子……四小姐的事……”白杨小声而恭敬地提醒。

“不要说了。”墨洵眸光微闪,忽而展颜一笑,天真烂漫,“我等瑶儿回来讲故事。”

白杨默然。

当藤蔓绕上了树木,习惯了彼此的心跳,究竟是谁离不开谁?

第十一章

明川苑主厅。

华贵明亮的厅堂里,精美的瓷器泛着幽幽的华丽光泽,几盆怒放的杜鹃花点缀其中,错落有致,严肃之中却是凭添了几份亮丽。

大堂正中,一副气势庞大的肖山水墨图入眼生辉,幽远的意境,淋漓挥洒的画风,一看便知是出自当朝著名画家修远大师之手。

修远大师早已归隐,封笔之作更是千金难求,西峯山庄内却是一共存了三幅,这其中一幅,就挂在了这明川苑的大堂内。

墨非凡端坐在右侧的锦榻上,悠然地品着手里的香茶,修长如玉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轻叩着榻边的雕木茶几,眼角凝着堂上那副水墨画,颇有几份得色。

一名紫色锦衣的男子稳稳地坐在上首,金冠玉带,姿态潇洒而优雅,男子身侧,站着两名冷厉干练的儒衣男子。

“瑶儿虽然名为养女,却也是我墨非凡最为疼爱的掌上明珠……莫不是殿下认为她配不上裴少将军?”墨非凡倚在宽大的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手中的杯盖,垂下的眼帘中,掩去一抹若有若无的讽意。

与裴家联姻,已是势在必行,于公,这件事情,是裴家和墨家的事情,更是后宫里皇后墨贵妃一派与贤妃一派的牵制筹码;于私……他有他自己的理由。

锦衣男子唇角微勾,扬起一抹饱含深意的笑容,“母妃对裴少将军一向爱如已出,对本王这个亲生儿子都及不上对他的疼爱。”

“庄主想必知道,自裴少将军受伤之后,性情大变,这婚姻大事,母妃的意思是……还是顺着裴少将军的意思比较好,四小姐容貌出色,又有这无双的家世背景,本王怎会认为她配不上少将军?”

“裴兄是怕耽误了四小姐……”锦衣男子掩饰地抿了口茶,他若不是被某人架着脖子,才不会来这里……做退婚这种缺德的事情。

这西峯山庄是墨贵妃的娘家,太子又是常客,他实在是非常不想在这种地方‘巧遇’太子。

怕耽误了墨瑶?那贤妃是想向裴煜妥协?大师的话都不当回事了?

看来,这贤妃对裴煜的疼爱,还真是不一般。

墨非凡眼角微挑,未置可否,眼角有意无意地掠向门外已渐行渐近的娇俏身影,“四殿下,贤妃娘娘是护爱心切,在下亦然,此事不如听听瑶儿的意思,如何?”

这件事,他没有让墨瑶置身事外的打算。

四殿下将眼光投向了门外的倩影,唇角几不可见的扯了扯。

以他对裴煜的了解,若是真不想成这门亲事,大可有别的办法,特地让他来走这一遭,无非是想看这墨四的笑话,是有了兴趣了吧?

想到当事人那副别扭的臭脸,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世上,永远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义父。”墨瑶慢步走进厅里,扶着青花盈身一礼,尽量稳住自己还有些疼痛的右脚,这脚……实在很影响走路的姿势。

墨非凡将手中茶盏放下,抬眸微笑着走向墨瑶,神情十分的亲呢而怜爱,“瑶儿,来见过四殿下。”

墨瑶被墨非凡妖孽般的亲切姿态给激得背上一寒,当下闲闲地瞥了他一眼,缓步走到堂前,对着李沐辰端雅行礼,“墨瑶见过四殿下。”

四殿下的母妃贤妃,与裴家素来关系匪浅,墨家与贤妃一派向来不太亲和,这四殿下更是从来没有来过山庄里走动。

这次特意过来,想必是和裴家有关了……

这一路上,她并未看到裴家的聘礼,难道说……裴家悔婚?想到这里,心下渐渐放松,面色也下意识地舒缓起来,裴家此举,实在是甚得她心。

“不必多礼。”李沐辰微一倾身还礼,看似随意却是极其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前些日子在山中看得并不太真切,今日这一见,倒是让他更添了一些兴趣。

看来这墨四,对于他来退婚,倒是乐见其成,是为了那个痴儿么?

