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剑身在阳光下折出刺目的寒光,墨瑶抬起眼帘,盈如水的眸子中,渐渐染上了一层寒霜。

“裴将军,今日祭典,怎会有空来此?”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裴煜竟然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明硕公主四个字,从他嘴里吐出,竟是那般的讽刺,他的意思,是她因为公主之名而抛弃了他?

裴煜眸中几欲喷出火来,胸口的无名火不可遏制地爆发,却不怒反笑,“公主倒是撇清得快,这么急不可奈地离开我,不知是攀上了何等高枝?莫不是漓皇为你择好了夫婿,尊于我这将军夫人之位?”她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唤他裴将军!

墨瑶脸色一白,用力闭了闭眼,对上他如深海般暗沉的眸子,嘴角扬起一抹细小的弧度,“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说这种话,有何意义?你明知道,公主身份,不是我想要,我不过是个私生女罢了,而今生今世,我已不可能再嫁给王侯将相,我只想,回窦家村,过些平静的日子,不求富贵荣华,但愿恬淡度日。”

私生女三个字,让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唏嘘。这样的身份,即使他们都知道,也没有人会当面说出来!

齐衍怔了怔,眸中闪过一丝怜惜之色,对上云潇暗沉中带着痛色的眼光,轻轻叹了口气。

也好,今日,就让她与裴煜作个了断罢。

“你我总算夫妻一场,又何必再说这些话来伤人伤已?你前程似锦,已指日可待,娇妻美妾,也是不日进门,何苦要对我苦苦相逼?哪怕我今日就是农夫之女,也不会再做你裴煜之妻!”

裴煜闻言,却是神色稍霁,沉默半晌,缓缓自椅上站起身踱到墨瑶面前,执起她的手,深吸口气,柔声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放心,她们又怎能与你相比?乖,我们回府,莫要做那赌气之事。那和离书,我自会去和皇上说明,没有我的承认,也是不作数的。”

他的手掌不似往日的温暖,带着些微的寒意,强劲而有力,不容她半点挣扎。

墨瑶皱了皱眉,只能任他握着,抬头迎上他专注柔情的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裴将军,那我问你,此次你与皇上前去祭祀,为的是什么?”

裴煜眼神闪了闪,冷声道,“朝廷之事。”

“河难之事罢?”墨瑶轻笑,趁他闪神之际,退开了身子。

裴煜面色微变,不容分说地逼近几步,语气森然,“你怎么知道?”

未等她答话,又道,“知道又如何?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你是我的妻子,这辈子,你休想离开!有什么话,回府再说!”伸手一把将她牵到怀里,“跟我回府!”

可任他再用了力气,却发现那只柔软的小手,并没有随他离开的意思,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而她脱口而出的话语,更是将他心底那点细小的火苗都熄灭贻尽。

“裴将军,我这自由之身,可赎得不容易,三百万两白银,你答应了,怕是皇上也不答应呢。”柔婉的声音带着浅浅的嘲讽,像是微风轻轻划过,却让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裴煜顿住脚步,黑眸闪过一丝痛楚,一丝狼狈,一把捏紧了她的手腕,“你不许再说!你跟我回府!”在她吐出河难之事时,他便已隐约猜到了一些,却未料到,她竟会这般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不留半分余地!自由之身,去她的自由之身,他听不到,这件事,他一定会去找父帅讨个说法!若是登上那至高之位,却留不住心爱的女子,那他的喜悦荣耀,与谁分享?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原本,父帅要给的是一纸休书或是三尺白绫?而她,用三百万两换来了父帅的一纸和离,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这些她看似云淡风轻的日子里,到底隐瞒了他多少?到底受了多少委屈?他已不敢去想。

“我答应了皇上,此生不再进京。”墨瑶淡淡地凝着他,微微地叹了口气。

裴煜心里一涩,突然转过身,直视她的眸子,极为困难地吐出一句话,“你不是自愿的对不对?那你等我接你回来,好不好?如果没有你,那些,没有意义。”

