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知他用意,轻轻笑了起来:“虎父,也是会有犬子的。”

“玉石经过磨砺,亦能绽放光芒。”裴熙懒洋洋地加了一句,“就不知道苏家儿郎,究竟是哪一种。”

有些人天生聪慧,有些人大器晚成。虽不知曲成郡公因何不让儿子随自己上战场,经历血火的考验,不过,只要苏锐镇守边疆,苏家人就永远不会失去历练的机会。

苏家再怎么和魏王关系紧密,对秦琬和裴熙来说也是陌生人,谈谈曲成郡公苏锐也就罢了,旁的人不值一提。故秦琬望着裴熙,促狭道:“苏家儿郎是哪一种,我不知道,卫家儿郎是何等神仙风姿,我却见到了。”

裴熙一听,犹如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儿一般,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怎么?你见到卫拓了?”

秦琬还从未见过裴熙这般神态,闻言便笑吟吟地望着他,揶揄道:“对啊!卫承旨琼枝玉树,俊美非凡,当得起‘见之忘俗’四字。”

短暂的惊诧过后,傲慢的神情便重回裴熙的脸上,他想也不想,便道:“你少和卫拓来往。”

说罢,他摇了摇头,说:“不对,就算你想和他来往,也来往不成。”

“哦?为什么?”

“他这个人…”裴熙斟酌了许久,方道,“背负太多。”

第七十二章 傲骨奴性

秦琬机敏善谋不下裴熙,故一听裴熙这么说,她便流露出震惊之色:“圣人竟被他瞒了过去?”

话音刚落,她就摇了摇头,否决自己的看法:“你都能知道的事情,圣人肯定也知道,偏偏…可见卫拓定是心如磐石,除却逝者,再无人能做到‘拉拢’他。”

裴熙睁大眼睛,刚想说一句什么叫“你都能知道的事情”,有这么贬低好友的么?秦琬却压根不给他叫屈的机会,直接问:“卫拓可不像那种你一眼就能看穿底细的人,这事,你能猜到,我不奇怪,但你是怎么确认的呢?”

“卫拓奸猾似鬼,不好下手,他的娘子却不一样。廖氏出门次数虽少,却如寻常妇人般,好个僧道之事。我买通常去他家的道人,化作此人的侍从,去卫家瞧了一次。”裴熙一脸坦然地说着自己做的事情,完全不觉得他的举动多么过分,“果如我所料,如窃了旁人珍爱之物的小贼般,没日没夜地担惊受怕。”

秦琬无语地看着裴熙,半晌方问:“卫拓没发现?”

“我又没刻意瞒他,他自然知晓了,还…”裴熙顿了一顿,才转了话头,“我帮他找出府中弱点,让他得以防备,他自是要感谢我的。”

你确定是感谢,不是痛恨?

哪怕知晓裴熙便是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敢为一时好奇就跑去当彭泽县长,明知是火坑还往里跳,但…秦琬刚想说什么,便有沈曼身边的使女,名唤璎珞的恭敬站在门外,传话:“启禀县主,王妃娘娘请您过去。”

秦敦落水之后,周红英就从云端打入泥里,身边的使女妈妈全销声匿迹,连带着家人也不见踪影。代王府的仆从们见了,无不胆战心惊,哪怕是沈家的家生子,亦或是沈曼的陪嫁,也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更不敢给秦琬脸色看,对她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怠慢。若非沈曼真有急事,再给璎珞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二人交谈的时候插话。

王妃有请,裴熙自不会留人,秦琬不知发生何事,还当沈曼有什么要务交代,心急火燎地赶往正院,就见沈曼面露倦容,坐在花厅,翻看着名单。花厅外间的游廊上,几个俏丽的丫鬟恭敬地站着,一旁的耳房大开,似有几个妈妈在里头喝茶。

秦琬见此情景,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便露出一丝笑意,熟门熟路地腻在母亲身上,抱怨道:“阿娘不说发生了什么,便将裹儿喊过来,吓了裹儿一跳呢!”

沈曼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眼角眉梢全是纵容:“我若说了让你来挑奴仆,你还愿意来?”

知女莫若母,秦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沈曼手中的单子一眼,奇道:“哟,做这等下九流买卖的人,竟还识文断字?”

