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抱着孩子停住了,他之前陪妻子在医院待产两三天,知道住自己对门的是一对有钱的干部夫妻,男人是从大城市借调过来做县长秘书的,有大前程,他媳妇病了,好多领导都来看过了,农村人连大队书记都畏惧三分,何况是这么大的官,“我…就是跟她吵几句嘴。”

“再怎么吵也不能大冷天的拿孩子出气啊。”冯钢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婴儿,也许是因为之前B超看出来是个“男孩”这孩子在娘胎里没受多少苦,虽然脸上有新生婴儿的浮肿,但能看出来眉眼长得很清秀,“你看,多好的孩子啊。”

“大哥,农村的闺女不值钱。”男人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了,“你不知道,在我们屯子,没儿子的人走到哪儿都不仗义,人家当面骂你是绝户你都没话讲,这次来之前我们到处说来城里生儿子,谁知道到头来还是个闺女…真是没脸回去见人…大哥,你是城里的大干部,你媳妇又不能再生了,你把这孩子抱走吧,她跟着你,兴许比跟着我们强。”

冯钢愣住了,刚想说什么,忽然屋里的梁彦华说话了,“这孩子我们不能养,我爱人是有公职的人,不能超生,但是我知道有一家人家能养,你先替我养一天,我替你打电话给她,让她来抱孩子。”

男人听说有人要女儿,脸上立时阴郁尽扫,“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媳妇来县里的医院生孩子,车交路费我们一家人的嚼谷…”

“我说的这家人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却也衣食无忧,多了没有,一千块钱的营养费还是出得起的。”

“中,中,中!”一千块钱在二十年前,是一个农民一家人一整年的收入,一个赔钱的闺女,能换一千块钱,对这个农民来讲简直是太划算了。

“老冯,你把字据写好,等会儿人来了,你让他们双方签字。”

冯钢不明白自己妻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还是点头答应了,“好,你们稍等。”

冯钢把孩子交换给了男人,男人抱着孩子回了病房,不知说了什么,里面的两个女人竟然停止了吵闹,都笑了,只听他妻子说,“真能换一千块钱?”

“那还有假。”

“那可真行啊,不知道有没有人要咱们家三丫,三丫今年三岁也啥事都不记得呢。”

“你快别乱想了,老四有人要就不错了。”

冯钢去洗手间倒了便盆回了病房,“老婆,你什么意思啊?”

“我这两天作梦,老看见一个女孩扯着我的衣服哭,我总觉得咱们闺女…”

“可是这违反政策…”

“谁都知道我是做什么手术的,我有医院的证明,生不让,领养也不让?”

“领养…也…”身为干部的冯钢辞穷了,确实规定说不让超生,真没说不让领养,政策出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有梁彦华这样的钻这个空子啊,“那你为什么说是送给别人…”

“你笨啊,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虽然再过一两年咱们就要搬回去了,可难保哪天他们不找来…”梁彦华小声地说道,“你等会儿给我大表姐打电话,她说了要来看我,你让她来抱孩子,先抱到我妈那里养一阵子,等我身体养好了,再把孩子抱回来。”

“嗯。”冯钢点了点头。

二十五年后 A市

林嘉木揉了揉已经麻了的脚,靠在沙发上叹了口气,有个有深厚斗争经验的老妈实在是太可怕了,也许是旅行社打来确定行程的电话漏了馅,也许是护照被发现了,总之她现在护照被人藏起来了,旅行社那边说她已经打电话退了订,郑铎被赶回了他“自己家”,她则被困在沙发上跟老妈一起看电视。

电视里正好讲到何田田案,主持人放完监控和录音,语重心长地说道,“现在网络媒体发达,随便一件小事,只要被贴上富二代、官二代的标签就有无数人蜂拥而至,经过这些事的教训,大家应该要反思一下,为什么我们这么容易冲动,这么容易被利用…”

