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警惕地朝那个方向望去,恰见房门似被一股力量忽然推开,在无风的虚空中隐隐晃动着。

第16章 挑衅

最先落入众人眼中的是一缕水蓝色的衣摆,随后从屋里走出了一个女人。这种素净至极的颜色落在满目的荒芜里显得愈发格格不入,就像在一片鲜红浓烈的火海里川流而过的一汪清泉,周身的气场却如寒冰笼罩。

这一眼看去众人都有些晃神,周围片刻间静地只剩风声。

女子的视线冷飕飕地扫来,最后停在顾渊身上时,才微有一丝情绪一闪而过。

顾渊看着她被血染透的半边衣袖蹙了蹙眉,开口道:“芳华,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女人就是柳芳华。苏青原本紧抓着衣摆的手闻言不由一松,眼里的神色莫测了起来。

柳芳华刚想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凛,翩身往庭院掠过来。就在这么一瞬的功夫,方才站立的地方落了一把巨大的关刀,一声巨响后,生生将地面劈开了一道深邃的裂缝。她的眼里不由掠过一丝诧异:“居然还没死。”

话未落,有个魁梧的身影自屋里缓慢地走出,待看清这人的样子,所有人的脸色均是不由一变。

要说这人没死,恐怕任谁都不会相信。

显然是中毒已深的样子,他的整张脸黑地隐约可见里面的颅骨。左臂显是脱了臼,毫无生机地垂落在旁侧,右手僵硬地一把将地缝里的关刀拔出,转身的时候依稀可听到骨架“咯吱”的摩擦声。他的胸口上直直地扎了几根消骨钉,血液染透了一大片衣襟,此时也已经干涸地凝固在了身上。整副身躯显得支离破碎。

看着这个形同走尸的怪人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在场的人一个个难免惶恐起来。

顾渊看着柳芳华退到身边,才开了口:“不是说了让你在镇上静候。”

柳芳华道:“既然有人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干脆将计就计。”

顾渊皱眉:“这就是你将计就计的结果?”

柳芳华闻言沉默,抬手将配剑甩给了他。她面容间一片宁静,纤衣已经染了一片浓烈的血迹,却依旧清雅至极,微咬了下唇角,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就忽然发了疯,竟然六亲不认地见人就下毒手。这种着魔的样子,就与我爹当年一模一样……根本就,杀不死他。”

顾渊看着那步步逼近的怪人,冷然道:“不,这个人确实已经死了。”

苏青躲在顾渊身后,听着两人的对话,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此情此景感觉甚是耳熟,好像某人在某时某处的时候曾经容光焕发地跟她描述过。一拍脑袋,就骤然想了起来。

“你可知道当年宋安生的《毒集》里还有过第三百七十九味毒|药?此毒名作‘血蛊’,可以让人身死却人不亡,因此又被称为‘死活人’。但这药实在是太霸道了,中毒者虽能爆发体内所有潜能,却无一不是神志尽失且屠戮成性,动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当年宋安生思酌再三,终究还是决定将此药从毒集中除去,以免酿成人间惨剧。现在想想,要是真让人拿到了这药的配方,啧啧啧……”

当时阿软同她说的时候俨然双眼冒光,一副恨不得当场去感受一下此毒的模样。

但眼前的怪人真是中了血蛊之毒吗?苏青从未见过,阿软当时也没具体跟她描述过毒发的情形,这一时半会的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依稀间好似记得当时好似跟她提起过破解之法,若要死马当活马医,现在越是急切地回想却越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正焦躁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她感到身子一轻,却是被顾渊一把提起扔到了玉绯珏的怀中。

他的话语甚淡:“玉公子既已兑现允诺,就不留你下来一同犯险了。但请行个方便,把闲杂人等帮忙带走,免得让我们无故分神。多谢。”

柳芳华这才留意到苏青的存在,凉飕飕的视线微微掠过。

一听要送她走,苏青不由面上一慌,挣扎着就想扒拉回顾渊身边。但等不及她动作,玉绯珏已经二话不说抗麻袋一样将她往肩膀上一甩,如一阵风般,片刻间已经足不点地地掠回了来时那片林中。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果真的是血蛊那东西,那可是永生不休的存在!若顾渊有什么三长两短,要她上哪再去找这样的一笔大买卖!遥遥盛起的打斗声让心头越来越慌,苏青的脸色也跟着愈发难看了起来。

“混蛋,死蝴蝶,放我回去!”狠狠捶了几下不见生效,她一仰头,当着肩膀就狠狠咬下。谁料这一口下去,玉绯珏的身影在这么一瞬居然真的骤然一歪,倒头栽下的时候便将她整个人都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这一跤摔得苏青直眼冒晶星,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正准备兴师问罪,看到玉绯珏一张惨无人色的脸后反而被吓了一跳,忙上去扶了他一把,问:“你这是怎么了?”