“瞧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沈曼嗔道,字里行间也带了些轻蔑,“他们做这等买卖,身契自是顶顶要紧的,岂能做睁眼瞎子?你呀,也莫要对这些围着你转的人不屑一顾,仔细他们心生怨怼,出卖于你!”说到最后,她的神色郑重起来,拿着周红英的事情举例子,温和又细心地教导女儿,“你是做主子的,要维持威严,怎能事事都自己出头?没得脏了你的手。发号施令,通传话语,能让使女仆妇做,就让使女仆妇做,你高坐堂上即可。”

秦琬虽不喜后宅琐事,也不乐意自个儿的后院起火,略加思索便应了下来。

沈曼见状,担忧的心也放下一半。

她平生最悔恨之事,便是为宽代王之心,将秦琬交给他带,充作男儿般教养长大。养得秦琬生出一腔雄心,无半点女子应有的贤淑。纵皇室威仪,代王又做了宗正寺卿,人人都得让着几分,可…凡事规矩一点,总不会有错。

秦琬知晓母亲在想什么,面上不显,心中却有几分不以为然。

阿娘在长安生活了那么多年,竟还没有她看得透——权力角逐下的婚姻,往往是身份地位的相互维系。有意笼络代王的人,不会因为秦琬骄横跋扈之名远播,管家女红半点不会,就放过或许是唯一一个拉代王入伙的良机;同样,若有朝一日,代王被新君忌惮,皇权威逼之下,秦琬的夫家也不会因为她多年来贤良淑德,无一不好,便与新皇对抗,赔上一家前程也要保她。既是如此,她何苦委屈自己,留个贤良的名儿,最后芳魂一律再无踪迹,唯留旁人一番唏嘘?

人生在世,本就短短数十载,拥有足够的资本,为何不尽情挥霍,趁着年轻,肆意妄为一把?

不赞同归不赞同,秦琬对母亲极为孝顺,自不会展露出来,反倒装作颇感兴趣的样子,问:“王府规矩这么大,新买的仆役真能很快上手?”

沈曼听了,不由笑道:“才说你聪明,怎么现在又傻了?太子犯事,牵出多少人家,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做主子的尚且逃不出被发卖的命运,何况奴才呢?”

太子谋逆的事情不是过去大半年了么?按道理说,好的仆役都被挑完了啊,怎么听阿娘的口气,这一批都是顶尖的?

秦琬到底聪明,一瞬的迷惑后,很快反应过来。

跟着太子的属官,若是寒门小户出身,家私没多少,从这等人家里出来的仆役,自是很快就被小官胥吏们买走了,真正难办得是勋贵世家的家生子。这些人往往几代、十几代依附主家而生,人口众多,身居要职不说,自个儿也攒下了一份家业,言行举止比起小户人家不知体面多少。一般来说,没有蓬门荜户会这样给自己找不自在,见这些人弄到自家来。至于那些有底气买他们进府的勋贵…圣人正在起头上,他们装简朴恭顺都来不及,怎会这时候买奴婢?太子谋逆又不是什么好事,自不会有什么新贵崛起,这些奴婢就更无处可去。

再说了,太子事发没多久,圣人就招皇长子回京。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代王回京,诸事繁杂,府中奴婢肯定是不够的,这批人恰好可以补上缺。若他们这些权贵先将好的给挑了,代王回京一看,牙行尽是些歪瓜裂枣,好货色都被臣子给挑没了…谁这么没心眼,敢为几个用得不知是否顺手的奴婢,暗中被皇长子记一笔?

难怪阿娘一点都不担心府中人手短缺的问题,先将昔日王府老人弄进来,略略设个套子,连传话引导之类的都无,周红英就巴巴地往里钻。原来是早知牙行的情况,留有这么一手,既将这些老人清扫了一遍,又未落下什么苛待旧仆的名声,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代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想到这里,秦琬心中竟有些小小的欢喜。

阿耶心地好,阿娘手段高,做女儿的如何不自豪?

周红英想的不错,沈家却是不会放过周家,只可惜,沈家可不是周家那种市井泼皮,你打了我一拳,我就一定要还你一脚过去。沈家人,上至沈豹,下至沈淮,皆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要命的。

这不,沈曼知晓周姑姑的情况后,甚至不需接触周姑姑,三言两语就见事情引导到她最想要的方向,让代王断了对周红英的最后一丝念想,绝了秦敬的前程。

见秦琬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眼中的崇拜之色不加掩饰,沈曼心中异常熨帖,柔声道:“在想什么?”

“阿娘真厉害!”秦琬大声赞了一句,笑道,“程二郎与月娘早早便是良民之身,可见阿娘何等宽宏。”

沈曼见女儿古灵精怪的样子,知她想套话,嗔道:“这孩子,对娘都耍起心眼了。”

秦琬搂着母亲,笑嘻嘻地说:“裹儿再怎么耍心眼,阿娘不也是一下就看出来了么?”

“你这孩子,真是…”沈曼被秦琬捧得,心中如喝了蜜一般,神情温和至极,“放得用的奴仆良籍,乃是世家权贵一贯的做派。仆役服侍了自己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人到中年买几亩田地,享享子孙福,再好不过。当然,这只适用于会种庄稼的人,旁得可不行。”

秦琬一听,也明白了过来。

放良的奴婢,有几分家私,再有一双勤劳的手,殷实日子自能过得下去。可很多奴仆,莫要说娇养着的大使女们,便是府中扫洒的仆役,喂马的奴才,跑腿的长随,又几个拿过锄头,知晓怎么种地?他们打小就在这府里,学会得都是怎么服侍主子,哪怕攒了几个家当,自赎出去,又怎有在府中做奴婢来得轻松自在?若非如此,姨娘不好做,谁都知道,怎么还有那么多使女争先恐后地爬床?

