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他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付清忙补充道:“如果这次科举你能名列三甲我就让你继续这样跟在我身边。如果你输了,你就乖乖地回吉庆殿去,再也不许对我和太子妃有任何迂矩的举动。”

“四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输了可别耍赖!”付清的话说完,付湛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看他这表情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高中三甲时的情景。

付清见状不由一阵狐疑。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考上进士。名列三甲?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宣言

胤朝的科举承袭了前朝的旧制,分由州县主持的解试和由尚书省主持的礼部试两级。一般只有通过解试后才能有机会参加礼部试,但也有例外,按前朝定下的规矩,世家之后如能同时得到三名三品以上官员的举荐就可免解试而直入礼部试。考生的成绩对推荐的官员虽没有什么直接影响,但碍于颜面胤朝极少有官员愿意去做这种举荐,一般能得到举荐的不是早已在士林成名的名士就是真正有大才在身。

因为跟付湛定下的那个赌约,付清特意关注了一下此次的举荐名单,惊奇地发现付湛的名字竟赫然在列,而三位举荐人中竟有两位是阁臣,其中甚至还包括姜昭文的岳父次辅王正阳。其他两位付清不了解,但王正阳的秉性付清却是一清二楚的,这老头虽然平时看似好好先生,但真正做起事来却极有原则,如无真才实学断不可能得到他的举荐。

付清不由对这次的礼部试多了几分怀疑和期待。

虽已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礼部贡院一放榜,付清还是吓了一跳,付湛之名竟列于一甲第一名。还未等她验证榜上之人到底是不是付湛,京城便已传遍了五皇子微服应考高中状元的传闻。

“四哥,我赢了。”

杏园赐宴当晚,新科状元一身盛装出现在东宫门口,嘴角含笑,自信逼人。

“怎么可能?”虽然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付清却依然无法相信。

“四哥想知道我怎么办到的吗?”付湛倚在东宫门口笑得甜蜜,笑得蛊惑,“想知道就跟我走。”

他说着,抓起付清的手臂就走,走出没几步,忽然神色一凌,一把扯下帽上的花翎朝身后丢去。付清回头发现丁未正捏着花翎跟在身后,知道付湛的意思,她朝丁未摇了摇头,丁未会意地点头,闪身隐入黑暗。

付湛拉着付清一路疾行,一直到御花园假山之后才停下脚步。

“现在可以说了吧。”付清甩开他的手,眼神冰冷。

付湛那边却依旧笑靥如花:“四哥只说名列三甲,又没说不能让他人易容之后以我之名代考,现在我的名字不仅在三甲之列而且还是三甲头名。”

“你这是作弊!”虽然早已隐隐猜到,但听到他亲口承认,付清还是忍不住一时火起。

“四哥,你又没说不能作弊。”付湛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而且今科的榜文已经发出,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五皇子微服应考高中状元。四哥如果不服,大可以去向父皇检举,看父皇是站在你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

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少年既熟悉又陌生。付清忽然有种感觉,当初那个胖嘟嘟的可爱小娃娃不知何时已长成了一只奸邪的小狐狸。五年,仅仅只是五年的时间却可以让人变成这样吗?

付清望着眼前的少年,一时五味杂陈。

付湛的左手勾住付清的脖子,作势又要黏上来,付清伸手一推,与他拉开距离。

“四哥,难道你想赖账吗?”付湛脸上的笑容一敛,满脸无辜。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离开的五年里,你学到的就是这些吗?”付清不由自主地拧紧了拳头。如果当初没有让他离开,如果……

付湛定定地望了付清片刻,忽然一声苦笑。

“四哥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然而很快便被决绝而坚定的目光所替代,他抿了抿嘴唇,沉声道:“这五年里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想要的东西一定要竭力去争取,就算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否则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邪邪地一勾嘴角,飞身欺至付清跟前,一把将她抱住,俯在她耳畔柔声道:“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四哥。”