玉绯珏勉力支起身子靠在树干上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白了她一眼,道:“被熏的。”

“……”苏青忽然觉得,自己要是再去指责他刚才临阵逃窜的熊样,简直有些太不仁道。难怪有人说物极则必反,玉绯珏这天赋异禀的嗅觉,有的时候还真是有够拖后腿的。叹了口气,道:“那你自己休息好了就赶紧走吧,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玉绯珏喘息还有些沉重,闻言是一副见鬼的表情:“不是吧,你回去除了拖后腿还能做什么,就不怕被那怪物剁成肉泥?那里尸体已经够多了,恐怕还真不介意多上你这么一具。”

刚才突如其来的那一摔,反倒是让她记起了阿软那些被遗忘了的话。面对玉绯珏的鄙夷,苏青回报了一个更加鄙夷的白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道:“我就是要回去告诉他们怎么灭那怪物。断头!断头懂吗?只有彻底让那怪物尸首分离了,才能让他死透!”

玉绯珏一愣过后啧啧称奇:“你怎么知道的?”

苏青朝他撇了撇嘴,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色,转身就往回赶去。

还没走几步,身上一轻,却是被玉绯珏拦腰抱了起来,耳边景致呼啸如风。一抬头,只见半面面具下柔和好看的弧度,她不由愣神:“你不走?”

玉绯珏一脸饶有兴趣的笑意:“这么难得一见的奇闻怎么可以轻易放过日后遇到其他美人,岂不是多了一件很有趣的谈资?”

“……”这人是真的确定,这种血腥恐怖的事适合来作*时候的谈资?苏青有些无力地移开了视线,问道:“你就不怕等会直接被熏晕过去?”

玉绯珏甩来一个看白痴一样的表情:“只要不用鼻子呼吸不就行了?”

苏青竟然无言以对。

言语间,两人已经又返回了山寨。

遥遥看去,留下的一行人已经死的死伤的伤,此时蔺影独自一人拦在面前,显然已经有些吃力。

顾渊站在不远的地方,身后是已经着了伤的柳芳华。他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唯有眉目间是更盛的冷意,却让人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跟前的怪人根本毫无理智,面目狰狞地正在步步逼近,形势紧迫。

苏青等不到玉绯珏松手,就挣扎着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狂奔过去,抢到顾渊跟前时已经喘气连连:“老爷,砍断他的头!砍断他的头就不能再动了!”

顾渊没料到她会去而复返,姿势微微一震,垂眸看着她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

苏青见他状似犹豫,不由急道:“这人中的可能是血蛊,只有这个法子能解!老爷若相信奴家的话,还请一试!”

然而顾渊还是未动。

前面的蔺影已经支撑不住了,被怪人一抬手掀翻在了地上,一声闷哼下,顿时一片尘土飞扬。

苏青大惊,一把抓住了顾渊的袖子正要开口发誓,却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好看的唇角微微抿起,她到了嘴边的话就又被生生堵了回去。

甚至没有回头,顾渊骤然一扬手,长剑出鞘,带着凌厉的风,迎着怪人的脖颈直掠而去。

四溢的血花在他身后溅起,相似化作一道沉静的背景。

怪人硕大的身躯在断头之后轰然坠地,近在咫尺的画面极尽残忍,让蔺影的呼吸艰难地一滞。

没有回眸多看一眼,顾渊的指尖抚过苏青跌撞下红肿的前额,淡声道:“不要急。”

指尖的温度有些微凉,在这一瞬的注视下她不由微微有些恍神,便见顾渊已经转过身去。

面朝山寨里一片有如炼狱的血腥场面,常年深邃无痕的眼里渐渐漾起了一层异样的神色。

他似是找到了一个格外有趣的猎物般,捡起地上的长剑拭干血迹,垂眸看着地上已经毫无生机的尸首,自语般喃喃:“旧事重来?居然用这种方式向我挑衅,有点意思。”

第17章 情敌

下山的时候,来的人已经伤亡了大半,可谓损失惨重。所有人的情绪都显得有些低迷。

苏青跟在队伍的后方,视线却时不时地往前面并肩走着的两人身上瞅,竖直了耳朵,屏息凝神地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柳芳华道:“这些匪子显然是受了人利用,幕后的人既然如此张狂地将当年的手法重新使出,想必是没准备让我活着离开。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有援兵。”

顾渊道:“那可未必。”

柳芳华道:“此话怎讲?”