做惯了奴才的人,哪怕放他们自由,他们都没办法再做“人”了。想到这里,秦琬心中一紧,原本有些颓散的斗志再度昂扬起来。若是贪恋富贵安逸,失了上进之心,渴求胜利者的施与,和这些奴婢又有什么不同?秦琬要得,是堂堂正正做人,一辈子都昂首挺胸。可不是顶着一个海陵县主的名头,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磨了一身傲骨,做新皇帝恭顺的奴才!

第七十三章 贴身使女

沈曼喊女儿来挑奴婢的本意,毫无疑问,是希望借着教导秦琬管家御人的机会,让她多懂一点当家主母必备的本领,尽量往贤良淑德的路子上走。她做梦也想不到,正因为自己的这一做法,让本来在“安逸”和“权力”之间抉择,并有些偏向前者的秦琬醒悟,毅然选择了后者。

母女俩的思维合不到一块,对待奴仆的看法也大不相同。

沈曼挑人,看得是对方能力如何,是否忠心,有无不良履历,有没有什么棘手亲戚,或者与旧家牵扯太深等等。务必从这些本来就很拿得出手的仆人中,挑选出最好的那一批,让代王府在最快的时间内正常运作起来,又不沾上这些人可能带的麻烦事。秦琬挑人,不,严格来说,她没挑人,她只是在看这些人。

诚惶诚恐,卑躬屈膝,小心翼翼…这种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渴求着旁人赐予他们一线生机的样子,与昔日的自己有何不同?

秦琬想着过去,又想到魏王,不知不觉,竟出了神。

沈曼见女儿神游天外,恨其不争,出声道:“裹儿,马上要挑贴身使女了,你留神看着。”

“哦,随意挑挑就好。”秦琬想也不想,很直接地说,“不要沈家人,其余都随意。”

听见女儿这样说,沈曼微微蹙眉:“裹儿…”

沈家是她的娘家,也是她的依仗,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沈曼都不希望秦琬对沈家有任何芥蒂。

秦琬见状,怕母亲多心,连忙解释道:“您也知道,我最不喜人背叛,偏生使女做通房姨娘,乃是勋贵人家的惯例。沈家为讨好您,维系两家关系,送给我的人必定极为出挑,在沈家也颇有根基。如真走到那一步,我看着刺心,对方活着也战战兢兢,一旦出了什么事,伯清表哥那般谨慎的人,只怕立刻会向我赔罪。一次两次,十次八次,再深的情分也经不起消耗。但这样的人,我若立刻处置了,怕会伤了两家和气。”

“她们算哪个名头的人,还…”沈曼本想说奴婢就是奴婢,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转念一想,觉得秦琬的考虑也没错,积年的老仆最难处置,尤其摊上了长辈家。与其为了一个奴才秧子,弄的沈淮和秦琬有嫌隙,还不如最开始就做好防范。

想到这里,沈曼原本满腔的兴致也不剩什么,只听她道:“那我留神听几个,你…”

“阿娘,你不觉得,我该继续学功夫么?”秦琬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母亲,恳求道,“让我继续学吧!”

她在彭泽的时候,便跟着赵肃学了些打猎的本事,以及一些小巧的手上功夫。沈曼见乡野偏僻,怕女儿遇到危险,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到了船上,秦琬就惨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和人说说话还行,学功夫,那是万万不成的。

大夏上流圈子对女子的要求,除却德言工容之外,尚有琴棋书画,舞蹈插花等项目。小娘子修习舞蹈,随乐律翩翩起舞,乃是被众人称道的美事。再说了,道教一直与世家关系密切,歪理邪说不能用,金丹药石不随便服,养生的功法还是能修习的。正因为如此,沈曼计划着,待到了长安,她就借着自己如今信道的名头,给女儿挑本温和无害的养生功法,并让秦琬修习舞蹈。既风雅又美观,传出去名声也好听,岂不比“习武”好了许多?偏生…罢了,这孩子太能惹祸,若真出什么事,她可承受不起失去最后一个孩子的打击。习武就习武吧,大夏贵女中,喜好骑射打猎,马球蹴鞠的大有人在,也没见谁说个“不”字。

沈曼偏纵女儿,说服自己之后,便道:“这容易,我去给你找个老成的师傅来,恩,也将陈六给找来。”

秦琬闻言,喜道:“阿娘同意了?”

