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辉煌的时代,也是转盛为衰,凋落的时代。

苏抗抗在为老盖亚制造机甲躯壳,并顺手制造了这台微型可操控的机器人时,她就在想,她理解当年联邦的七大先驱以及幸存者们在制定联邦大宪法时的顾虑,往世兴衰,皆因人工智能。经历过那场灾难的她,同样不希望人类再次经历那种悲壮的结局。

所以,她亲手制造的这台机器人,她会亲手毁灭。

这台微型机器人被她打造出蜘蛛模样,巴掌大小,八只触手的末端各装有一个磁性吸盘。苏抗抗将软性炸药小心地放置在机器人背上的盒子里,再将安装好的定时器连接炸药。

她轻轻开启车门,将蜘蛛式机器人放置在地上,然后操纵它向沃伦卡恩的座驾爬行而去。

蜘蛛式机器人头部携带的小型摄像头将它所看到的一切,反馈于电脑,苏抗抗从眼罩式光屏中看见灰白的地面,黄色的警示线,无数个或大或小的车轮,干净或是沾满泥泞的车辆底盘。最终,她看见沃伦座驾旁,侍守在此的保镖们的皮靴。

她操控蜘蛛式机器人停在车轮边的阴影里,当那好几双皮靴的鞋尖背对她的视线时,机器人继续往前,藏于沃伦座驾的底盘之下。

那只巴掌大的蜘蛛无声无息地贴着一个车轮,竖起扁圆的身体,如果近距离观察,可以看见那八只触手下,磁性吸盘同时伸出,紧紧攥住车轮的金属,带动身体缓缓向上,直到到达苏抗抗预定的位置。

她关闭操控器,那只蜘蛛式机器人头顶携带的摄像头随之关闭。阴影中,像一个已布好网,耐性超群的捕食者。

苏抗抗躲在车里,换了一套黑色行政套装和高跟鞋,整整假发,从另一个方向下车。

地下车库的一侧是数个电梯间,沃伦卡恩专属的电梯离座驾和座驾旁的保镖不远。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选了一个普通电梯,静静等候。

身后的保镖无聊地吹了声口哨,苏抗抗微微低头,手掩住嘴巴,做出一副不胜娇羞的样子。

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去,按下57楼的按键。这是普通电梯能到达的最高楼层。

商业银行大厦58楼以下是普通商用写字楼,58楼以上的七十层,是商业银行总部办公室和一家六星级酒店。自58楼开始,乘坐电梯必须使用专用的磁卡。

苏抗抗在微音器里询问老盖亚:“准备好了吗?”

“马上。”

电梯监控器捕捉到的画面,被老盖亚截断,苏抗抗随之打开电梯的操控板,研究了一下内里的线路构造,将两条线扯出来重新接驳,高速电梯急速向上的过程中乍地一震,停了下来。

她重新换回工作服,将电子线路复原,这一次,她按下的是58号楼层键。不需要专用磁卡,她已到达联邦商业银行总部的第一层。

苏抗抗从电梯溜出来,按照老盖亚的指示,找到保洁室。再次回到电梯间,她手持清洁工具,身穿保洁制服,将一块“清洁中”的黄色警示牌放置于沃伦卡恩的专属电梯外。

办公楼层此起彼伏的电话声,细碎而急切的脚步声,对苏抗抗没有丝毫影响,也因为沃伦卡恩的电梯设置位置本就遵循着隐秘安静的要求,远离其他,所以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一个清洁工开启了那道金色的尊贵的电梯门。

将普通电梯修改磁卡权限,到达商业银行总部,再转乘沃伦卡恩的专属电梯。第一步有惊无险地完成。

苏抗抗顺利到达88楼。

88楼整层为沃伦卡恩拥有,她不慌不忙地修改操控板里的电子线路,安装遥控感应器,再将一切回复原貌。

做完这些,她踮起脚尖,推开电梯轿厢顶部的维修窗口,甩出一条登山绳,拉扯着缓缓爬上去。

站在厢体的顶部,好一会才适应了黑暗。苏抗抗取下登山绳,将之前钻出来的窗口合拢封闭,仰望电梯井道。

磁悬浮电梯就像一个竖立的磁悬浮火车,井道中没有老式的钢缆,但一样有电磁导轨可以攀援。导轨上,每间隔一段,就有一个巨大的调整螺栓。她试了试力道,横坐于螺栓上,用登山绳将自己与竖立的导轨电磁钢捆紧。

“老盖亚,还有多久?”

