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的男子径自落下马,看都不看七七一眼,这时车帘再次被掀开,夏候聆半弯腰站在马车上,看着车下的人也不所动,只对七七道,“小奴才,你认错了,这位是皇上的一母胞弟德王殿下,还不行礼。”

德王是江南长大的

七七诧异,怪不得和皇上给人的感觉不同,七七再次福身,“参见王爷。”

夏候聆这才缓缓地作辑行礼,“下官给王爷请安。”

淳于羿道,“本王只是副将,战场无王爷,一切还听从相爷指挥!”

他说得是实话,即使夏候聆不是此次将帅,他一个小小的王爷也不敢受一朝权相的礼。

“既然王爷已经归位,想是想了一天路辛苦,早点歇息吧。”夏候聆口气狂然,完全是高高在上的主人之姿,也不多说转身进入车内。

夏候聆的骄纵淳于羿无可奈何,翻身跨上战马飞奔而去。

“小奴才,进来给我捶腿。”

魂不守摄的七七被夏候聆的声音唤醒,忙钻进车内,夏候聆斜躺在榻上闭目养神,七七蹲在他脚边捶腿,心思却天马行空去了,不禁为自己的想法而骇然。

“想什么?”夏候聆仍是闭着眼,却一语问透的她的心思。

“德王殿下的声音很好听。”七七脱口而出。

夏候聆笑,“刚还有个小情郎,这回你又看上德王了?德王遮起的那半张脸可全是刀伤。”

七七默了,不发一言地捶腿。

“话说回来,本官也去过江南。”夏候聆吊胃口地停了片刻,感觉到腿上的拳头僵住,才缓缓说道,“本官那时是奉先皇圣旨去江南接当今皇上和德王,他们的生母德妃家族遭人陷害通敌判国,德妃自知自己死路一条,不想子嗣落在其它敌对嫔妃手中抚养,便让宫女带着两个皇子逃走,直到后来才查出他们去了江南。”

“德王是江南长大的?”七七关心的只有这一点。

爷没那么好

“那又如何,你不怕德王那半张脸么?”夏候聆睁开眼,屈立起手撑住侧脸,若有所思地看向脚边的七七,“我忘了你身上那堆新伤旧伤,你怎么还会怕德王。”

被主子调侃的七七只能默不作声,任由夏候聆开怀大笑,捶着捶着,七七突然想到云雷这次因为被打得重伤而没来,自己替了以前的云雷,那之前……粗犷高壮的云雷也是这样蹲在主子的脚边替他一下下捶腿么?

不知是不是受采儿的影响,七七竟觉得那副画面怎么想怎么别扭……

“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夏候聆的声音穿透耳背。

七七索性偏过头,只顾手上替他捶腿。

第二天夜里,七七趁着夏候聆入睡之际走出了马车,这一回没有再来德王打扰夏候聆,七七得以顺利地在各个兵营中寻找孟然的身影。

孟然正坐在河边洗脚,一看到七七先是傻乐,然后又义正辞严道,“你怎么随便跑出来,相爷不需要侍候吗?万一相爷找你怎么办?”

孟然深受夏候聆赏识,当了一队小兵的头头,已经自动将相国大人改称到相爷。

孟然对夏候聆的崇敬感激总是让七七无意识地感到恐惧,她一面希望夏候聆能提携孟然,好让孟家飞黄腾达,一面又不想孟然对夏候聆太过向往。

孟然对夏候聆问得事无巨细,连夏候聆昨晚睡了几个时辰都问,七七同他一起坐在河边,听他一人叨咕半天不得不打断他,“爷没那么好。”

“相爷哪不好了?堂堂一国之相上战场,简直能传为千古佳话。”孟然立时激动起来。

奴才是本官的

“草菅人命,没有人性。”七七衡量着大街小巷里别人说过的词。

“那是相爷要竖立威信,再说嫂嫂你那么愚笨的人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孟然激动地反驳,异想天开起来,“相爷还让你随军,说不定是怕咱俩分开呢。”