切,好像前几天在微博上带头骂娘,说陆天放丢了A市的脸,要把陆天放千刀万剐的人不是他一样!到头来还让观众反思…

张雅兰女士一直追踪着这桩案子,听见电视里在讲这件事,拿着炒菜勺子就出来了,“我就说那个发帖子的不是什么好人,没想到还真是…那个陆天放也是的,如果他不玩弄女性,怎么会有今天?何田田好像比思甜还大吧?怎么这么幼稚,随随便便就跟男人去开房…要我说,现在的女孩子,真心不能撒手…”

林嘉木半闭着眼睛听着,左耳听右耳冒,心里还在想着巴厘岛…

“你说刘志会被判几年啊?”

“不知道。”录音证明何田田的的确确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刘志只承认没能把她拉上来,录音证据+网络证据也只能证明他有陷害陆天放的“企图”,现在又有律师团帮他,真说不准他会被判几年,不过听网络上的消息,A大已经把他开除了。

“这可真是没天理了,害了花一样的姑娘,竟然连刑都判不了。”张雅兰啧啧叹道,“对了,你爸说酒店订好了啊,元旦咱们家摆酒,郑铎家…”

“妈,您可别提摆酒的事。”林嘉木放下了腿,“郑铎家里的人都没了,他这些年也没跟双方的亲戚有什么交集,除了十几个天南地北的战友之外,也没什么人可请的,你提摆酒的事…”

“我知道啦!我不提!”张雅兰撇了撇嘴,“不过你总不能连婚纱照都不照吧?我的那些老姐妹等着看你的婚纱照呢!”

林嘉木脸白了白…婚纱照…个头…“最近我没时间,再说冬天也没什么好景色…”

“哪有结婚不拍婚纱照的?人家会以为…”

“妈,人家以为什么,跟咱们有关系吗?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元旦咱们家摆酒的时候,我肯定到场。”

“你到场没用啊,得郑铎也到场!”张雅兰这些年为了女儿迟迟不结婚的事,不知道跟别人生了多少气,好不容易女儿嫁了个高帅富,不带回家显摆显摆,简直是锦衣夜行。

“我知道了。”不管怎么样,只是女方办酒,她跟郑铎露个面就行,已经是她在谈判桌上能争取到的最好条约了,她到底是脑子进了多少水啊,才说要跟郑铎扯证…虽然扯证的过程很顺利,持证上岗之后的第一发也出奇的火辣…不过跟后续的烦恼比起来多少有些不值,可想想元旦之后自己就能摆脱妈妈和那些亲朋好友的逼婚了,她还是暗暗的松了口气,“妈,我们都答应出席了,您能把护照给我们吗?”

“不能!什么时候咱们家摆完了酒!你什么时候能拿到护照!你爸说了,你们蜜月旅行的费用,他报销!”

林嘉木翻了翻白眼…

“还有啊,你别想着元旦结婚29号坐飞机回去这样的好事,一定要…”

林嘉木没敢说她想得是30号坐飞机回去…

“我一定要带着你去买件貂,你们姐妹里面,就你和真真还有那俩个洋娃娃没有…我在皮草城看见一件特别漂亮白貂,你穿上肯定特洋气…你回去试试…”

“我不喜欢…在说这边不冷,穿不到…”

“我说的这款是短款,我在街上看见A市也有穿的,老洋气了…”

“不穿。”

“你这孩子!我买单!”

“你买单你自己留着穿。”

“妈不是有吗?再说了我这年龄穿白貂要笑死人了…”

林嘉木望天…说到底还是她那帮老姐妹互相之间攀比,谁的女儿有什么,谁的女儿没有什么…虽说她们也懂LV,GUCCI之类的名牌贵,但总没有貂皮那么显富。

“你爸还说了,房你和郑铎都有,也不用装修,陪嫁你一辆车,价格在五十万和七十万之间你随便挑。”

“妈,你嫁女儿不用动棺材本吧。”林嘉木瞪大了眼睛。

“哪用动棺材本啊!你爸就是不吱声,他有钱着呢,我这些年也没少赚啊…”

