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刀将微音器放在妹妹耳廓中。苏萨沙深呼一口气,接着甜丝丝地说:“我是苏萨沙,今天我是萨沙公主。老盖亚,你是我的王子吗?”

长久没有回应,一直等待的苏萨沙瘪了嘴,不胜委屈。“姐姐,为什么他不理睬我?”

“让我想想。他一定是害羞。”

苏萨沙立刻扬起眉,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事。“他还会害羞?”

“当然。他聪明,善良,大度,人类良好的品质他都具有。自然也会害羞。”

苏萨沙笑眼弯弯,再次轻轻地问:“老盖亚,你是在害羞吗?”

没有人知道,脸皮极厚的老盖亚发现了王子这个关键词,为了获得一个好印象,他在存储器中瞬间搜索出过千条名言和箴语。

然后他挑选了最美丽地一条,用一种极度装佯的语气,回答红头发的小天使:“因为老盖亚太过渺小,所以我会害羞。我想,当你仰望漫天的星星时,我就是那最微不足道的一颗,没法指给你看究竟在哪。这样也好,我的星星对你来说就是满天星星中的一颗,所以你会爱上他们。这样的话,我是你的朋友,所有的星星也都是你的朋友。”

苏萨沙眨眨眼睛,望着姐姐俏皮一笑。“老盖亚说他是我们的朋友。”

苏抗抗欣慰地点头。“他一直是。永远是。”

作者有话要说:老盖亚剽窃的星星那段话,出自《小王子》。

死者归也那句出自《庄子》。

有冰红茶的帮助,昨天我又仔细计算了一下时间线,小刀的十五岁在后续的剧情中也说得过去,不会出现太大的时间BUG,所以昨天那句很重要什么的,请大家无视我吧。不改了。

谢谢所有的留言和打赏,到了这个地步,读者还不离不弃,我无地自容的同时,也感恩于心。没有什么回报的,把这篇百万字的文一步步完成吧。

谢谢了。

☆、第三十六章

星期五凌晨,周戉登上飞往科顿星的太空战舰。与他同行的除了整队星枭队员之外,还有康笋。

当日上午,一件快递由银河城到达莱茵化学生物理工学院的某栋办公楼。

傅立叶博士开完会走进自己办公室,一眼看见偌大的箱子。纤细的指尖由地址栏划过,她迟疑数秒,拆开包装。

里面是一棵铁木盆景。枝干斑斑驳驳,遒劲雄健,叶片油绿滴翠,修剪成悬崖倒垂状,树桩部位横卧一小方瘦石。

傅立叶抚摸着犹觉湿润的叶子,认出它是天目铁木,千多年前在在母星已经濒临灭绝的植物。傅立叶的先祖傅珽曾有幸获得一粒种子,因为培育条件极为苛刻,地平线号到达联邦主星后,傅珽一直不敢轻易尝试播种。在他晚年时,傅珽开始陪伴妻子游历联邦全境,某次他们在科顿星低纬度地区意外发现相似的物种,这才下定决心,利用古老的砧木嫁接法,将播种后的幼苗,嫁接到相似物种上。

天目铁木这才得以在联邦落地生根。

傅立叶看着礼物,会心一笑。康笋懂她,懂她作为傅家人的光辉与荣耀。

她怔立片刻,呼唤助理进来帮忙,一起将盆景抬到临窗的书台上。

一封折好的信由包装箱一侧滑下。

“傅立叶,我走了。即将启程去往科顿星前线……”

傅立叶随意地开启信封,只看了头一句,立即脸色发白,失态地掩住口。

她强自镇定,目送助理出去后将房门掩上,这才坐下,急切地再次打开手中的信纸。

“傅立叶,我走了。即将启程去往科顿星前线。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难,当我在国防部征兵网站按下确定一键时,没有丝毫犹豫。

对我来说,真正要越过的心理障碍,是面对死亡的可能性。你知道过去发生的那些故事,看着鲜活的生命一个个从我生命的轨迹中消失,那比自杀更加令人绝望。而我在联邦危难之际,仍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土里,以懦夫的面目苟活着,是因为我很清楚,一旦踏上科顿星战火燎原的土地,类似的一幕将一遍遍在眼前重演,而我,会像过往那样,无数次地痛恨死去的那个不是我。

