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儿猜不出是谁会给七七这么频繁地来信件,只能猜是夏候聆。

七七沉默地将信纸折了又折,折到只剩下一小块,采儿还是取笑她,七七道,“云雷常和你情意绵绵?”

“怎么可能,那王八蛋每次难得回家就想着那档子事,还谈什么情意绵绵。”采儿一提云雷就呸个不停。

七七窘迫得看着她,采儿意识到自己又口无遮拦忙打自己的嘴,“哎,我这张嘴就是管不住,什么词儿都往外冒,不过七七你也是嫁了人的人了,说这些没事没事。”

采儿安慰着自己,小个子拉着小小个子的手跨着门槛进来,大声嚷嚷,“娘,说什么没事没事?”

采儿直抽自己的嘴。

七七禁不住笑起来,笑得肚子疼,扶着桌子大笑,采儿也跟着乐起来。

小个子走到七七面前,踮起脚脏兮兮的小手擦她的脸,稚嫩的声音天真地问道,“夫人,您怎么哭了?”

采儿这才正眼打量着七七,见她笑到眼泪都淌了一脸,哭得无声却笑得大声,一点都不像她。

采儿走过去抱住她,手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七七,怎么了?”

七七收起了笑,扶着头从采儿怀里蹲下来,在地上缩成一团,娇弱单薄得令人不忍去看,泪水在眼眶中噙了好久又掉下来。

好久,采儿听到她说话。

“我想爷,采儿姐,我想他。”

采儿突然就觉得鼻子酸了,尖牙利嘴的声音比七七还哽咽,“成了成了,男人不都这样,在外面奔波起来哪还顾得上家里的,况且爷是被捕入狱,又不是不肯回来见你。”

七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心了

说对了,他就是不来见她,她到现在才知道他是故意被扣押,他有自己的大业,他有自己的计量,他说过他不会抛下她,这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承诺了不是么?

七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心了……

七七和采儿一个哭得无声,一个哭得大声,剩下两个小孩子只能呆呆地看看她们,又看看桌上的饭菜,肚子饿很久了,但好像现在不能要求吃饭……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七七每天起得越来越晚,然后听着采儿的叨叨咕咕过完一天。

当云宅里响起厮杀声时,七七还睡在床上,竟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她知道爷和公子预见的事一定会发生,帝党一派的人会来挟私报复,夏候聆逃出天牢,萧尹儿所在地隐密至极,剩下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采儿踢开门冲了进来,一脸惊慌,“你怎么还睡在床上,赶紧走,爷在我们家地下挖过一条通道,可以暂避一难。”

采儿一边说一边将她的被子卷了卷了丢在一旁,“我想这就是爷为什么要让你住我们家的原因了。”

七七被采儿强拉着跑出房,院中的护卫和暗卫和黑衣人已经厮杀成一片,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采儿吓得面无血色,强忍着呕吐感踩过一个护卫的尸体拉着七七往后院走去,忽然两个稚嫩的哭喊声传来,“娘……娘……”

七七同采儿回过头,只见小个子抱着小小个子蜷缩成一团坐在井边,身旁绕着几个人在打斗,黑衣人砍飞一个护卫的手臂,正好落到他们面前,血溅一身,两个小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娘……娘……”

我是必死的人

采儿眼眶立刻湿了,七七正要同她一起回去救孩子时采儿却突然攥紧她往后院跑,“我先送你走!”

“大北小北会没命的!”七七对采儿的做法简直震惊,一旦那个护卫倒下,黑衣人烦孩童哭闹难保不会一并杀掉。

七七执意要往回走,采儿手指扣得她死紧,“七七你别折腾我了,你是相国夫人,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我和云雷怎么向爷交待。”

七七没想到采儿现在居然计较的是这个,急得抬起一脚踢开她,“你不救我救!”

