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宿似乎早已经忘记了要弄死姜啸的事情,他神智恍惚疯疯癫癫的,那双泛着不详黑雾的眼睛,每天都在盯着昏死的弟子们,姜啸两次对上他的视线,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他几乎已经魔化,状态反倒是最好的,被他看了一眼,姜啸仿佛被咬下一块肉一样。

每天死去弟子的尸体都是他处理的,他也会分食给其他弟子那些肉,姜啸却觉得,谢宿已经完全将他们当成了储备粮,而非同盟或者道友。

无尽的绝望弥漫在这小小的角落,该来的还是会来,晚上了,外面的妖魔兽又开始嚎叫,不停地、震耳欲聋地嚎叫起来。

今天晚上,他们嚎叫得格外厉害,犹如最后的嘶鸣,震得所有弟子一阵阵呕血,再这样不停地叫下去,再不让它们尝到一点点的血肉,他们今夜都会死在这里,他们连这些妖魔兽的嚎叫都已经承受不住了。

但是今天白天没有死去的弟子,他们虽然像是死了一样地躺着,却都是在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活不了了,已经好几天没有醒了。”谢宿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姜啸艰涩地睁开眼睛,本以为他说的是自己,他想要自己死。谢宿用那种看死人一样的眼光看姜啸,也不是第一次了。

姜啸已经连躲避的力气都没了,他真切地意识到,他会死在这里。

他再也见不到师祖了。

可当姜啸意识到谢宿说的是魏欣师兄的时候,他咬牙从地上爬起,在幽暗的石洞,咬牙对上谢宿可怕的视线,“他还活着。”

姜啸一字一句,“我师兄还活着,你……”

“他活不成了,”谢宿语气突然加快,他的声音粗噶得已经不像是个活人,“他就要死了,他必须死了!外面的畜生们再不尝到血肉,我们所有人都要死!”

谢宿说着,就弯腰来拉浑然没有意识的魏欣,姜啸咬破自己的舌头,艰难地续起力气和他撕扯,没了灵力,经脉撕裂的他们连凡人都不如。

可谢宿明显不对,他力气大得惊人,姜啸被他甩在远处。

见他还要去拉魏欣,姜啸嘶哑喊道,“你入魔了!你入魔了……你已经不是人了,我师兄他还活着……”

谢宿被定格一般僵住,半晌咯咯笑了起来,他眉宇间浓重的黑雾已经要遮盖住眉眼,笑声更是如同齿缝挤出来的一样,令人听了浑身战栗。

“我入魔了……咯咯咯咯,我入魔了……”谢宿突然指着姜啸,“那你呢!”

他冲到姜啸的面前,粗暴地撕扯下他一直裹着头的布巾,姜啸伸手去捂,却根本敌不过谢宿的力气。

很快布巾被撕下来,姜啸泛着不详红光的双眸和他完好无损,只是有些苍白,但却与之前判若两人的面容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姜啸瞬间心如死灰,想要抬手去挡脸,却只是抬了下,最终垂落,他藏不住了。

谢宿地狱恶鬼一样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般爬进他的耳朵,“你早就异化了,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天不吃人肉,你还能活着,你根本没有修辟谷术!再说现在辟谷术早已经没用了!”

“你异化成妖,还指责我成魔?!”谢宿指着沉默的、连惊讶都吝啬的所有人说,“他们都是靠着我活下来的,你不如问问他们的意见。”

姜啸死死盯着谢宿,干涸多日的眉眼再度流出血泪,在这阴暗的环境中,看着尤其的}人。

谢宿微微后退半步,却见姜啸撑着墙壁起身,视线环视过麻木的众人,低低道,“是啊,我异化了。”

姜啸说,“我可以出去,但是……”

他抬起头,红眸寸寸扫过所有人,“但是你们若是敢伤我师兄,我保证,我就算被啃食得只剩头颅,也要蹦回来找你们索命。”

他说的并不疾言厉色,却字字句句摄人心魂。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姜啸脱下自己脏污不堪的外袍,披在依旧昏死,气息微弱得随时可断的魏欣身上。