“行了,别说了,我有车,现代一辆、切诺基一辆,两辆车够陪嫁了。”

“那行,你找一天拍照传网上去,我交给婚庆公司…”

林嘉木几乎要晕过去了,原来是为了陪嫁好看…两个人正说着,张雅兰的手机响了,音乐是著名的民间摇滚自由飞翔…她乐颠颠地去接电话,“肯定是我那些老姐妹打来问情况。”

林嘉木双手捂着脸,点了点头…这算怎么回事啊…她拿手机给郑铎发短信,“咱们离婚去行不行?”

“黎明前的黑暗,你就忍了吧,熬过酒席咱们就自由了,咱们离婚去的话,想想你妈…”

林嘉木盯着一连串的省略好,简直想要一头裁倒在地上再不起来…

“嘉木!你黄阿姨,找你的!”

梁阿姨…林嘉木想了半天…张雅兰挤了挤眼,林嘉木还是接起了手机,“喂,黄阿姨啊…”

“嗯,我是要结婚了,同喜同喜…”

“他是…做生意的,跟我是合伙人,嗯,条件还可以,您放心,一定请您喝喜酒…真的…您儿子有女朋友了?谈婚论嫁了啊,恭喜恭喜…您是想…嗯…嗯…我知道了…你明天带她来吧…有时间,为了您我怎样都有时间。”林嘉木挂断电话,“妈,这黄阿姨是谁啊?”

“我在A市时的发小,差不多有十年没联系了,不知怎么的找到了我的电话,还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她丈夫好像做生意的,姓尤…开了间进出口公司,听说什么百万、千万的,当年跟我就各种攀比,我下岗了倒把她乐够呛,人品不怎么样气人有笑人无的…她找你干什么啊?”

“她儿子交了个女朋友,据说女方家里条件不错,又是公务员,她不知道听谁说的女方是被领养的,鼓动那姑娘查一查她亲生父母是谁…”

“哼!什么查亲生父母啊,她就是那德性,有个有点出息的儿子,就以为自己是皇太后,拿个公主来配她儿子她都嫌弃…”

“妈…您跟这黄阿姨是什么过节啊?”

“你跟她儿子差一岁,当年你在A市的律师事务所…我们同学聚会,有一个人起哄说要介绍你们俩认识,当时我以为是开玩笑,就笑呵呵地应了,那个时候你姥姥还在,我住你姥姥家,我刚回到去,她就给我打电话,说什么酒后玩笑不要当真,摆明了没瞧上你。”对一个母亲来讲,没有比瞧不上她的孩子更让她愤怒记仇的了,张雅兰现在提起来还恨恨的,“她儿子到现在还没结婚肯定是因为她太挑剔!这回又嫌人家是领养的了,怕人家的亲生父母有什么…哼!”

林嘉木点了点头,“妈,那你说这案子咱们接不接。”

“接!”张雅兰斩钉截铁地道,“我看上的那件貂皮打完折五万五,你全在她身上给我赚回来!”

妈呀,这么生气还不忘貂皮,您老人家可真执著…

作者有话要说:二十五年以前计划生育抓得很严,但我跟权威人士讨论过领养的问题,那个时候领养没有什么规范,连相关的法律都没有,所以像是故事里的事情是有可能成立的。

154

嘉木语录:对有些人来讲,支撑他们存在的意义仅仅在于自己比别人“强”。

“嘉木真是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比你年轻的时候好看!”被一个不认识的中老年妇女拉住手各种夸正常人会是什么反应?林嘉木觉得自己一瞬间穿越回到了二十岁,除了露出有“教养”的笑容之外,想不出别的应对方式。

张雅兰显然比她熟练多了,双手把“发小”黄玉凤的手握得紧紧的,“十年不见了,你还是老样子啊,一点都不变!”

