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他刚刚一席话已经让林果儿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不是百里景虽。

而是卫茗!

这一船的人,周全一切拼尽全力想要护住太子殿下;而他却是孤身一人,只想以一己之力,避免卫茗那个丫头因为自己被拖累罢了。

想到这里,他自己也忍不住低低嗤了声。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变成大善人了?

还是因为…仅仅是卫茗而已?

然而,就在他翻身欲起时,尖锐的破空之声滑过长空,直直钉在了他头顶的桅杆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闪避,以备战的姿势望着射箭的那头。

山林间,传来了不和谐的鸟叫,属于叶家独有的音韵警告他离开。

叶之夜翻了记白眼,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懂,大咧咧躺在甲板上开始晒太阳。

“首领…”山林间的刺客甲低低地唤了为首之人一声,“夜公子这是…”

“主子让我们‘避免’伤害到公子,”首领显然已被叶之夜磨掉了耐心,“但如果我们为了执行任务,不小心伤到了公子,亦是无可奈何之事。”说着他挥了挥手,“准备火石点火!”

指令很快传达下去,一时间碧江两岸纷纷张弓搭上了火箭,矛头一致,皆是江心的那艘孤船。

鼓手已经准备好,鼓声一起便是放箭之时。

首领高举着手,最后看了一眼睡在甲板上的叶之夜。

“夜公子,这是令姐的交代,对不住了…”话音刚落,手臂狠狠地落下!

几乎在同时,鼓声大起!

十几支离弦的火箭在长空中划出一道绚丽夺目的光芒,笔直朝江心的目标奔去!

大约还是因为顾及叶之夜的关系,箭的落点多钉在了船舱上,零零散散七八支,到达火苗大多已灭。然而,还是有一支偏差得太过厉害,恰好擦过叶之夜的腿,钉在了甲板上。

叶之夜躲也没躲,凉凉地散了散裤腿那似乎并不存在的火星,然后抱起大腿“哎呀哦呀”开始装受伤,在甲板上左滚滚又跳跳十分欢快。

“首…首领…”鼓手小心翼翼请示,不敢敲第二下。

首领抽了抽嘴角,在心头暗骂了声“无耻”。

然而就在此时,在船舱中手忙脚乱跟着灭火的卫茗仿佛听到了甲板上叶之夜的“哀嚎”,忙赶过来扑到他身边,惊慌失措询问:“你没事吧?”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卫茗探出身出现在甲板上那刹那,鼓声乍起,十余支利箭有了目标,尽皆朝着一个甲板上那抹绿影扑去!

“该死!”叶之夜大呼不好,伤也不装了,扭身揽过卫茗,护着她的头翻身朝舱内滚落,重重砸在离舱门最近的椅子腿上!“哎呃!”这会儿是真痛了。

他按住肩胛处的闷痛,飞快扭过头从舱门望出去,只见二人方才待的地方横七竖八的插着数十支利箭,箭尾的短羽在阳光在灼出死亡一般可怕的寒光。

卫茗倒抽了口凉气,趴在他身上一动不敢动。

温香软玉在怀,偏偏情势不容叶之夜大刀阔斧揩油,只好忍着肩痛撑起身来,故作轻松地调侃:“小卫茗,我这可是英雄救美了,是不是该考虑考虑以身相许啊?”

卫茗注意到他动作的迟缓,刚刚涌上的感动被他这话砍去了大半,末了倒像是仔细考虑一下,才道:“等你落水的时候,我一定救你还这个情…诶你做什么?”

只见叶之夜踉踉跄跄站起身,跌跌撞撞朝甲板走去,“去跳个水等你来救。”

“你…!”卫茗赶紧站起来拉住他,“别作死啊,外面…!”

他忽然回头,意味深长拍了拍卫茗的肩:“有些时候有些事,不受伤是解决不了。”语罢,他一脚踏出船舱,鸟鸣顿起,攻击乍停。

他偏头看了眼岸上的山林,躬身拔出一支散箭,伸了伸懒腰,端着抹诡异的笑环视四周,然后手腕一翻,箭矢朝下,笔直插在了小腿上!