然后挺直脊背,一步步朝着外面走。

有生十八载,何其短暂,他入门派得师兄们相护,一直无能懦弱,到死能够护他们一时片刻,倒也不算忘恩负义了。

只是……见不到他心爱的人,实在死不甘心。

姜啸慢慢走出了峡谷裂缝能够护住的范围,抬头看着头顶破碎的天穹,微微叹息一声。

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尚未落下,便看到了漫天银光自天幕落下,如一场盛大而绝美的银色暴雨,裹挟着雷霆万钧的利刃风刀,从天际极速落下――

万物瑟瑟,群兽嘶鸣奔逃,尖啸声通天彻地,大地震动不止。

姜啸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背生羽翅的高阶妖兽,嘶叫着冲上天幕,欲逃脱这铺天盖地的银雨――却在雨幕之中转瞬之间被切割粉碎,裹着鲜血和碎羽的腥热混着这银雨从天幕上纷纷散落。

――千刀万剐,尸骨无存。

第33章 不骗你。(宛如天神临世。...)

整个天地间被这无处不在的银雨所覆盖, 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妖魔兽,濒死的疯狂令整个秘境都震荡不已。

上空的阵法不断地波动碎裂,山摇地动间, 哀嚎声凄厉地划破长空,也划破了姜啸的耳膜。

银雨倾落之处, 一切事物分崩离析, 所有的一切被罡风碾为尘灰,消散于眼前。

强大到无法抵抗的力量,从天幕之上随着银雨倾落, 姜啸呼吸不能, 很快便开始七窍流血, 脊背上犹如压上了山海般的沉重。他看到身后的峡谷在这银雨中逐渐瓦解, 想要回头去找魏欣师兄,奈何他却一步也动不得, 径直朝着地上跪去。

他并不知这才是真正大能的威压,根本无需出什么招数, 便能将一切碾碎。

姜啸心如死灰, 他更不知这漫天的银雨是什么, 还以为他自己的死期已经到了。

所有人都知道双极门老祖当年一招绝技千刀万剐, 斩杀了上古降世妖族, 毁去当时为祸人间的妖皇夫妇座下大小妖魔足足几万, 一战成名,成为了整个修真界人人高山仰止的老祖宗, 双极门的开山祖师。

