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的脑海中缓缓地浮现出皇后那坚定而自信的目光,心中一痛。舍下国仇家恨,执着地追随着那人而去,到头来却发现那人却并非自己的良人,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这更大的悲哀了吧。

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扶着年幼的自己一步步走向帝位,是因为恨,还是因为爱,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母后这些年来只穿依皇后制织造的织金云龙纹大衫……”君若无心我便休,只可惜,皇后之尊,天下在握又如何能够填补得了心中的寂寥。

中年美妇闻言,微怔了片刻,良久才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叹道:“有其母必有其女,一个输了天下,一个输了心。倒霉的是竟然还栽在同一对父子手中。”

听到这句话,付清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多年来郁结在心中的诸多疑团霎时烟消云散。如果熙和帝跟南越女皇姬悦的传说是真的,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有盲宫这样强大的情报机构存在,熙和帝不但不可能不知道付清女孩的身份,恐怕连皇后的身份都一清二楚,这么多年来却不仅不拆穿,还百般宠爱,甚至还将多年来视若珍宝的龙剑送给付清,最后竟在明知付清的母亲其志不小的情况下,留下代子立储这样不符礼制的遗诏……

付清现在才恍然间记起,熙和帝每次望向她的眼神总仿佛要在她稚嫩的脸上找寻另一个人的痕迹。

原来这诸多的不合理之处,都是因为付清的外婆,南越女皇姬悦,凤剑的持有者,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女子……

血缘果然是种很神奇的东西,原来熙和帝比起成光帝,比起端王还要更任性上百分。立一个女孩为皇储,大约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够做的出来。

“舅……舅妈……”付清张口叫出这个有些别扭的称呼,“为什么称我母后为小七,难道我母后除了舅舅外还有别的兄弟姐妹?”

付清听到小七后的第一反应是排行第七,但看现在的状况明显不太像。

“你外婆只有你舅舅跟你母后两个孩子。之所以叫你母后小七,那是因为她是七月初七所生。当年你母后还没离开医仙谷的时候,每当七月初七来临,你外婆跟舅舅总会变着法地逗她开心。有一次在竹海中放烟火,还差点把整个竹海烧起来。不过你外婆却说,能博小七一笑,就算把整个竹海都烧掉,那也值得。”

中年美妇说到这里,眼神忽然一黯,脸上一派怅惘,苦笑道:“如今,你母后已成了胤国的皇后,而你的外婆跟舅舅也早已离世多年。这医仙谷怕是再也不会有当时那么热闹的景象了吧。”

她说完,转身望着门外一串洁白如雪的槐花,定定地失了神。

付清深吸了一口带着素雅槐花香的空气,回忆起每年七月初七皇后千秋节跟乞巧节一起来临时京城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忽然感觉心里莫名地变得有些空落落的。眼光触及中年美妇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微笑,付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竟从未在皇后脸上见过肆意而开怀的笑容。

似乎注意到了付清的目光,中年美妇回过头来,朝付清莞尔一笑:“回去告诉你母后,累了就回家吧。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多好。你跟盛年多生几个孩子,到时我们两个老太婆含饴弄孙,比当那劳什子皇后不知开心上多少倍。”

听完中年美妇的话,脑海中浮现出姬盛年的脸,付清的双颊霎时火辣辣地烫了起来。这样的梦想如果真能实现的确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只可惜,很多东西却不是说放下便能轻易放下的。皇后放不下,付清知道其实她自己也未必能够放下。

“既然到了医仙谷,我想去拜见一下鬼夫子,也算是替师父尽尽孝心。”不想在刚刚那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付清慌忙转移了话题。

“师父?什么师父?”中年美妇听到付清的话,脸上的笑容在刹那间烟消云散,眼神冷得仿佛数九寒天里挂在房檐的冰棱,“说到这个我就有气,我让他想办法把你带回谷中,他却莫名其妙地收了你为徒。难道他就不知道师徒相恋有违人伦?”

她叹了口气,轻咳一声,接着起身在上座坐下,凌然道:“我以医仙谷现任掌门的身份宣布,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医仙谷的徒弟!”