沈曼见她为这等事高兴起来,忍不住推了推女儿,无奈道:“答应了,答应了,你自己个儿去和他说。”

戏子练得是童子功,自能修得一身粗浅的外家功夫,陈六又跟着孙道长多年,学他的养气之术。如此一来,倒是内外兼修,手头功夫想必不弱。哪怕对付不了久经沙场的壮汉,应付那些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却足够了。

正如裴熙的父亲很担心儿子树敌太多,走在路上就被人盖麻袋下黑手一样,沈曼也担心女儿骄纵太过,惹得婆家不喜,暗中搓揉,酿成大祸。

天下父母皆如此,涉及到自家孩子的安危,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掌控内宅的母亲都同意了,秦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当即派人去了孙道长居住的小院,将陈六郎给请了过来。

出于避嫌的考量,孙道长收留的六人中,唯有陈四姐出入秦琬家的次数比较多,至于旁的几人,秦琬虽然见过,却接触得极少。她之所以想到陈六郎,也是无意中听见陈四陈六姐弟的争吵才留了心。故对陈六郎的声音,秦琬记得很熟,对他的样貌却有些记忆模糊。如今一见,才发现此人面若桃花,身材如柳,因多年修道的缘故,周身无半点风尘气,看上去很有些冷清疏离的意味。眼角眉梢却于不经意间流露点点媚意,勾魂摄魄,风情无限。

这份韵致,这般容姿,若生在女子身上,绝对担得起“红颜祸水”四字。

秦琬打量陈六郎的眼神很锐利,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也比较久,陈六郎却并未感到一丝一豪的贪婪和亵渎之意,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十分忐忑,不知秦琬为什么喊他来。

察觉到陈六郎的惶恐,秦琬微微一笑,收回目光,温言道:“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你听说了么?”

陈六郎闻言,越发惶恐:“这几日,小人听从师父的吩咐勤抄经书,为大王消灾祛病,未曾听闻外事。”

这话说得…有些小聪明,心思却太明显。

不过,充作身边随侍之人,也算够了。

秦琬不喜欢贴身服侍自己的人太过聪明,因为聪明人往往很自负,会自作主张。这种人可以当朋友,可以当臣子,甚至可以当上级,唯独不能做奴婢。但她也不喜欢那些笨手笨脚,做什么事都得她吩咐的奴婢。

跟着她的人,需要有急智,能应付得来许多突发的场面,却不能自作聪明。忠诚虽然必要,大体相同的利益才是关键。在这一点上,陈六郎很符合——孙道长和他们六个人是代王亲自带进京的,他们的户籍,也将由代王府一手操办。可以说,这七人身上已经打了鲜明的烙印,完完全全属于代王府。若他们敢背主,十有八九会成为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一生碌碌。至于剩下的那种可能…有才有德,被帝王看重的臣子,背主之后,若直言上谏,得个“耿介”的谏臣名声,说不定能洗刷掉背主的耻辱,甚至名垂青史。只可惜,陈六郎的出身、年龄、阅历和学识,都注定他没走这条路的可能。

秦琬越想,对陈六郎就越是满意。

既然是未来贴身服侍自己的人,秦琬也懒得装温柔体贴的样子,单刀直入,很干脆地说:“我有个庶出的兄长,仗着他是阿耶最大的儿子,对王府百般肖想。纵他已被分出王府,也架不住有人心思浮动。再者,因着朝堂的事,许多人怕是按耐不住,要以我为质。若你愿易弁而钗,充作我的心腹侍女,随时保护于我,我自不吝给他们一场安逸富贵。”

饶是陈六郎阴沉而缜密,听见秦琬的话也吓了一大跳,他猛地抬起头,有几分失礼地打量着秦琬,见秦琬的神色不似作伪,越发震惊。

这,这,这…

他本就愤恨权贵,秦琬的言下之意,他自能品出。无非是旁人为获取代王的支持,便想娶他唯一的嫡女。代王自不会拿爱女做人质,对心怀叵测的求亲之人,定会一一拒绝。若被拒绝得是光明磊落的人倒也罢了,就怕遇上那等阴险小人,求娶不成,就要坏人名节,好将事情彻底定下来。

想到嫡亲姐姐的遭遇,他心中一热,不大明显的喉结不住吞咽,沉默良久,才毅然道:“我愿意!”

秦琬瞧着陈六郎大义凛然的神色,便知他在想什么。无非是怕自己过河拆桥,得了良缘,不再需要他充作女子,贴身保护,为掩人耳目,便斩草除根。

为了或同胞,或结拜的兄姊们,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般弱点,当真明显,以及…好用。对这样看似阴沉,实则重义气的人,秦琬难得生出几分调侃的兴味,便没解释自己真正用他反而是到了夫家之后,如果她有夫家的话。只见她望着陈六郎,笑吟吟地说:“既是如此,陈六郎这个名字便不能用了,你修道法,应知‘微妙玄通’之义,微字太雅,玄字太贵,你觉得,自己应该叫陈妙好呢,还是叫陈通好?”