那天在沃伦卡恩的别墅,我亲眼目睹他像一只丧家的野狗,从卫生间的一头爬到另一头。本以为我会开怀地笑,毕竟那是十二岁的康笋就开始期待的。可是并没有。我只感觉可怜又可笑,为我自己,为我死去的那些伙伴,为荒废的时光……,感到不值。

难以相信,我居然在一个畏伏于武力的小人的阴影下,偷偷地摄取一丁点阳光,苟活至今。那我又是什么?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你曾告诫我该负起男人应有的责任,我想你的本意并不希望我去科顿星捐躯,最终用雕刻一枚紫心勋章的棺木运回主星。我想你只是期待康笋能认真地对待他的人生。

可经过郑重审慎的思考后,我认为,仅仅这样并不能满足我。

你知道我的个性,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决定走出年少的阴影,那么非破釜沉舟而不得。我要去科顿星,去前线,去生与死短兵相接的地方。

我应该和伙伴们并肩战斗,而不是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瑟瑟发抖。这是康笋在十岁那年就应该做的事。

还有,谢谢十八年前的那个拥抱。我从没有告诉过你,那个拥抱给予了我多少慰藉。”

傅立叶一目十行急速扫至页底,再从头一字一字细读。至此,她才相信那个混蛋已经离开。

她只觉胸口闷痛难当,呼吸都有些困难。傅立叶张开嘴,吸一口新鲜空气,随即抽出一张面巾纸掩住鼻翼,赫然发现手中纸巾轻颤,一滴泪溅在轻薄柔软的纸巾上。

“康笋,别想让我为你难过,半分也不会。”她咬牙切齿地说着,粗鲁地撸撸鼻子和眼泪,和平常呈现于人前的那个冷傲高贵的傅立叶相比,判若两人。

她的双肘撑在扶手上,双拳紧握,眼睛瞪住桌面那封道别信。直到数完一百又一百,她才恢复往日镇静。

办公楼处于化学理工学院的边缘,由窗口远眺,能看见湿地沼泽的景致风光,她抱胸伫立在夏日的艳阳之下,那封道别信在她掌心,被紧攥成团。

作为傅家这一代唯一的继承者,傅立叶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度人。

在她看来,康笋这分明是无赖行径。口口声声并非她的过错,画外音何尝不是因为受到她的诲戒?再者,他的示弱,又何尝不是以退为进,博取同情的招数?

可她在恼恨之余,心中为何如此难过?傅立叶将纸团摊平,皱巴巴的纸页下半部,那句“我应该和伙伴们并肩战斗,而不是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瑟瑟发抖。这是康笋在十岁那年就应该做的事”再次映入眼帘。

“终于知道这是你该做的事了?像个男人一样活着。”家族的光辉不应只由意气凌云的先行者点燃,更应由后继者的荣耀昭彰。

傅立叶欣慰地笑,笑声一顿,一排贝齿重重地咬住颤抖的下唇。

当天下午,一辆联邦军车威风凛凛地停在平民街区的转角处。

艾尔伯下葬那天,苏抗抗和安德拉大婶带着孩子们参加了葬礼。在G4星球,死亡并不鲜见,有酒后斗殴而死的,也有因疾病困苦而死去的,所以面对死亡,所有人都是一副冷漠表情。

参加如此隆重而悲伤的葬礼,对孩子们来说,是第一次。

五吨似乎是想起了倒在血泊中的妈妈,哭得涕泪纵横;苏萨沙一直偷瞧艾尔伯的妹妹丽莎,对方明显的疏离态度,让她怯步;霍小刀沉默地注视土中的棺木,注视棺木上被撒上层层白色花瓣,他紧锁的眉宇第一次现出本属于成年人的坚毅。

苏抗抗考虑到孩子们低落的情绪,而且即将要举家迁往西宁市,她没有督促孩子们上学,而是放任他们玩耍。

周五是周上校离开的日子。苏抗抗通过电视节目观看某处军用基地送别的场面,流泪的妻子,难舍的拥抱,惆怅的挥手……,第一次对这个国家,这片土地,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她透过窄窗看向一线天际,想象那位上校已在大气层之外,忽然回忆起G4星球上,他注视跪倒于地的他们,如金属一般粗粝而坚硬的声音吐出一句“干掉”,她无声地笑。

“姐姐。”苏萨沙从里面房间冲出来,跑得太急,跌跌撞撞的,“老盖亚为什么不和我聊天呢?”