可当今天下所存的所有人, 不曾真的见过所谓千刀万剐是什么模样。

有传言是漫天刀兵乱砍乱杀, 也有人猜测是数以万计的剑气脱物化形而去。

却无人知道,真的千刀万剐, 看上去甚至没有任何的可怖模样,那是比人间烟花还要美丽的漫天银雨,可银雨之下,便是连大地的焦土都为之瑟瑟发抖的强横碾杀。

更无人知道,当年斩杀妖皇夫妇的岑蓝,不仅是为人间除去祸患,更是为报背弃灭族之仇。

而如今距离岑蓝上一次使用千刀万剐,已经足足过去了两千四百多年,现如今的她也不是当年戾气满满却灵力不稳的她。

当年千刀万剐之下,还有高阶的妖魔兽能够苟延残喘等着补刀,现如今却是但凡沾染上半滴银雨,必定神魂俱崩,绝无生机。

这般凶恶的杀招,岑蓝也只有在救人心切的时候,嫌一个个杀起来实在麻烦,才会使用。

她身形已经化为了这秘境中的风,甚至是一草一木,她能够感知到姜啸还活着,虽然极其虚弱,却并没有生命危险。

并且依仗妖丹,她很快感知出了姜啸所在的方位,在银雨落到姜啸身上的前一刻,赶到了他的身边。

幽亮的、如伞的屏障在姜啸的头顶撑开,瞬间,来自四面八方的辗轧和杀机,从他的身上消散。

他本来咬牙跪在地上,却因为这骤然的失重趴到了地上,呕出了一口血来。

“你的外袍呢?!”岑蓝声音如同肃清神魂的清音,直直地攥紧姜啸嗡鸣不止的脑子。

姜啸神魂在这清音之下猛烈的一荡,再一口血吐出,人却已经清醒过来了。

他根本不敢相信岑蓝来了,他咬着牙抬头睁眼看去,却满眼的血泪,什么也看不清楚。

但是他到此刻还没有忘记魏欣师兄,于是张了张嘴,发出了连气声都不算,只能算是嘴唇颤动的微弱气流。

岑蓝却瞬间听懂,朝着那粉碎殆尽的峡谷望去,抬手朝着那边一甩,一道灵光屏障便在那些苟延残喘仅存一息的幸存弟子头顶撑开。

岑蓝看到了她给姜啸炼制的法袍披在魏欣的身上,面色冷肃地垂眸看向虽然看不清,却还在努力看向她的姜啸。

千仞在整片天地之中如一道极光般穿梭着,不需岑蓝的指挥,便将这秘境之中除了这些弟子外所有的活物甚至是死物,尽数搅碎。

真正意义上的将整个秘境都夷为平地。

岑蓝站在漫天的银雨之中,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姜啸。不同于对其他一切的攻击,银雨落在岑蓝的肩膀上却如同可爱的灵光,环绕着她亲昵地转圈。

姜啸终于把双眼中的血泪眨掉,看清了身侧站着的人。

岑蓝素手抓住飞回的鸣叫的千仞剑,面容如霜雪覆盖,长袍与长发在银光中隐隐浮动,宛如天神临世。

这一刻的她,是姜啸陌生到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微微张口,想要叫一声她的名字,可是猛然间想到了自己已经异化,师祖怕是已经不认识他了,顿时心中一颤,抬手试图挡住自己的脸。

可他连个手指都动不得一根,如一滩烂泥一样躺在他的天神脚下,生死不能。

岑蓝抬头望去,银雨彻底没入了地下,整个天地一片寂静。

秘境同结界一同在这强悍的冲撞之下寸寸崩裂,这里很快便要塌陷了。

入口处察觉到异常的高阶弟子进来查看,发现了整个秘境都已经变为废墟,朝着里面走来。

待看到岑蓝,他们个个震惊无比,有曾经见过岑蓝的高阶弟子认识她,顿时率先跪地,对着她的方向跪拜见礼,“见过双极老祖!”

“双极老……”其他弟子惊呼到一半戛然而止,顿时也噗通跪地。

于是片刻之后,各门所有的弟子都跪在地上,对着岑蓝见礼,岑蓝看过去,随手一托,他们便不可自控地站起来。

“救人。”岑蓝简短地说了两个字,字字清音入耳,一众弟子顿时惊醒般,很快上前,发现了幸存的弟子们。

不过所有人都朝着那些在粉碎的峡谷中的弟子靠近,却无人敢靠近岑蓝,查看姜啸。

姜啸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他执着的不肯闭上眼睛昏死过去,他遮盖不住自己的眉眼,他知道在岑蓝的面前,一切都已经无所遁形了。

他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岑蓝杀了所有异化妖魔兽,又会怎么处置他……他必须要知道。

哪怕是会杀他,他也要睁着眼睛,明明白白的死。

岑蓝没有再看他,而是眼见着那些幸存的弟子被救下了,这才对众人说,“此处崩塌之后便不存于世,无需再管。”

“现如今天下大乱,你们速速将这些伤重弟子送回各自门派,再行听从分派,赶去人间维持秩序。”

“是!”众弟子齐声道。

岑蓝点头,有弟子看向她脚边的姜啸,却还未来得及问,便见她法袍一卷,瞬间便从原地消失。

这秘境最后是以岑蓝的力量撑着,她一走,顿时天幕都开始碎裂,所有高阶弟子带着伤重弟子迅速退出秘境。待他们全部出去之后,秘境不复存在,只余弥漫着红光的人间山林。

岑蓝将姜啸卷起的瞬间,他便被岑蓝给强行弄昏过去了。

她径直带着他回了双极门,一路御剑乘风,仅仅一夜,他们便已经回到了登极峰。

与此同时,因着岑蓝给的法诀修炼,压制住了红光带来的影响的双极门妖魔修,包括姜蛟,正在马不停蹄地抓捕逃到人间的妖魔兽,以及那些因着红光迅速进阶的人间邪祟。

很快,双极门老祖出山,亲自灭了一整个秘境中的数百高阶妖魔兽,救出各门派被困弟子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见识过千刀万剐威力的弟子们,将岑蓝的现身当成神降,而这个修真界因为她的短暂出现,如同注入了一股强横灵力,短短半月的时间,逃跑的妖魔兽便已经被尽数抓住。