“没变什么啊,你看年轻人都快要结婚了,咱们转眼就要当奶奶、姥姥了,能不变吗?”黄玉凤笑道,看得出来,她也是精过一翻精心的打扮的,耳朵上戴得翡翠耳环映绿了半边脸,虽说人老了,但珠光宝气华衣美服撑起来的贵妇范儿却极盛,一双眼睛因为做了拉皮和双眼皮手术,显得有些诡异地眼角上挑,眉毛因为纹过的缘故眉型有些怪异,但在中老年妇女里是比较不错的人品,张雅兰从昨天就开始做头发买衣服的折腾,不走贵妇路线走知性干练路线,也算是没被她把风光压住。

这两人刚见面就无声厮杀比对“寒暄”彼此交换近况,笑嘻嘻地一根胡萝卜夹一根大棒地相互招呼,激烈程度让林嘉木都插不上什么话,只得打量黄阿姨带来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挺显小的,年龄按理应该有二十五六了,看起来却像是比汪思甜还小,斜流海长卷发,像是个洋娃娃一般的可爱,身上穿着长款卫衣,可爱熊的外套,白色雪地靴,想想黄阿姨的儿子年龄跟自己相仿,昨天自己根据老妈提供的QQ号看了一眼黄阿姨的空间,她儿子长得挺成熟的,跟这姑娘在一起颇有爸爸带女儿的感觉,不过这姑娘据说是公务员,可能上班的时候人家不这么穿,平时这么穿也无可厚非,毕竟年轻只有一次。

张雅兰也已经打量完这姑娘了,显然得出的结论跟林嘉木差不多,她笑嘻嘻地说道,“老黄,你什么时候偷生了一个闺女?长得真漂亮,十几了?上大学了没?”

黄玉凤冷眼瞪了张雅兰一眼,碍于有求于人还得陪笑脸,“我像你那么福气有个贴心的小棉袄啊,我只有那个让人不省心的傻儿子,这是他女朋友,姓冯,叫冯涵,今年二十五了,在海关上班。”

“海关?真不错啊,好福气。”

冯涵微笑着跟张雅兰点头致意,“阿姨好,姐姐好。”

“都好,快过来坐。”

黄玉凤握着冯涵的手,一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拉着她坐在沙发上,“我们这次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家嘉木帮忙,我听说她要结婚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如果没时间,推荐一个可靠的人帮着查查也是行的。”

“阿姨,您别这么说,你是我妈的朋友,就是我长辈,有什么事您说一声儿就行了,可千万别提求字。”开玩笑,求人帮忙和请人帮忙是两回事,自己的妈想着坑人家的钱,没准儿人家想让自己免费“帮忙”呢。

“这件事呢,严格说来也不是我的事…涵涵这孩子呢,在海关做事,平时工作忙也就耽误了找对象,我儿子呢现在负责我老公公司报关这一块,因为工作的关系跟她慢慢的熟悉了,两个人确定了关不才来找我,我是一看见涵涵就喜欢上了,涵涵的哥哥也是生意人,听说了这件事呢,对我儿子的人品也是满意的,我们就代表双方家长见了面,初步把婚事就给订下来了,可涵涵有一天在上班的地方忽然遇见了一个女人,自称是涵涵的亲姐姐,要来认亲,涵涵吓坏了,正巧我儿子出差,她就打电话给她哥,她哥来了两三句话就把那女人打发走了,可涵涵觉得事情不对劲儿,拿话诈了一下她哥,她哥想着她也不小了,眼看就要嫁人了,有些事也应该知道了,就把实情告诉了她,涵涵,是亲家公和亲家母借调到县城的时候抱养的养女,那个女人,八成真是涵涵的姐姐。我儿子回来之后,涵涵就把这事儿跟我儿子说了,我儿子劝她生恩不如养恩大,让她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涵涵总觉得…”

冯涵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说话,这个时候忽然说话了,“姐姐,我不是想要做白眼狼,从小到大,我爸妈和我哥不知道有多疼我,我就是觉得我是成年人了,马上就要嫁人了,我想知道我是谁,我是从哪儿来的,我原来觉得我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可如果不是这样的呢?”