第七十四章 媚俗之流

对陈六郎来说,“陈通”之名自是比“陈妙”好上千万倍,哪怕后者寓意更好,前者听起来却更像个爷们啊!可一想到秦琬让他做的事,他便不敢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只得硬着头皮说:“自是‘妙’字更好。”

秦琬见他识趣,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若陈六不行的话,再想找到像他这么合适的人可不容易。

对待自己人,秦琬一向不吝啬:“你先回去与你的兄弟姊妹商量一番,看看他们想要怎样的前程,报到我这里来之后,便去找月娘学规矩。另外,这件事情——”秦琬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妙一眼。

陈妙十分乖觉,立马道,“奴婢自当一字不吐!”

秦琬挥了挥手,让他离开,又在房中独坐了好一会儿,理清自己的思路,这才走出门,见沈曼昔日的陪嫁使女,如今的心腹王妈妈跟了上来,便问:“阿娘挑好了么?”

王妈妈知主子对唯一的女儿有多疼爱,态度恭顺热情自不消说,闻言忙道:“禀县主,王妃最先挑得便是伺候您的人,伶俐又俏丽的使女不知看了多少,却也只是将二、三等的使女定了下来,瞧着人人都有不足,配不上当您的一等使女。”

权贵之家的孩子都有使女妈妈们照顾着,女儿还好,儿子略大一点便要去读书,与生母的相处时间更少,也就养成了主母身边那些忠心的使女妈妈们一逮着机会,就向小主子灌输“您生母很关心爱护您”的习惯,以免主子和小主子失了母子情分。

这等无伤大雅的小习惯,秦琬没有纠正的意思,左右她听了,心中也熨帖。故她笑了笑,说:“哪有那么娇贵,随便选几个人,伺候得好就继续干,伺候得不好,换了便是。”

王妈妈听了,心中一紧。

贴身使女伺候主子的生活起居,与主子休戚与共,岂是能随意更换的?后宅中想拿捏一个人,只需见她的一等使女和心腹妈妈们悉数换去,如此,纵谈不上臂膀全无,也折了大半。再说了,心腹之人频繁更迭,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对秦琬满不在乎此等“大事”的态度,王妈妈有一肚子话要说,还在酝酿,便听秦琬问:“对了,按规矩,我身边的一等、二等使女,应有多少个?”

王妈妈听了,忙道:“您是正二品的县主,身份尊贵至极,按例,应有四个一等丫头,不好越过王妃去,二等丫头八个,多加些也无妨。”

秦琬闻言,微有些诧异:“这么点?”她在彭泽看着,刘宽之妻严氏都有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呢!

王妈妈生怕她不满意,忙不迭解释:“王府规矩大,一等使女数量有限,唯有大王、太妃、王妃和县主配用,大王和太妃配十二个,王妃得八个,县主得四个。这些一等使女,每个月的月钱便有两贯,吃穿用度甚是体面,官家娘子也做得,任谁都不会随意将她们配了小子。”

扯了这么一大堆,说得倒是详细,就是没说到点子上。

秦琬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与后宅女子的思维不一,直接问:“月钱两贯的使女,唯有王府?”

做奴婢的,察言观色必不可少,王妈妈虽不知秦琬为何不耐,却不妨碍她打住自己的话,顺着秦琬的意思往下说。当然,说的时候,吹捧王府是必然的:“那是,别家所谓的一等使女,月钱皆是一贯,与咱们王府的二等使女一般。”说到这里,她骄傲又含蓄地笑了笑,没告诉秦琬,在别家,每月两贯是有诰封的姨娘的份例。

勋贵人家再怎么富有,也没王府有钱,代王府人口简单,秦琬又是唯一的嫡出,二等丫头要多少有多少,谁能比得上?

皇室威仪,身份差距,自得从每一个角度来体现。若非如此,怎能一扫前朝世家凌驾于皇室之上的风气,让世人知晓皇族的尊贵呢?

瞧着王妈妈与有荣焉的表情,秦琬深觉太祖心思之细,所谋之远。

太祖天纵英才,就连这等细枝末节都注意到了,自己再不喜内宅繁琐,也得学着几分,以小窥大。故秦琬收了几分放在外院的心思,略加思考,便道:“一等使女选三个来就好,我这里还有一个,至于名字…便用沉香、檀香、降香好了。从今往后,就依这个例,谁补上位置,谁就叫这个名。”

王妈妈听了,简直想哭。

代王好风雅,旁人投其所好,自是个个苦攻诗词,见花作赋,对月吟诗,就连使女的名字也一个赛一个的风雅飘逸,清新脱俗。唯有王妃沈曼,身旁跟着的人都是用惯了的,想了想还是没让她们改名,才将这些庸俗的名字继续下去,也成为代王府中的一景。

听七月说,县主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皆无比精通,怎么给使女起名字,这么随意呢?