她是没死,但她没少过折磨,他草菅人命的时候她还隐瞒,酿成这种苦果自尝。

“目无皇上,把持朝政。”

“嫂嫂,不是跟你说过那也只能说明相爷厉害嘛!我孟然可就佩服过相爷,你怎么这么说你主子啊。”孟然把手往脖子上一横,怪声怪气,“目无皇上这种话你也敢说,不怕被杀头啊。”

“长相妖气,心肠毒蝎。”七七再度说着道听途说来的,实在是想不出有别的。

孟然这一回没反驳,只是呆呆地望向七七身后,嘴巴张得能吞下一颗鸡蛋,看七七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忙一头跪了下来,“参见相爷!相爷万福!”

七七沉默了……

夏候聆冷冷地勾着唇角,促狭地看着七七僵硬地转过身子,默然地趴跪在地上,大有随君处置的意思。

“刚不挺能说么?”夏候聆踱到七七面前,弯下身子抬起七七的下巴,“目无皇上,把持朝政。长相妖气,心肠毒蝎。嗯?”

“……”七七心虚地垂下眼不敢看他。

“相爷,嫂嫂她无心冒犯,求相爷恕罪。”孟然急忙道,虽然他敬佩相爷,也不代表相爷可以草菅嫂嫂的命。

“奴才是本官的,本官比你不知情?”夏候聆仍是弯着腰,冷冷地瞥了孟然一眼,“还有,她现在是本官侍从,别再叫嫂嫂。”

“是。”

对德王的注意

夏候聆拍了拍她的脸,声音妖柔而阴狠,“这张皮就是不会崩紧点。”

“请爷治罪。”七七知道这一顿打是逃不过了。

夏候聆哼了一声,直起腰拂袖走人,长相妖气?他夏候聆乃第一美男子,在她嘴里只落得个长相妖气?

七七最终被罚在马车外的草地上跪了一宿,天还未亮兵营就开始拔营煮早饭,阵阵香气直逼而来。

“相爷呢?”一个声音蓦地响起,即使语气高高在上声音自有一股清澈温柔。

七七偏过头,抬头看向高高的淳于羿,依然是遮住半张脸面无表情,淳厚的声音和这张骇人的脸实在不相符。

“相爷还在歇息。”七七如实回答,犹豫要不要起来叫醒夏候聆,不料淳于羿只嗯了一声,然后一跃跳坐在马车上,靠着车梁闭上眼打起盹来。

即使是尊贵如王爷,也不敢轻易打搅夏候聆歇息。

半个时辰内,没什么温度的太阳才缓缓从东方升起,七七私自站了起来,走到专门给夏候聆做膳食的伙食营,端了一碗热汤回到马车边,递向淳于羿,“王爷。”

淳于羿一直也没睡,听到这一声便睁开眼,生人勿近的脸上仍挂着难以接近的表情,低瞥一眼七七手中的汤,道,“相爷的奴才不用侍候本王。”

七七坚持地端着碗,有些不识好歹。

淳于羿皱眉,忽来远方传来沉重的钟声,敲破一早上的雾气,一声一声,宁静而悠远,淳于羿不自觉地被吸引注意力,望向东方微蓝的天空。

“是寺庙的早钟。”七七听了片刻说到,依然一动不动地端着手中的热汤。

“你知道?”淳于羿有些惊讶。

和我的奴才聊得投机

七七点点头,实话实说,“我走过的地方很多。”

淳于羿思晾过伸手去拿她手上的汤,她的手却又缩了回去,淳于羿不满地盯紧她。

七七迫于他的视线,道,“我再盛一碗,汤凉了对胃……”

七七猛地收住口,淳于羿却接过她的话说道,“你知道本王胃不好?相爷的奴才果然八面玲珑。”

言语间不乏赞赏,七七惊了一下端着碗逃也似地跑掉,这时夏候聆掀帘而出,望向七七小跑的背影嘴角冷冷地勾起,“王爷和我的奴才聊得很是投机?”