他呼出的气息吹拂着付清的耳垂,痒痒的,热热的,他温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他有力的左手紧紧地按着付清的背,刚强而有力……付清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少年已经不是小时候自己怀中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天真无邪的孩子了。

“放手!快放手!”想到这里,付清不顾一切地挣扎了起来,甚至用上了几分内力,“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们是兄弟……”

然而付湛闻言却是一声哂笑,他故意望付清的耳畔吹了一口气,低声道:“四哥,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付清闻言身体一僵,却听他用自信而又带了几分嘲讽的语气道:“四哥的秘密,我五岁那年就知道。”

听到这句话,付清呼吸一滞,连挣扎都忘记了,只是犹如石化般定定地望着眼前那双黑曜石般深不可测的眼睛。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点点逼近,直至一片模糊,付清忽然感觉嘴唇传来湿湿的软软的温柔触感,带着淡淡的酒香,温暖又甜美。

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一个半大的孩子吃豆腐,付清一惊,瞬间羞愤交加,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使出了十成的内力依然无法撼动对方半分,想要呼救却发现嘴巴不但被对方牢牢地封住而且还在经历新一番毫无章法的胡吮乱咬……

“啪!”

身后的草丛中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付湛警惕地停下动作朝草丛那边望去,付清趁机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付湛往前一推,终于成功摆脱桎梏。她正想长舒一口气,看看是什么救了自己,看清后却犹如冬日里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来了个透心凉。

只见陆明烟呆若木鸡地立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脚下一枚盘龙玉佩在月光下闪着温润的光。付清认出那玉佩正是大婚当日自己亲手送给她的。

正是一年中草木生长最繁盛的季节,御花园里弥漫着春日里特有的草木清香,微风过处草木摇曳,杏花如雪般飞扬。陆明烟安静地站在漫天风露之中,一袭白衣犹如拢着霜雪,她微微地启了启唇,却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使劲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四哥,你是我的!”付湛眯起眼睛享受地舔了舔嘴唇,不顾陆明烟惊诧欲绝的目光扬长而去。

付清呆若木鸡,感觉自己瞬间被冻成了一坨硬邦邦的冰块。

“殿下,这就是你当日在御花园内跟臣妾说的那句话的意思?”眼看着付湛渐行渐远,陆明烟终于开了口,伴着她朱唇轻启,泪水如泉涌般夺眶而出,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春日嫩绿的草叶上。

付清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到半句可用的托词,最后只得叹息着摇了摇头。比起被陆明烟发现自己的性别,让她以为自己跟付湛在搞乱伦加断袖似乎更安全一点……

十四岁中状元已是一般人无法想象,再加上皇子的身份,京城舆论一时大哗,称颂者有之,质疑者亦有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成光帝不得不拿出祖宗家法对付湛严加申斥,罢了他状元的名头,颁旨由后续举子依次递补。既已罢免,自然不会再有人自讨没趣去计较五皇子的这个状元到底是怎么得来的,然而五皇子少年状元之名却已传遍天下。

那日之后,付湛继续以胜利者的姿态留宿东宫,只是付清却再也不回东宫,直接在太子妃寝宫住下,害怕付湛再有过激举动甚至派了天干地支暗中保护陆明烟。目击了当晚发生的一切陆明烟依旧温顺如昔,依旧喜欢从身后抱住付清睡觉,只是偶尔付清半夜醒来能看到她眼角未干的泪痕。

如此的僵局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付湛终于沉不住气了。

某天,付清在御书房学政完毕正准备回太子妃寝宫,忽然有黑衣人从天而降,认出那双熟悉的如黑曜石般的眼睛,付清朝丁未做了个不必出手的手势,乖乖束手就擒。

“湛儿,你到底想怎样?”

被裹挟着在冷宫一处僻静的所在停下,不等付湛扯下脸上的蒙面付清便率先开了口。

付湛微愣片刻,旋即一把扯下蒙面,笑容如花般绽放:“我就知道瞒不过四哥。”

见付清脸色依旧阴沉,付湛眉头微微皱起,露出犹如受伤的小动物般无辜的眼神:“我想要什么,四哥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清楚吗?”