既然周上校已经离开,机器人也得以以玩具的身份在家里出现。今天,老盖亚终于脱离他那个狗洞,对他来说,这和类人生物终于离开海水,踏上陆地,具有相等的意义。

“他有自己的私人时间啊。萨沙,想想看,你是不是偶尔也需要静一静,独自做做想做的事?”

苏萨沙认真地思索,接着摇头,很确定地说:“我不想,我希望你和小刀哥哥,大婶五吨,还有小乙哥哥一直在我身边,陪伴我。”

被驳倒的苏抗抗无奈地捏她的小脸蛋:“那是因为你还是个孩子,而老盖亚是成年人。”

“那他不理我的时候,去做什么了?”

“王子不陪伴公主的时候,一定是屠龙去了。至于老盖亚,他不陪伴小萨沙,一定是去作诗去了。”

苏萨沙掩住豁牙的嘴巴,眼里喜滋滋的。“等他回来,会念给我听吗?”

“肯定会的。”

“好吧,我可以原谅他现在只能唱歌给我听了。”

苏抗抗一边考虑给副芯片添加几首歌曲的必要性,一边吩咐说:“去开门吧,门铃响了。”

周政站在门外,副官们标杆般肃立在身后,簇拥着他,以及他手中那一大捧玫瑰。

“苏,我想不用自我介绍,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他进来微笑着问,“不请我坐下?”

周政环顾一周,年轻的他对这间陋室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轻鄙。

“请坐”。苏抗抗难掩惊讶。她不知周政来意,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挑选堂兄离开的日子前来拜访。目光由桌上那束玫瑰转向好奇不已的苏萨沙,她提醒说,“萨沙,该去做作业了。”

小家伙懂得她的意思,不能在这里停留,不能再和老盖亚玩耍。她撅起嘴,一步一回头地走进卧室。

周政从她背影收回目光,转向苏抗抗,忿忿不平的样子,“作为周家的一员,你去周家作客居然不通知我,现在也不向孩子介绍我,这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他居然指责她?苏抗抗被气笑了。“没有通知你,你该问周上校一句为什么。至于孩子们,我只会向他们介绍朋友。”

他静静凝视她,和周戉相似的眼睛一瞬不瞬的,从慎重到深藏笑意,渐渐的,笑容扩散开来,笼罩他整个脸庞。“你的言辞和你本人一样锐利。真是,”他斟酌许久,终于确定一个形容词,“可爱。”

苏抗抗怔愕当场。她本以为这位在病床上将养了数天时间的倒霉鬼是来兴师问罪的。同时,也无法理解她这种性格竟然能以“可爱”形容。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是来……”

“我是来道歉的。”周政略作停顿,补充说,“为了我的唐突和鲁莽。”

苏抗抗沉吟说:“既然周上校已经向我解释过只是误会,我想没有道歉的需要。”

周政像没听到她的婉拒,自顾自地说下去,“不仅仅是道歉,也希望你能稍稍满足我的好奇心。”

“什么意思?”

“那支电棍。击倒我的那支。能让我看看吗?”

他和周戉样貌相似,性格实在是大相径庭。同样是存有好奇和猜忌,周戉战术迂回,目的更隐蔽。他完全是单刀直入,肆无忌惮。苏抗抗相信,这位年轻军官在战场上也是如此,大开大阖,气势难当。

她莫名地在他身上发现霍小乙的影子,都是天子骄子似的人物,都有良好的家世。只是因为经历的关系,一个略显落拓阴郁,一个阳光洋溢。

她平静地笑对:“已经交给周上校了,他没有提过?”

“据我所知,他应付爷爷的只是一个仿制品。我是当事人,感受过那一刹那电流的冲击,知道区别在哪里。”他像被猎物吸引的猎人,紧追不舍。

“这倒是奇怪了。不如你再问问他?”

周政碰了个软钉子,他端详苏抗抗柔和的面目,不敢相信这样一个瘦不拉叽的女人,不仅拥有让他意外的力量,竟然还有一套好演技。“你在三叶虫工作?”

