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咽下了嘴边的口水,将地上的伙计一把推进了屋里,道:“老爷,图州郡里好像发生了一些怪事,我觉得蹊跷,就带这位小哥一起过来了。他知道的应该更清楚些。”

顾渊淡淡道:“可是诈尸一事。”

苏青愣然:“老爷你知道?”

“知道一些。”顾渊在桌边坐下,抬眸看向被推到跟前来的伙计,道,“细说听听。”

视线淡淡地落在身上,伙计觉得全身一凉,话语如汩汩流出的泉水,顿时滔滔不绝地倾涌而出:“要从最早说起的话,那该属半年前的事了。当时附近水患极重,死尸遍野,不多时日,城西先有人患上了疫症,渐渐就开始往其他地方蔓延。要知道,当时的物资十分紧缺,一时间又找不到解救时疫的办法,李大人当机立断,就把患病的人都送进了西面泉柏山上的忘尘庵。”

疫症极易蔓延,那位李大人这样的举动虽说是万不得已,却也等同是断了那些人最后的生路。

原本烧香供佛的一座庵庙,就这样成了修罗场,难免让人感到有些唏嘘。

苏青的眉心微微拧起,问道:“当时那些上了山的人,都死了吗?”

伙计道:“怪就怪在这里!要知道山上一庵的病人,又根本没人照料,这不是摆明都死定了吗?谁料大概过了七天左右,当朝廷再派人上去送粮食的时候,居然发现那些人——全部又突然间病症全无了!”

“不会吧,病都好了?”苏青有些不相信了。

“可不是,还真是一个都没死!”伙计挺了挺胸,摆出一副绝对没有撒谎的耿直神情来,却是越说越兴奋,“那些人被接回城后就真的再没了半点病态,甚至比没病时候还要虎上许多。可是,只要一问到在庵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是个个一问三不知。当时这奇事到处都传遍了,都说是庵堂里的佛祖显灵了。”

看他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苏青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这又跟诈尸有什么关系?”

“急什么,我不正说着呢。”伙计白了她一眼,道,“后来郡里就又送了一些疫症的患者去忘尘庵,过了几天都是病症全消地回了郡里,除了不记得那些天的事,简直个个生龙活虎。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忽然开始死人。”

苏青道:“不是说都药到病除了吗,怎么会死人?是疫症病死的?”

“倒不是疫症,但死的都是从庵里回来的人。”伙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调忽然诡异地凉了起来,“最先死的是猪肉铺的茅屠夫,据说当天在炕上还好好的,第二天婆娘醒来的时候,忽然就发现没气了。而且啊,死的样子那叫个慘,全身爬满了蛆虫,仵作来验尸的时候据说里面都已经烂透了,哪像是才死一天的尸体,简直就已经死了快个把月一样。”

在他凉飕飕的话语下,苏青下意识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忍不住有些作呕:“那然后呢?”

“然后?”伙计扯了扯嘴角,仿佛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脸色也微微白了起来,“然后就是个把月前的事了。像是中了什么邪一样,当初庵庙里回来的那些人就一个接一个地都死了,就连死状都是如出一辙。人人都觉得邪门,就上山把那忘尘庵给彻底拆了,再后来仔细一琢磨这事,从仵作推断的时间算,不正对上当时把他们送上山的时间吗?这样一来,那些人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就已经都是死人了。这……不是诈尸还能是什么。”

“真的是……很邪门啊。”苏青讷讷道,“那些尸体,你可有亲眼看过?”

伙计摇头道:“哪能啊,光听别人说就感到渗人,谁还能赶着去看。”

苏青抬头看向顾渊,却见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过多的神情,忍不住问,“老爷,这些你也都,知道吗?”

“不知道。”顾渊捻着桌上的杯盏上下掂量着,曼声道,“不过,很有意思。”

他淡淡地瞥了伙计一眼,道:“你先出去。该打赏的,明天不会少你。”

伙计一听真有赏钱,两道这些人来时的阔绰,顿时笑逐颜开地退了出去。

顾渊看着苏青关上房门,抬眸看着她,道:“荀月楼来了?”