“你是我的五弟,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那天晚上的一切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如果是这件事,四哥大可不必担心。”付湛忽然释然地一笑,一把揽住付清的脖子,俯到付清耳畔,低声道,“我并非父皇的亲生子。”

当日在冷宫遇到那个白衣女子之时,付清就对付湛的身世隐隐有了怀疑。听到他亲口承认反倒没有多大的惊讶。不过就算如此,要她接受付湛依然是连想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这不重要。”付清摇了摇头,昂首挺胸,“重要的是我是太子,我是大胤未来的皇帝。”

她透过冷宫破败的窗棂仰望外面那轮圆满的月亮,眼中现出回忆往事时才有的悠远目光:“还记得那天我背着你去见皇爷爷最后一面的情景吗?皇爷爷问我想不想当皇帝。你说四哥不当皇帝,四哥是你的。可是,四哥想当皇帝,而且还要当个好皇帝。”

想起当日姜昭文说过的话,她微微一笑,又加了一句:“能够带领大胤走向未来的人,就只有我一个而已。”

付湛目不转睛地望着付清,眼中光芒流转,正当付清以为他已经想明白了之时,他却忽然邪邪地一勾嘴角:“所以说,如果没有了太子之位,没有了这天下,四哥你就会选择我。”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把你连同这天下一起抢过来!”他犹如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大声地吼出这句话,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与其说是想要夺取天下,倒不如说是想要夺取重要的玩具。

“我不是这个意思……”付清大声地申辩,然而付湛却充耳未闻。

犹如沉浸在某种亢奋的情绪中,付湛俯下身在付清的耳畔微笑着补充道:“四哥,觉不觉得我们两个很可笑。分别捏着对方致命的把柄,只要哪一方突然产生了邪念,这种平衡便会在刹那间崩溃。说不定最后渔翁得利的会是那个讨厌的吴王呢。”

“不过我相信,我跟四哥绝不会走到那一步。我相信自己,也相信四哥。”

这算是什么?警告还是示威?他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湛儿,别闹了!”

“四哥,不要总把我当成孩子。”付湛抓着付清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剑。

付清避开他的目光,苦笑道:“在我的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一受委屈就喜欢抱着我哭的孩子。”

“四哥,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是个孩子!而且,能够带领大胤走向未来的人也不仅仅只有你一人而已!”

皎洁的月光洒在黑衣劲装的少年身上,反射出银蓝色的熠熠光芒,少年的双目似被某种东西点燃,里面光芒闪动,比那天空中的星辰还要明亮上几分。面对此情此景,付清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天干地支

付湛自从那晚之后便主动搬出了东宫,回到了虽名为他寝宫却一直被冷落在一旁的吉庆殿。

宫人们开始还以为太子跟襄王不过是偶尔闹闹别扭,很快就会言归于好,然而襄王却没有半分要回东宫的意思,见到太子也是一副陌生而疏离的表情,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向一直跟太子不合的吴王示好。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太子跟襄王反目的消息终于不胫而走。有人说是因为太子妃,有人说是因为襄王高中状元太子嫉贤妒能……不过打死也没有人能猜到真正的理由。

付清一开始也以为付湛不过是小孩子闹闹别扭,并没有太过认真,一直到那件事情发生。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成光帝在御花园摆了家宴跟一干皇子公主们尽享天伦之乐。酒过三巡,飨宴正酣,却突然有一伙不明黑衣人闯入。黑衣人招招毙命直取成光帝,御前侍卫奋力相救,奈何隔着重重阻碍就是无法近成光帝身。就在这事关生死的时刻,襄王付湛忽然折下一枝杏枝,以一手潇洒的左手剑挡开黑衣人的攻击,顺利救下成光帝。

