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蓦地抬头,这一眼望去如惊鸿一瞥,傻傻地看痴了。

许久得不到回答的夏候聆不满地将视线从湖面收回,却见七七一脸痴相,不禁心情大好,“又在肖想本官?”

七七脸红了,慌忙低下头,觉得有些不对劲,什么叫又?

“别忘了你对本官做过什么承诺。”夏候聆伸长手把木讷的七七拉到身侧,不得不说,她的模样比前两年养眼多了,即便打仗是风餐露宿,但他也没让她真正受过什么苦,连皮肤都较以前白上几分。

七七目光闪烁不安,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我给您做一辈子的奴才。”

究竟要不要告诉他德王藏于榕树上的事,不说会不会出事……

她的表情全落在夏候聆眼底,七七不高,夏候聆坐着手也能轻而易举够到她和脖子,细腻的触感让夏候聆威胁的话也说得愉悦,“小奴才,背叛本官的不会有好下场。”

七七吞了吞口水不敢接话,坚定了不能说出德王的心思,德王与爷敌对,若德王给爷抓了把柄……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德王出事。

一阵风拂过,七七全身寒冷,“爷回屋吧,外面冷,水姬和娆姬姑娘怕是等久了。”

快接近年关了吧,在七七的记忆里似乎从未好好过过一个年。

夏候聆目光流转,手指摸上她不甚圆润的下巴,“怎么,吃味了?”

七七急忙摇头,一脸诚实,“爷是主子。”

夏候聆心下有些失望,垂下了手,“好没情趣的奴才。”

没你那么念旧

原来做奴才还要有情趣吗?七七愕然地想,像云雷和采儿那样的?

夏候聆起身就往回走,气冲冲地,他自负为人冷清,却碰上个更冷清的,若不是顾忌她的性命,他想要侍寝的女人又何必找聒噪的庸脂俗粉。

夏候聆忽然又停下脚步,他想这些做什么,无聊之极。

七七停留在原地一脸木讷。

难得夏候聆给自己拨了个屋子,七七却仍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为什么德王会在树上面?用石子砸自己的也是他吗,黑衣人是行刺夏候聆的刺客,德王是黑衣人?

德王与当今皇上一母双胎,两人同夏候聆一向不交好,可两国战争时,德王去行刺夏候聆?七七怎么都想不明白。

好像有什么阴谋正渐渐开始……

七七翻身坐起,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猛地拉开房门,风灌了进来,皎洁盈白的月光泄下一地,颀长的人影背门而立,玄色袍子曳地,腰间的剑鞘呈泛光的青铜色。

“王爷?”七七错愕出声,他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闻声淳于羿回过头,半张面具后面无表情,“你离开这里。”

温柔的声线里有着很深的偏执。

七七迎上他的视线不明所已,淳于羿加重声音,“离开这里,本王不想你将来有一天恨我。”

恨他?七七默默地盯着他,浓密的眉下一双眼阴晦复杂,仿佛掩藏了许多,七七像是突然明白过来,道“你还记得我,是吗?”

淳于羿泄气般闭上眼,一脚踏进屋内,迟疑好久才艰难地叫出她的名字,“七七……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念旧,我连你的名都快忘了,唯你还清晰记得。”

他真得是他……

命不在江南

不是她念旧,是在她的人生值得的记忆屈指可数。

七七唇角凝笑,“你还没忘记就够了。”

时间飞逝,他们各自经历了那么多,他还能记得她,七七不是不欢喜的。

七七平时沉默少语,偶尔笑起来别有一番灵动,淳于羿心中一动,伸手去牵她,七七反射性地后退一步,把手藏到身后,浴池一幕她余惊未消,“七七不配。”

七七的坚持让淳于羿陷入思索。

“不是你不配。”须臾,淳于羿苦笑起来,“是本王看轻你了,从头到尾都看轻了。”