“现任掌门……”付清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张跟姬盛年有七分相似的脸,一瞬间呆若木鸡。

莫名其妙被逐出师门不算什么,反正当时付清也是莫名其妙被姬盛年收为徒的,只是“现任掌门”这四个字却实在令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如果没有记错,传说中的医仙谷掌门名叫鬼夫子,是个年逾古稀的老者。

见付清一脸错愕,中年美妇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白发苍苍的人皮面具,那张面具鹤发童颜,赫然正是一位年逾古稀的健硕老者。

知道医仙谷易容术的高明之处,付清不由一阵莞尔,暗笑自己反应迟钝。

中年美妇朝付清扬了扬手中的人皮面具,笑道:“世人总以为越老的医者医术越高超,戴上这张面具倒的确替我省下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有位朋友为了救我身中辟邪剧毒,现在正在谷中,希望舅妈能够施以援手。”既然鬼夫子就在眼前,那小谢身上的毒自然不在话下,付清慌忙请求中年美妇出手相助。

“辟邪?”中年美妇闻言,眼中竟闪动起孩童见到玩具般兴奋的光芒。

“对,是辟邪!”

辟邪之毒不易察觉,当然也不易解除。付清也只在书上看过解毒的方法,那方法极为繁琐复杂,非一般人所能做到。猜测中年美妇此刻的心情应该类似于武功绝顶的高手遇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知道小谢身上的毒有了希望,付清慌忙郑重地点了点头。

“清儿,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马上出来!”中年美妇说着便提着人皮面具疾步走入了里屋。

付清只等了半炷香时间不到,一个玄衣鹤发的老者便蹒跚着从里屋走了出来。如果不是已经事先知道,付清绝对想不到眼前这位老者其实就是刚刚那位姿容绝世,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

“替我保守秘密,鬼夫子是个女子这个秘密我不想让谷外的人知道。”老者的口中应该已经含了鸣片,传入付清耳中的是一个低沉沙哑的苍老男声。

付清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便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扶面前的老者。

老者深深地望了付清一眼,沟壑纵横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抹满意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前往琉岛

那条夹在竹海之中的小径尽能供一人前行,静待着鬼夫子步入小径,付清这才款步跟了上去。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隐到了层云之后,竹海间的小径更显幽深,仿佛一瞬间从白天步入了黑夜,脚下的青石板路面只剩下模糊的轮廓,付清睁大了眼睛才能勉强看清。山风吹拂着竹海发出一阵阵犹如浪击海岸般喧腾的巨响,模模糊糊间,付清竟产生了一种步入了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既然来了,不妨在谷中多住些时日。当年你母后所住的小楼还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前方不远处老者的声音传来,付清一惊,瞬间从恍然中回过神来。

“我也希望能够如此,只可惜母后只给了我一个月时间。”她揉了揉太阳穴,一声苦笑,“不瞒舅妈,我此行是为了找师父回去。”

前方老者蹒跚的背影一滞:“盛年没有跟你在一起?”

付清的心一沉,顿了片刻才喃喃地开口道:“这么说,师父没有回来过这里?”

老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半晌才终于缓缓道:“自从当年放盛年出谷,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如果你找到了他,记得让他回谷中看看。”

从付清的这个角度望去,只能够看到前方一个孤寂而落寞的背影。眼前这个令江湖中人闻之肃然的鬼夫子,此刻不过是个盼着孩子回家的母亲而已。

想到这里,付清郑重地对着前面的背影下了保证:“舅妈请放心!”