还有,什么叫谁补上位置,谁就用这个名?这又不是当官,当官!三等使女一个名,二等使女一个名,到了一等又换个名,谁心里能自在?王妃何等伶俐厚道的人,怎么养出这么个不知世事,蛮不讲理的女儿?

秦琬可不管别人想什么,想当她的奴婢,就得按着她的规矩来。又不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人物,不合心意就换,叫顺了口的名字改来改去,岂不麻烦?故她压根不理会王妈妈的焦急,很自然地说:“至于二等使女,便以朱、紫起头,跟着梅兰竹菊,若有人多,随意补上几种花卉,莲桃梨棠之类的,随意。”

得,更俗了。

王妈妈欲哭无泪,默默地听着秦琬会给三等使女起什么名字,料想也好不到哪里去。果然,秦琬想都不想,就说:“春夏秋冬,何时买进来的使女,便以什么为头,第二个字,红香绿玉,风霜雨雪,随意。”这等小事,还用得着她管?

我的县主娘娘,大家闺秀的品位高雅,谈吐不凡,您…哪怕您真做到了,就冲这些使女的名字,也没人相信啊!

秦琬的动静,代王府上上下下都关注得紧,几乎在知晓秦琬诸多使女之名的第一时间,秦织柔美的面容上便多了一丝忧虑。

她秉性温柔沉静,最最端方不过的一个人,处处都不肯逾了规矩。嫡妹给使女起了略显庸俗的名字,她岂能再用好的,压嫡妹一头?

想到为难处,秦织一不留神,手指被针戳破,血珠印到洁白的帕子上,快要完工的绣品算是废了。

“阿姊,你没事吧?”秦绮与同胞姐姐一道做针线,见姐姐扎了手,立刻放下手中的绣样,关切地问,“可要取些伤药来?”

秦织摇了摇头,叹道:“不过一时走神,倒是你,女红精湛是好事,却莫要做得太多,仔细伤了眼睛。”

对她的劝解,秦绮很不以为然。

宅斗文写得很对,像她们这些庶女,琴棋书画比嫡女还出挑,那是找死,唯有在针凿女红方面下工夫,方能得长辈喜欢。若非如此,穿越前只会十字绣的她,何至于耐着性子练女红,不理会那些之乎者也,还有比英文还蝌蚪的琴谱?这时候不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嫡母,等到嫡母随意将她们发嫁,弄到个主母还得做女红补贴家务的人家,后悔也来不及了。

乡君?乡君的诰封又如何,能嫁到权贵之家又如何?红楼梦中,史家一门双侯,史湘云又是史鼐、史鼎之兄的遗孤,尚且要做女红做到三更半夜,面上光鲜,内里空虚的权贵人家还少么?庶女的婚事不由自主,男人们又不关心后宅的事情,不讨好嫡母和嫡妹,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秦绮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未露分毫,仍是言笑晏晏,明艳动人:“王妃和县主刚刚回京,咱们做庶女的,这么多年未见嫡母,总得送一两件东西,表明表明心意吧?”

这话说得一点没错,可…秦织的目光落在妹妹手中的绣屏上,心中不住叹息。

妹妹的才艺虽不似自己,在诗文一道无甚出息,女红却着实精湛,竟让长安城中大名鼎鼎的锦绣坊的李师傅倾囊相授。饶是如此,以妹妹的年纪,想完美无缺地做出这双面绣屏也太勉强了。光是一根线,就得拆成三十二股,这样下去,眼睛怎么受得了?

秦织很疼爱自己唯一的同胞妹妹,奈何妹妹太有主见,趁得自己倒暗淡了些,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的话已经对妹妹不起作用了。

想到这里,秦织心中酸涩难言,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看得出来,秦绮急于讨好嫡母,以求一桩良缘和安稳富贵的前程。这般心思,秦织也有,可…

秦绮见这辈子的姐姐眉间流露一丝忧郁,越发觉得自己的举措正确。琴棋书画再好,又有什么用?赠给王妃的心意,总不能是自己的诗作画作吧?她劝了秦织好几次,秦织虽在女红上用了心,却远不及她对才艺的热情,这下尝到苦头了吧?唉,代王和代王妃为什么信道呢,信佛该多好呢?记住代王妃的长相,绣一幅与她相似的观音像,手段虽老,屡试不爽啊!

第七十五章 急功近利

秦绮见胞姐皱眉不展,自觉做法正确,心情好了不少,便凑了过来,对秦织咬耳朵:“阿姊,海陵县主长得可真漂亮啊!”