当时付清正坐在成光帝下首,与黑衣人众的距离极近,然而那些黑衣人却犹如事先得到了命令般只攻击成光帝以及在座其他皇室男子,却独独绕过付清。乍一眼看去,任何稍微有点推理能力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将黑衣众跟付清联系在一起。幸亏付清反应还算快,迅速加入战团,拿椅子砸,用盘子丢,终于成功将其中一个黑衣人激怒。然后在那黑衣人挥剑砍向她的一瞬间躲到姗姗来迟的御前侍卫身后。

由于御前侍卫的骁勇善战,黑衣众大部分当即便被格杀,只剩寥寥几人因为御前侍卫想要留下活口手下留情而借机逃走。

之后天干地支那边传来消息,动手脚的果然是付湛。

付清知道这个消息后良久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让天干地支密切注意付湛那边的动向。然而,命令发出去没多久。丁未便受了一身重伤狼狈回到了东宫。

丁未回到东宫的时候付清正在看书,见到丁未浑身鲜血的样子吓了一跳,慌忙扔了书过去扶他。丁未左手捂着胸口,右手以剑支地才勉强站住,他痛苦地咬着牙,额头冷汗淋漓。付清的手刚刚碰到他,他便以泰山压顶之势重重地压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伤成这样?”扶着他在床上躺下,付清拿出一直放在东宫从未派上过用场的药箱开始替他处理伤口。

“属下办事不利,跟踪襄王时被发现了。”丁未的声音很虚弱,里面却透着浓烈的愤怒与不甘,“跟我交手的是个跟襄王殿下差不多年龄的少年,出手极为毒辣,属下不慎中了他的圈套,误入了盲宫。”

盲宫!付清闻言一怔,身上竟倏忽间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付清幼时曾经因为好奇跟付湛一起误入过盲宫,如果不是熙和帝及时赶到,她跟付湛几乎要毙命于某盲眼老太监之手。到现在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日老太监深深凹陷的恐怖眼窝以及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冰凉杀气。

盲宫位于宫城西北角,是一座豪不起眼的冷宫,出入的尽是盲眼的太监跟宫女,终日笼罩在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氛之中。很少有人知道,那里其实是大胤最大的秘密机构润物楼的最高指挥部。庙堂之上,江湖之远,莫不出于它一手掌握。

盲宫原名润物宫,相传当年□□建立大胤后便将助他夺取了天下的润物楼最高指挥部搬入了宫城。至于盲宫这个名字的由来则起源于一个凄厉的传说。

当年□□欲解除早已怀有异心的武将的兵权,然而那武将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消息竟率先发动了叛乱,□□虽在禁军相助下顺利平叛,却对唯一知道自己计划的润物宫众人产生了怀疑。润物宫管事莲设计从□□身边揪出泄密者,并以极端残忍的手法虐杀之,而后竟率宫内三十余人剜目以自明。

“从今天起,润物宫中永远只有陛下一双眼睛。”这就是当日莲率众剜目之时对□□说的话。付清在宫内秘档中读到关于那次事件的记载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一连几天都是噩梦连连。

如果可以选择,付清绝对不要莲这样的手下。莲这样的人与其说是忠心,倒不如说是忠于自己,他剜目的举动何尝不是对□□最恶狠狠的报复呢。□□只是一时的怀疑,他却要他用一生的歉疚来偿还。不知□□当日眼睁睁看着三十余双鲜血淋淋的眼珠一同滚落阶前时是怎样一种心情。

从那之后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有志于进润物宫之人必先自剜双目以示忠心,□□虽不忍但却屡禁不止,遂只能随他们去。因为出入润物宫的尽是双目失明之人,渐渐的宫人们便以盲宫称之,反而很少有人记得润物宫的原名。

自□□朝以来,宫人们自觉地对盲宫退避三舍,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宫人丧生盲宫的事情了,宫中知道盲宫秘密的人并不多。因此付清一听到丁未提到那个出手毒辣的少年,便想起了付湛身边的小谢。

