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愕然地看向淳于宗,目光坦然,淳于宗眼光锐利,“不知阁下是……”

“在下青云,阁下尊贵显赫,何必同在下拙徒一般见识呢。”青云微微点头示意,打开一把水墨扇子。

淳于宗略觉这名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旁边的侍仆见状忙上前附耳低声道,“回禀爷,青云乃是坊间赫赫有名的相士,据闻此人相命全凭自己喜好,素有千金难求一相之名。”

“原来是青云相士,在下失敬。”淳于宗口上说着,眼却仍注视着青云身旁的女子,问道,“她是你徒弟?”

“是,无暇跟随我修习五行术数已有多年,阁下是否认错人了?”

“无暇?”淳于宗凝视着她,良久才道,“好名字。在下认错人了,失礼。”

“无妨。”

也不待多说,淳于宗转身就走,侍仆急忙跟上便听到淳于宗在说,“去查他们的底细。”

青云看着他的背影轻笑起来,无论他怎么装得像平民百姓,说话的气势依然是凌人而上的,连携带的玉佩也没有谨慎地换成宫外之物。

身旁面容坦然清澈的女子在淳于宗离开的那一瞬间眼眸黯了下来,青云笑道,“看来你还没真正忘却以前的种种。”

无暇闻言也笑了起来,推着他往紫竹林外走去,“公子不要笑我,玄山老人说过,论执念我及不上你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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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耳失聪(1)

青云合扇敲她的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怎敢和父辈这么说话?”

无暇侧着脑袋看他,嘴边挂着浅浅的笑,青云看她吃力的模样又问,“右耳还是不见好?”

无暇失神,两年前她在客栈被莫战抓到之后多番折磨辱打,若不是青云最后出现相救,她早是枯骨一具,只是右耳……因为被他们用细木火炭插进耳管已经失聪了。

淳于宗是认错了人,她已不是七七了,也不想再是了。

卑微无名的七七如青云所说因为自己执着的性子而受了太多苦,她只有试着改变自己的性子才能活下去……青云教了她太多太多东西,将她的心结一点一点解开,如果没有青云,七七不会活着,无暇也不会存在。

无暇苦笑着摇头,推着他继续走,远处庙宇重重,澄蓝的天空云卷云舒,“今天天气很好。”

青云动了动脖子随她一起望向晴郎的天空,“这么好的天气的确适合出来走动。”

无暇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两道护身符递出一道,“公子,给你的。”

“谢谢。”青云接过护身符仔细端详一番不禁乐了,“我不是教你习字了么?这上面的字你不认得还是故意来打趣我?”

无暇莫名其妙地低下头去看,见黄符上浅浅映着朱砂的痕迹,赫然是胭缘二字,原来是保胭缘的护身符,怪不得那人还问她是不是送给心上人的。

“我没细看的……”无暇尴尬地说道,伸手去抢青云手中的护身符,青云眼疾手快地放入袖中,“送予为师即是为师之物,隔日再还于你夫君如何?”

右耳失聪(2)

“那不如我将这道符同赠于公子,请公子将来赠给师娘。”无暇以牙还牙,将自己的护身符也递出。

青云收她为徒却不愿她称他为师父,陆云说过青云和他们师父玄山老人之间一直有心结,青云十八岁便离开了玄山老人,再未回去过。

两年前,因为她的右耳青云无法医治而放下自己的坚持和身段,回到师门请玄山老人诊治,只是她的耳管被灼伤得太厉害,已经无法完全治愈了。

青云和玄山老人的结她一直无从知道,但听陆云所说似乎牵扯青云年少的一段情。

青云见她又失神便知她在想些什么,笑骂道,“你还真敢打趣为师,罚你抄一百遍八卦阵的第一章阵法。”

无暇笑着不说什么,走出女娲娘娘庙看着熙攘的街道说道,“公子觉得江南如何?”

“美不胜收。”青云很快地回答,江南的确美仑美奂,每一处景色都能让人徜徉其中,“我们可以在这多逗留一段时日,慢慢寻找治你失聪的几味罕药。”

“嗯。”她也不愿就此离开,江南,她期盼了十多年的地方,一如梦回的美。

“无暇,你注意过庙里的女娲娘娘像吗?”