顿时鲜血涌溅,两岸的山林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他们名义上乃是叶贵妃所派,一旦叶贵妃知道他们的箭“伤”到了她的弟弟…

首领的背脊冒起一股寒气,连忙鸣金收兵,怕再攻下去,这位公子会把自己插得满身是箭。

卫茗眼睁睁看着叶之夜自残,看着他火速地抬手示意她不要靠近,只能捂着嘴站在原地,目光闪动,质疑,心疼,却也有莫名的感激。

至少,在叶之夜这一举动后,攻击真的就停止了。

叶之夜满意地一笑,才扭身垂头边咬牙一拐一瘸撞进船舱,边大呼小叫:“哎哟喂疼死你大爷了,小卫茗还不来扶把手!这群狗娘养的…非得逼急了大爷才肯罢休啊…啊疼!”

“…”不知为何,望着这样的叶之夜,感激瞬间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期待一下接应太纸的人(们)。

夜壶太医伟大了一把,不过不作死就不会死太医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第五十六章 (五十六)风晓与起岚

与此同时,另一头——

景虽在烈日下烤了足足两个时辰后,终于忍不住从怀中掏出那张字条,转身抬头望了望那块印着“熏嗣村”的牌匾。

这样不太常见的村名,全国应当也就此一村吧?

按照果姨的说法,他到了此地后,站上一会儿,便会有人来接应他。

两个时辰过去了,村口的大爷已经在他身边转悠了五次,村里大大小小的姑娘们也都红着小脸三五成群“路过”了好几回。熏嗣村不大,来来回回就几十户人家,他这样的生面孔站上一会儿很快就会传遍全村。接应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前后翻了翻林果儿留的字条,盯着上面仅有的三个字发愁。

若是写地址,好歹也留个姓名具体位置吧,这干等下去要到何年何月才是个头?

就在他不知所措时,忽听前方传来了喧闹的人声,一抬头,不远处走来一名戴着斗笠的男子,笠檐压得极低,看不清他的模样,却可从他英姿飒爽的行姿中看出此人不凡的气度与涵养。

村民与他关系仿佛很好,来往路人皆跟他打招呼,一个个恨不得跟其多说几句那般热络,而寒暄的内容大致如下:

“起岚爹,起岚病好些没啊?”

“好多了,”男子的声音爽朗,如三月暖风滑过,“小孩子发点烧而已,他娘在照顾。”

“哥哥才不是小孩子呢!”一直被忽略的小脑袋从男子的肩上抬起,露出一张睡意惺忪的可爱小脸,“哥哥吃了我的鱼一定会好起来的!”

“哟,晓晓真懂事,”搭话的大婶顺势瞧了瞧男子手中的鱼篓,唏嘘:“这么多鱼都是晓晓钓的吗?”

“唔…”小女孩又埋下头,枕在男子的肩上,软糯糯催促:“爹…回家看哥哥。”

“知道啦。”男子低声应道,告别了路人,径直朝村内走去。

景虽全程围观,感慨此地民风朴实的同时,好奇着男子的相貌与他好似不一般的身份,目光追随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这头走来。

男子早已注意到村口这副生面孔一直注视着自己,步子不急不缓走到他跟前,停了下来。背上的小姑娘抬起头,疑惑:“怎么不走了…咦?”小姑娘注意到景虽,眨了眨晶亮的眸子,粉嫩的唇嘟了嘟,有些害怕地朝自己父亲背上缩了缩。

“…”景虽表示,这样的反应自己还是头一遭感受。自己在小姑娘眼中难不成是长了三头六臂不成?怎如此让她害怕?

“啊。”男子像发现了什么,倾身凑近了看他,景虽这才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轮廓十分俊美的容颜,眸色如墨,深邃如夜空。下巴的胡渣非但没有邋遢他的气质,反而沉淀出一股子经过岁月洗礼的韵味。

“眼睛还真是一模一样呢,”男子直起身,拆下斗笠扇了扇风,顺带望了一下挂在顶头的烈日,漫不经心问道:“等了多久啦?”

“…”景虽恍然大悟。

这难道就是接应自己的人?!

但这般拖家带口仿佛过路一般的出场方式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之前并不知自己会在今日到来?

“两个…时辰。”景虽回答时,咬重了语气,怨念颇重。

男子却灿烂一笑,语重心长拍了拍他的肩:“那就再烤烤。”语罢,当真头也不回往村里走去

“…”景虽顿时觉着,这调调,他似乎在叶家一个很讨厌的人身上见过。

男子一步步走远,他背上的小女孩回过身朝景虽做了个鬼脸,才跟他招了招手,“快跟上啦!外面很热的才不要等你呢!”

景虽赶紧跟上,随着这对父女走到一座小院子前停下。

男子抬头望了望院墙,挠挠头“嘿嘿”一笑:“敲门的话会把你家哥哥吵醒的,要不你翻墙进去开个门?”