“据沃伦卡恩助理的日程表安排,还有七分钟,沃伦卡恩将走出会议室。接下来,他会离开总部,去他常去的那家健身俱乐部。”

苏抗抗看看时间,三点五十三分。她一边操作手中的遥控器,一边继续等待。

磁悬浮电梯随她控制,急速向下而去。无聊的苏抗抗往下一望,顿时晃了晃。黑洞洞的井道深不见底,像一个吞摄心神的巨口。

头晕目眩,胆颤心寒的她根本不敢再纵目下看,紧紧依偎着井壁,问:“老盖亚,你在做什么?小刀在做什么?”

“他的老师正在深入讲解线性代数的基础理论。”老盖亚一打开话匣子就像破堤的洪水,滔滔不绝。“这真是无聊透顶的一天,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你会安排孩子们在这里虚度时光。要知道,人类相比人工智能生命来说,如同一颗行星相比宇宙,寿命何其短暂!在有限的生命中,有多少值得付出全部精力去追求的东西?比如艺术,比如科学。可是在这里,我发现让老盖亚无比痛心的现实,这些孩子们无不把生命浪费在无聊的基础课本上,他们甚至还会玩一种类似猫捉老鼠的游戏,并且嘻嘻哈哈,对错过的宝贵的每一分每一秒,没有丝毫的羞惭之心。……咦,你今天居然反常的不反驳我?”

“老实说,我坐在88楼井道里,有些怕。你继续说,我听听就好。”

如果老盖亚可以,一定会捧腹大笑。可他只能全神贯注地,努力触摸自己新兴的一丝情绪波动。“你等等,我刚才好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波动。你说的话,让我感到,感到一种无法形容,奇异的愉悦。对,就是这个词,愉悦。还有快乐。”

“是真的吗?”在很久以前,苏抗抗就认为,老盖亚在人格化的过程中,种种情绪波动都无足轻重。她一直在等待他能感应到善和快乐。

善与恶,是人类最根本的两种意识。所有的情绪波动,都是依附于这两种对立的思想而产生。

她甚至想,如果地球时代,那个名叫“笨蛋比利”的机器人最先觉醒的是善,而不是恶,那么,世界会否有所不同?她的命运是否会转变?

“是真的吗?老盖亚,你刚才感受到快乐?”

老盖亚沉默了片刻,失望地说:“稍纵即逝,我不敢确定。”

“没关系。以后快乐还会再次出现。”她安慰着。“你不了解我的想法,就是因为还不了解快乐。小刀在数学物理方面是有超乎常人的天赋,可是在历史上,有太多的天才早早陨落。世界是由经度和纬度组成的,我希望小刀在了解世界的纵深之前,先了解世界的广博。这样,他才能有更广阔的胸怀容纳他所经历的。所以在这个年纪,他应该先感受快乐。学校,就是能提供快乐的场所。同伴也是。”

“可是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

“是啊,所以傅珽,”苏抗抗顿一顿,继续说,“傅珽对他的工作和研究那么投入,就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达成所愿。如果真能像他所说那样,人类也能掌握人工智能生命的特长,拥有复制功能就好了。”

“如果那样,那将是人工智能生命的噩梦。”

“屁股决定脑袋,在这一点上,我们永远无……等等,时间到了。”

沃伦卡恩的保镖先一步到达电梯间,按下一楼按键。片刻后,这位联邦商业银行的太子爷在助理和其他保镖的陪同下,走出办公室。

昂贵的羊毛地毯淹没了足音,电梯门无声无息地开启,所有人簇拥着太子爷,走了进去。

时代更迭,有些传统也在悄然改变。沃伦卡恩并不像古老的先辈那样勤勉节俭,他继承了卡恩家族的精明,长于计算,同时,他也认为享受是工作的回馈。

片刻前盘恒于沃伦卡恩脑中的那些数字,利率不见踪迹,他放空了思想,只剩下健身俱乐部新来的私人教练的美妙曲线。

磁悬浮电梯高速平稳地下降,没有带给人任何不适。沃伦卡恩回味着上次进入那蜜棕色躯体的滋味,回想着他狠命掐住那条像天鹅一样优美的脖子时,私人教练一边感受着被他鞭挞的满足,一边享受濒死的快意,高|潮不断的狂喜表情。