无暇又被扯回不愿详谈的话题里,凝神片刻才点点头,那女娲娘娘与她有五成像,尤其是低眉的双眼,想起刚刚才遇见过的淳于宗,“也许他是替他弟弟建的女娲娘娘庙吧。”

现在回想起来,淳于宗假扮胞弟淳于羿潜入军中利用她种种,事到如今,她也不曾亲眼见过当年金水镇上破庙里的男孩……

德王宾天

“那为什么德王不来江南,皇上却三番二次下江南?”青云疑惑地问出口,无暇正要接口忽发觉不对,“公子,你知道他是皇上?”

“无暇,我平日和你说过静气凝神、观察入微是相士最基本的,为师能看出来有什么稀奇?你做不到还来质疑为师?”青云一脸恨徒不争气的模样,惹得无暇发笑连连,她真得比两年前开朗多了。

“好了,公子,吃不吃糖葫芦,我买给你吃啊。”无暇笑着推他沿着街走。

青云点头,又道,“皇上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无暇,你切记一点,你是无暇仅此而已。”

无暇明白青云是不想她多惹是非,她只想安安份份地过一生,像青云一样四处游历。

无暇没等到淳于宗上门相询,却等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讯息,扬州城门、大街小巷处处贴着缉拿相士陆云的告示,下面称其德王一个月前身染恶疾,陆云自荐入宫诊治,不料德王吃了陆云的药宾天了,陆云逃之夭夭,现全国缉拿凶徒。

德王……死了……

无暇几乎不敢相信,然后一路跑回和青云暂租住的小院里,青云正坐在石桌前独自对弈,无暇跑得气喘吁吁,不等青云发问就道,“师伯他被通缉了。”

青云儒俊的面庞愕然,待无暇一五一十诉说完不禁奇怪,“师兄不喜医术,故而玄山老人并未传授他医理,他如何会替德王诊治,这事恐有蹊跷。”

无暇扶着石桌坐下,她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德王宾天了,她历尽千难终于如来到江南,而那个相约的男孩却死了……

相国下江南(1)

青云将桌上棋子一粒粒收起,“刚到江南时,我替扬州太守之子治过旧疾,算是有恩于他,我们去太守府走一趟,问明具体的事。”

“嗯。”无暇下意识地点头,转念一想又道,“公子你独自去吧,我今天太累了不想出门。”

“你想去找皇上?”青云看向她,眼里的质疑让她不由得低头,看她这样,青云更加皱眉,“且不说你不知皇上在扬州的落脚处,再者我说过你只是无暇而已。”

“可是师伯……”

青云打断了她的话,“若然师伯真得犯了死罪,以你一己之力皇上会放人吗?”

是啊,皇上怎么会听她的话,她在他们眼中始终不过一个奴才,难不成还能以为女娲娘娘像代表着什么吗?

无暇坦然地道,“我知道了公子,我随你去太守府。”

现在的无暇不需要他多加点拨就能通晓很多事理,想想当年他为情所困的时候还没有她来得看通,这算不算青出于蓝,青云苦笑。

无暇推着青云来到太守府,一经通传太守一大家子都迎了出来,太守更是替代无暇亲自推着青云往大厅里走,太守夫人传了一堆丫环侍候茶水点心。

“顾大人,顾夫人切勿如此多礼。”青云浅笑。

“犬子身染旧疾多年,若非青云相士出手相救,我们夫妇哪有心安之日,青云相士乃我们顾家的大恩人。”进入大厅,顾太守将青云推至上坐一阵寒喧。

无暇明白还要很久才能进入正题,便静静地退下在院落里随处走走。

正值九月,庭院里莲开一池,桂花溢香,小径幽长,美得心旷神怡,这就是江南啊,柳絮会飞得像雪的江南,那个男孩怎么会不在了呢……

“太守大人,太守大人,急报,相国大人已到扬州城门,一柱香之内到府!”

相国下江南(2)