“是。”苏青有些无语了,本以为顾渊有什么要事要说,没想到居然是想起来追问这事来了。

顾渊道:“明日我们会进图州郡,让他一起吧。”

苏青原本也在犹豫该怎么提荀月楼的事,没想到顾渊居然主动开口,不由有些惊喜。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觉一道清冷的视线从身上掠过,那人的语调莫名低沉起来:“你很高兴。”

“有荀月楼的帮助,老爷如虎添翼,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苏青顺口之际地拍下了一句马屁,心里却是有些犯嘀咕。

最近顾渊的举动着实有些怪,怪得让她不得不作出一些——匪夷所思的猜测。

她暗暗地打量这他的神色,脑海里却莫名地浮现出那一晚荒郊野外的情景来,虽然称不上孤男寡女,却免不得双颊微热、脸红心跳。

以前触碰过那么多的男人,这无疑是最反常的一次,她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却无法否认自己对顾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却也因为太过于难以把握,而让她有些惶恐。

如果这样的感觉称之为喜欢,那么——顾渊呢?

“老爷,如果我和柳姑娘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苏青满脑子混沌之间,在一片沉默中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顾渊刚送到唇边的杯盏微微一顿,抬头看来。

这个问题很蠢,而且很幼稚。

被深沉清冷的视线瞥过,苏青回应过来自己刚说了些什么,脸上不由泛起了一片红霞,顿时有些口不择言:“那,那个……我的意思是说,图州的水患虽然受了控制,但谁能保证不会再次……不对,其实我想说的是……”

“救你。”低沉地透着磁性,很好听的两个吐音。

顾渊眼睫微垂,打断了她有些絮叨的辩解,掩下唇角极浅的那道弧度。

苏青愣住:“为什么要……救我?”

顾渊道:“芳华水性很好。”

苏青:“……”

她竟无言以对。

顾渊低头抿了口清酒,指尖在桌上敲了敲,忽然道:“那些所谓‘诈尸’的事件,应该跟我要找的那个人有关。到时,或许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等进图州郡后,你便跟在荀月楼的身边,绝对不要离开半步。明白?”

莫名转开又莫名转回的话题将苏青绕得有些晕,几乎要跟不上顾渊的思路。然而,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是听出了其中的含义,恍了下神,不由问:“那老爷你呢?”

“我自然有自己的准备。到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一有危险,你就让荀月楼带上你走,越远越好。”

桌面在顾渊的指尖敲击下,一下又一下地散发着沉重的音,顾渊眺望着窗外,微散的衣襟垂落在夜色中间,莫名有些萧瑟孤寂的感觉。

这种无由产生的感觉本不该属于这个男人,苏青眸里的光色微微一顿,取来一件外套替盖在单薄的背脊上,声音几乎只有自己可以听到:“我一定不会干扰到老爷的计划。”

背脊微微一僵。

顾渊在片刻的寂静之间眯长了眼,月色落在他的眼睫之间,依稀有些迷离视线。指尖微微一触,下意识有想抚上她的手,却在固定的半空之中停滞过后,最后还是落了回去。

对他而言,控制住自己,才是不会对身边的人产生伤害。

第32章 危夜

两人正相互无言,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争执。也不知道是谁掀翻了桌子,顿时一片嘈杂的声响,就跟拆屋子似的。夹杂在其中的是伙计和掌柜哭天喊地的求饶声,一阵高过一阵,此起彼伏的好不热闹。

苏青凝声一听,有个陌生的声音不时地嚷嚷两句,听不清楚具体内容,只觉得那语调显得甚是趾高气扬,一副十足十的官架子。

她心下好奇,问了顾渊的意思后,推门而出,想要去一看究竟。

旁侧的房门恰好也在此时推开,蔺影与步羡音双双走出屋来,抬眼见苏青竟从顾渊房中走出,眼里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旋即默契地移开了视线,视若无睹。

同层的其他两间屋里并没什么动静,屋内的人不知是已经睡了还是毫无兴趣,寂静一片。

堂中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官差,看起来凶悍蛮横的很,旁边站了两个小衙役,也一副嚣张跋扈的劲。

只见他此时正一脚踩着被踢翻的桌椅,举着大刀居高临下地叫嚣着:“又说没钱?官爷我都已经给你们拖了快整整一个月了,居然还叫唤没钱!今天再交不上税来,信不信爷就把你这房子拆了!”