冯涵看着是个小LOLI,可到底年龄摆在那里,出来做事也不是一两年了,阅历也摆在那里,说出话来还是很有值得推敲之处的,这个小姑娘,可不像表面看着那么简单,黄阿姨觉得自己能把人家玩弄于鼓掌,没准儿人家正在瞧她的笑话。

“嗯,我明白了,你是想要委托我来查一查你亲生父母是谁对吗?”

“嗯,我还想要知道他们家的近况,还有…他们为什么把我抱养出去?这件事我哥知道的也不清楚,那个时候他也才不过十岁,只知道我爸妈借调外地三年多,回来的时候就多了一个快满周岁的我,别人都说我是他们在外面超生的,借着养女的名义抱回来的,可他明明记得我妈做过手术,他听奶奶耳语,我妈不可能再生养了,一直觉得疑惑,但一直也没声张,长大了慢慢想通了是怎么回事,那个时候对我已经有感情了,拿我当亲生的妹妹看待…”

“你知道当时你爸爸被借调的县城是哪里吗?”

冯涵摇了摇头,“我可以去问我哥。”

“你不打算让你爸妈知道吗?”

“我妈虽然退休了,但一直身体不太好,我爸工作很忙又要照顾她,从我哥大学毕业了,我一直归我哥管…这件事我问过我哥了,我哥说相信我的判断,让我自己处理这件事。”

“那好吧,你问清楚借调的县城,这件事我们就可以着手调查了。”

“调查的费用是多少?”

黄玉凤立刻接过了话头,“涵涵,你不知道吧,嘉木的妈跟我是发小,这种小事…”

“这种小事如果你找我帮忙,我肯定不能提钱,可我闺女的公司是跟别人合营的,更何况这案子要出差,车交路费人吃马嚼,员工工资一样都不能少,她本来说了想要义务帮忙,被我阻止了,我说你这样的富婆,怎么会介意钱的事呢?最多咱们给亲友折扣,五万五,一分都不能多了。”张雅兰道。

汪思甜在一边拿着材料假装复印,悄无声息地听着壁角,听到这里的时候差点笑场,忙用卡纸来掩饰,把复印机的盖子掀开来掩饰自己的过于激动的情绪,最后收了复印好的“材料”快速逃了出去。

黄玉凤四下打量着这间居民楼改的办公室,客厅里除了一些设备跟复印机,跟普通的民区没区别,敞开的门里就两台对着的办公桌和三台电脑,这样的公司还好意思说费用大…张雅兰分明是在敲自己竹杠,“五万五…这也太贵了吧…”

“没办法,现在人工费涨得快,房租、油费都在涨,盒饭过去才五块钱,现在十五都买不到好盒饭了。”

“那我去找别家…”

“阿姨。”冯涵说话了,“我哥说要找咨询社查案,就找这一家,不许我找别家,再说这是查我自己家的事,钱我出了,你们接受转帐吗?帐户号多少?”

一个二十五岁的小姑娘,张口就说要自己出五万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姑娘的出身显然不差,林嘉木报上了帐号,忽然想到了一个名字,“冯鹏程是你什么人?”

“是我哥。”

冯鹏程,大林嘉木两届的政治系学长,林嘉木大学室友的初恋,后来两个人因为距离分手了,听说冯鹏程追随家人的脚步走了仕途,现在已经是国税系统小有权利的科长了,林嘉木的那位室友则已经定居海外,多年不曾联络了,但冯鹏程却因为林嘉木的同学里有不少在从政或在公检法,一直没有跟这些人断了关系,难怪他会知道自己,A市说大也有八百万以上的人口,说小竟然小得随便都能遇见熟人。