而受到了影响的妖魔修,也因为岑蓝给的功法,境界不再飞涨得无法自控,反倒稳定下来扎实地增长,神智也不曾受到影响,一时间竟然因祸得福。

不过虽然危机初定,漫天的红云却并没有散去,众人不敢放松,各家仙门聚集在一起,每一日都在商议着如何阻止凤冥妖族现世,不再重复两千四百多年前的悲剧。

这些天,姜蛟每天都会上登极峰跟岑蓝报告修真界的进度,她几个闭关的不管世事的弟子,被她派去看着上古凤冥妖城,以便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古往今来,凤冥妖族均是血池孕育而生,而现如今凤冥妖城的血池被封印了两千多年,只要没有新鲜的血液补充,一时半会儿新的凤冥妖族便也无法诞生。

“师尊,我大师兄他们都在凤冥妖城随时待命,”姜蛟问岑蓝,“不能在凤冥妖族诞生之前,直接将凤冥妖城掀翻了,将其斩草除根吗?”

岑蓝站在登极峰的边缘,看着脚下万丈深渊,闻言头也不回道,“掀翻了凤冥妖城,打碎了血池,那封印也会随之迅速崩裂。”

岑蓝声音如碎玉裂冰,“然后整个天下都会沦为凤冥妖族的血池。”

“到时举整个修真界的力量,也不足以看顾四海,焉有人族能够在大妖手中苟活?”

岑蓝说,“姜蛟,你可知凤冥妖族,是何种族?”

“上古……妖族?”姜蛟说,“反正沾上上古两个字,都很厉害,弟子也是龙族,就亏在生得晚。”

岑蓝转身看他,“凤冥妖族,乃是天神凤凰的妻子与天界地牢最深处冥焱兽苟合的产物。拥有凤凰神力,却流着最污浊的冥焱兽之血,生来便是能力强悍到令所有人都无法抵抗的邪恶族类。”

姜蛟有些傻眼,岑蓝又说,“你该知凤凰有浴火重生之能,冥焱兽见血便能修复自身,何其罪孽强大,只要不曾诛杀孽魂,即便是封印,即便是将它栖身的血池掀翻了,也依旧能够浴血自愈,浴火重生。”

“而凤凰一族乃是神族,即便沾染了冥焱兽的污血,却也是六道轮回不入,是连掌管地府的鬼王也管不得的孽魂。”

“那……”姜蛟一脸的山崩地裂,“那我们难道就没有办法,要眼睁睁地看着凤冥妖族诞生?”

岑蓝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脚下深渊林海,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且先去,人间有任何异动都要及时告知,”岑蓝说,“要格外注意人间的夜游傀儡,切莫让他们恢复神智殃及人族。”

姜蛟不知道还好,和其他的门派掌门商议得热火朝天,这一知道了凤冥妖族一旦出世,几乎是不死不灭的,顿时就愁云惨淡起来,应声之后蔫蔫地下山了。

两千多年前,是师尊和落炎上仙二人合力诛杀了妖皇夫妇,封印了凤冥妖族。现如今落炎上仙已经身死魂消,就算他大师兄他们几个能顶上一个,同师尊合力,再封印一次,可再过两千年后呢?

或者用不了两千年,等到师尊飞升不在人间了,他们还有人能够封印得住凤冥妖族的后裔吗?

姜蛟忧心忡忡地下山,岑蓝站在登极峰的崖边,许久都没有动。

她想起了一切,她并非是为破欲劫,莽撞之下吞食了什么神兽兽丹。她是在冒着天大的,在任何人听来都如同天方夜谭的风险,在赌。

赌天道,赌自己,也赌人心。

若胜,则天下安宁她所求必得。

若败,身死魂消,三千年修行毁于一旦,自此回归天地,不入轮回。

岑蓝想起一切,并没有半点迟疑犹豫,这一场豪赌,她非赌不可,也非赢不可。

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她曾经反复推算演练的结果在步步推进。

只要顺利,她就能在登极飞升之时,成功跨过天劫,并且借用天雷肃清人间凤冥妖族。

但若其中有半点差池,她便是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么。”她想起了曾经的故友,落炎。

他魂归大地之后,不知道是否像古籍记载的一样,消泯于六道,无知无觉了?

或许……他若还有一丝一毫的神智存在于世,定然会骂她是个邪魔疯子。

岑蓝想起这个笑了笑。

她本就是个邪魔疯子,否则如何能邪魔入道?