只见一人高举信函一路高喊跑向大厅,随后太守府忙得一团乱,下人丫环到处奔走,擦廊柱、扫庭院、修剪树木……

因相国突然前来,顾太守无法顾及上青云,青云在一棵桂花树后面找到无暇,她正坐在树下双手抱膝形成最保护自己的姿势,脸搁在膝上唇色发白……

“无暇”青云喊得有些心痛,向她伸出手。

无暇蓦地抬起头,眼中空洞如死,如在水中找到浮木般紧紧抓住青云递出的手侧了过去,脑袋枕在他的腿上身体无法抑制地颤粟。

“无暇,不怕……”青云宛如哄小孩子轻声说着,手指怜惜地抚过她的发。

“我不要见他。”她只感觉全身发冷,往事历历在目,她不想再去重温一次。

“好,我们不见,我们走。”青云极力安抚着她。

两人连告别顾太守都没有就匆匆出了太守府的门,只是出太守府大门没多久,宽阔的马路上远远地扬起一阵尘烟,一队人马驰骋而来,为首的一袭白影转眼已经到眼前。

太守一门上至太守父母,下至仆人丫头通通迎出来,无暇和青云被冲挤到后面,青云握了握她的手,思略片刻,无暇毅然跟着所有人跪在大街上混在人群中央,青云则退到一旁。

“恭迎相国大人!”一众主仆撕声而喊,混着马蹄急收的嘶鸣声。

夏候聆跃下马,白靴刚及地顾太守立刻上前卑恭在掺扶住他,行奴才之礼,“下官不知相国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请相国大人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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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听话的奴才(1)

夏候聆凌利地扫了一眼跪着的人群,目光最后落在偏人群远坐的青云身上,绝美的脸勾起冷冽的笑意,“看来顾太守有客,不知本官是否打扰了?”

不懂是慑于他的官威还是他夺人心魄的眼神,顾太守大惊,五旬的身子骨悉悉索索地抖着跪了下来,“下官不敢。”

夏候聆也不开口让人起身,径自从跪得战战兢兢的人群中走过。

无暇更加埋低头,耳边失了沉沉的脚步声,曳地的金线描边白袍下摆映入眼帘,无暇绝望地闭上眼,耳边又响起脚步声,却见那双厚底白靴从她面前拐弯走向另一边,无暇顿觉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走。

看着夏候聆信步走到身前,青云在椅上举双手作辑,“青云拜见相国大人,还忘相国大人恕罪,青云腿染恶疾无法行跪地之礼。”

夏候聆手浅浅一抬,“青云相士无需多礼,你我一别两年,别来无恙?”

“托大人洪福。”青云有礼地说道,再见夏候聆气色如常,眼神更胜以往犀利阴沉,此人终是逃脱不了权利之争,青云道,“青云有一事,不知道相国大人能否一解疑惑?”

夏候聆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完全不理跪得一地的人,同青云攀谈起来,“你想问陆云相士之事?”

“相国大人英明。”

“青云相士于本官有救命之恩,他日本官一定拜访府上同你一醉方休。”夏候聆巧妙地绕开,摆明现在还不愿告知于青云。

青云明白已不宜多呆下去,“那青云先告退,不妨碍相国大人和顾太守商谈大事。”

有个听话的奴才(2)

众人擦一把汗,终于想到他们了,青云按动椅上机关向前走去,夏候聆问道,“青云相士是一人前来?本官遣两个奴才送你回去。”

青云尚未作声,又听夏候聆冷冷地泛笑,“青云相士腿疾不便,身边还是有奴才的好,尤其是听话顺耳的奴才,你说是吗?”

青云愕然,听出夏候聆的话中有话,心猛地一沉,但愿事情没有发展到他不愿想的地步。

青云一走,夏候聆面色陡然冷了下来,面朝众人,“还跪着什么?”

众人谢恩站起,夏候聆独自往太守府大门内走去,拾阶而上,无暇这才抬起眼注视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白得一尘不染,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映衬他的背景,如月落黑夜,依然高高在上……

直到那一点白影再看不见,无暇才转过身离开。

仅管夏候聆没有发现她,无暇已是身心疲累,回到家中又看到一抬八人大轿停在门口,心中不安地朝院落走去,一道颀长的人影背她负手而站,阳光点点落在他肩上,细风拂过院中桂花落至他绛紫的衣袍,纯澈的阳刚之中添了几分柔和。

“公子。”无暇对着他的背影盈盈施了一礼,淳于宗转过身来,香味极浓的花瓣落到地上,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你回来了。”

“不知公子前来所谓何事?”无暇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德王与他一母胞弟,如今德王一命归天,想必他心里并不好过。

“青云道你们已知晓朕的身份。”淳于宗眉间疲累,说话也带了些沙哑,“朕三日前得知德王宾天,不日就会回京处理入殓的事情,你随朕回宫吧。”

殇弟(1)

无暇震惊地瞠大眼,“皇上……”

“你是无暇也好,七七也罢,朕此刻也没心思再去追究。”淳于宗敛眉说道,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可违抗,“稍后朕会派人来接你。”

“皇上要民女入宫作什么?”无暇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焦虑惊愕,青云说过只有心静才能坦然。

淳于宗紧紧凝视着她的眉眼,许下承诺,“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封嫔封妃,一生无忧,朕都可以做到。”

“民女只要闲游江湖,布衣一生。”无暇跪了下诚惶诚恐地说道,“再者民女无功不受禄,怎能受此天恩。”

他不曾轻易许下承诺的,而她三番两次……

“你跟着青云倒是有了些学识。”淳于宗忽略掉她的意愿,转身面向京城的方向,“不管如何,你不想和德王作个告别?