付清跟鬼夫子到达偏厅的时候付湛一行人正在喝茶,见付清出现付湛立刻放下茶碗迎了过来,眼中是如释重负的神色。付清朝他点了点头,便扶着鬼夫子径自走向小谢。

一见到鬼夫子的脸,小谢立刻换上了一副付清从未见过的诚惶诚恐的表情,起身相迎。

“坐着吧。”

鬼夫子面无表情地朝他摇了摇头,接着二话不说便抓起了他的手腕。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他终于道:“这毒老朽倒是可以替他解,只是恐怕要耽搁些时日。”

小谢闻言面上的喜色霎时烟消云散,他望了望付湛,面露迟疑。

屋内所有人的视线一霎全集中到了付湛的脸上,付湛一声苦笑,淡然道:“既然如此,小谢,那你就留在谷中好好养伤吧,我跟四哥先走一步。”

小谢眼中期盼的光芒散去,他勾了勾唇,而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接受了鬼夫子的盛情款待,在谷中用过午饭,当日,付清付湛庚申甲午四人便告别了小谢踏上了前往之江郡的旅途。临行鬼夫子往付清的行囊中塞了许多付清之前只听过名字的诡谲药物,说是以备不时之需。想想自己可能将要面对的凶险,付清坦然接受。

在黑衣白衣两个小童的护送下走出谷口,前方便是江南一望无际的苍茫平原。一行四人在就近的市镇买了马,一路策马疾行,很快便到达了素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称的之江郡。

“四哥,我们现在去哪里?”站在之江郡某城繁华的街市之中,付湛茫然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以一郡为范围寻找一个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去找杨锦言。”既然姬盛年是跟着杨锦言到的之江郡,现在他失踪了无论如何总会在杨那边留下些许蛛丝马迹。剿倭的大军素得民心,如今倭患虽已基本平息,依然有不少人慕名想要加入杨锦言的新军,只要跟着那些投军的人走不信找不到杨锦言。

就在付清快要赶到杨锦言驻地之时,盲宫忽然传来消息说有人看到姬盛年在琉岛北部现身。此时前方又传来了杨锦言的大军已经开拔的消息。一个月的时间已经用去将近三成,就算见了杨锦言也不一定能够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斟酌了良久,付清决定不去惊动杨锦言径直往琉岛寻找姬盛年。

然而,一行四人在之江郡沿海徘徊了良久,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条愿意带他们渡海的渡船。

“几位小哥别开玩笑,谁不知道琉岛北部如今已是倭寇的大本营!现在驾船出海不是自寻死路吗?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还想多活几年。”那些船老大在听说他们的目的地之后多是摆着手如此回答。

倭寇犯边之后别说前往琉岛的渡船,就连运送货物的商船跟出海打渔的渔船也已经几乎绝迹。偶尔在海面上看到寥寥几条渔船,也多是些弹尽粮绝,再不出海打渔就要活活饿死的贫苦渔民。

“杨将军曾经上书当今圣上请求圣上准他出兵琉岛,奈何有小人从中作梗,杨将军如今也只能望洋兴叹而已。”其中一位船老大望着眼前苍茫的海面,发出一阵痛心疾首的感慨,“琉岛老巢不灭,只怕倭寇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付清闻言唯有苦笑,那小人不偏不倚正是她自己。杞人忧天也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杨锦言如今的兵力已足够他盘据琉岛为王,想起传闻中当年熙和帝收琉岛时的艰难,付清暂时还不敢冒这个险。比起杨锦言,付清倒宁可自己的敌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倭寇。

“去找找那些快要饿死的渔民吧,如果你们开的价码够高,或许他们之中会有人愿意赌上性命送你们去琉岛。”最后,那位发表感慨的船老大好心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之江郡一直颇为富庶,曾有过乞丐衣丝棉的传说,虽然近年来三番两次遭受倭寇侵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尚没有到流民遍野的程度。付清一行四人寻了良久,只在海滩边遇上了一个在太阳底下补渔网的老渔夫。老渔夫的衣服上打满了补丁,只是眼神却安静平实,完全不像是那种会为了钱铤而走险的人。

无功而返了那么多次,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付清还是忍不住想试试运气。付清正想上前跟老渔夫搭话,却被付湛一把拉住。

付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灼如星:“四哥,那个姓姬的家伙对四哥来说真的就这么重要?”

付清没料到这种时刻他竟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微怔了片刻,她苦笑一声,盯着付湛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如果现在身陷琉岛的那个人是你,我也会是同样的反应。”

付湛闻言,眼中的光芒霎时一亮,他对着付清露出一抹绚烂无比的笑,接着伸手指了指泊在岸边的渔船。

“四哥,你说这条破渔船能不能撑到琉岛?”