他硬了。然后他发现自己摇晃起来。

身下的电梯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下坠。

他楞了一下,随即大声咆哮,但恐惧已经在脑中扩大,让他无法听清自己在说什么,他看到灯光在闪烁,保镖们在摇晃,他们扑向电梯的控制板,疯狂地拍打暂停键。

一切无济于事。

意识到再有几秒,88楼直坠而下的电梯将轰然砸地,所有人化为血水肉酱。沃伦卡恩绝望地推开保镖,徒劳地按下暂停键,报警键,所有能按的按键,口中嗬嗬有声。

像如有神助般,电梯晃了一下,猛然止住了去势。

短暂的死寂中,沃伦卡恩率先清醒,“开门,撬开门!”他嘶吼着命令。

其他人分站两边,奋力扳动合金门边缘,试图掰开一条缝隙。电梯徒然又动起来。这一次,是向上。

众人抬高头,仰望天花板,像仰望冥冥中的神。

“愣着做什么?打电话,报警!给大厦保安处,警署,随便什么,你们能想到的所有地方!”

所有人拿出通话器,“没有信号。”

“卡恩先生,确实拨不通对方。”

“怎么可能!”沃伦卡恩脖子上青筋欲裂。

电梯再次停下。

悄无声息中,天花板上蓦地一声“吧嗒”,一声,两声,三声,无序,但在沉寂中,像死神在叩门,声声催人魂消胆丧。

苏抗抗横坐在导轨螺栓上,一手拿着一袋来自布鲁星的珍珠,一手往下丢掷。

吧嗒,吧嗒。回音隐隐。

想象电梯轿厢里此刻的情景,她无声而笑。

苏抗抗自从定居莱茵市,今天是她第一次走入购物中心。她从不知地球时代昂贵的海水珍珠,在联邦,因为布鲁星大量的人工繁殖而如此廉价。看见便宜的珍珠,她一时兴起要给可爱的苏萨沙穿一条项链。

刚才出于无聊,出于恐吓心理,她拿出这包珍珠,此刻看见不多了,只好意犹未尽地收好。

电梯轿厢中,沃伦卡恩脸上狰狞之色毕露,对保镖说:“上去看看谁在捣鬼。”

其中一个自报奋勇,推开修理窗口,双臂用力,攀爬上顶端。

他一时没有适应黑暗,更看不见数十层楼上的苏抗抗,隐匿在黑暗中的苏抗抗却看见了井道深处,因为打开了维修窗口,而透出的一个光点。

她脸一沉,果断地按下遥控器。那台电梯轿厢再次急速飞坠,厢顶之上,保镖恐怖的叫嚎在封闭的井道中一波波传递,回响不休。

☆、第二十九章

电梯轿厢颤巍巍地摇摆,谁也不知道下一秒等待他们的是生,还是死。

沃伦卡恩从最初的恐惧中清醒,双眼直瞪修理窗口打开后,那道光束无法企及的黑暗处。

“是她。”他隐隐知道是谁,那个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以注视低等动物的目光,注视他的女人。这是她的警告,警告只要她愿意,他的生死随时操控在她手上。

她在以实际行动证明这一点。

“用我的电话报警。”毕竟是联邦商业银行的继承人,沃伦卡恩在短短时间,已经恢复冷静,辨析出因果。

他的卫星电话借用军方卫星波段,只要在联邦星域内,即使是星球与星球之间的通讯也能保持信号畅顺。如果对方此时拥有任何针对无线信号进行干扰的设备,军方的波段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破解的。

仓皇失措的助理这才想起他怀中的通讯器,慌急地拨打求救电话。

沃伦卡恩一遍遍回想昨晚在绿园,那盏琉璃灯下,那双充满轻蔑与鄙夷的黑色眼睛。被折辱的羞耻感是如此陌生,因为陌生,更加难以承受。他几乎是以咆哮的音量命令助理:“打电话给你的人,让他们提前行动。现在,立刻,马上!”