“民女愚钝,不明皇上圣意。”无暇将头埋得低低的,她只是无暇而已。

淳于宗叹了口气,“你随朕来。”

无暇跟随淳于宗坐轿走了好远的路来到一座旧宅院前,宅匾上什么字都没写像是空宅,围墙下长着厚厚的一尘青苔,淳于宗向前推开了宅门,像是推开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

“这是朕和德王从小生长的地方……”淳于宗踏过台阶,若大的庭院陈旧得处处是过去的影子。

无暇的手被他蓦然抓住往里走,修长有力的手指用力地叩着她的手腕,淳于宗指向院中的一棵枯木道,“那里是本来有一棵很高大的银杉树,朕与德王孩提时最喜欢攀登……”

殇弟(2)

“看到那两个木桩了吗?朕与德王小时候就在这里练功扎马步,德王练了一点基本功就喜欢出去闯祸,每次都是朕替他扛着,被大街小巷的孩子追打……”

无暇安静地听着,心底微微地困惑着,皇上说得真是德王吗?是那个在破庙里从不打架只替她洗伤口的男孩吗?

思索间,无暇又被淳于宗带到了后院,“还有那个池,我和德王养了鲤鱼和龟,德王每次都喜欢跳下去抓鱼,带我们的翠云姑姑就执棍责打他,说以他的身份不该只顾贪玩,当时年幼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能玩耍的身份……”

直到夏候聆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样年纪的少年,却有着不同于他们的老练深沉,指着他们玩的蹴鞠告诉他们想要自己的母妃不枉死,想要一朝登天君临天下,就要忘了江南的一切,忘了开心的一切,忘了自己还有后路。

所以从他们被夏候聆接回京后,就再没回来过这里,也不曾派人照看,像是特意遗忘似的。

推开一间卧房的门,灰法在阳光的照射下尘粒尤其明显,梁上早已结满层层的蜘蛛网,角落里摆放着一张空床,床梁上的刻画被灰尘蒙染。

“十岁以前,朕与德王都是同住一屋同睡一床,常常会把棋盒放到床上去对弈,德王心浮气燥常常输阵,棋子都不懂给他摔掉了多少盒。”

淳于宗指着角落的木马又要说话,无暇制止了他,语气淡淡的,“皇上,你说得够多了。”

“你嫌朕罗嗦?”淳于宗苦笑,抬头眼睛狠眨了几下,眼眶却还是深深得红了。

权力二字怎么写

“民女不敢。”无暇反手扶着他走出卧房,“皇上与德王感情笃厚让人羡慕,皇上痛失爱弟民女亦能感同身受。”

“随朕回宫向德王作别,也让朕替德王照顾你。”淳于宗道。

“民女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德王不曾欠民女什么,皇上更不曾欠。”无暇摇头,然后扯开话题,“民女斗胆,敢问德王所染何种恶疾?真为陆云相士的药所误吗?”

“他不是身染恶疾,他只是死了而已。”淳于宗望着熟悉的院落眼眶又红一圈,“你懂权力二字怎么写吗?就是一命换一命,再换上一命,不停地拿命填命……”

“皇上。”无暇忽然也觉得心疼起来,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淳于宗的悲痛,压抑得不到宣泄的痛彻入骨。

“你一定不懂,你痴愚善良怎么会懂。”

也许最懂权力这两个字怎么写的就是夏候聆,当年夏候聆力佐他夺下太子之位,前太子处处设计报复于他,最后更是以剑指他,说他处处倚赖夏候聆奸佞乱臣,必当连淳于江山都拱手让出去。

那话好像是一个诅咒,他多年来一直小心行事,处处扼制夏候聆的势力膨胀,可到头来呢,他竟从北国活着回来,更加随心所欲变本加厉……

也许某一天,真应了他与德王最害怕的事,成也夏候聆,败也夏候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