如果冯涵的哥是他…自己的这位黄阿姨可算是踢到铁板了,冯鹏程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黄玉凤颇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们俩个一眼,显然她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涵涵,这钱怎么能让你花呢,阿姨花。”

“没关系,阿姨您带我来就行了。”冯涵笑道。

黄玉凤还是觉得不甘心,目光一转,话题转到了林嘉木身上,“嘉木,阿姨听说你在A市就一直想要来看看你,可一直没得到机会,听说你要结婚了,真替你和你妈高兴,你男朋友多大了?是干什么的?离没离过婚?离婚过也不要紧,男人嘛,没有孩子跟没结过婚也差不多…”她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儿,见张雅兰跟林嘉木脸色没变,就住了口。

张雅兰笑道,“我那姑爷可不是什么二婚,人家是正经八百没结过婚的小伙子,年龄嘛,今年三十整,比嘉木要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要说缺点,就是个儿太高,我跟他说话得仰着头,说时间长了我就得说郑铎啊,你坐下来跟妈说话,妈颈椎病要犯了…”

黄玉凤的脸有些僵,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有人开门进来了,只见进来的人穿着皮毛一体的长款大衣,深蓝牛仔裤,棕色室外鞋,身材高挑健壮,长得英俊体面,进来的时候看见客厅里有两个陌生人,想到昨晚岳母大人在电话里的叮嘱,张口就是,“妈,嘉木,来客户了吗?”

黄玉凤向来觉得自己儿子是高帅富,男人里的人尖子,无论是长相还是人品家世没有比儿子更好的了,只是这些年熬得有些见老,可显得成熟稳重,今个儿看见郑铎,却不得不承认郑铎要比自己的儿子看着体面多了,心中暗道张雅兰果然是好狗命,找得女婿这样的出众,瞧瞧自己身边的准儿媳,心里又平静了些,嘉木年龄这么大才结婚,到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生得出孩子,看这男人长得这么好,八成是奔着钱来的,苦日子在后头呢…她心里这么想着,优越感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155

嘉木语录:中国人讲养儿防老,重男轻女的人讲有了儿子才能有人顶门立户,可把儿子养成废柴的,也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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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甲县A市最偏远的一个下辖县,全县有四成左右的土地是山地,又地处低洼,经常发生洪涝灾害,在经济不发达的时代,据说这个县的人十年有九年要出去逃荒,后来A市的经济发展了起来,丁甲县通了高速公路也通了火车,加上城里人对养生的在意,盛产各种果菜和栗子、枣,人工养殖菌类的丁甲县,渐渐发达富裕了起来,虽说比起那些企业极多的县还是穷,但在A市的下辖县里,能排上中等。

郑铎开车载着林嘉木根据GPS指引到达丁甲县的第一站就是当地民政,但是被告知二十五年前绝大多数是事实收养,档案极少,很难凭着零星的线索就查到当初的收养人和被受养人,不过有一个人出了个主意,让他们去当地的派出所调户藉档案,可是仅凭着农村出身,二十五年前就有三个女儿为要素,根本查不到什么。

“冯涵,关于那个自称是你大姐的女人,你还记得些什么?”林嘉木拨通了冯涵的电话,“你记不记得丁甲县有没有什么熟人依旧跟你家有联系?”

冯涵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会儿,“那个女人个子比我矮,长得挺老的,不是很胖,但肚子很突出,脸上有斑,穿得还可以,脖子上戴着一条挺粗的金链子,手有些变形了,她说她是我亲生的姐姐,想要认亲,我有点害怕,没敢跟她纠缠,就躲进门卫室了,卫兵把她赶了出去,对了,她拎着一个袋子,好像是购物袋,里面装着些乱糟糟的东西,但袋子上说的超市我不认识,叫什么源发超市,她身上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儿…丁甲县的人…对了,我说我想吃栗子,我妈从省城捎来不少的板栗,说是以前的老熟人带来的特产,我去找找那个装栗子的袋子…”过了差不多有五分钟,冯涵回来了,“那个袋子也是叫源发超市…难怪我觉得那个购物袋眼熟…”

“你知道送板栗的是谁吗?”