即便在代王流放的十年中,能在秦绮身边露脸的人,相貌也大多周正。使女不消说,个个都是清秀佳人,就连上了年纪的妈妈也是慈眉善目,依稀瞧得见年轻时的不凡风姿。更不要说李氏、王氏以及秦绢、秦织、秦绮三姐妹,个个都是难得的美人,站到哪里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饶是看惯了自己明艳的容颜,见到秦琬的时候,秦绮依旧很吃惊。

她曾想过无数次,嫡妹会是怎样的——是看似高傲,实则自卑的小可怜?还是温婉贤淑,内藏心机的古代淑女?亦或是清高自诩,目下无尘的骄傲嫡女?秦绮描绘了千般形象,万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秦琬会这样的具有侵略性。

旁若无人的气场,咄咄逼人的美艳,那种谈笑之间,万事尽在掌握的漫不经心,优雅从容,让所有人第一眼就能看见她之后,完全没办法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哪怕她表现得有些随意,未曾露出丝毫的轻蔑鄙薄之态,却让人有一种自己被她俯视的感觉。

想到这里,秦绮吃惊之余,还有些不解。

古代女子,不应该都与李氏、秦织等人一样,纵满腹才华,亦低眉顺眼么?诗书学得再多,女红做得再好,管家再怎么利落,也都是为自己的婚事增添筹码,就如前世,考到名校便能更好地找到工作一样。就连秦绮自己,原本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为了好名声,也打消了出门转转,开间脂粉铺子的念头,专心学女红。海陵县主凭什么这样骄傲,如此自信?难道她不知道,男人最讨厌这一套么?

不解归不解,秦绮却不得不承认,若不算十年流放生涯,单看现在的生活,她这个嫡妹是真人生赢家——有身份,有地位,有父母的宠爱,有挥霍都挥霍不完的钱财,还有绝伦的美貌,足以令任何女子羡慕嫉妒恨。

秦织不知妹妹脑中转了这么多念头,听见妹妹这样说秦琬,她露出一丝惊慌之色,压低声音,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担心:“这种议论县主的话,切不可再说了。”说罢,她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的使女,见她们鼻观口,口观心,完全看不出有没有听到秦绮方才的那句话,更担心了。

秦绮见状,撇了撇嘴。

就是知道这个姐姐嘴巴严,才和她说,也正是因为屋中有好几个使女,自己才对秦织咬耳朵,听上去就像姐妹说亲密话一样。现在倒好,原本没事的,瞧着她这神色…秦绮暗暗埋怨了姐姐一顿,索性也抬起头,扬声道:“牛酪和乌梅饮呢?怎么还没上?”

此言一出,服侍秦绮的贴身使女解语便上前几步,神色虽恭顺,却掩不住语气中的一抹不平:“昨儿上的点心,县主说太过甜腻,不若江南那边的清淡精致,厨房的灶一宿没停歇,做了不知多少种精巧漂亮的点心。解忧三催四请,这些人为讨好主子,宁可围在一起做马酪,也没人肯分出精神来搭把手!”

灶间的老仆多有被周红英收买的,前几日家仆大清洗,拔出萝卜带出泥,就连沈曼的陪嫁都有几个眼皮短浅的,与这些心术不正的家伙一道遭了秧,留下的老仆实在不多。十年流放生涯,北面南米,不同的生活习惯,让代王的口味变了非常多。灶上的人摸不准主子的脉,诚惶诚恐,尽忠都来不及,岂敢怠慢?

当然,事情有个轻重缓急,不敢怠慢的对象也有个先后次序。秦琬是代王夫妇的心尖子,她皱个眉头都是天大的事情,何况明着发话?与秦琬相比,闷不做声的李儒人,代王就见过一面的两位乡君,自然得往后排了。

秦绮与秦织在旧宅居住的时候,她们是地位最高的主子,所有人都得围着她们转,想要什么点都不必点,自有乖觉的仆人送上。一入王府,还未来得及惊其富贵,便感受到这等落差,心中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所以说,人呐,还是做当家主母的好。王侯府邸再怎么富贵,若不是当权的,想要什么都得用钱,即便如此,要多了还有人说嘴。哪里像当家主母,底下人全奉承着,压根不用发话,丫头婆子全跟着她的喜好走。

秦绮心中感慨得很,却听见秦织秀眉微蹙,不悦地望着解语,玉带责怪:“没有牛酪和乌梅饮,随意端两碗消暑饮品来也是一样的,哪来这么多抱怨?”

她素来温顺,鲜少动气,更不怎么教训人。正因为如此,这句话才更显得重。

秦绮对两个自小跟着,忠心耿耿的使女极为体贴,闻言忙道:“阿姊,我听说县主的名讳是‘琬’,你说,咱们是不是得避讳一番,将‘碗’读作弯?”

“这…”秦织不可置信地望着妹妹,只觉匪夷所思。

这世上有避圣贤讳、帝王讳、长者讳、上官讳甚至父母官讳的,唯独没有避嫡出姐妹讳的。即便是要讨好王妃,也无需做得这么明显吧?她们好歹是做姐姐的,又有正经的敕命,若真避了秦琬的讳,还有什么骨气可言?