“不要!”小女孩腻在他背上不想动,“昨天就是我翻的,今天该轮到爹了。”

“可是爹爬墙的话,会被你娘打断腿的。”男子逗她。

小女孩嘟嘴嚷嚷:“娘才没有那么暴力呢!”

“那好,爹去了,留你跟后面这个大哥哥站一起可好?”

“唔…不要!”小女孩瑟瑟看了一眼景虽,果断拒绝。

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如此嫌弃,景虽瞬间感觉自己陶瓷心碎了一地,还没来得及一片片补上,便见小女孩从自家父亲背上跃起,轻松地翻过比男子还高的院墙,不一会儿,大门后便传来门栓被抬起的声音。

男子回头温朗一笑,“请吧。”

景虽随他进到院中,小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只见男子径直奔向左侧的一屋,推门便问道:“好些了吗?”

“烧已经退了。”答话的是一女子的声音。“多半是昨晚上淘气爬屋顶给凉…着…这是谁?”女子完完全全探出身子,注意到了门外的景虽。

景虽顿觉眼前一亮。

女子已作妇人打扮,一袭素衣却难掩其倾城绝色,眼波流转间带着每一个母亲都有的温柔娴静。

男子却没说话,只是指了指眼睛。

“啊。”女子终是注意到景虽那双异于常人的灰眸,低声喃喃:“百里…?诶,百里什么来着?”

“景虽。”景虽接道,同时终于明白小女孩为何会怕她——想来在她人生中,还从未见过眸色深灰之人吧?于是就这样将他当做了怪物。

“对,是这个名字,”女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歉意一下,“本该唤你一声太子殿下,但我心里头承认的太子殿下仅此一位,并不是你。”

景虽心头微震,联想起父亲曾经告知自己的一些往事,再联系了方才自己所见,镇定下来。如果他没猜错,面前倾城绝代的女子,应该便是当年的大晏第一美人,准太子妃风乔。据说在先太子遇袭那一夜,正好是她与先太子成亲之时,两人一起消失在了东宫那场大火中。

当然,安帝在告知他这些事时,还顺便讲述了一下上一辈的一些恩怨,其中就包括了其堂兄,叶家的天才公子叶泊与准太子妃风乔的一段情。

果姨告诉他,接应之人是他父皇的故人。公子叶泊不仅是他父皇的堂兄,更是辅佐安帝继位的最大功臣。而眼前的男子乍眼望去,模模糊糊中亦有自家父皇的影子。

男子在见了他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眼睛还真是一模一样呢”,更能表示他正是父皇的故人。

想明白了这一切,景虽摇摇头,“我不怪你,堂婶。”风乔乃是先太子手下最得力的帮手之一,一心一意忠于先太子直到最后一刻。

女子微微一震,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家夫君。

“都叫你一声‘堂婶’了就收着吧,”男子宠溺地对她回笑,“都是一家人,成见再深也是上一辈的事了。别吓着孩子。”无形中,算是默认了景虽的试探。

“别吓着孩子哦,娘!”小女孩学着自家父亲的语气,老神在在道。

女子被女儿逗乐,“扑哧”笑出声,躬身摸了摸女儿的头,吩咐道:“风晓替娘亲照顾一下哥哥好么?”

小女孩看了眼景虽,机灵地点点头:“好。”

***

一张桌,三个人。

“具体的事我已经听任凭跟我讲过了,”叶泊慵懒道,“我会负责送你上京的。”末了又对风乔点了点头,“你也准备一下。”

“嗯。”叶家的人一旦追来,他们便会暴露踪迹,从此永无宁日。而两人避世已久,每几年挪一次地方也早已经习惯了,景虽的到来只能算个契机。

“堂叔既然还在世,为何不出山呢?”景虽迟疑着问出了疑惑,“这些年父亲一直很挂念您,如果得知您活着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这个嘛…”叶泊挠了挠头,与风乔相视一笑,苦笑道:“不太方便…世俗容不下我们。况且,镜宁自己应该没问题了。”

“父亲常说,如果您还在的话,很多事就不会那么复杂了。”

“镜宁太依赖我了,这样不好。”叶泊无奈地摇了摇头,“前半生戎马江湖,尽心辅佐他;后半生,我只想自由自在跟我爱的人在一起,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诚如你所见,朝廷不是那样一个可以享乐的地方。家里人也不会容我那样做。”

“叶家么…”

“其实我不明白,”风乔插话,颦起秀眉,“景虽乃是叶家本家的嫡系血脉,是叶家最该守护的人,怎么一个个反倒有深仇大恨一般要除之后快?”