顾渊道:“正是因为知道我会来,才会有今日的这出戏。”

柳芳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

顾渊冷笑:“对方很显然与恩师仇深似海。如今恩师已死,他现在最想毁掉的,恐怕正是作为恩师最得意门生的我。他不过是想要通过今日的事告诉我,不论他做任何事情,我都将无计可施。”

柳芳华沉默片刻,道:“如果师兄真是那人的目标,我们最好先回……”

顾渊打断了她的话:“等到了淮洲,我们再从长计议。”

他们的对话很简单,只言片语间,苏青联系了近日种种,稍稍有了一些推断。毕竟,能被顾渊认作恩师的,举天之下唯有被奉为“江淮柳氏”之首的柳承恩一人。

五年前柳家庄惨案轰动天下,一夜之间庄中二十余口无一生还。当柳承恩被发现时,他的头颅被高悬于堂中,血泪不断,因而此案又被人称为“血咒案”。后来也曾有传闻说,柳家当夜尚有一女幸免于难,现在看来恐怕就是这位柳芳华姑娘。这么一算,她与顾渊当是师兄妹关系。

让苏青感到诧异的是,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当年柳氏的灭门惨案,竟是跟血蛊有关?难怪刚才顾渊那么生气,被人明目张胆地将不愿回首的往事再演上一次,简直是态度轻蔑地给了个下马威。

不过,她明明只是老实本分地做本职的事儿,怎么莫名其妙就牵扯进这滔天大案中去了!?

苏青只觉内心一片惊涛骇浪翻涌不息,连上马车时顾渊屈尊降贵地搀了她一把都没有察觉。

柳芳华的视线在两人相交的手上落过,片刻间就收了回来,问:“这位姑娘是?”

不及苏青回话,顾渊已答道:“府上的厨娘。”

苏青一噎,不免有些憋屈。这男人前头还卿卿我我的,现在居然转眼就翻脸不认人。经历了那么多事,怎么还能说她是府上的厨娘呢?明明他就——已经答应让她做使唤丫鬟了吧!

心里忿忿,嘴上便也开了口:“柳姑娘,奴家刚得了老爷恩准留在房里伺候,你叫我‘幼兰’就好。”

话落的时候,顾渊忽然轻轻咳了咳,就在柳芳华略带疑惑的目光下,他靠着软塌闭上了眸。

柳芳华眼里的光色微动,便将视线投向车帘外辘辘驶过的景致,神情显得浅淡且有些落寞。

今日这么一闹,每个人难免都有些心事。

苏青也靠着车壁出神,车中一片寂静,随着马车的起起伏伏下,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再待悠悠醒来的时候,咫尺是一双满是不悦的眼,吓得她心头陡然一跳,惊醒过来连连后退了几步,叫到:“你……你要做什么!人吓人吓死人知道吗!”

蔺影脸色不善地道:“老爷让我别叫醒你,我就想看看你到底能睡上多久。”

苏青这才留意到马车中只留了她一人,跟着蔺影下车,不由问道:“老爷他们呢?”

蔺影道:“你以为个个都跟你这么清闲?这都已经到了淮洲,我们现在借宿在卢学士的府上,老爷和柳姑娘现在正在大堂议事。”

苏青往周围看了一圈,却没见到另一个花枝招展的人影,随口问道:“玉绯珏总不能也一起去了吧?”

蔺影轻哼一声:“那个花蝴蝶到了淮洲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说什么有要事在身。看他那神神叨叨的样子,鬼知道是不是又跑哪里祸害姑娘去了。”

苏青点头,对他精准的推断表示理解。

蔺影随便地往院里一指,道:“这几日我们就暂住在这个别院里。沿那走廊就能到后院,西厢有几间空屋子你可以随便挑上一间。”

靠廊道的第一间是桃字房,苏青瞥了眼见里面布局干净,便随手把包裹往床上一丢,坐桌旁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抱着杯盏在手中来回地搓着。静下来一想,眼下显然有个不得不需要重视的问题——她好像不再是顾渊身边唯一的女人了!

柳芳华?情敌?