付清一直到现在依然对小谢当初诱拐付湛出宫时的伎俩印象深刻,引敌人入禁地再假他人之手杀之,倒的确像是他的行事风格。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小谢,付清本能地感觉他的个性应该跟莲有几分相似。有这样的手下,祸福实在难测。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月下信誓旦旦地发誓要跟自己争天下的少年的脸,付清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种时刻自己竟然还有闲工夫替他担心。此刻的他怕是正在为成功得到成光帝的信任并移祸太子而自得不已吧……

丁未伤口处的皮肉已经跟衣物黏连在了一起,付清找了把剪刀才勉强将他身上染血的衣服一点点从伤口剥离。因为穿着黑衣,鲜血的颜色被黑色掩盖,所以让付清对丁未的伤势有了错误的判断,撕开衣服才知道那一剑到底凶险到何种程度。

从伤口的位置判断,对手应该是从正面刺出一剑,一击贯穿了丁未的身体。对手的目标应该是一击毙命,估计丁未适时地采取了规避的动作才让那一剑堪堪避过了心脏。一般人中这样一剑只怕早已因失血过多而昏厥,对手估计也以为他必死无疑所以才没有追击。

付清盯着眼前面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点点的少年,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伤成这样他到底是怎样从盲宫一路支撑着回到这里的?

“殿下,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本来不疼,看到你露出这种眼神突然间变得疼起来了。”丁未依旧咬着牙苦撑着,然而眼神中的戾气却比刚刚明显消减了几分。

“难得,没想到你竟然也会讲笑话。”

丁未只是淡淡地望了付清一眼,并没有回话。

知道能不能挺过今夜对丁未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关键,付清丢下手边的一切,捏了金针坐在丁未的床前安静地守候。果然,半夜的时候丁未便发起了高烧。付清一边拿冷毛巾替他降温,一边用金针封上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护住心脉,体温才终于渐渐降了下去。

付清长舒了一口气,正想替他换毛巾,丁未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丁未似乎对付清守在自己身旁有些惊讶,看到自己身上刺猬样扎满的银针才终于恍然大悟。

“活下来!就算只是为了证明我的医术不输给我师父你也得给我好好地活下来!”付清握了握他的手,恶作剧地一笑。

丁未努力地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话,可惜嘴唇动了很久却怎么都发不出一丝声音,最后他只好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虚弱却充满了感激的笑。

付清当下愣住,自己那么努力讲了那么久的笑话,没想到让他真心露出笑容的竟然是这样的情况。那还不如永远都不要笑……

见丁未终于脱离危险,付清脸上紧张的神色稍减,她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伸手去替丁未症脉。然而,越探清丁未的脉象,她脸上的表情却越显凝重。

“怎么会,怎么可能?竟然是一线牵……”

付清曾从姬盛年给她的一本医书中学到过这种脉象。似沉又浮,似清又浊,像极了南越有名的蛊毒一线牵。传说中这种毒的人每个月圆之日必须按时服下解药,不然身体就会散发出一种吸引蛇虫的特殊气味,导致中毒者被千万蛇虫噬咬而死,死前受尽折磨,死状极惨。

“不然太子殿下以为皇后娘娘为什么敢把我放在殿下身边?”丁未沉默了良久,最后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句话。

母后的确是唯一可能的下毒者,付清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对丁未道:“你放心,我从师父那里学到过一线牵解药的炼制方法。找齐药材,三日便能替你解毒。”

“替我解了毒你就不怕……”丁未的瞳孔蓦地一收,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个医者,不能见死不救。”付清莞尔一笑,“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后背露给别人,很久以前就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可是,如果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连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那该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你管我是愚蠢也好自大也罢,反正你我是救定了!”