“不清楚,我妈就是随口提了一句而已,不过她轻易不收别人的礼物,收了的话,应该是很熟的人。”

“你能找你妈妈打听一下吗?随便找个借口,找一找这个熟人。”

“好吧,我过一个小时再给你打电话。”

林嘉木在丁甲市本地企业源发超市的门口买了一包现炒的糖炒栗子,明明只是隔了四个小时的车程,这里的糖炒栗子一斤硬是比A市便宜五块钱,而且个更大,更结实,她坐在车里剥着栗子跟郑铎讲初步的发现,“我跟卖栗子的小贩聊了一会儿,这边二十多年前送养女孩的人家挺多的,就算是现在老一辈重男轻女的也不少,年轻人情形稍好些,至少农村搬到城里的,不敢明面上讲重男轻女了,城镇里的人有独生子女的一般都是有公职的,二十几岁普通人家的孩子一家平均也有两个孩子,农村的就是一拖一串不知多少。”

郑铎拿了颗栗子剥着吃,“我跟旁边修鞋的也聊了一会儿,了解的情况跟你差不多,不过他倒是说了句件有趣的事。”

“哦?”

“他讲最近丁甲市有件街知巷闻的事,有一家农村人,跑来认正在当地中学当老师的女老师,女老师一开始还觉得挺感动,傻乎乎的认了,没想到这家人要女老师帮忙在城里找工作,找落脚地,又对女老师的家事指手画脚,女老师跟这家人翻了脸,这家人跑到学校里去闹,还跑到教委去闹,甚至去法院告这个老师,法院和稀泥说要调解,这个老师是个倔脾气,一气之下干脆请了长假。”

不会这么巧吧?林嘉木觉得有些不信,不过这是他们目前掌握得唯一像线索的线索了,“你知道那个老师是哪个学校的吗?”

“已经打听清楚了。”郑铎在GPS上输入了地址,发动了车子,没想到路越走越偏,最后竟走到了城市的边缘,郑铎下了车,找了一间写着食杂店的小店问路,又黑着脸出来了,“走错了,顺这条路直走…五百米,见红绿灯右拐。”他瞪着GPS有些生气。

“呵呵。”林嘉木笑个不停,郑铎亲了一下她,“亲完就不生气了。”

“讨厌!”林嘉木干脆别过了脸,看向窗外,却没有挥开郑铎握住她的手的手。

举凡中小学附近,无论是发达地区还是普通地区或者贫困地区,总少不了卖学生用品跟食杂的各种店铺,林嘉木没有进因为周末而空荡荡的校园,而是进了一家文化用品商店,随意买了一盒中性笔,交了钱之后拿出手机假装打电话,“笔我买到了,就是宝贝外甥女说得那种笔,明明哪里都有,非要到学校附近这家店来买…我累了啊,你开车来接我…我不坐公交车,太冷了,晚上还在你姐家吃啊…住我可要住酒店啊…嗯,我等你。”

林嘉木转身跟店老板说,“我在这里等一会儿车啊。”

老板娘点了点头,学生不上学,她这里也很冷清,难得有人跟她说几句话,“听你的口音,你不是当地人?”

“我是A市人,我老公是你们当地人,我们是回来探亲的。”

“探亲?”老板娘瞟了一眼日历,不年不节的,这个时节探亲得少,不过人家的事外人少打听就是了,“市里比我们这边暖和一些吧。”

“一样的,距离这么近,温度差别不大,这边的学校看起来挺新的啊,楼盖得挺漂亮的。”

“嗯,三年前新扩建的,原来的老楼拆了又拆了部分民房。”

“我老公有个同学,姓娄的听说是在这个中学当老师,不过听说出了点事,请长假了。”