掌柜在旁边使劲地给伙计脸色。

伙计本想作没看见,谁料掌柜已经冲上来直接往他的怀里探,不多会就掏出那张新打赏的银票,一脸讨好地递了上去:“官老爷,就这些了!真的只有这些了!您就帮帮忙,高抬贵手吧。”

官差拿过银票来瞅了一眼,随手就藏进了怀里,然而懒洋洋地抬了抬眉,又把手一摊,道:“这些不过是税钱,拖了那么久没缴全,又害爷我如此辛苦地跑了那么多趟,难道就不该给些利钱或是跑腿费吗?”

“没了!真的没了啊!”掌柜的快哭出来了,道:“最近图州这么大的祸事,哪还有人没事往这里跑啊。这些日子小店几乎就没开张过,就差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官爷你就发发慈悲,放过我们这次吧!”

“没生意?我瞧着今天这客栈里倒是挺热闹啊。”官差抬头瞧见在二楼廊道旁站着的几人,本就不大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啧啧啧,有男有女的,这还叫什么没生意?瞧瞧这位小娘子,长得还真好看,比郡里的姑娘们要不知道强多少倍去。”

苏青莫名其妙被调戏了句,倒也不恼,笑盈盈地朝他甩了个媚眼,扬声搭话道:“这位官大哥怎么那么凶啊,瞧把掌柜的和伙计小哥吓成什么样子了。”

官差闻言,笑得满身肥膘颤了颤,道:“小娘子有所不知了,我们奉命行事的也是苦啊!这不,城里店铺都关的差不多了,收不到钱,大半夜的还得跑这偏远地干活,可不累得慌吗!”

苏青眼里的神色闪了闪,面上露出几分诧异,有意打探道:“图州郡里的店铺都关门了吗?这是为何!之前就有听说过郡里发生了诈尸的事,难道传闻里都是真的?”

冷不丁听到这事被提起,官差原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那里,脸色微微白了白,道:“都别听他们瞎说,哪有这么邪门的事!那些都是疫症没根治而引起发的猝死,仵作早就验出了因由,谁料被外头这么风言风语地传了一传,倒还真像有那么回事一样。”

“诈尸?什么诈尸?”蔺影不是很明白话中的意思,蹙了蹙眉。

“既然都是流言,我们也不必多问了。”步羡音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瞥了蔺影一眼,就让他住了嘴。他显然已经从中听出了一下其他什么的含义,唇角微微勾起,笑道:“这位官爷既然有意想隐瞒什么,自然是有他的难言之隐,这样逼他说却也没什么意思。说是流言那就是流言吧。”

官差脸色显然不大好看:“看你们是外乡人,官爷我也不太跟你们计较,但还是要警告你们一句——祸从口出!有些不该打听的事不该知道的事就少问少想,知道吗!”

步羡音散漫地“哦”了一声,道:“现在官府里的人莫不是都这样,欺压百姓的时候驾轻就熟,碰到奇灵怪事就破了狗胆了?又不是没人传就没了那什么邪事,我看你来这收税,不过是因为夜色深了,不敢独自回图州郡城去,才来这里想故意借宿一宿的吧?”

顿了顿,他轻轻笑了笑:“这么看来,这图州郡晚上,恐怕是真的不大太平?”

苏青闻言眉头不由一皱。

她本想从这官差口中打探点什么,谁料这人口风如此严谨,竟是把她的话都给堵了回来。

然而步羡音分明应该不知道个中详情,如今怎的一副比她都还要熟知来龙去脉的模样,难不成刚才的对话中,她有不小心听漏了什么?

那官差在步羡音一番话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甚是精彩,心里更是有苦难言。

今日他本是出门公干,谁料中途出了点变故,待要回城时天色却已经晚了。图州郡最近一到晚上邪事不断,先前几度有人出门就遇到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吓得谁还敢半夜出去晃荡!这不,入夜后在外徘徊了半天,他这才想起地界附近有这么一出客栈,就赶紧来蹭住一晚,所谓收税也不过是顺便的事。

谁料到,居然三言两语之间,就被人把底细探了个干净。

他心里暗暗腹诽,碍着面子却感觉有些过不去,顿时抬头怒视着步羡音道:“你们都是哪里来的人,这么居心叵测地蛊惑人心,信不信官爷我明日都直接把你们抓到大牢里去!”说着,忍不住瞥了一眼苏青,吞了口口水道:“不过官爷我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主,这么水灵的小娘子,一定会另外安排个绝妙的地儿。”