他的声音带着点颤抖,浑然没有那些自负与倨傲,那双往日里凌厉的黑眸里,闪耀着点点碎光,有点卑微。

“裴煜……”墨瑶喉头微堵,沉默了一会,转头对园中一众人等道,“你们都出去罢,我有话要和裴将军说。”

齐衍犹豫了一下,与云潇交换一个眼神,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裴煜紧抿嘴唇,随着她慢慢走进了房内。

空气里,袅袅散着些兰花的清香,这个房间,虽然他是第一次进,却觉得似曾相识,仔细看了看,才发现,熟悉的,其实是那些摆设,她所喜爱的幔帐颜色,淡淡的紫。她钟爱的云雾茶,还有那带着兰花纹的青瓷茶具……

这一切,让他心里赌得慌,而墨瑶,却似并未察觉。这些,是谁为她而备?齐衍?那个男子的身份,他至今尚未查清。

墨瑶走到桌边坐下,静默了一会,低声道,“裴煜,不要再闹了,我离开,于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叫我夫君!”裴煜几乎是暴吼了起来,冲过来将她紧紧地揽在了怀里,冷峻的眸子里,隐隐有一丝水光闪过,“你连叫我一声夫君,都不愿意了吗?”

墨瑶被他憋在怀里几乎透不过气来,往日里温暖熟悉的怀抱,此时却让她觉得失却了温度。她承认,他对她是用了心的,只是,他更用心的,是那个皇位,在权力和爱情面前,他选择了权利。甚至在半月后,他便要迎娶她人,还意欲让她蒙在鼓里。

良久,她轻轻地挣开,“好罢,今日我与你,就将话说清楚。”

“之前你对我所做之事,已经过去,我不想再提,于我来说,再提也没有意义。”

“裴煜,既然要做一个帝王,便要用一个帝王的心来约束自己,身处高位,必然孤寒,所谓舍得,有舍才有得,你如果连我都舍不得,又怎能得到那至高之位?你父帅用心良苦,为你筹谋一切,又怎会容得我去做那绊脚石?谋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去吧,去娶你该娶之人,做你该做之事。我们之间,已经过去。不要因为一些不值得的事,误了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的声音依然柔软动听,却犀利地让他无法处可逃。裴煜久久地沉默,手指滑过她如缎的秀发,无力地垂下。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原来,一切都是注定。

“你不愿等我,那么,你是从未爱过我,对不对?”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茫然地看着她,像个迷途的孩子。

“这个时候,再说这个,有何意义?”墨瑶别过脸,叹气。

“不,我要你告诉我!”他握紧了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暗沉的黑眸中,闪过细碎的光芒。

“自嫁给你起,我便想好了与你共度一生。我曾告诉过你,我要的爱,是尊重,纯粹,唯一。”

“你在新婚之夜对我出言相辱,却在第二天便柔情脉脉,我知道你是为了那块金凤令,我知道那是假的,可是我却宁愿相信,只要用心,便能换来你的真心。可是你呢?在我打算对你倾心交付之时,你却百般心机来试探我,军机图,沛巧,就连老将军大寿,你也在那满堂宾客之前,用邵柔让我难堪!这些也就罢了,你居然瞒着我给我施药,让我忘了萧君逸,直到他死去,我都未能与他相认!”

“如今,你即将迎娶她人,新婚恩爱,那个时候,你又打算将我放到什么位置?还要瞒着我吗?看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与她们共侍一夫,姐妹和睦?我曾和你说过多次,我要的爱,是纯粹,尊重,唯一,你何时真正放到过心里?你只管你要的是什么,何时管过我想要什么?”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裴煜,放手罢,你我之间,不合适。”

“自此以后,我与你各不相干,你的宏图大谋,与我无关,而我,只想去陪着我该陪的人。”她的声音极慢,却又极为清晰,一个字一个字,绝决坚定。

裴煜低头沉默。心底如同被无数根针扎了般的痛,却又流不出一滴血来。原来,她看得比谁都透彻。她什么都知道,却依然笑着看他挣扎。

“你恨我让你忘了萧君逸?对不对?可他已经死了!死了!”他忽而抬起头,指尖微微地颤抖着。直至此,他还无法相信,她的对他浅浅的笑,她软软的轻唤,“夫君”,那个让他感到心安无比的柔软怀抱,那些曾经他看似理所当然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那些,一夜之间,忽然都成了无望的奢求。