“你是说娄老师啊?”老板娘叹了口气,“娄老师人挺好的,长得也漂亮,课教得也好,她公公跟我家还有点亲戚,在城里有好几间的铺面房,听说在市里也有房子,她爸妈…养父养母条件也好,养母是大夫,养父早先是开大车搞运输的,现在家里养了三台车跑运输,就她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谁知道飞来这么个横祸,来了那么一家子不开眼的,非要认闺女…把三家人搅和得不能过日子,听说那家人生了四个闺女,就为了生儿子,先送了老四,又送了才三岁的老三,好像老二也送人了,可因为年龄大养不熟,又被送回来了,这样的人家老天也不开眼,还真送了个儿子给他们家…”

“要我说老天开眼得很。”这家的老板从后面仓库出来,手里拿了些货,“他们家要是日子过得好,儿子争气,能跑来认娄老师吗?他们家儿子听说被惯得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两个闺女嫁人时得的彩礼被败光了,两个姐夫被吃得翻脸了,他们家大闺女离了婚,人家宁可让孙子没妈,重给儿子娶媳妇,也不敢要他们家闺女了,二闺女要不是跟娘家断了联系,也得离。”

“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老板娘瞪圆了眼睛。

“他们来闹的那天你不是去看孙子了吗?我就在这儿,那家人还在咱们家…”他指了指林嘉木站的地方,“就在这儿,站了半天,那家的大闺女一边哭一边讲家里的事,中心思想就一个,家里过得苦,她为家牺牲大,奉献大,但也不能可她一个人牺牲,娄老师也是家里的女儿,条件又好,随便托个关系说句话,给小弟找个好工作,匀个小面积的楼给小弟,也能让小弟娶个好媳妇…”

“呸!真不要脸!娄老师家条件再好,也是她爸妈和公婆攒的,难怪娄老师请了长假呢。”

“不光她请了长假,她爸妈也老长时间没露面了,她公婆也收拾东西去市里了,听说是去看孙子,人都说娄老师没往远走,就在A市,娄老师她男人是大夫,一时半会儿请不下来假,不过我听说也是要往市里活动。”

林嘉木心想,事情不会真有这么巧,这家人,真是自己想查的那家人?可是丁甲县有多少人家送养了女儿,又拼命的想找回女儿呢,“要我说这样的人家也够无耻的了,当初为了要儿子送走女儿,人家把女儿养大了,又跑来纠缠。”

“谁说不是呢。”老板撇了撇嘴,“我前天还看见那家人里的老太太纠缠校长呢,想要娄老师的电话,校长直接说不知道,后来还喊保安来赶人,那老太太就躺在地上放赖,几个人才把她抬出去,她儿子就站在道边看戏,还嘿嘿直笑。”

林嘉木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低头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冯涵,“喂,涵涵…”

“我跟我妈说那栗子好吃,我自己用水煮完了拿到办公室就让同事分光了,让她再拿些来,她说那栗子是我爸原来下调支农的时候认识的房东送的,她只留了够吃一顿栗子鸡的栗子,余下的全给我拿来了,再多就没有了。”

“她说没说房东是干什么的?”

“她说房东的儿子开了间超市,挺成功的,打算在省城开分店,想要我爸帮着疏通一下关节,我爸帮着打了几个电话,好像他儿子开成了超市马上要开业了,请我爸去剪彩,我爸不去,送礼我爸不收说是还人情,我妈当时在A市的时候生病,全靠房东帮忙,我妈怕房东不好意思,就说想吃栗子了,也不多要,只要五斤,送多了就再不准她登门,她就送了这些栗子。”

难不成是…林嘉木把目光又放到了文化用品商店的老板和老板娘身上。

“源发超市的老板姓徐,他爸是原来的物资局局长,家里房子很大,涵涵的父亲当年就是租他们家的房子,后来他从副食商店做起,开了这间超市,这超市现在已经在四座县城开了分店,并且杀到了省城,徐家就住在城东的富裕小区!”

郑铎惊讶地看着林嘉木,“你去买了盒笔,就听到了这些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