苏青低头,默默地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心里尽量客观地比较着。

其一,柳芳华纤细修长的身材,加上一张清新脱俗的脸,很容易让男子产生一种强烈的保护*;而她的身材则是要凹就凹,要凸就凸,更可以使人产生一种想要征服的冲动。可惜顾渊这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男人,征服的东西已经太多,恐怕少了很多刺激感,如果从理性上进行分析,保护欲显然更加吸引他。这一点上,完败。

其二,柳芳华出身名门望族,虽然现在家道中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她这个籍籍无名且来历不明的“商贾之女”要与顾渊门当户对很多。而且这两人本就相识已久,师兄师妹的称呼简直不要太过亲昵,片刻间就可以撩动起美好的往事,回忆起如梦的曾经。而她跟顾渊……做饭那段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种回忆?显然,又是完败。

其三,原来被她准备拿来打悲情牌的“凄惨身世”,落在柳芳华的跟前一比就更加不值一提了。一夜之间二十多口人的灭门惨案啊!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一个人漂泊江湖就为了追查真凶,坚强且隐忍,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恨不得片刻间就搂在怀里好好安慰才是。而她当初安排的被土匪一刀一个砍死了爹娘的戏码算什么鬼?茶余饭后拿来当谈资都感到寒碜!简直完败地不能再败。

其实如果柳芳华对顾渊毫无兴趣,以上三战惨败的战绩就根本不足为惧。关键就在于,凭着多年来磨练出来的敏锐直觉,苏青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这位柳姑娘对自家王爷的依赖之情,根本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兄妹情谊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忍不住重重扶了扶额。半路杀出个陈咬金,眼前的形势简直急转直下,她想静静。

怀着沉重的心情,苏青把一身狼狈不堪的行头梳理干净,便去找了蔺影,语调柔软道:“蔺公子,奴家这是第一次来这淮洲,想要出门逛逛……”

“女人就是麻烦。”蔺影正忙得焦头烂额,见她居然还有这闲情雅致,不由嫌弃地瞪了一眼,交待道,“别逛太晚,早点回来。”

淮洲是出了名的富庶地方,苏青倒还真是头一次来,在路边的店铺连番看过去,一时玩得有些流连忘返。

偏身进了一间首饰铺子,里面做工精致的簪子衬得满屋一片珠光宝气。既然注定要争宠,以前那朴素的模样万万是不能取了。毕竟对手是堂堂世家小姐,好歹不能在行头上就落了下成,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挑上一挑。

苏青拿着几根簪子在镜子前比划着有些不能取舍,忽然有只手拈起了她的簪子,一个仿似捏着嗓子的声音就从身后响了起来:“有句话说得好,好簪赠美人。这位姑娘要是看上了这枚珠簪,小生送你可好?”

苏青一回头,就看到一个长得歪瓜裂枣模样的富家公子,脸上一颗惹眼的大痣,正明晃晃地在眼前晃动。那枚簪子就落在他的手上,此时正尽量摆着一副玉树临风的造型看着自己。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不时往酥胸上抹过,纵使有意故作斯文,但依旧掩不住那浓浓的猥琐气息。

这大庭广众之下,她居然是这脸怀大痣的丑公子给被调戏了?苏青不由乐了。看这公子哥虽然长得颇是感人,但从穿着打扮上看显然非富即贵,毕竟淮洲这里颇是鱼龙混杂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地儿,能这样当众轻薄民女的,自然都有一定的身份背景。

这种人她一贯就看不上,教训教训更是应该。何况有钱人家的公子又往往人傻钱多,玩起来有意思的很。

苏青的打量一过即收,从痣公子手上取过簪子,眼里一抹盈盈的笑意:“奴家多谢公子抬爱。”

痣公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过如此识时务的女人,不由有些受宠若惊。为显豪气,随手就甩了一张银票到柜台上,颇有风范地扬了扬头,道:“这支簪子本公子买下了!”

就在此时,苏青有些倾慕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凑过来轻轻在他的耳边吹了口气:“这位公子,这家店铺的首饰格外精致,奴家真的都好喜欢,还想再好好挑一挑呢。”

痣公子脸色一热,只觉得脑子顿时空了一大片,只愣愣道:“挑!想要什么都尽管挑!”

第18章 逛楼

“公子觉得,这个镯子是否很衬奴家的肤色?”

“确是确是,买了!”

“这个项链做工极是考究,可惜,看起来太过金贵了些……”

“小钱而已,姑娘喜欢就让掌柜包起来。”

“公子,对面那家玉铺的首饰好像也很精致的样子。”

“走,一起去看看!买买买!”