落炎总说她其实心性柔软,但她如果真的柔软,如何能在当时被那妖女残杀之时,恨入心魔,在魂归血池之时,与那血池中的红莲签订了契约呢。

岑蓝不怕死,她怕死得毫无意义。

天道要她活到如今,她半点不曾感恩戴德,她甚至要的更多,若得不到――她宁死不活。

岑蓝闭上眼,抬起手伸出山崖之下,其实有什么可怕,这世间炼狱她走过,血池也淌过,亲手手刃过仇敌,也曾亲眼见友人死于天谴。

没有什么可畏惧,修者的存在,本就是与天争。

她感受着山风从指间流过,感受着此时此刻的活着。

而就在她放空思绪之时,突然殿内传来了声响。

岑蓝明显一僵,片刻后收回了手。

她的脚步略微犹豫了片刻,便慢慢地朝着殿内走去。

姜怀仇醒了,她为整理自己的思绪,故意要他睡了这么多天,现在……无论如何,她都得面对他。

岑蓝肃冷的眉目每靠近登极殿一步,便冰释一分,迈步进入寝殿的时候,她的神色已经如从前和姜啸在一起时一般无二。

姜啸睁着眼睛看着四周的景物,熟悉得让他想哭,可是心中太过惊惧,反倒哭不出来,他竟然回来了……回到了登极峰。

那师祖呢?!

是师祖带他回来的吗?!

他除了眼睛没有任何地方能动,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师祖又会怎么看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姜啸心中惊惧难忍,面色都憋得通红的时候,岑蓝缓步朝着床边走了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相对,岑蓝微微偏头,但很快,她就转过了头面对着姜啸,温柔无比地对他笑了笑,一如从前。

不,比从前还要温柔。

“你总算醒了,”岑蓝伸手勾着他的脖子,同时掌心的灵力顺着姜啸的后脊扩散开来,他僵化无觉的四肢重新回归他的掌控。

“感觉怎么样,”岑蓝的声音近在咫尺,“饿不饿?”

两个人离得很近,姜啸呼吸凝滞,根本不敢动。

好一会,他就要被自己给憋死了,岑蓝微微推了下他的肩膀,对上他的视线,问他,“难道是吸入了过多的妖云,傻了吗?”

姜啸鼓足勇气抬头看向岑蓝的双眸,但是心中侥幸却在其中破碎,岑蓝的双眼中都盛着他如今的模样,是异化后的样子!

姜啸慌张地向后躲去,双脚在被子上蹬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嗓子低低地发出嘶哑的抽泣。

“我……异化了。”姜啸声音艰涩地道。

岑蓝倒是有些惊讶他这样,毕竟这张脸,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先前那只不过是岑蓝为了防止刺激起自己的记忆,随意按照他的轮廓变化的样子。

可现在不能忍受的人该是她吧,姜啸和他那个凤冥妖族傀儡的妖女娘长得有八分相像,生得是妖异艳烈的长相,可恶可恨到骨子里。

岑蓝闭了闭眼,咬牙忍下对着这张脸的不适,伸手拉住他的手臂,猛地将他拉过来,粗暴地拥入怀中。

岑蓝按着他的头不许他抬起来,温声道,“别怕,你没有异化,只是不慎吸入了过多的红云,暂时影响了你,我已经帮你肃清了体内的异样,过几日就会恢复了。”

姜啸本来怕得要疯了,闻言顿住,好一会才带着哭腔问,“真的吗,师祖不骗我……”

“自然。”岑蓝慢慢顺着他的后脊,神色晦涩难辨,“不骗你。”

第34章 你还有我(带他趟过刀山,游过火海...)

姜啸太相信岑蓝了, 若说之前只是单纯的相信,经历了训练一事,岑蓝在他的心里, 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

她又救了自己一命,连自己变成这样都没有放弃他, 姜啸没出息地哭出来, 眼泪汹涌如开闸泄洪,血色侵染了岑蓝满肩头。

“怎么我哭还是红的呜呜呜呜……”姜啸边使劲抹眼泪,边呜咽。

当然是红的, 何止眼泪是血泪, 还生着一双巨大的羽翅, 张口还能吐火呢。

但岑蓝面上却只是拥着他的力度更紧, “没事的,过些时间就会好了。”

“我师兄, 魏欣,”姜啸自己没事了, 顿时想起了魏欣。

他推着岑蓝的肩膀, 看着她的眼睛问她, “魏欣师兄怎么样了?”