墨瑶未语,只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淡然,没有半点波澜。

裴煜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捏紧, 痛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居然,连敷衍都已不愿。

不知何时,裴煜已带着裴府众人离开,只留下了青花一人。

墨瑶站在窗前,凝着那一抹嫣然绽放的蔷薇,久久未语。

“公主,你没事吧?”身后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响起齐衍略显担忧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只轻轻地应了一句,“大皇兄,何必如此见外?”

第七十章 ...

齐衍呆怔当场,手里捧着的一盆兰花差点摔到地上。脸上闪过无数种神情,最终化成一抹温雅的笑容,“公主此话,属下听不明白。”

“轻明,轻扬已经不在,不会传到有心之人那里。”墨瑶转过身,眼光扫过他手中的寒兰,轻叹了口气,“大皇兄如此委屈自己,倒叫我这私生之女无颜见人了。”

齐衍嘴角笑容僵住,似是犹豫了好一会,这才清咳一声,“那以后,我便唤你瑶儿,可好?”

墨瑶眉头动了动,未置可否,似乎对他手中的寒兰更感兴趣。如果她没有看错,这盆寒兰与她之前在萧府萧君逸房中看到的一模一样,那玉色的瓷盆上仅一朵幽然绽放的兰花,和他在七夕之夜送的香囊上如出一辙。

“这盆花哪里来的?”抬手指了指花盆。

“这个……,是萧兄过世后派人送来的。”齐衍眼神掠过窗外的竹林,正见到一道玄色的身影静静伫立,与那片苍翠浓郁的墨绿色几乎融为了一体。

“原来大皇兄好兰花。”墨瑶若有所思,敛回目光,淡淡道,“你与君逸,是什么关系?”

齐衍怔了一下,眼见那竹林深处似是有一束冰似的眸光扫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低头想了想,道,“多年前我曾去窦家村寻你下落,与他一见如故,自此相交,却不料,唉,真是造化弄人……”

见墨瑶眼眶微红,连忙转移话题,“为兄好奇,你是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他的身份,就是在漓国知道的人可谓少之又少,除了宫里那只老狐狸外,也就几个贴心之人,一直跟在身边,这个妹妹,又是如何得知?

墨瑶侧身走到椅上坐下,指腹无意识地抚过手上的指环,缓缓道,“齐云山庄虽然暗藏实力,却毕竟不是大绵本朝商家,与墨家相比,尚有不少差距。可从去年到今年,短短一年之内,齐氏却如同一日千里,连墨家一些不为人知的势力却都悄悄地转到了齐氏门下,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齐衍惊愕地张了张嘴,他确实将齐氏的一些生意往来每月给墨瑶过目,可她知道的却是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这样的敏锐,不得不让他佩服。

“你怎会知道墨家的暗处势力都转到了齐氏?”

墨瑶勾了勾唇,淡然一笑,“临城的生意,不过是墨家生意的一部分罢了,而墨非凡做事,想必定然会为自己留后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与他,必是达成了协议,不如说说,你答应了他什么?可有什么是将我算计在内的?”

“你当我这些年在墨家就只吃喝玩乐了?墨非凡原本,倒确实想要我做他儿媳妇,所以每个月里都会与我商讨一些事务,那些个东西,他虽说得含糊,难不 成我还就不明白了?”