采儿被踢倒在地哭嚎起来,“七七,你到底懂不懂,护卫都死一半了,都是为你死的,这么多人的命如果换不回你的,那他们到底为什么而死。我求你快走,七七,我求你走……”

“采儿姐,我是必死的人,死对我来说只是迟早的事啊。”

七七一边留下话一边在刀剑中向井边跑,大北小北相拥着惊喜地望向她,小手一点点向她招着,“夫人,夫人……”

一个护卫的身体在她面前倒下,满院的血在大片大片地流着,鲜红得慎人。七七的步子刹时软了下来,大北突然大叫起来,七七的眼瞠大,眼见黑衣人的大刀朝他们挥去,七七想都没想扑了过去。

世界忽然安静了。

静极了,静到七七只能听到刀剑划破衣裳直入肉骨的声音……

见她被困,立刻有护卫拼死护上来同黑衣人厮打,大颗的汗从七七脸上滑落,七七撑着大北矮小的身体站起来一手抱起小北,一手牵着大北从尸横满地的院中朝瘫软在那儿的采儿一步步走去。

“娘……娘……”

她怎么再站起来的

似是有了七七的保护,大北朝采儿奔跑过去,采儿似是才惊醒一把推开大北,朝七七奔过去扶住她,“七七……”

“我们一起走。”七七挣开采儿的扶持,抱着吓坏的小北往后院的方向走,她不是不要采儿扶,她怕采儿一扶她就撑不住了,再也撑不住了。

黑衣人们见状立刻闪着刀光冲向七七,护卫和暗卫飞快地追上去拼命缠住,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以命缠住。

采儿拉着大北连忙跟上七七的步伐,大北指了指七七的后背,惊吓地扯着采儿的手,“娘,你看夫人的背……”

采儿差点吓晕过去,七七背上的衣裳被割出一道长长的大口子,鲜血染透了整个背,采儿感觉自己的气息都在发抖,她刚才究竟是怎么再站起来的……

好不容易走到地下通道中,七七一脚踩在往下的石阶下,眼前一黑整个人滚了下去,采儿吹起火折子看到的时候,七七的血染了所有的石阶昏倒在最下面,小北被她紧紧护在怀中大声大声地哭……

采儿上前把小北抱住塞给大北,“把你妹妹的嘴给堵住,闷死了也罢,别让她出声!”

“娘……”大北懵懂未知地用手把妹妹的小嘴严严实实盖住,看着她上前把夫人背上肩,喃喃自语,“七七,哪怕你就剩一口气也给我挺着,你要是死了我们娘仨个立刻去陪你。”

然后,四个人静悄悄地在狭窄的通道中走着,长长得让大北看不到尽头……

七七没想到自己还有醒过来的一天,看着屋顶上的横梁,床上的雕纹陌生极了,一个儒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醒了?”

可以拿掉孩子么

七七一扭头背上的疼剧烈地扩散到全身,疼得脸上直冒汗,青云俊逸的脸映入视线中,七七知道自己和采儿他们逃出来了,也知道自己为什么生生挨上一刀都死不掉了……

“为什么不和我说?”青云凝重地看着她,绞干净巾帕替她一点点拭去汗。

“公子……”七七虚弱地开口,“采儿她们母子呢?”

“她们在外边,都很好,特别是两个孩子。”青云有些不忍去看她苍白的脸色,抵在巾帕上的指尖微微颤粟,“你知不知道你有身孕了,若不是时日很短,这一刀下去早保不住了。”

七七瞠大了眼,干裂的唇张翕着,“我有孩子了?时日尚短……那可以拿掉?”

青云错愕地看她,愣了半晌才恍过神来,“你别意气用事,你连人家的孩子都可以舍命相救,对你好不容易能有的孩子这么不珍惜么?”

“公子,你看出来了是吗?”青云的反应让七七了然,七七凄然,“我在山上治失聪的时候,玄山老人也说过那个病人是遗传之症,无解。”

“你只是症状相似而已,而且以前我替你把过那么多次脉都是好好的。”青云撇过脸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将军府,我昏倒了,我那时候才知道自己脑子里长了东西,在越长越大。”七七说得很缓慢,身子痛得连头都不能动一下,双眼只能斜斜地看着青云,“公子,我爹娘肯定不是故意不要我的……爹或娘脑袋里也长了东西,她们顾不了我……”

她看过玄山老人对这种病人的无能为力,这种病能长能短,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可她不要生个孩子出来再被自己遗弃。