问出这句话,他不等付清回答便跳到了老渔夫的面前。

“船家,借你的渔船一用。”

听到付湛的话,老渔夫一怔,接着抬头淡淡一笑道:“小哥别开玩笑,你要借我的破渔船做什么?”

“去琉岛。”付湛这回倒是难得的老实。

老渔夫闻言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再不理会付湛。大约是把付湛当成了恶作剧的孩子。

付湛脸色一沉,从怀中抽出一叠银票递到老渔夫跟前。

“船家,一千两够不够?”

老渔夫拨开眼前的银票,苦笑道:“小哥别拿老头子开玩笑,老头子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付湛的眼神忽然一冷,接着便邪邪一笑,利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了老渔夫的脖子上,似笑非笑道:“船家,现在你还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

“现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要么收下这一千两银票带我们几个过去,或许还有活着回来享用的机会,要么现在就死在我的剑下!”他说着将手中的利剑往老渔夫的脖子上压了压,剑锋划破了老渔夫的脖子,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滑落了下来。

“湛儿,住手!”付清慌忙上前夺下付湛手中的剑。

老渔夫如蒙大赦,捂着脖子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半天缓不过神来。

“我弟弟出手鲁莽,伤到船家,还望船家见谅!只是我们四个有必须去琉岛不可的理由,实在找不到船才会一时失控。”付清从怀中掏出一瓶伤药,递到老渔夫跟前,“船家别怕,这是药。”

老渔夫回过神来,一掌将付清手中的伤药打飞,一声冷笑:“小小年纪出手如此狠辣,几位恐怕是倭寇的同党!老头子虽然没读过多少书,礼义廉耻还是懂的,宁死也不会做出这种助纣为虐的事情。今天落到你们手中是我老头子命不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猫哭耗子假慈悲!”

倭寇的同党?付清受了他这一掌吃疼地收回手,目光缓缓扫过自己的三个旅伴,随即哭笑不得。付湛自从出宫回来后便转性成了阴狠毒辣的小狐狸,庚申甲午本身就是皇后培养出来的杀手,自然带着股令人不敢亲近的森冷杀气。乍一看去,还真有那么点像。

“倭寇的同党?臭老头,你眼睛瞎了吗?”付湛说着提着剑便逼了过来。

付清慌忙将他挡下,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老渔夫耐心解释道:“船家误会了,我们几个不是倭寇的同党,此去琉岛是为了救我那身陷琉岛的表哥。”

老渔夫的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正气凌然的表情,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付清一行四人,良久,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泰然道:“只身前往倭寇老巢救人,几位倒是好胆魄。也罢也罢!我老头子这次就舍命陪君子,送你们一程!”

付清一行四人没有注意到,老渔夫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误入树岛

渔船载着付清一行人渐渐驶离海岸。

如火般的骄阳高悬于天空,海面反射着耀眼的点点金鳞,海岸线在渔船的欸乃声中渐行渐远,不时可以看到一只只海鸟斜斜地掠空而去。

付清一直望着远方海天相接的方向出神,过了许久才意识到如此的烈日之下自己的脸却并未感觉到丝毫的灼热,回头一看才发现付湛正挡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替她遮挡阳光。少年的脸颊已被烈日晒得通红,汗珠不住地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却格外分明。

付湛微微含笑的目光令付清的心一暖,她慌忙伸手替付湛拭了拭额头的汗水,低低地道了声“傻孩子”,说完不理会付湛霎时冷下来的目光继续望着远方深蓝与浅蓝的交汇处的一点灰色出神。

深蓝的是海水,浅蓝的是天空,那深与浅的交汇处大约便是琉岛。

琉岛,琉岛。

付清望着那一点灰色,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幼时熙和帝提起那些为收复琉岛而死的优秀将士时眼中隐隐闪动的光芒,浮现出他当时说出那句“想要海疆安宁必先守住琉岛。”时眼中凌然狠绝的神情,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凭着敏锐的眼光意识到了早已存在的危机,凭着一腔激情想要铸就一个海清河晏的天下,只可惜他再雄才大略也终究只是一个人。他将琉岛置为一郡,派通晓经史子集的文官掌管,妄图以圣人教诲教化琉岛的土著。却没有想到由于路途遥远,风俗迥异,又多瘴疠之气,大多数文官将琉岛视为畏途。