她的话语直白淋漓,眼光冷静犀利,齐衍思索之下,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好半天才唏嘘道,“墨非凡,他已经死了,千真万确,死在裴煜剑下,我亲眼所见。”这个妹妹,难怪能与墨洵多年相处融洽,心思深沉之处,怕是不亚于墨洵。

“那么,就是墨洵了?你答应助他夺位?那他答应了你什么?墨氏之财?这笔交易倒是划算。”墨瑶冷冷地扬唇,见到齐衍眼中的闪烁之色,已确认了心中所想。

“那你,会不会去帮裴煜?”齐衍问得有些无力,其实这件事倒并非他的意思,可这么大笔银子,摊谁面前,都会想要的不是吗?更何况,这是远在漓国那只老狐狸的意思。

帮裴煜?墨瑶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我与他已无关联,我不会帮他,也不会帮任何人,那块金凤令,谁也别想。谁要想那位子,就去凭自己的本事。”

其实,金凤令原本关系的是李氏夺武的秘辛,如今李氏皇室已经没人,那令牌,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今时今日,她虽然已与裴家没有关系,却也不会贸然将裴家的秘密说出来,毕竟,夺权夺利之事,与她何干?

齐衍像是松了口气,问,“即便如此,你又怎知我的身份?”

墨瑶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去年三月,我去昌隆寺进香回来,墨非凡曾在我沐浴之时潜入我房中……他自然不会莫名其妙做这种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他此举为何,直到前些日子,

“你在信中告知了我的身份。我惊讶之余,便去莫离居内翻了翻六国史传,那漓国志中曾提到,凡是漓国皇室子女,身上都会有块蔷薇胎记,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墨非凡早已怀疑我的身世与漓国有关,而我身上,确实有一块蔷薇胎记。”

“那日在邱镇遇到纤雪,君逸受了伤……你赶来之时,肩上受伤,”说到这里,她话语略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苍凉之色,“我抱着君逸,他的背上都是血,将他扶起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你肩上那朵蔷薇,”

“可就凭那朵蔷薇,你又怎能确认我是漓国皇子?”

“漓国志中记载,漓皇褚载长子褚炎,生母诚皇后产其而薨,嘱帝送子入山学艺,”

“对这处我不甚理解,明明是嫡长子,为何要送入山中?于是,我闲时无意问了裴煜,他说漓国皇室关系错综复杂,估计名为修炼,实则是避世忍乱。而且,这位大皇子褚炎,甚少人得知其真面目。二十多年来,几乎从未见过他回宫。渐渐的,朝中大臣甚至诸位皇子,都遗忘了此人。”

“数年前,漓皇褚载身体每况愈下,却一直迟迟不立储君。至两年前,他却忽然下旨,封了那名自从出生便从未在皇宫出现过大皇子褚炎为太子,让朝中各派势力都大失所望。可惜的是,这位大皇子行踪不定,更是无心为帝,整日留连花丛,红颜知已更是无数,”

“留恋花丛也就罢了,偏偏他还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子,漓皇一怒之下,便废了他的储位,让他永远不必再回宫。”墨瑶说得很慢,忆起裴煜当时的神情,微叹了口气。他言下之意便是这大皇子实在枉为男人,居然为了红颜不要皇位,若是他,便不会。用他的话来说,大丈夫怎能无所求?

如今,想必他已如愿。只是,强求来的东西,却不知能否长久?

齐衍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俊秀的脸庞上隐隐漾起一丝红晕。他确实无意皇位,眼见几个兄弟为了那把椅子明争暗夺,只觉得浑然无趣。如今他这般逍遥自在,有何不好?

“漓皇年轻之时,也曾风流,许是想到了自己当年的荒唐,他决定,若是褚炎能帮他帮他寻回所爱之人,那么,他便成全了他。”

“什么?”齐衍声音明显提高,神情错愕,“我帮他寻回永宁公主,他便成全了我?我怎么不知道?”

墨瑶睨了他一眼,从袖中抽出一卷细小的丝帛,“这副画他交给你这么久,你便没有仔细看过?”

齐衍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正是当初他交给永宁公主的画像,上下左右仔细看了又看,困惑地蹙起了眉头。这画里,哪有什么玄机?