话说到最后,显得有些露骨。旁侧的那些小衙役们都忍不住窃窃地偷笑起来。

苏青在市井中见惯了这种下作的人,倒没太大的感觉,只是对他入夜后不敢归的原因有些好奇。

本想问什么,只听身后房门忽然大开,有什么破空掠出,自二楼飞掠而下,恰好坠在官差跟前的地面上,深入几寸,只需要稍稍再往前偏一点,就可以刺入他的脚背,生生废掉一只脚。

官差片刻间没来得及回神,全身一哆嗦,只感到背后的冷汗下来了。

顾渊的声音沉沉地从屋里传来:“如果陈有为有那能耐关我们进牢,尽管让他来试试。”

声音很淡,很沉,却像冰凉的刀子,在心间狠狠地一刮,就有一种深凝的冷意从胸口片刻间蔓延到了全身。

官差本能地噤声,眼珠子滴溜溜地从几人身上掠过,却见个个对他的威胁毫无所动,联想到屋中人竟然直唤他们大人的名号,心里默认了几人的来历一定不凡,便识趣地不敢再有半句逾越的话。

步羡音见他终于知道怕了,唇角的弧度微微浓了几分,道:“其实官爷也无需紧张,我们不过是想知道图州郡里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你放心说给我们听,我们定不会到处乱说传开去的。”

说着,视线似有似无地落过旁侧的掌柜与小二,两人眼力劲极好,顿时识趣地往里屋退去。

然而还未走两步,屋外顿时传来一些古怪的脚步声。

官差的脸色顿时一变,尖声叫到:“还去快去关门!速度!”

小衙役如条件反射般整个人都蹿了起来,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将客栈大门重重合上,落下门栓之后,还不忘推来几张桌椅,将大门牢牢抵住,仿似是怕什么东西冲进屋来似的。

苏青留意到几人顿时如纸色般煞白的脸色,心头不由诧异,此时旁侧的房门忽然推开,柳芳华从屋中走出,沉着眸子淡淡瞥过望来的几人,道:“都来看看这个。”

苏青没空再管楼下已经蜷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几人,跟在步羡音身后走进屋去。

房间旁边的窗微微启开了一道缝,透过这条缝隙望出,是空旷僻静的官道。

绵薄的月光仿似一层薄纱,将道路上几个僵硬前行的身影映得愈发惨白。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了无生趣,因难以弯曲的关节,整个走路的姿势都显得古怪地格外渗人。

一步一步徐缓地挪动着步子,动作缓地如同木制机械,一个接一个地走来,似是受到什么驱赶,又如同不过是一次既定的游|行。

苏青只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背脊泛上,莫名想起了那日在樵头山上的情景,顿时一身的鸡皮疙瘩不可抑止地蔓了起来。

如果这就是图州郡里入夜不得外出的原因,那么这些人,或者说这些尸体都是从那边来的话,现在已经开始开始出现在了远在郡外的这处地界,是否意味着,这些东西的数量仍在不断增长呢?

第33章 许诺

这些人,或者说这些尸体跟那日在樵头山上的凶悍比起来,却又不尽相同。虽然是格外的诡异,但动作上显得更加迟钝很多,且没有凶残地肆意破坏,倒似只是漫无目的地出来溜达一圈,并未见有什么攻击性。

苏青越是留神琢磨,越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沉默片刻,蔺影当机立断地取剑走出:“我跟去看看!”

柳芳华二话没说,也准备一同前去,却被步羡音轻描淡写地拦了下来:“我与蔺影一起去就够了,柳姑娘留在客栈等消息就好。人太多,难免会打草惊蛇。”

苏青本想也装腔作势地跟他客套两句,谁料步羡音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这样径直跟了出去。

到嘴边的话顿时一塞,就被堵在了那里,有种难以言喻的不爽感。

“阿青。”顾渊在隔壁房间唤了一声,让苏青顿时收起了心思。

临出房门时,可以感受到柳芳华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依旧清清冷冷,带着淡淡缱绻的哀愁。

这些日子的接触,让她对这位安静隐忍的柳姑娘多少也有了几分认知。

这个女子什么都好,奈何把感情埋藏太深,又不愿透露,许正是因为这样太过高傲的态度,难免要让她错过很多也失去很多。

原本以为,若柳芳华真的有意与她来争顾渊的话,她着实凶多吉少,谁料,这种念头居然自始至终,只存在于她一个人的心中。

在那个高傲如斯的女子看来,或许顾渊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根深蒂固的烙痕,然而,纵使这个男人千般万般的好,既然对她毫无情愫,也就不值得她苦心追寻。