淡紫束腰长裙,浅黛轻绒披风,衣饰不见繁复却异常的飘逸出尘,青丝如瀑,只随意地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根别致的白玉簪子嵌在发间,素颜未妆却显得明眸水盈,宛若晨星,恰到好处的浅浅笑容更将其整个人衬得淡雅柔婉,清新脱俗……

这般的女子……姿容并非绝色,可那份举手投足间的慵懒优雅的风情,着实让人舒服到了骨子里。

这样的女子,裴煜确认他不要么?李沐辰双眸微眯,心念一转,唇角扬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本王特地为了裴府与墨家的婚事而来,此事,倒是与四小姐关系甚大。”

墨瑶心中有了些眉目,却仍是疑惑地转头看向了墨非凡。

墨非凡似笑非笑地丢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墨瑶心下一叹,只得屈身半步,疏淡有礼地开口,“殿下请讲。”

李沐辰懒懒地调整了下坐姿,食指有一下没有一下地轻叩着桌面,似是斟酌了一会,才开口,

“裴少将军与墨家小姐之间的婚事,想必四小姐已然知道,这门亲事为十年前所定,当时四小姐并未进入墨家,那裴少将军的未婚妻理应是墨三小姐……”

十年前所定?墨瑶眉头轻蹙,眼角不着痕迹地睨了一眼墨非凡,原来她这门亲事的缘由在此,十年前,裴家老将军一身风光,温婉……想必是要攀上裴家这个高枝,却不料裴煜受伤,成了残废,她便想方设法为她女儿另择佳婿……

于是,她墨瑶,很不幸的,成了温婉选中的代嫁替罪羔羊。

可这事明明应该温婉和墨妤出面,墨非凡要她来做什么?这么大个事,怎地温婉连个影子也不见?而且听说她和裴煜的婚事不是墨贵妃和皇上的意思么?裴府又怎会有意见?这四殿下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但不论如何,她倒是确实不想嫁到裴家,对方若是退婚,她还真是求之不得。

“三小姐既已与裴府有了婚约,便是待嫁之人,又怎能与封尚书家公子另结亲事?四小姐虽为墨府小姐,身份却与三小姐有云泥之别,如此李代桃僵之事实属荒谬,裴老将军虽然已病疴在身,却不容裴府尊严受损,特请本王亲自前来,还请墨庄主给裴府一个交待。”李沐辰唇角含笑,话语却是咄咄逼人。

连裴老将军都搬出来了?墨瑶垂下眼帘,暗自思量,这位老将军虽然已不问政事,可就算他躺在床上,依旧是大绵朝的风云人物,那镇国军将领,十有八成都是他裴家的亲信……连当今皇上都不得不对其忌让三分……这裴家悔婚,若是只为了这么个理由似乎有些牵强,难道说竟是别有内情?这内情……转眸看到墨非凡脸上一惯的算计笑容,墨瑶忍不住心中一动。

墨非凡眸光一闪,看向李沐辰,笑容洒脱中带着些许傲然,“既然如此,还请四殿下转告老将军,婚事既是由裴夫人与内子所定,我墨家岂会失信于人?当年,裴夫人清清楚楚说的是墨家小姐……这亲女养女,都是我墨家掌上明珠,身份何来云泥之别之说?他日出嫁之时,我墨非凡定会一视同仁,对于裴墨两家联姻而言,此事实在不足为提,况且,这件婚事,皇上是非常乐见其成,只待择日下旨赐婚……如此荣宠,裴老将军又岂会有意见?还请老将军不要信了某些人的片面之词,让些不相干的人乘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