“我爹也是老糊涂了吧?”叶泊摊手,“景虽是他亲弟弟的孙子他不护着,反倒跟着旁系所出的女儿和那傻瓜皇子瞎忙活。”

“据说叶家这一代的天才是旁系所出的,”风乔分析道,“大约正是如此,令尊也有些力不从心了吧。”

“哎,”叶泊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景虽的肩,“来日如果你真跟叶家干上了,你一定要去找我爹,也就是叶家家主叶卿,话已经帮你想好了,就说——‘老狐狸!我才是本家的子嗣,你的亲侄孙!’或者‘我爷爷叶将若得知有这一天,定死不瞑目!’之类的话。我就不信骂不醒他。”

“呃…好。”

“如果他问你如何知道‘叶将’这个人的,你就说爷爷托梦。就不信他不会倒戈!”叶泊补充。

风乔抬眸睇了他眼,淡淡提醒:“令尊失去你之后已经受了很大的打击,你别再去吓他了。这次送景虽回京,你也顺道去见见他吧,也好让二老放心。”

叶泊意味不明晃了晃头,闭上眼倏地抬手示意她别说话,然后指了指屋顶。

风乔神色一慌,几乎刹那间便起身,用口型道:孩子!

叶泊摆了摆手让她冷静,又对景虽做了个放轻松的手势,这才施施然起身,推门朝外走去。

房顶有轻微的响动,显然顶上之人无意让人发现自己,做了调整。

叶泊若闲庭漫步一般推开孩子们的房间,确认二子无事,舒了口气对他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叶风晓马上明白过来,乖巧地钻到床底替他抱来了剑与箭筒。

叶泊接过,摸了摸她的头,嘱咐:“好好保护自己。”然后抬手从床顶抽出风乔的大弓,转身出门,站在院中高声道:“听得差不多了吧,既然知道我是谁了,不该下来拜见一下吗?”

话音刚落,屋顶蹿下无名黑衣人,个个面面相觑,互相推搡着一时不知该拿叶泊怎么办。

风乔在此时悄然无声地站在五人后面,朝叶泊点了点头。

叶泊勾唇一笑,左手的弓箭用力往前抛掷,右手宝剑出鞘!脚一跺挥剑如虹,抢在五人不知所措阵型未成时杀了过去!

在他动的那一刹那,风乔也动了!她跃上房顶,接住弓箭,飞快地张弓搭箭,居高临下三箭连珠,眨眼间命中三人的后心。

与此同时,叶泊裹剑而出,细芒所经之处迸溅出鲜红的血。

未被射到的两名刺客几乎同时倒地,睁着眼表情仍旧凝固着诧异,喉头血流如注。

刹那解决了五人,两人一上一下对望了眼,双双舒了口气。

“你在村口等了两个时辰他们都没动手,只能证明他们是后来跟过来的。”叶泊分析着,躬身凑近闻了闻景虽,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精光,“果然是…”

“是什么?”景虽顺势也闻了闻自己。

“二十年前叶家就在用的玩意,说起来还是你爷爷研制出来的药。种在人身上,哪怕相隔很远,也能被叶家特别训练的狗闻出来”叶泊揉了揉鼻子,“这药叶家一般人也很难拿到就是了,我倒是好奇谁种到你身上的。”

“呃…”景虽眉头一抽,咬牙道:“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原来叶之夜在船上不仅可以吸引刺客,还有这个用途!

“知道就好,这药我解不了,好在只要没继续,半个月后药效就消失了。趁下一拨没到,收拾收拾上路吧。”

第五十七章 (五十七)回京与思念

“啊…小卫茗,口渴了,”叶之夜翘着腿摊在客栈的软榻上,“来泡杯茶喝。”

“夜太医,使唤奴婢的下场很险恶哦。”卫茗在离他老远的地方坐着,斜了他一眼。

“小卫茗你不是伺候我,你是报恩知道不。”叶之夜指了指自己那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蹄子,开始哭长城:“可怜我舍了性命去搭救你啊…连杯茶都喝不上…”

卫茗掏了掏耳朵,“喂,这招你一路用了多少遍了你自己数数!”一开始还会愧疚端茶递水跑得飞快,直到某次林果儿看不下去了,拉住她藏在角落里,让她亲眼见识了一下那只被包得像粽子一样的腿可以健步如飞…

她爆发了!回想自己被此人无耻地用同一招使唤了不下百次便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