成光帝执政初期尚有熙和帝时派下的第一任太守牧守,那位太守因年老致仕之后,琉岛太守一职便成了大胤朝烫手的山芋,成光帝每提出一位接任人选,必定接到借口各异的推诿,最后不得已只得派了年轻的文官前去接掌太守一职,谁知那年轻的文官竟病死在了路上,这越发坚定了朝臣们誓死不往琉岛任职的决心。多方推诿之下,琉岛太守一职竟空悬长达数年,最后终于发展成了如今这样一番局势。

想到这里,付清不由一声苦笑。如果熙和帝泉下有知,知道当年将士们用鲜血换回的琉岛竟由于这样一种原因轻而易举地再度沦于倭寇之手不知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到了。”

耳畔响起老渔夫的声音,付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渔船已经停在了海边的一处礁石旁。

一行人干净利落地下了船,接着爽快地付了付湛承诺的报酬,而后便挥手示意老渔夫可以离去了。

老渔夫捏着手中的那一叠银票,面上的表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站在一行人面前定定地立了良久,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一咬牙将银票往怀里一塞,摇着桨远远地驶了开去。一行人忙着查看地形,完全没有意识到老渔夫的异状。

岛边礁石林立,抬眼便能望到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时近傍晚,太阳已经落在了树林之后,站在礁石上远远望去只能看到树林后一片耀眼的金红。除了归巢的鸟儿,举目望去,一个人影也无。

“传说中琉岛虽然比不上之江沿岸,但怎么说也是往来贸易的中转站,不至于荒凉到这种地步。”茫然地在沿岸转了几圈,付清终于隐隐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只可惜,明显已经有些晚了。

还以为老渔夫那样的人必定是老实本分的,没想到……果然,人不可貌相。这就是传说中的阴沟里翻船吧……

付清找了块礁石坐下,哭笑不得地支起了眉。

“该死的老头!”付湛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听到付湛的声音,付清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大约老渔夫真把自己一行当成倭寇的同党了吧,所以才想出了半路把人丢到荒岛上的计策。比起卡在这人迹罕至的荒岛上进退两难,付清倒宁可希望自己此刻置身于琉岛倭寇的大本营。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前方的状况,一行人只敢在树林边缘徘徊,最后不得已到林子里捡了干树枝在海边燃起了篝火。

正是盛夏时分,夜幕降下来之后的气温依然能够让人忍受,庚申甲午到林子里打了些野味,四人便就着篝火就地解决了晚餐。

吃饱喝足,付清望着黑暗中的树林长长地叹了口气。老渔夫还算厚道,有这个林子在,在这岛上倒是不用担心饿死,而且实在不行还可以砍了树自己做木筏回去。想到这里,她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些。

可能是白天实在太累,放松下来之后,付清很快便躺在沙滩上睡着了。

付清在一片打斗声中醒来。篝火由于庚申甲午的照料依然在熊熊地燃烧着,不远处,庚申甲午已经跟身份不明的来人战成了一团。可能是由于白天那种举目四望四下无人的孤独感作祟,发现有人偷袭后,付清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欣喜。一直到付湛格剑当下刺向她的一剑,她才想起要拔剑。

本来还想借着打斗消解一下白天受的气,没想到付清的软剑刚刚出鞘,袭击者们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攻击,纷纷跳出了战团。

“凤剑?你是女皇陛下传人?”