他要撕碎那个野崽子,让他后悔在这个世界的每一次呼吸,为他身上流淌的每一滴肮脏的血赎罪。

88楼井道上,苏抗抗小心翼翼地解开捆绑着自己的绳索,告诉老盖亚:“我们该离开了。”

当死亡可以预知,这个游戏也就开始索然无味。

她将登山缆的卡锁扣在调整螺栓上,握住绳索一步步下滑到88楼电梯厅门的位置,往幽深的井道下探一眼,她瞬即合上双目,同时鼓起勇气脚蹬井壁,随后身体就像一只钟摆,荡到电梯门边缘。苏抗抗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门边的钢轨。

撬开厅门,她循原路离开大厦。

联邦商业银行大厦门前停靠着几辆警车,警笛长鸣。苏抗抗想起刚才转乘普通电梯时,大厦安保们匆匆赶向23楼的身影,她的唇边逸出一丝浅淡笑意。

23楼,电梯间外。警员,安保,电梯维修人员,各司其责,进行着营救行动。走廊之中,围观的人群几乎要冲出警戒区域。

自从联邦商业银行英俊多金的太子爷被困于电梯的小道新闻在写字楼中传开,无数女职员冲进洗手间补妆,更换丝袜。此时在走廊中,除却这些正意淫着一段巧遇和一见钟情桥段的幻想系女郎们,还有见缝插针的财经记者。

随着一阵欢呼,电梯门终于被撬开,卡在厅门上半部分的电梯轿厢内,保镖们挨个从缝隙钻出,最后是沃伦卡恩。

更热烈的欢呼声中,夹杂着按动快门的声响,女郎们从拱在唇边的双掌中呼喊“沃伦,沃伦”,各大新闻网站的财经记者们变身娱记,一只只收音唛递过来,不停发问:“小卡恩先生,你是否认为这次并不是意外,而是来自竞争对手的一次非商业性打击?”

“卡恩先生,据说你的弟弟们与你关系一向不睦,这对卡恩家族以及商业银行的未来继承权有什么影响?”

……

沃伦卡恩铁青的脸愈加铁青。他挥挥手,助理们熟稔地迎上警署的警员,而保镖们疾走数步,为他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通道。

他在普通电梯门边伫足,之前的阴影蓦然袭上心头,沃伦卡恩似乎感到喉间沁出一丝铁锈的腥甜。他瞪了开路的保镖一眼,随即转个方向,往消防通道走去。

空洞而纷杂的足音从23楼徐徐降至车库。来到地下车库空旷的空间,沃伦卡恩这才阖上双眼,深深吁出一口长气。

她让他像个小丑一般滑稽可笑地出现于人前,她势必为此付出代价。

“卡恩先生,是去健身俱乐部?”保镖小心翼翼地探问。

“滚!”他此刻只想来一杯烈酒平复心情,也许还需要一个舒缓肌肉的海盐浴。他现在迫切地想回到自己家中——一个充满安全感的堡垒。“回家。”

联邦商业银行大厦对面的街角,花|径围绕着咖啡桌,怒放的美女樱,紫花地丁……,在西下的夕阳中散发馥郁花香。

苏抗抗欣赏完地下车库监控器捕捉到的这一幕,取下眼罩式光屏,喝完杯中最后一口摩卡,站起身来。

衣袖掩住她手中的遥控定时器,也掩住了她按下红色按钮的动作。

十,九,八……,三,二,一!

那声巨响震耳欲聋,烟尘翻滚着涌出停车场隧道,与此同时,停靠在大厦门前的数辆警车再次鸣响警笛,满街人回首而顾。只有苏抗抗目光不移地走在大街上,走出金融区。

微音器里,老盖亚通知她:“小抗抗,我想我们的小刀刀遭遇到了一场小麻烦。”

苏抗抗的心瞬时提起到喉间,向银河城城东别墅区进发的脚步停住了。她第一时间想折转方向,回到莱茵市,庇护她的孩子们。理智终究遏止了冲动。“你能处理?”

“当然。我是无所不能的老盖亚。”

信任伙伴,如同信任自己的双手。苏抗抗平静地说:“谢谢。”

她继续往前。背后的牛皮双肩包里,还有一把利刀,新开刃的刀锋正渴求着饱饮鲜血的味道。

***

霍小刀就读的公立学校面向整个贫民社区,分为十二个年级。来到莱茵市定居后,他才深刻理解姐姐所说“一粒小麦能养出百种人”是什么意思。

在G4时,霍小乙偶尔带回的书籍和教程视频,对霍小刀来说无一不是心爱之物。他痴迷于那些奥妙的公式,定律,方程式,用一百种方法解出一道题,会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快乐。