察觉到秦织的震惊,秦绮暗暗后悔——这个姐姐是迂腐之人,想必不会同意避秦琬的讳,自己这么一说,铁定会招来训斥…唉,她这是何苦来哉,什么好事都想拉姐姐一份呢?无论如何,哄过秦织,弄没她的长篇大论再说,故秦绮讪讪地说:“我这不是想着,她是正二品,咱们才是从七品么?”

“相爷的夫人也只有三品,大姐的夫家,还没一个有品阶的人呢!”秦织微微加重语气,又觉自己的态度过于硬朗,不自觉软化了几分,“王妃与县主都是和善之人,你莫要多想。”

秦绮“嗯”了一声,凑近姐姐,哀求道:“阿姊,我知你丹青好,帮我画两个绣样,成不成?”

知她要将样子用在绣屏上,秦织不忍画得太繁复,劳妹妹的心神,却知花样若是简单了,秦绮定不满意。她思来想去,总算找到一个借口,便道:“王妃的生辰还有一段时日,拜寿的图样不能要,石榴、蝙蝠这些也不行,山水…还是算了。咱们不如挑两种花卉,权做孝心?”

沈曼痛失爱子,身体又不好,象征多子多福、长命百岁的东西,寓意虽好,却未必讨好,说不定会起到相反的结果。如此想来,花卉算是最温和无害,不易引人误会的绣样了。

秦绮一听,差点将“莲”字脱口而出,转念一想,出淤泥而不染,这是骂谁呢?虽说这个世界没“爱莲说”,莲花长在什么地方,大家却都是知道的,万一有心人拿这件事作伐子,她也得吃挂落。故她思考了一会儿,便道:“还是画牡丹和梅花吧!”

秦织点了点头,落笔重意而不重形,如此,于画作也上乘,对秦绮来说,也能减少她做绣屏的难度。

王府重建,诸事繁杂,沈曼忙得脱不开身,每日的休息时间又得充足,代王和秦琬会亲自监督。为了让她早晨多睡一会儿,代王索性以“府中人多口杂,事务尚未理顺”为借口,免了妾室子女对王妃一月的请安。

沈曼感念夫婿体贴,自无什么权威被冒犯的意思,故秦绮才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绣屏。只不过,庶女她可以不见,庶子求上门来,沈曼却没办法将对方拒之门外。

秦放求见她的时间很巧,恰恰赶上秦恪、沈曼和秦琬一家三口用早膳的时候。

听见秦放到来,秦恪微微皱眉,露出几分不悦:“让他去书房读书,他却跑到这里来,心思全然不放到正道上!”

沈曼轻轻摇头,温言安慰秦恪:“就是知道恪郎你在这儿,三哥儿才特特赶来的,一尽孝心的呢!”

代王的行踪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情,若想单独见沈曼,挑什么时间不好,独独挑这一个?就不知秦放是为了避嫌呢?还是另有所图?

秦放一进屋,就发现屋内气氛有些微妙,知晓是为什么缘故的他见过代王之后,便站在一旁,脸色微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惹得代王又一阵不快。

沈曼见状,大概有了数,屏退众人,秦琬装作没看见母亲的暗示,端坐不动。

沈曼嗔了女儿一眼,藏起心中的无奈,笑道:“恪郎,我看咱们家三哥儿啊,这是红鸾星动了!”

“哦?”秦恪听了,态度比之前还要冷淡,“你看中了哪户人家的闺女?”二儿子拿婚事当筹码,加重影响力,三儿子胆子肥了,打算有学有样?

秦放知代王想岔了,忙道:“儿子斗胆前来,是,是…”他低着头,支支吾吾,又带了点期期艾艾地说,“是想请父王做主,让儿子娶了平遥伯家的陆娘子吧!”

第七十六章 善有善报

秦恪本以为这个儿子也要借婚姻谋利,心中便窝着一团火,听了秦放的话,愤怒依旧,理由却不同:“你是孤的儿子,什么样的名门贵女娶不到,非要娶个失怙失恃的女子为妻?”曼娘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何须如此作践自己?若真给你娶了这样的媳妇,传了出去,孤的名声难道就很好听了么?

他再怎么不理俗务,也知晓平遥伯姓王而不姓陆。可想而知,这位住在平遥伯府的陆娘子定是王家姻亲,不是没了父亲,孤儿寡母来投靠伯爵府求照拂;便是失了母亲,家中无年长女眷教导,请贵亲帮忙教养一二;甚至有可能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不得不寄人篱下。

秦恪虽未想好给不给秦放请封县公,却不意味着他乐意看到儿子娶个没爹没娘的姑娘,沈曼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她是有不足的,若非机缘巧合,代王妃的位置也不会轮到她来坐。再说了,沈家虽人丁稀少,荣耀却在,忠烈之名传遍天下,平遥伯王家有什么?除了几门尚算不错的姻亲,与申国公府毗邻而居的一丝情面外,哪还有拿得出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