苏抗抗诧异地望向他,“是的。”

“mars机甲即将全面投产,装备科顿星前线各集团军。我隶属第三集团军第一装甲师,有权利征调机甲技术人员前往战地协助工作。”他扫一眼陋室中孩子们的衣物和无处堆放的玩具,故作惋惜地说,“看来你要离开一阵子了。”

这是威胁?苏抗抗犹豫要不要告诉面前这位自大的联邦少校,类似的招数他的堂兄已经施展过无数次,并且次次无功而返。

“我相信你的话,如果联邦军队真有这种需要,我会欣然奔赴前线。但是,你的威胁未必能成功。”苏抗抗狡黠一笑,这种时刻不把周戉拖出来溜溜,简直对不起他招来的麻烦。“我想,周上校会抢先一步征召我去他的直属部队服务。”

“你……”周政抬起手,似乎想指向她的鼻尖。

“我不是吓大的。”她脸色一变,冷然说。

那道利刃似的目光切刮着他的手指,周政攥拳收手,定睛注视面前这个横眉冷对的女人。他自问从没有受虐的倾向,可为何每回她摆出这副表情,他就觉得已在战场淬炼成钢的一颗心,逐渐软化,像被一个不露利芒的猫爪子撩拨着,挠得痒痒的。

“周戉和你,”他没注意到,随着态度的软化,自己的语调也柔软起来。“是什么关系?”

苏抗抗不太理解前一刻的他凶神恶煞般,为什么后一刻突然由老虎变成了猫。“算是朋友?”

周政嗤之以鼻,“他都为你上小报头条了,你还想撇清关系?”

“什么报纸头条?”她莫名其妙。

周政仔细打量她,确认苏抗抗不知情。他大手一挥,副官立刻上前。他将从副官手中接来的光屏打开,递给苏抗抗。“自己看。”

苏抗抗凝目细看,越看越是无语。

观察她表情的周政笑容越来越盎然。“我未来的嫂子就为了这件事,和我哥解除婚约了。”

她闻言气息一凛,将光屏还给对方。“周上校没有提过这件事。对此,我表示遗憾。”

“本来他两人也不合适。对他来说,与其说是遗憾,不如说是解脱。”

沉默中,苏抗抗开口:“你也道过歉了,我也接受了,如果没有什么事……”

周政竖起一只手指阻止她的送客之词。

“不,我还有话没有说完。如果你不考虑我哥,不妨尝试考虑我。”他向瞠目结舌的的苏抗抗粲然一笑,宽阔胸膛随之挺起,“周政,年方二十七。毕业于国防军事学院。身体健康,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曾经历两段短暂恋情。在联邦科顿星保卫战中曾获得优异十字勋章,银星勋章,紫心勋章。家中独子,父母开明——”

“等等。”终于反应过来的苏抗抗连忙拦阻,她向不知何时回到家,拨开了周政的副官,不停打量两人的安德拉大婶使个眼色,坏心眼地询问,“大婶,你觉得他怎么样?”

“说实话?”安德拉大婶心领神会。她装作胆怯的样子瞅瞅周政,为难地叹气。“要我说,英俊不如我们小乙和康警官,稳重可靠又不如周上校,活波可亲嘛,甚至连肥蛙也不如。不以舌头谗谤他人,我不敢违背圣言。实在不好说出口啊。”

随着她话音落下,苏抗抗噗嗤一笑,而周政的副官们则是低垂着脑袋,极力掩饰。周政抬头注视这位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大婶,好奇终于战胜了难堪,他问:“康警官,是康笋?小乙和肥蛙又是谁?”

十来天后,当苏抗抗终于能独立行走,她再次来到西宁市三叶虫总装基地。

扫描系统确认了她的身份,准予放行。她乘坐厂车来到技术部的办公楼,重新办理入职手续。罗伯毕夏普看见她马脸立刻拉长了三分,鹰钩鼻看起来更加阴险。“苏,你终于肯回来了?”