青云听得说不出话来,眼眶中被什么挤得酸涩。

我也自私一次行吗

沉默了半晌,青云道,“无论怎样,孩子不要拿掉,我找法子去治你,这又不是绝症,不是得了立刻会死,总能给我找到法子的。”

“可我不想要。”七七静静地说道。

“你不想要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传进来,透着一股狠戾和阴沉。

七七心惊,艰难地扭动脖子往旁边看去,忘了有多久未见的夏候聆站在门口,一双黑眸直逼七七苍白的脸。

“青云见过相爷。”青云低了低头示礼。

夏候聆板着脸走进来坐到她床边,隐隐有些发脾气,“两个小孩子你也要救,你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料定青云相士的医术高明,铁有法子救你回来?”

青云并未离去,上前向夏候聆伸出手,夏候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下去。”

青云怪异地看一眼夏候聆,然后退了出去。

七七躺在床上沉默地看着夏候聆,夏候聆本欲再数落她几句,话卡在喉咙里,最后只是一句轻轻淡淡,“怪不怪我?”

“爷要我回答什么?”七七反问。

夏候聆沉沉地呼了口气,“淳于宗的人在追踪我,我不能出面见你,也不能派人接你。”

“爷早料到他们会派人来吗?”七七又问,夏候聆默然地注视了她半晌终是点点头,七七嘴边扯出勉强的笑意,“爷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你不会再抛弃我的,你这么快食言。”

夏候聆语塞,忽然往外走去,七七又道,“爷,那我也自私一次行吗?”

“你说什么?”夏候聆顿住脚步。

七七累极得闭上眼,不再说话。

夏候聆转身朝外面走去,这里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农家小院,也是地下通道通到的地方,见青云在院中茗茶,夏候聆把手放到桌上,青云心领神会地上前为他把脉。

10更,今天完毕,各位晚安

他什么都隐藏了

“相爷脉象平稳身体应该无碍了,一会儿我再看下您身上的伤。”青云边说边拿过一个杯子倒上茶推给夏候聆。

夏候聆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目光凌利。

青云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她背上的刀伤虽重但所幸没到心房,养一段时日会好。”

夏候聆仍未作声,青云继续道,“她的脑袋里长了东西,不是什么绝症,只是等到有一天她的眼睛看不见了,也就离死不远了。还有,怀孩子会加快虚耗她的身体,这是遗传之症,你们的孩子将来有可能也会有这病症。”

青云说得简短,他知道无暇不是不要孩子,她太在乎了,她太在乎夏候聆,一并在乎他们之间的孩子,她怕孩子步她被遗弃的后尘,其实一直以来……她对夏候聆都是没有信心的吧。

“孩……孩子?”夏候聆难得错愕。

青云点点头,夏候聆拍桌站起,胸口抑郁难明,这就是她说的自私一次么,她要拿掉孩子?她要自作主张拿掉孩子?!

“看来相爷一早知道她的病了?”青云叫住正欲离去的夏候聆,夏候聆只在意孩子的事,这让他感到意外。

夏候聆斜他一眼,并未说明,只一径往屋里走去。

他是一早就知道了,她在将军府的事他能打听的都打听得清楚了,包括她每日照顾酗酒的孟然,包括她昏倒,包括找到了替她看病的大夫,包括知道了她的不治之症……

青云低头茗茶,然后抬眼望了一眼夏候聆的背影,寂寥不尽。

他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隐藏了。

你要敢说出来我绝对敢答应

他在牢里被那一边的人多番鞭打,伤还没养好又风尘仆仆赶到这边,其中情愫谁又说得清,夏候聆不是不在意,只是他们之间实在多桀。

这一刻,青云觉得自己或许有些懂了一直高深莫测的夏候聆。

夏候聆又走了进来,一张脸上的怒气几乎难以自持,七七躺在床上无力地看着他,连开口唤他都懒了。

“你有身孕了。”

公子果然告诉他了,那连病症的事都一起说了么,他就只在意孩子?七七嘲讽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想得是这个。

夏候聆坐到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逼得七七不得不开口,“我不想让他将来被娘抛弃,这种滋味我这辈子已经受够,不想让他以后受苦,这孩子我不想……”

“七七!”