一个毫无自我的奴才坚持得让他钦佩。

“王爷……”没想到淳于羿突然这样说,七七惊讶极了。

“离开这里,去江南。”淳于羿再次说起自己来的目的,“跟着夏候聆,你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江南……

多久没敢想起的词了。

七七心中泛起一阵酸痛,然后露出与淳于羿如出一辙的苦笑,“或许我的命不在江南。”

淳于羿还未来得及说话,七七又开口询问,“王爷,今晚的行刺……”

“若本王是中了迷药的刺客还能来你这里吗?”夏候聆的奸诈与谋略无人能出其右,竟已早早地设计让前来行刺的刺客中迷药。

“可是王爷为什么投石于我?”

“因为本王想让你引开夏候聆。”淳于羿看着越来越迷惑的七七,唇边的笑越发高深莫测,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心,“本王想放那刺客走。”

头发隐隐传递他手掌的温度,七七不禁瑟缩了一下,淳于羿收回手,“记着我的话,三天之内倘若你不离开,你的命就真得不属于江南了。”

孟然的杀意(1)

七七没有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有很多放不下的,放不下孟然,放不下……悬于天上的星月。

淳于羿只字不提那晚的事,三天两头地在外面买些零嘴小件送给她,时常找她散步聊天,听着他温软如玉石叩击的声音,总让七七有种回到小时候的错觉。

这日,大亮的天空忽然同黑夜一样,狂风大作,沙石狂走,大雨如注,连值守的士兵们都懈怠了几分。

七七想起这个时辰孟然总在校场练武,有些担心,这些年来,侍候夏候聆的同时,孟然的衣食起居也由她一手包办,孟然对她来说已经不止是孟昭的责任,更像亲弟弟。

七七撑起油纸伞出了统领府,朝校场走去,还没走出多远,就见孟然孑然一人行走在岩石路上,身上的衣服早被大雨打得湿透,步子歪斜,失魂落魄。

“孟然。”七七捋了捋被风扬起的头发,一步步朝孟然走去。

孟然猛地抬起头,湿发打在脸上,一双眸子充斥着血色,杀意在他胸腔慢慢聚拢,孟然大喝一声抡起大刀就朝七七砍去。

七七怔在当场,顶上的油纸伞应声而开,被砍成两半落在地上,被狂风卷走,大雨尽数往她头上淋去,而刀锋停在她的头顶上方,鲜血大滴大滴地顺着她的额头滴淌下来。

不是她的血。

七七受到惊吓,抹了一把脸朝上方看去,一只手悬在上空硬生生地挡下这一刀,手的主人冷漠得看不出任何情绪,唯有半张面具白得吓人,雨水打上去咚咚作响。

神色匆匆的行人路过,见到这一幕避之不及地跑走。

孟然的杀意(2)

“王爷?”七七震惊地看着身边的淳于羿,他救了她,七七难以接受眼前的状况,孟然要杀她?!

“你走开!”孟然大声吼道,收回刀子继续冲七七砍去。

“你不能动她!”淳于羿迅速将七七扯到身后,再挡一刀然后与其厮打起来。

孟然已是发狂,淳于羿有心让他加上右臂受伤被打得节节后退,浓墨似的血掉到地上瞬间被雨水冲走,眼见孟然的刀又砍向淳于羿。七七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淳于羿被推得一个趄趔,寒芒的刀锋抵在七七的胸前却没有砍下去,孟然愤怒地再度提刀挥下去,七七不偏不闪,刀还是没砍着她分毫。

他下不去手。

看了这么些年甚至偷偷爱慕的脸,他下不了手。

孟然意识到这一点,踉跄着倒退好多步,一脸颓废地将刀子丢到地上,淳于羿见状捂着受伤的手悄然离开。

“孟然,你怎么了?”七七心底涌起越来越多的不安,好像什么东西快要揭破一样。

七七刚走到孟然身边,就被孟然狠狠地推倒在地。

“为什么?”孟然大声地吼出口,“为什么!”