“想来,大皇兄对此事并不太上心呢。”墨瑶将他手里丝帛抽了过来,扶住画轴尾部轻轻按了一下,一个细小的突起随之弹开,一方淡黄色的丝帕悠悠飘落,齐衍眼明手快地一抓,展开看了看,是一封密信,却不是给他的,而是给永宁公主的。而那熟悉的字体,霸道张狂,确实出自老狐狸之手。

信中大意,是确认墨瑶身份,而他时日无多,特派嫡长子来寻回她们母女二人,希望她们回宫一聚天伦。而当年之事,并无愧疚,言词极为含蓄,情意绵绵,似乎别有隐情。

最后一句,是告诉永宁,前来寻她之人,是谪长子炎,此子自幼在山间长大,无心皇位,却为情所苦。若是能找回她,算是功勋一件,他便成全了炎。

齐衍看完,感慨良多。那时,父皇一怒之下,将他派到绵国,除了接手齐云山庄暗中观察李氏动静之外,便是寻找墨瑶。他只顾着去记公主容貌,哪里会想到这卷轴中会有机关?这卷轴的机关设计极为巧妙,极有可能是公主与那老狐狸之间的秘密,而墨瑶,日夜对着它,估计是无意中得知。他原是怕墨瑶不肯回漓国,所以未敢透露身份,没想到,还是被她知道。

“画还给我罢。”

墨瑶将画收起,睨了一眼犹自看着密旨发呆的齐衍,“去罢,大皇兄,今日是你生辰,虽是提前了二十天,可也得应付不是?” 这卷轴中的密信,加上齐衍肩上的蔷薇胎记,还有他风流不息的作风,不是褚炎又会是谁?

他虽在她面前谦卑自称,可他手下之人,谁不对他敬畏恭谨?她早已怀疑他的身份,诸多疑点,着实让她困惑,而这段日子在裴府里“休养生息”,正好让她看清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譬如裴煜的野心,裴父的苦衷,裴夫人的悲剧,豁然开朗之时,她唯一依然无解的,便是墨洵的下落以及他那句,他只有将错就错,到底是什么意思。

齐衍反应过来,刚想应声,却又是一阵心虚,“你怎知我的生辰提前了二十天?”他与她约定之日,是半月后,但某人不想让她在裴府见着裴煜另娶,硬是逼着他将计划提前了,借口,自然是他的生辰。

墨瑶却是懒得瞥他一眼,“那漓国志,若是连漓国大皇子的生辰都不知道,岂不成了野史?”从那封密信之中,她隐隐觉得,当年娘亲与那漓皇之间,有着外人所不知的隐情,于她来说,有些事情,她还是尊重娘亲的意愿,也想自娘亲口中听到最为真实的答案。

“我娘呢?”齐衍之前已说母女团聚,却为何此时不提带她去见娘亲?

“公主情况不太好,自将她从宫救出之时起,便一直昏迷未醒,师兄已传信给师父。”齐衍皱了皱眉,面露忧色。“李凌已经不在,如今没人知道公主身上到底是什么毒。一切等师父来了才有分晓。”

墨瑶心中猜想隐隐被证实,还要再问,却见两名侍卫匆忙跑来,恭声禀报,“主子,吴公子来了,说是有事相商。”

“吴公子?”齐衍俊眉微拧,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颌首道,“我就去。”

“瑶儿,你且休息一下,我已派了几名伶俐的丫头在外面候着,有事只管吩咐她们便是。”想了想,又道,“此处外面,已布下阵法,一般没人会进来。”

墨瑶微微一笑,“无妨。只不过,那婕凤之银,被我用来换了自由之身,你可怨我?”之前她一直以为齐衍找她是为了那笔银子,仔细想想,倒确实不是那么回事。

齐衍笑了笑,“那原本便是你娘的东西,我又怎会怨你?”说是这样说,可这笔银子给了裴家,他心里还真是不爽,万分不爽。宫里的那个“李凌”,还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吗?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最后,又怎知谁是真正的赢家?

但他还是要感激裴明枫,若不是他杀了李凌取而代之,他们哪有机会这么快将公主救出来?

 

齐衍刚走出苑门,便被一道玄色身影拦住,冷冷的眼光将他自上到下扫了一遍,寒声道,“可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没有。”齐衍摊手,无奈道,“倒是她,居然知道了我的身份。”

云潇似乎有些意外,半晌,眼里露出一丝柔色,气息略显不稳,“她可愿随我们回去?”