至于学校,那是可望不可即的事。

其实在他脑海中,总会突如其来地出现一些模糊的画面,和学校有关。浅蓝色的海,白色的墙壁,深蓝色的校服,依稀还有个蹲下为他整理裤脚的女性。他每次努力想看清那个动作温柔的女人的相貌,每次失望。霍小刀不敢告诉苏抗抗,潜意识里总感觉这种想象是一种背叛。

因此,当真正踏入校门,他相当不理解,这个世界会有艾尔伯这种不珍惜机会的孩子存在。

艾尔伯已经读了三年八年级,今年老师正建议他在夏天转读职业学校。他和读十年纪的霍小刀同岁,却比他高很多,也更壮硕。霍小刀知道他是街区的孩子王,而且玩得一手好篮球,但因为自己不爱好运动,没有过交集,所以向来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他没想过今天会跟艾尔伯对上。

霍小刀每天放学必定先去一年级接妹妹,今天还没有走进课室就听见苏萨沙的嚎啕。

稚嫩的声音正在嘲笑:“花脸猫,爱哭包,一坨屎,当成宝。”

霍小刀走进去就看见惊人的一幕,哄笑声中,苏萨沙像只发脾气的小野猫,跳起来向对面的女生招呼上了爪子。

他冲过去,却有个身影比他更快。艾尔伯先一步拦住她,手臂一挥,苏萨沙吃不住力道,往后摔了个屁股墩。看见飞奔而至的霍小刀,她愣了下,再次大哭起来。

对面的女生不甘示弱,也敞开了嗓子开始嚎。

各人护着各自的妹妹,两个大男孩一边哄着“不哭不哭”,一边互相怒目而视。

苏萨沙胸前黏糊糊脏兮兮的全是奶油,抽抽噎噎地告状:“蛋糕,留给大婶的。她坏,她故意挤扁我。”

社区公立学校除了免费供应午餐,还额外为三年级以下的孩子提供一顿点心。苏萨沙吃不下的时候总会带回家给安德拉大婶,不止一次了。难怪那些想多吃一份的不乐意。

霍小刀略一思索,明白了关键。“那也不应该动手打人。”

苏萨沙没料到哥哥竟然不和她站一边,此时丽莎又开始骂起了脏话,那些字眼他们在G4星球见识过更脏更龌龊的,但兄妹二人从不敢说,说一个字就要挨揍。倔脾气的苏萨沙脸涨得通红,冷不防伸出脚冲丽莎踹去。

早防备着她的艾尔伯回踹一脚,霍小刀顿时红了眼,一轮混战开始,直到双方鼻青脸肿,被老师拉开。

回家的路上,两对兄妹各走马路一边。

“花脸猫,爱哭包,一坨屎,当成宝。”丽莎刮着脸继续笑话苏萨沙。

霍小刀紧握住妹妹欲图挣脱的小手,直视前方。“我们不理她,不跟她玩。”

艾尔伯嗤之以鼻:“谁爱跟你玩?娘娘腔。”他模仿霍小刀在街区教堂领唱《奇异恩典》的声调,唱到一半停下,笑得打跌。

在前方不远处的街口,一辆雪糕车缓缓靠边停下。

还没有入夏,雪糕车今年第一次出现在贫民街区。看见五彩缤纷的车厢,丽莎立刻迈不动腿了。而霍小刀兄妹初来乍到,并不清楚是什么玩意,苏萨沙只知道丽莎看上的一定是好东西,所以她也停下脚,仰头眼巴巴地望住哥哥。

因为打架耽搁到现在,已经过了晚餐时间,暮色沉沉中,霍小刀谨记着姐姐的嘱咐,催促说:“萨沙,该回家了,大婶会做好吃的等我们。”

失望的苏萨沙瘪着嘴,耷拉着脑袋随他继续走。这时,雪糕车旁的艾尔伯喊停他们,问:“喂,有没有一块钱?我只有四块了。”

“没有。”霍小刀正准备和他错身而过,却见雪糕车货厢开启,跳下两个男人,气势汹汹的样子,一看来意不善。而背对着他们的艾尔伯犹自不觉。

“艾尔伯!”他喊一声,抱起苏萨沙拔脚就跑。

艾尔伯莫名其妙地扭头回看,当先一个男人明显对他挡住去路而深感不耐,他探手揽住艾尔伯肩膀,右手由艾尔伯喉间横拉而过。袖下刀光森然,一束鲜红随之喷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