七七坐在雨中,双手撑地,不解地望向孟然。

孟然像想到什么似地,忽然又从地上捡起刀,朝七七砍下,刀贴着她的脸滑下,一缕湿漉漉的头发掉到地上。

“你没有资格当我大哥的未亡人。”夫妻本结发,断发斩情根,孟然脚尖踮踩头发,往日年轻气盛的脸只剩下浓浓的愤恨,“从今以后,你与我孟家再无瓜葛!”

孟昭的死骤然浮现在七七眼前,七七感觉自己的手都抖了起来,“你、你知道了什么?”

噩梦

孟然狂笑,“你是希望我一辈子蒙在鼓里吧,我孟然是傻子才被你玩在手心里!”

他真得知道了?

七七的身体一寸寸冰冷,看着孟然拖着大刀一步步远走。

大雨弹起阴灰灰的烟雾笼罩着萧索的街道,维持了数年的秘密突然间被揭晓,唾手可得的亲情正一点点随雨流失……

七七做噩梦了,梦里孟昭披散着头发骂她,他对她那么好,她却让他死后不得昭雪,忽然场景一换,孟然拼命鞭抽着夏候聆的尸体,夏候聆倒在地上血肉模糊,孟然见到她又起杀意,怒吼着要血债血偿,她要维护夏候聆,就陪着他一起去阴曹地府……

“爷……”七七大叫起来,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到头上的床梁,明知是个梦,身体却一阵阵地打着冷战。

“嫂嫂?!”一张大大的脸凑到她面前,年轻俊朗的脸笑得无害,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出这么多汗,做噩梦了?”

乍然见到孟然的嬉皮笑脸,七七吓了一跳,“你……”

孟然五官委屈地皱成一团,一屁股坐到七七的床边,“嫂嫂,你是不是还惦着昨天的事啊,我昨天做噩梦了,跟撞邪似的,你别往心里去。”

“做梦?”七七讶然,他昨天不该是从校场回来吗,校场有地方睡觉吗?

“可不是嘛,我梦见嫂嫂你杀了我全家,我拼命叫你住手,你就是不听!”孟然胡天海地扯着,边还指手划脚,和昨日雨中恨得眼睛充血的判若两人。

真得是做梦而已吗?

心不在焉

七七从床上坐起,门被孟然打开了,温暖的阳光洒起来,已经雨过天晴了吗?

“哎,我就是冒傻气,想也知道嫂嫂怎么可能杀我全家呢。”孟然抓住七七的手笑得灿烂。

七七不动声色地抽离自己的手,孟然撇撇嘴,有些急了,“嫂嫂,你不会真生我气了吧?”

“怎么会。”七七拍了拍自己吓得冰冷的脸,“男女有别,你别老往我这闯。”

“啊?平时你侍候相爷可比咱俩现在亲近多了。”孟然嘟嚷道,看到七七一脸肃穆的样子声音越来越小。

七七不想和他计较,想到昨天的事问道,“王爷没事吧?”

“对练武之人来说那只是小伤而已。”孟然扬扬唇,拍拍七七的肩膀,“你真没生我气吧?”

七七无奈地点头,孟然立刻高高兴兴地说去练兵,蹦跳着出了门。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七七总觉得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湖光水色,碧波蓝天,美人环伺,人生写意不过如此,水姬和娆姬拥着夏候聆在湖边钓鱼,嘴却嘈嚷得连鱼都不愿上钩。

夏候聆一直在扮演着沉迷酒色之徒……

夏候聆往后望去,见石桌旁的七七正在倒茶,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茶水溢出杯子也毫无查觉,任由茶水流了一桌,贴在桌旁的衣服也沾上水渍。