“对不起。”比她的假期拖延了接近三倍时间,苏抗抗确实无言可辩。“谢谢阿芒毕夏普先生和您的关照,我会认真努力工作的,管控先生。”

毕恭毕敬的态度令罗伯毕夏普心里稍微舒服了些,他想起叔父“她头上有人”的教诲,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她的道歉。“你来得太迟,和机甲研究所的交接工作已经完成。这样吧,跟新人一起工作,先熟悉熟悉环境。”他在光屏上扫视一圈,“第五车间,蒋方成还缺少一名搭档。”

苏抗抗想一想,才记起这个略有熟悉感的名字——在她初次来面试时,那个浓眉大眼的优秀毕业生。

出于安全保密的需要,机甲总装基地的工程部和技术部将mars机甲的设计图纸分割为十数个部位,数个车间负责生产其中一个部位的配件,再最终由一个保密度最高的总装车间整合完成。

苏抗抗自知在没有得到完全的信任前,周戉和他背后的人物,不会允许她进入总装车间。可仅仅是普通的配件车间,薪水对她来说也远超修车厂,足以应付全家开支了。

霍小乙曾留给她两个银行账号,其中一个的存款被她用来支付微缩版机甲的配件和本杰明的定金,另外一些在艾尔伯下葬的当天,她以孩子们的名义,捐赠给艾尔伯的父母。

剩下一个账号她是决计不会再动用了。作为一家之主,她期待霍小乙有倦鸟知归的一天,像所有人那样,娶妻,生子,幸福和美地度过平凡一生。

即使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希望渺茫,可她还在期盼着。

苏抗抗下了电磁车,还没有走到第五车间门口,两道灰青色的身影出现在灰白的钢化建筑之外。接到通知的车间主管和技术员前来迎接,只是,车间主管欧吉儿先生分明对分配来一位女性技术员感到浓重的不满,而另一位浓眉大眼的年轻男人则远远就向她招手,喜逐颜开地喊:“苏,终于等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清明踏青,祝愉快顺利。

☆、第三十七章

在地球时代,无论文明进步到何种程度,对于女性来说,职场里永远有玻璃天花板的存在。

苏抗抗初次来总装基地面试时,休息室里过百位男性中只有寥寥数个女性,她对于这个国度中女性在职场中的地位如何,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所以车间主管欧吉儿先生的不满与敷衍,她看在眼中,并没有记在心上,不过是把她初入空间站工作时的遭遇,重新经历一遍罢了。

父亲曾说,定得下心,沉得住气,做得了事,天不欺人自有回报。这句话和其他的教诲,在千多年后,仍然被她谨记。

灰白色的金属车间里,流水线欢畅地将一个个金属构件传递出来,一支支机械臂探出,速度缓慢却极其精妙地组装成型,再传送至下一道程序。看似枯燥乏味的工作过程,在苏抗抗眼中,充满韵律和平衡的美感,她的情绪渐热烈亢奋。

她熟悉工作环节的速度之快,令蒋方成几乎惊掉下巴,甚至有种感觉,在他每一段讲解进行到一半时,对方已经领悟了其中含义。

午饭时,蒋方成终于忍不住发出感叹。“我就猜到你是个厉害的,不然毕夏普先生也不会那种态度。”他是指面试时技术部主管恭敬地前来迎接的情景。“感觉好像从mars的最初设计开始,你就有参与,否则怎会有这种悟性?”

“是因为你讲解得细致。”苏抗抗谦虚地解释,瞄一眼正在进餐的其他同事,她好奇地问,“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蒋方成年轻正直的脸上现出少许尴尬。“他们比较同情我,担心我一个人做两份工作。”

苏抗抗笑得叉子里一颗西兰花跌回盘中。“今天上午我的表现,可以让你心上的石头落地了?”

他闻言放松了些,随即正色说:“不止这样,我有种预感,未来的工作中会有不少向你请教的地方。”

“一处共事,谈不上谁向谁请教。”苏抗抗转移话题,问起其他。

罗伯毕夏普对她耐心有限,连介绍公司福利也是轻描淡写,听说确实能申请福利房,苏抗抗雀跃不已,只不过蒋方成下一句话又让她顿时严肃起来。

“有消息说,不久之后,总装厂将会组织数个技术小队,奔赴科顿星前线各地,为mars机甲的全面配装提供技术支持。”蒋方成压低声音说。

空穴来风其因有自。周政既然提过此事,以他周家的背景而言,这应该不是捕风捉影。

见她沉吟不语,蒋方成安慰说:“只是传闻而已,就是真的,也不会派你去。”

“那可不一定。”自恃资格资历高人一等的罗伯毕夏普看她不顺眼很久了,绝不会因为性别原因而放弃让她难堪的机会。“去也没关系,我只担心孩子们。”

蒋方成险些被食物噎住。“孩子?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