付清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袭击者那边首领模样的老者忽然如此冒出了一句。

这句话一出口,除了付清之外的三人立刻面面相觑。

“你们是什么人?”付清不顾三人的诧异直接反问那人。

借着篝火跳跃的光芒,付清发现袭击者竟然都是清一色的耄耋老翁,一身南越十三郡最普通不过的装扮。听口音也应当是南越人无疑。只是传闻倭寇犯边之后沿海诸岛的南越居民已经纷纷避往内陆。现在这种时候,在这样一座荒凉的岛上遇到这样年纪,这样打扮的人着实有些匪夷所思。更何况,这些老者的各个身手不凡,看他们刚刚的招式分明只想生擒付清一行。

“先告诉我们凤剑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中。”首领模样的老者避而不答,借着篝火的光芒警惕地扫视付清一行四人,如雪般洁白的须发在夜风中猎猎飞舞,竟有种森然的压迫感。

听那人刚刚提到女皇陛下时的口气多少还带点敬畏,反正刚刚已经动过手了,再怎样也不会有更糟糕的后果,付清索性干干脆脆地道:“这凤剑是我祖母的东西。”

如果说实话,应当说外祖母才对,不过付清现在还不知道眼前这些人对南越皇室到底有多少了解,知不知道她母后的存在。说祖母不仅可以免于暴露身份,更重要的是顺便可以试探一下眼前这些人有没有见过姬盛年,毕竟她现在冒的是姬盛年的名,如果这些人见过姬盛年就算不当场拆穿,脸上的表情也一定会有些变化。

然而,出乎付清的意料,听到她的话,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袭击者竟齐刷刷跪在了她的脚下,那整齐划一的动作怎么看都不像是垂垂老矣的老者。

“天干地支参见皇孙!”

听到对方说出这句话,庚申甲午的脸色一时大变,连付清也是一怔。

“什么天干地支?”如果付清之前还对皇后的身份有过怀疑,那么现在她所有的怀疑都已烟消云散。天干地支,见了老者们面对凤剑时的反应,再结合这个名字,面前这些老者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老朽们乃是女皇陛下时的旧人,当年女皇陛下拱手江山之后,让老朽们忘记过去去过正常的生活。老朽们不愿在付长天那白眼狼的治下生活,于是买舟漂流到了这树岛,原以为再也不会与女皇陛下有任何交集,没想到今日竟然能有幸得见皇孙。”

几位老者跪在地上,竟是老泪纵横。付清慌忙俯身去扶,老者们坚拒不起,硬是行完了三跪九叩大礼这才起身。

付清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眼前这些须发皆白的老者对自己行此大礼,偷偷地瞟一眼同行的三人,果然各个目瞪口呆。

行完大礼,老者们抹着激动的泪水引着一行人往树林之中走去,说是要好好款待皇孙。一路上付湛好几次开口想问,都被付清挡下。

树林间的小道极为隐秘,正因为隐秘同时也非常不易行走,没走几步便会被突然斜出的树枝勾到。虽然引路的老者已经小心地为付清挡下了不少障碍,在这样阴暗又茂密的树林间行走,付清依然有种眼花缭乱之感。

树林间的小道极为绵长,虽然老者们各个身体矫健,健步如飞,连轻功卓绝的付清都感觉要赶上他们的脚步有些吃力,一行人依然走了约大半个时辰才堪堪望见林海之中几间隐隐绰绰的小屋。

“年纪不饶人啊。老朽六十人,如今已经只剩下不到二十余人。如果他们能活到现在,看着皇孙踏足树岛,不知该有多么高兴。”首领模样的老者指着林海间几间有些坍圮的小屋发出一阵怅然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南越酒淳

“戊戌,辛酉……”首领模样的老者对着林海间那几间已有些坍圮的小屋一阵呼喝,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大家快出来,看我带了谁回来!”

听到老者的声音,小屋中迅速蹿出几位同样鹤发童颜的老者,几位老者看到付清手中的凤剑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首领模样的老者连忙兴奋地道出了付清的身份,于是,又是一阵三跪九叩。

眼睁睁看着年纪足够当自己祖父的老者颤颤巍巍地在自己面前行大礼,饶是知道对方的身份,付清终究还是觉得有些不忍,连忙起身去扶,留在这边的老者显然没有方才那几位老者的身板硬朗,原本走路都已颤颤巍巍,跪下去之后竟起不来了,最后竟是被付清一一拉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