“心思细腻的奴才谁都不会缺,若皇兄与本王有相爷这等福气就好了。”淳于羿别有所指地说着。

夏候聆不以为意,撩袍与淳于羿比肩而坐,淳于羿这才回归正题,“相爷让一批人马先去虎峡关了?”

“嗯,现在照我们的行军速度待到虎峡关估计最少要三个月,前方将领已失三座城池,如果虎峡关再失守,北国敌军便会长驱直入我大淳国土。”夏候聆说道,随手拍拍靴上的灰尘。

“本王听说先头部队由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带领?似乎昨晚连夜出发了。”淳于羿语气是忽略不了的按捺,他淳于羿也曾上阵杀敌,经验绝对要比个毛头孩子多。

夏候聆状似听不懂他的意思,淡笑道,“孟然虽然年纪小,却是勇猛过人,下官懂得调兵遣将,他只要去和虎峡关的将领守住关口就行。”

不到真正与北国军队厮杀的那一天,夏候聆就不能真正清楚北国的底细,是若守不住虎峡关他不过是损一些兵,重点是他不可能让皇上的人捞半点的好处。

不远处,热腾腾的汤从七七手底落下,烫了一脚,七七却惘然未知,惊呆地望着夏候聆,“爷让孟然先去杀敌?”

杀舞姬(1)

夏候聆挑眉,嘴角得逞地露出笑容,“你该感激本官,假如孟然守得住虎峡关,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虎峡关没那么不堪一击,是个可攻可守的绝佳地段。”一直不出声的淳于羿突然说话,一张脸冷冰冰的,但温柔的声音却像在安慰人。

可那毕竟是第一支冲上去的队伍啊,会没事吗?

“爷不是因为昨晚……”七七仍有疑虑,夏候聆收起笑容,妖魅的脸满是不豫神色,“本官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吗?”

不是吗?

七七不敢吭声了,只能望着茫然无尽的远方,暗暗替孟然祈祷。

历时三个半月,夏候聆所率领的大军终于抵达虎峡关外,打退聚在城下的少数北国兵后,城门大开迎大军入城,几位守城的将领前来相迎,其中包括孟然。

看到孟然安然无恙,七七心中松了口气,夏候聆让连日奔波的士兵们统统下去歇息,自己带着七七在关内四处走访,因为战争的原因,老百姓们觉得这片家园朝不保夕,竟弃田不再劳作,到处是哀声叹气和对战争的杯弓蛇影,仿佛敌人随时侵入虎峡关。

七七能感觉到夏候聆身上的怒气,黄昏的时候几位守城将领来迎,暂时休息的地方是虎峡关官府,七七跟在夏候聆后面刚进入官府震惊非常,官府和外面百姓的萧条完全是两个样子,刷上的新漆、植上的新树,连假山水似乎都是翻建不久。

一行人迈入前厅,忽然乐曲声起,一群舞姬从四面鱼贯而入,摆弄纤腰骚首弄姿,嘴中艳曲不断唱出。

七七被那浓重的脂粉味呛到,刚咳了两声,突然见夏候聆从旁边一个将士的腰间拔出大刀,朝舞姬挥了过去。

杀舞姬(2)

乐曲声还未停下,两具迷人的身体却倒在了地上,一个舞姬的脑袋倒下来的时候磕在七七的鞋背上,胸口上一臂之长的伤口血肉翻开,嘴上未去的魅笑,死不瞑目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她……

七七感觉自己快窒息了。

夏候聆提着大刀,血沿着刀锋一路顺下,滴落到地上。

“啊!”后面的舞姬扬声尖叫起来,纷纷趴跪在地上,吓得花容失色。

一屋的将士们也全都变色,吓得跪倒在地,只有七七震惊地看着鞋上的脑袋,冷汗漓淋。

“相国大人,是不是对这些舞姬不满意,下官们再去找。”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战战兢兢地出头。

夏候聆将手中的大刀一扔,正好落在络腮胡大汉的面前,大汉急得大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本官怎么会杀你,你就是死也得给本官死在战场上!”夏候聆在跪着的众人间踱步,过了一会儿问道,“孟然呢?”