成亲以来,夏候聆第一次叫她的名,用一股咬牙切齿的劲,双眼逼迫地盯着她,语气却是清冷决绝的,眉间朱砂鲜红得能滴下血来,“你最好想清楚,你要敢说出来我绝对敢答应!”

他在赌,赌这个孩子在她的心间要比在他心间更重,赌分别数日彼此深受重伤后他在她心里仍是最重要的,赌她还不会背弃他……

果然,七七噤声了。

从一开始就是他在操纵着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若这孩子没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就会不复存在,他是这意思么,她怕了,因着他为她受的手伤开始的温情,她还留恋,不争气地留恋……

七七没查觉到夏候聆紧绷着的呼吸因她的沉默才慢慢平复下来,夏候聆一字一字道,“这个孩子,我要!”

不容置喙的口吻。

那就让他将来来恨我

“他将来会有病,如果我爹娘可以问我,我一定会告诉他们不要生我下来。”顿了顿,七七说道。

不要只是生下来受苦,她只是设身处地得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他就非要这个孩子不可吗?他已经有儿子了不是么,她肚子里的真那么重要么?就如他说的,多一两个子嗣他夏候聆养得起,仅此而已。

“那就让他将来来恨我。”夏候聆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清明如许的眼底实在隐藏不了太多东西,她明明比谁都想要这个孩子……

七七放弃了抵抗,跟他斗她从来一败涂地,连孩子的事也是。

夏候聆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最后会瞎掉是么。

除了孩子的事,他们之间能谈的已所剩无己,七七闭上了眼,她以为他会走,忽然感觉被子被掀开,肚上一阵冰凉,七七蓦地睁开眼,是夏候聆伸进被子摸她的肚子,像是发觉她冷得瑟缩,夏候聆倏地抽回手,“很冷么?”

七七别过头去不看他,夏候聆悄然握起拳,再没有话语地走了出去,一出屋就看见青云在外面,夏候聆皱起眉,青云举起手上的药,“给她喝的。”

夏候聆低眉看了一眼药,不发一言地离开,忽然听青云问道,“我说过,怀这个孩子会加快消耗她的身体,她的身体会更加虚弱。”

夏候聆的背影一滞,然后仍是坚定决然的声音,“我还是要这个孩子。”

青云了然地笑出声,无暇,你的爱慕太过自卑,以至于都不敢去看清夏候聆的心。

不知道还回不回得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自卑茫然无从,在北国被夏候聆抛弃那一刻吗……

那两年后的重遇是好还是坏,让纤细敏感的她但凡碰到一点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她受不了一次次被丢下抛弃……

青云一边翻着医书一边陪着七七说话,采儿在门外不停探着头,直到青云好笑地出声,“你进来吧。”

采儿这才领着两个孩子走进来,一进来就拍着一大一小的脑袋按跪下来,“还不快叩谢兰淑夫人,不是她,你们两条小命早就没了!”

“草民叩谢夫人再生之恩,草民做牛做马无以为报。”大北明显被教过一本正经地磕头说话,而小北依呀依呀说着,没人听得清楚。

“你们起来。”七七自觉受不起这大礼。

大北听话地站起来,又被采儿一巴掌按着脑袋跪了下去,“让你起就起,平时怎么没见你这兔崽子这么听话,磕头,磕到夫人好起来为止。”

大北一脸惊恐地望看青云,这个会医术的相士不是说夫人不是小伤,磕到好起来那得多久啊……

“采儿姐你别这样。”七七都替大北不忍,身体微动就疼入全身,不敢乱动身子七七道,“大北你过来。”

大北战战兢兢地看了看采儿,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灰灰的泥,走到七七身边,他个子还不高,一双眼睛勉强在床沿上方一点点,骨碌碌地看着七七很是稚气,“夫人,你脸色不好看,你好起来我带你和小北一起玩,我家里还有很多好玩的,连小北都不给她玩……不过,不知道还回不回得去。”

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

大北竟愁了起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七七望向采儿,果然见她泪眼朦胧,“采儿姐,其实是我连累你们一家才对。”

采儿忙抹了抹眼泪,“说什么混账话,又不是真回不去,晚点回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