“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夏候聆将手中的鱼杆丢到水姬手里,往七七身边走去。

七七突然被唤惊了一跳,手里的茶壶掉到石桌上,慌忙拿出帕子收拾。

“还想本官用刑逼供不成?”夏候聆从容坐到石凳上,毛手毛脚的七七让他不得不多了一分关注。

七七被昨晚的噩梦和孟然反复的态度所拢,满腔心事,巴掌大的脸愁云满布,“爷还记得孟……”

奴才的地位

刚要开口说话,娆姬已经丢开鱼竿走了过来,整个人软趴趴地伏在夏候聆背上,一只玉手探进他胸前的袍子里,“爷,你怎么过来了嘛,陪奴家一起钓鱼啊。”

七七眼色一黯,嘴边的话收了回去,低着专心擦着石桌。

夏候聆低眼看着胸前不安分的手,双眉厌恶地皱起,挥手招了招在旁守卫的士兵,“把她拖下去”

娆姬失声大叫,花容失色地被两个士兵拖走,水姬抱着鱼竿幸灾乐祸,也庆幸自己没有过去,夏候聆喜怒反复无常,更加没把她们这些暖床的侍姬当人看,也只有娆姬痴心妄想,还想一朝麻雀变凤凰。

“怎么不说了?”夏候聆揉了揉被娆姬尖叫刺疼的耳朵。

“没事。”七七摇摇头,也许是她想多了,如果孟然真得知道了真相,以他的性子早就来寻夏候聆报仇了。

夏候聆还是他最敬仰崇拜的人,真的极是讽刺。

“快变天了,你自己小心些。”夏候聆一语双关,伪装了这么久的好色之徒也该到结束的时候了,避免不了的恶战快要来了。

七七抬头,西南方的天空渐渐被一层乌云笼罩过来,越接近年关,北国的天气越来越坏,晴一阵阴一阵……

夏候聆站起往一边的庭园里走去,七七习惯地跟了上去,水姬依然聪明地守着两条鱼作罢,她比娆姬清楚得多,除了床上,平时七七近得,她们近不得,或许在爷的心里,这个所谓的奴才要比她们地位高。

取一个人的人头

“本官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夏候聆不用回头看也知道七七会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爷是说攻占北国?”

“不是,取一个人的人头。”夏候聆近些年已习惯同七七说些心事,听不到她的回音便知她又困惑了,纤薄的唇勾起轻笑的弧度,“等到了那一天你便知晓。”

报仇吗?夏候聆曾站在江城城楼上高喊寻仇的画面几乎深刻在每一个经历过的人的心中……

德王、爷、包括孟然……这三个人最近的举动总是让七七啄磨不透,也许如夏候聆所说,只有等到那一天她才能知道全部,可那一天什么时候才到?

没过多长时间,瓢泼的大雨下了起来,天色昏昏沉沉,七七望着眼前的门犹豫再三终于上前敲门,一个小侍开了门,里边传来淳于羿天生温柔的声音,“是谁?”

小侍冲七七点了点头,大声回禀,“回王爷,是相爷身边的侍从。”

“让她进来。小童你下去吧。”淳于羿下了命令。

小侍领命退下,临走前不忘带上门,门合上的瞬间阻隔了外面的雨声,七七这才环视四周,这是她第一次进淳于羿的卧房,空气中萦绕一股兰草的芬芳薰香味,七七驻足了一会儿,听到内室传来声音,“怎么不进来?”

七七这才收回视线,往内室走去,只见淳于羿倚躺在床头,身上披着一件绒袍,搁在锦被上的右手包着层层白布。

“王爷的伤没大碍吗?”七七弯腰行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放到床头又后退一步,“相爷上次被行刺用得也是这种药,据说疗效很好。”

作者:汗死--今天出了点状况真是不好意思

就当我还你的

“本王没那么脆弱。”淳于羿看不得七七担心愧疚的模样,抬起手臂动了两下示意他很好,“你不用内疚,本王甘愿挨得这一刀。”

“孟然他太鲁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