他便是她的师兄,仅此而已。

在苏青看来,这位柳姑娘的冷傲,在某方面就而言,如荀月楼一般,看世间百态不过都是嗤之一笑。但两人最大的不同却在于,荀月楼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会去索求,而柳芳华也知道自己要什么,却不屑于哪怕片刻间的屈膝降态。

然而,两人的这般态度孰对孰错,又有谁可以评判呢……

“想什么。”顾渊抿着苏青递过来的茶水,抬了抬眼睫。

苏青抬眸看去,望着那双深邃难懂的眸子微微出神,感慨万千下不由问道:“老爷可曾有过特别想要,却又忐忑不知能否最终得到的东西?”

顾渊的姿势微微一顿,垂眸想了想,道:“有。”

苏青本以为这样身份的人理当予求予得,不料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还有什么东西,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也不知道能否得到的呢?

心里诧异,不由一愣间脱口问道:“是什么?”

然而,顾渊却是抬头看着她,默声不语。

苏青被他看得有些耐不住了,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如果老爷不想说的话……”

“本心。”淡淡的两个字,落在僻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青的眸子微微张大,乍听之下对这个如此深奥的答复有些难以领会,待渐渐品味出其中的深意后,眼里的神色顿时也复杂了起来。

本心。

若不是这样一问,恐怕很难想到,在很多人眼里最简单最本质的东西,对这个男人而言,却是奢求至极吗?

顾渊在她的沉默中却是淡淡地勾了勾嘴角。

那双眼里的情绪因为没作伪装,显得格外清晰分明,与其说是一种感慨,倒不如更多了几分自然流露的同情。

这种他本该最不屑,最讥讽的情绪,此时此地,莫名地竟没有引起他的半分反感,相反的,竟因她这么片刻间的领会,那么一瞬间,居然有一种不该存在的一丝安宁感。

他抬眸看去,对上苏青的视线,问:“你呢。”

苏青沉默了半晌,抿起唇,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回老爷,我想要的是,一世安宁。”

月色下的弧度浅薄,一身素净的衣,让此时的容颜格外脱俗清雅。

这样几分脱俗的姿态落入眼中,顾渊的眸子微微眯起,藏下那一瞬间的晃神。

莫名想到初在府中时,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女人时的情形。

当时的她如一朵傲梅,怎地都无法与市井的无赖女子作上遐想。

“一世安宁?”他轻抚着桌檐的纤指微微一顿,唇齿边的语调深长地带着点缱绻的意味,徐缓地开口,道,“我许你,如何?”

太过耐人寻味的话语,让苏青大脑不由空白了一瞬,待明白句中的含义后,猛然抬起头来,眼中依旧充满了错愕:“老……老爷你刚、刚说什么?”

顾渊抬眸看着她,语调平缓至极:“只要一日留在我身边,我便一日保你安宁。或者,你认为我做不到?”

护短。又是赤|裸裸的护短。

留一天就安宁一天?照这算法,想要安宁一世,难道她得为奴为婢地在他身边待上一辈子?

明知不可能,偏还说得这么堂而皇之,不愧是官场上出来的老油条。

苏青会过意来,心中的惊涛骇浪顷刻不复,嘴角顿时一抽:“老爷算账算的不错。”

顾渊轻轻一笑,算是应下了这句夸赞。

“茶水凉了,我去替老爷烧壶热的。”眼前人这样的神色,叫苏青感到有些憋气,然而这人偏又招惹不起,便干脆拎起水壶走了出去。

楼下的掌柜和伙计们依旧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她好笑地走过去拍了拍他们的肩,问道:“掌柜的,厨房可能借我用一下?”

掌柜哆嗦着抬了抬手:“请……请便。”

藏在旁边桌底下的官差移了移屁股,将脸转过来对着她,此时依旧有些结巴:“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出去那、那两个真的去追那些邪物去了?现、现在还有心、心思烧水泡茶,都、都不知道害怕的吗!”

苏青看着他这幅窝囊的模样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调侃道:“我说这位官爷,外面的动静早就过去了,你们到底还在怕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