苏青在街上一圈溜达下来,可谓满载而归。在一旁的茶铺小憩,痣公子显得依旧兴致盎然,问道:“姑娘还想去哪里?”想了想,又道:“要是觉得走累了,不妨跟我回府上坐坐。”

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苏青心里嗤笑一声,面上露出犹豫的神色来:“今日出来甚久,奴家再不回去,恐怕舅舅担心。”

痣公子道:“无妨。姑娘住在哪里,我让人告之一声就是。”

苏青作势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奴家现在暂住城南卢府,劳烦公子派人通传了。”

“卢府!?”痣公子的神色一时间莫幻了起来,“敢问卢学士是姑娘的……”

苏青诧异地抬起头来,问道:“怎么,公子认识舅舅吗?”

几乎话落的同时,痣公子已经“嗖”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吃了满嘴黄连的表情,噎了半晌才道:“卢、卢姑娘,卢府向来家教森严,太晚回去恐怕会得遭卢学士怪罪,小生现在就送你回去可好?”

苏青面色含羞地看了他一眼,很是倾慕地道:“公子真是位温柔体贴的谦谦君子!”

痣公子扯起嘴角,僵硬地干笑了几声,心里却是欲哭无泪。跟卢学士沾亲带故的人,别说他了,放眼整个淮洲有谁敢碰上一下?今天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美人没捞着不说,几千两银票就这样白白打了水漂。

送到了卢府一条街开外的地方,痣公子反复交待了几次绝对不要提起与他相遇一事之后,在苏青深情款款的注视下,脚底抹油地落荒而逃了。

苏青本是琢磨着卢学士作为淮洲内赫赫有名的儒林大家,想来在地界上该有一定的威望,所以才会临时起意,拿他来做上这个挡箭牌。但这位公子的态度,却像是把卢家视为洪水猛兽一般,倒真是让她有些始料不及。看来,这位卢学士却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在外头把包装拆了,只留下里面的物什藏在怀里,苏青本准备偷偷摸摸地回屋去,却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又停了一辆偌大的马车,看起来还有些眼熟。再走近些,撞见了在站在外头的人,不由奇道:“步公子,你不是在京城吗,怎么会来这里?”

步羡音循声投来视线,温温一笑:“王爷短期内无法回京,我需送些公文前来,顺便代白芷聊表一下相思之情。没有王爷留在府中,他那茶饭不思的模样甚是让人心疼。”

没想到那白芷表面上冷冰冰的,倒还是个痴情人。苏青恍然,露出了“我懂”的神情:“那步公子好好与王爷长谈,奴家就先回屋了。”

步羡音却是拦住了她,垂眸一笑:“今晚我们要去一个有趣的地方,不知淑姑娘可有兴趣?”

苏青抬头问:“王爷去吗?”

步羡音含笑点头:“那是自然。”

苏青又问:“那柳姑娘呢?”

步羡音凝神一想,道:“想是不去。”

苏青眼睛一亮,没多考虑就答应了下来,但不知为何,总感觉步羡音的笑里依稀有些别的意味。

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傍晚,几个丫鬟送来了一套男装让她换上,等赶到大堂时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离地近了,“醉红楼”的字眼依稀落入耳中。

苏青的步子闻言微微一顿,嘴角猛地一抽。

难怪!难怪柳芳华没有同行。听这名字里浓浓的缱绻意境,他们居然是准备要去逛青楼?

步羡音低沉带笑的声音在此时悠悠响起:“哟,淑公子来了。”

苏青循声一眼蹬去,恰好顾渊往她这边看来,就顿时又把头埋了起来。这步羡音绝对是故意的,男人去青楼寻花问柳,她这样死皮赖脸地跟了去,恐怕只会平白讨上个无趣。这时顾渊的视线显得有些耐人寻味,她默默低着头,恨不得找个缝把自己埋起来。

然而顾渊一眼即收,话语不轻不重,恰好让场中的人听了个清楚:“模样倒还俊俏。”

联想到摄政王府后院的春|色旖旎,苏青被这一夸,脸色反而阴晴不定了起来。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女装时未得到他顾渊青睐,反而一身少年郎的装扮倒是博了一句好评。心里不由琢磨,要不日后投其所好,天天穿个男装招摇过市?好像,值得考虑。

临出门时在门口遇到了柳芳华,她就这样视线淡淡地目送他们离开,一袭青衣随风微摆。

苏青坐在轿里看着那身影渐渐远去,心里不由唏嘘,卿本佳人,奈何为敌……

醉红楼是淮洲最有名的风月场所,平日里便客似云来,今夜更是门庭若市。楼外的马车遍布整条街道,甚至连邻街也停靠地满满当当,来来往往的均是行人,景况甚为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