“回大人,孟然迎接大人后便上城楼巡逻去了。”其中一人回答。

“封孟然为右路先锋,你们这些人通通削去一阶官职,全部编入孟然旗下。”夏候聆下达命令。

一群将士全部惊呆地回不过神,孟然才十一岁啊……要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人听从一个黄毛小孩的指挥?!

刚有人想说话,却听夏候聆已经下了另一条命令,“来人,把这两个舞姬的尸体挂在校场,本官要每个操练的士兵都好好记住,不要动不该有的念头,他日平了北国之乱,本官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若有人在军中放忌,本官要他没命上战场!”

这一下,没人再敢抗议。

尸体被人从七七的鞋背上拖走,七七全身都软作一团。

爷看不起姑娘

由于之前那些将士官员想拍当朝权相马屁的缘故,夏候聆的卧房也弄得极尽奢华,七七拖着几桶热水倒进房内屏风后的大木桶中,拿出皂角梳子毛巾放在一旁,再将夏候聆换穿的衣物悬挂在墨竹屏风之上。

走出屏风,七七对着盘腿坐在床上冥想的夏候聆福身,“爷,入浴了。”

“小奴才,本官能打赢这仗么?”夏候聆突然问道,缓缓睁开眼,他手下无猛将,又不会重用德王,对他来说是个难题。

“爷谋略过人……”七七咬着牙想词。

“收起云雷那一套。”夏候聆甩甩手,松开腿坐在床沿上开始解衣裳。

七七忙上前替他宽衣,宽大的袍子上还染着点点血墨,七七不由自主想到死掉的两个舞姬,不禁说道,“舞姬很无辜。”

夏候聆明白她的意思,闲着也闲着,便解释道,“错的不是舞姬,但杀的必须是她们,舞姬不会替本官上战场杀敌人。”

宽衣的手一顿,七七沉默半晌又壮着胆子问道,“爷看不起姑娘?”

“本官只看得有价值的,没有用的东西在本官眼里一文不值。”夏候聆褪得仅剩一层内衫,将七七拉坐到床上,自己翻身下把头枕在她腿上。

七七已经习惯夏候聆这段日子以来有意无意的亲近,比起在相府这三个月来是七七过得最惬意的,好像一切灾难都已远去。

夏候聆调整着姿势更好地靠在她腿上,“你说本官会不会有一天落得一败涂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七七身子颤了下,才道,“爷说的是我。”

夏候聆笑起来,“你这一板一眼的奴才也会开玩笑。”

会不会唱曲

七七默不作声,她有些怕,怕夏候聆会一语成谶,像是某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小奴才,会不会唱曲?”夏候聆望着房顶的屋梁忽然道。

七七莫名地啊了一声,夏候聆将整个人往被下更陷了陷,一头青丝垂在七七腿上,道,“下去吧。”

静默片刻,耳边传来七七有些僵硬的嗓音。

“燕儿东逝流水,

战士吹梅一别。

南国正芬芳,

病玉阶瑶殿香冷。

暮雨晴,

落花相思翻飞……”

一时间房里只剩下七七牵强的歌声,须臾,夏候聆问出声,“这词不像是民间歌谣,你哪听来的?”

“故人教的。”七七回到,又听夏候聆笑着说道,“小奴才,以后不用唱曲子给本官听了。”

那真得是……勉强称得上是唱曲,其实根本在念词。

夏候聆心情大好,下床走向浴桶。

七七在桌上点上夏候聆最喜爱的薰香,默默地退出门外,关上房门,想自己为何要唱曲,是三个多月来一路的朝夕相伴让她慢慢卸下了曾经有那么一点戒备的心吗?

在七七无暇去思考太多的时候,战争开始了。

军队仅休整一天后,夏候聆一改之前虎峡关将领只守不攻的作风,全面进攻,北国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不出三天就已退出虎峡关一带的地域。

第一战大获全胜,一时间士气大振,举城欢庆,孟然作为右路先锋又马不停歇地第一批赶向另一块失地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