付清说完,转身在药箱中检视了一番,果然,要找齐药材还是得跑一趟太医院。药材中有几味药十分珍稀,要拿到药看来还得通过神医师父才行。

丁未目不转睛地盯着付清,双目竟微微有些失神:“殿下跟皇后娘娘完全不同。”

“你错了,我跟母后其实是一样的人。”付清苦笑着抿了抿唇。

母后怕是早知道了自己跟姬盛年学医的事,自己会替丁未解毒怕也早在她的预料之中。想想史书上先帝临终故意让股肱之臣蒙冤,再让新帝继位后为其平反的举动,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说起来,每次只会心安理得地躲在她身后享受她准备好的一切的自己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吧。

隐隐地想起了什么,付清凑近丁未,低声问道:“天干地支其余众人也跟你一样是被母后用一线牵控制的吗?”

须知众怒难犯,母后就不怕他们群起而反噬吗?

丁未沉思片刻,最后终于决定对付清实话实说,于是道:“天干地支其余众人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受过皇后娘娘重恩,只有我是例外。所以皇后娘娘才不得不用非常之法。”

“你不是孤儿,那你的家人呢?”

“忘了我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也是一样。”丁未垂下眼睑一声苦笑,接着抬头将目光投向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影,目光中是无法言说的寂寞与怅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假戏真做

果然不出付清所料,那次刺杀之后坊间很快便有了幕后黑手就是太子的流言,虽然没有证据,但付清发现宫人们看自己时的眼神已有了不同。付湛策划那次刺杀的最终目的估计也不过如此。

为了平息这些对付清不利的流言,皇后决定导演一场太子遭南越国余孽刺杀的大戏,将祸水南引。恰好成光帝当日受了惊吓身体有些不适,皇后便决定让付清以前往护国寺替成光帝祈福为由出宫。

太子遇刺的日子定在一个雨后初霁的下午,付清按照皇后的指示换上庶人的常服便要微服出宫。刚要出门却听身后传来丁未的声音。

“殿下,这件事还是交给属下吧。”

付清扫了一眼连站立都依然不稳的丁未,微微苦笑。母后说过,她交代了天干地支不可手下留情,这次遇刺太子一定要受伤才会逼真。如果让他去,太子极有可能会遇刺身亡。万一太子真的死了,这游戏要怎么玩下去才好?难道来个死而复生?

想到这里她连忙将丁未按回床上,安慰道:“不用替我担心,你只要乖乖留下养伤就好。”

丁未深深地望付清一眼,眼中似有几分歉意。

付清朝他安慰地一笑,便步出了东宫。

刺杀,又见刺杀。刺杀果然是栽赃陷害,离间计,苦肉计,计中计的不二选择。

出了东宫,走在前往马车所在那扇宫门的路上,望一眼雨后初霁的天空,付清油然而生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嘴角不由地微微勾起。

“徒儿,有什么好玩的事,笑成这样?”

走了没几步,付清便听到姬盛年的声音迎面而来,慌忙连连摇头。如果让他跟去,天干地支估计又要像上次一样伤亡惨重了。

“一定有什么,不然你这么紧张干嘛?”姬盛年眨了眨眼睛,望着付清面露期待。

知道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师父执拗起来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付清只好将微服出宫的事如实相告。姬盛年闻言果然兴奋地拉着付清的手要一起去。找了无数理由再三婉拒不成之后,付清只好同意带上姬盛年,至于担任此次刺杀任务的天干地支,付清只能希望他们自求多福了。

因为是微服出行,街上并未戒严,虽因上午下过雨行人比往常少了许多,但街上依旧热闹不减。付清望望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眼前一亮,拉着姬盛年便下了车。难得有机会出一次宫,姬盛年也乐得下车步行。两人就这样肩并着肩在街上逛了起来。

护国寺在宫城南方,沿街一路南行便是,然而付清却拉着姬盛年一会左拐一会右拐,沿着京城的各条大街转起了圈圈。

“徒儿,你还记不记得回去的路?”迟钝如姬盛年也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抱着付清故意买来遮挡他视线的那一大堆东西,表情有些茫然。

“师父放心,徒儿记得。”付清狡黠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