他眉目邪飞, 双眸赤红, 面上抹花的血泪, 让他整个人如同血池中盛放的恶莲,i丽妖异到邪恶。

岑蓝对着他这张脸有些呼吸不畅, 怕压不住眼中冷意, 便连忙垂下头。

她说, “你师兄自然没事,活着呢, 你师尊以龙血为他治疗,他已经活蹦乱跳的随着其他弟子下山驱邪了。”

姜啸闻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顿时又抱住了岑蓝嘤嘤唧唧的诉苦,半点没男子气概!

岑蓝被他搂得脖子生疼,耐着性子轻声细语地跟他说话,可他一个劲儿没完没了的问,“师祖,我什么时候能变回来,你……在意我这样吗?”

岑蓝胡乱骗了他两句,可他还是没完没了,岑蓝顿时恼了,“别哭了!”

姜啸顿时一哆嗦,抱着岑蓝的手都僵住了。

岑蓝一把扯开他,起身进到内室,片刻后拿出了一个半面的面具,赤金色,扔给姜啸,“那么在意就戴上,不就看不见了!”

姜啸被面具砸在肩头,愣愣地看着岑蓝,血泪顺着脸上蜿蜒下来,那双生得极其妖邪的眉目,满是茫然和惊愕,看上去竟然……有点可怜?

可怜?

一个若不慎解开封印,能够让人间迎来浩劫的凤冥妖族吗。

可事实是他现如今双翅不在,妖丹被挖,从幼年时期便被她粉碎妖性,养成了如同凡人的废物。

岑蓝看着他无助又委屈的模样,不知为何想起了他小时候。

那时候他人智和妖智都未开,而自己妖邪入道,满心仇恨,去圈养他的山上看他,不过是为了熬过冲虚池生不如死的苦痛。提醒自己虽然手刃仇人,却因更重要的原因,不能将这两个仇人生出的孽障绞杀于剑下,便看他痛苦也好。

她为他取名怀仇,亦是要自己时时刻刻的记住仇恨,但她那时,却不止一次看到,他为了引自己去看他,竟是不惜自伤。

岑蓝满心讽刺,凤冥妖族属于鸟族,都说雏鸟对于第一面所见之人,会自动认为母亲。

岑蓝当然不是他第一个所见之人,养他亦只是因为不能杀。她冷眼看着他自伤,想想当初他那蠢样子,倒是与此刻如出一辙。

姜啸已经不敢再看岑蓝,他抱住了面具,赤脚下地,欲朝着外面跑去。

师祖果然不能接受他这个样子,他……自己也不能接受!

岑蓝冷眼看着他跑到门口,但在他即将冲出殿门的时候,身形一闪,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同时张开双臂,将他抱进了怀中。

姜啸手中的面具掉在地上,岑蓝抚着他的后背低声道,“别哭了,别走,你要去哪里。”

他要去哪?

他现在这样能去哪。

他连阳真门都回不了,这幅妖魔之相,下了这登极峰,他该何去何从,师尊都不会要他了吧,他又不是真的妖修,他是个什么东西?

岑蓝深吸一口气,拥着姜啸把他推回了床边,“我不是凶你,只是有点心烦。”

“我不嫌弃你的样子,”岑蓝违心道,“你……过来。”

姜啸坐在床边上,喉结滚动,他看着岑蓝的眼中还有难过,却听话地凑近她。

岑蓝捧着他的下颚,给他施了清洁术,接着窒息地闭上眼,循着他的唇吻上去。

姜啸愣了愣,片刻后嗓子发出“呜”的一声,很轻,然后抱住岑蓝与她亲近起来。

闭着眼就还好,只要不看,她就能麻痹自己暂且忘了那些还不为人知,不能出口的东西。

两个人都闭着眼,些微的生疏渐渐消散,很快便难舍难分得呼吸微乱。

“好了。”岑蓝先低头,额头抵在姜啸的肩上,“不嫌弃,没骗你,别胡思乱想。你昏睡多日了,我与你说说如今你的状况,和天下的形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