“她说要去窦家村,安静度日。”齐衍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完全看好戏的笑容,“你与墨洵之间,我也想知道,她会先认出谁来,又跟谁在一起。”

“哼!”云潇冷哼一声,衣袂一挥,转身离去。

第七十一章 ...

入夜,齐云山庄内,远远的喧嚣声渐渐平静,一切归于平寂。

墨瑶早早地熄灯上了床,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原本打算等齐衍应酬完了让他带着自己去看看娘亲,可一直等到现在,也没见到他的人影,倒是贴身侍从前来禀报,说是主子喝得多了些,明日再来。

也罢,就再等一天吧。来也来了,总是要见到娘亲的。

屋内暖融如春,升腾着淡淡的金丝炭香,将冬末料峭的寒意毫不留情地堵在了门外。

想到白日裴煜离去时的神情,墨瑶忍不住叹息,眼光转向帐外的细纱窗棂,影绰的月色下,那上面依稀倒映着几片竹叶的碎影,一片雾蒙之色。

似有还无的兰香袭来,带着掩不住的困倦,竟是渐渐地入了梦乡。

淡蔼的夜色下,一道黑色身影迅速闪过,如轻风掠过树叶,瞬间不见,仿若错觉。

黑衣男子熟稔地绕过苑前的阵法,飘然进了墨瑶房内。淡紫的幔帐下,传来她均匀而柔软的呼吸,那张清雅的面容近在咫尺,却又让他犹豫着不敢靠近。

其实想要靠近,却又不能靠近。

下意识地伸出手,为她理了理被子,指尖触到她温软的脸颊时,如触电般地收了回来。

晚膳时,娘亲几度欲言又止,虽然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可他却觉得面前的膳食实在难以下咽,只能忙忙的逃跑。

他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她,以大业为重,可是,当独自逃回到房里,没有了她的笑靥,没有了那抹熟悉的暖香,面对那个冰冷的屋子,他竟是如何也无法睡着。

有些东西,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对自己有多重要。

清凉的夜风卷起一缕冰寒的空气,将屋内的融暖打薄了一层,夹着些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庭院深深,夜寒露重。

刚刚步入房门,却被两道身影堪堪拦住。

“裴将军来访,怎么也不派人通传一声?” 幽暗的月色下,一袭浅黄锦衣的齐衍站在门边,唇角扬起一抹似有还无的笑容。

裴煜顿住脚步,抬头看了眼齐衍,冷冷开口,“裴某来看自己妻子,有何不可?”

“妻子?”齐衍笑了笑,走近两步,“瑶儿白天才给在下看过那张和离书,御笔亲题,将军莫不是健忘了?”

“大绵律法,夫妻和离,须得夫家亲笔同意,我并未见过那张和离书,即使是皇上所赐那又如何?” 裴煜黑眸眯起,声音冷如冰峭,“齐公子,虽然我未能查出你的身份,但也知道你并非我大绵之人,看在你与瑶儿的渊源上,我懒得与你计较!我与瑶儿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齐衍愣了愣,唇角笑容却更深,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身边之人,淡声道,“原来,裴将军还真是个多情之人……只是,瑶儿毕竟是女儿家,这般夜入香闺,若是惊吓到了她,怕是不好。”

“我不会在她清醒时出现在她面前,但我若是要来看她,怕是还没人能阻止得了!”裴煜冷笑,这个男人,叫得倒是亲切!

“裴将军。”一直沉默的玄色身影忽然开口,声音冷如冰霜,“墨四小姐如今已是漓国公主,更有漓皇钦赐夫家,不日将回朝完婚。”

极为冷淡地扫了一眼呆怔中的裴煜,缓声道,“所以,为了公主也好,为了将军也好,还请自重。”

裴煜瞬时眸中闪过万千情绪,最终化作一抹愤怒,厉声道,“转告漓皇,她一日为我裴煜之妻,终身都是,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有那个能耐敢与裴某相争!”

“是吗?裴将军的腿想必已然大好,可在此关键时候”云潇目光掠过裴煜紧握的拳头,语含深意,“却为了瑶儿深夜出府,怕是不太合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