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望着眼前如烟似雾,即便神色淡淡,给人感觉也像带着几分轻愁的女子,只觉世事当真奇妙。

魏王工于心计,深不可测,他的妻子竟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说起来,本朝王妃不都是挑有福相的么?天庭要饱满,眼睛要有神,身材要纤侬合度,举止要落落大方。魏王妃哪一条都不符合,父母也去得早,全由嫂子照顾着长大,此番当利公主宴请众命妇,她不呆在二楼,反倒来一楼与莫夫人说话,可见她的心思也不怎么深沉,至少考虑问题不是很周全,甚至带了几分随心所欲的天真。这样的女子,究竟是怎么当上王妃的?

魏王妃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落寞,却很快收了起来。只见她望着秦琬,认真地看了侄女几眼,才从头上拔下一根独山玉簪,赠给秦琬,权作见面礼。随即,几人才一道朝楼上走去。

趁着落后的功夫,高盈小声说:“苏将军的父亲姬妾众多,王妃生母早逝,一直养在太夫人那儿,却仍没逃脱纷扰,被姨娘吓得好几年都不怎么说话,离开苏将军就哭。莫夫人嫁过来后,对王妃关怀备至,为照顾王妃,竟…”她面上浮起一丝赧然,不好意思地说,“若非那次…伤了身子,很久才调养过来,苏将军的长子也不会只比魏嗣王大两岁。”

秦琬闻言,不由愕然。

曲成郡公的夫人莫鸾是个外甜内苦,十分虚伪的女人,这是秦琬和裴熙达成的共识。若说魏王妃小小年纪就被钦定为王妃,以莫鸾的性子,这样趁热灶极有可能。可魏王妃苏吟,与其她说是王妃,倒不如说像是有些被养得不知事的才女,当时的家世也不是很得力。若非亲眼所见,谁相信她能做王妃?难不成自己和旭之判断失误?不,按理说,他们俩应该没…但,但这怎么解释?难不成莫鸾能掐会算,知道苏吟会做魏王妃,甚至皇后不成?

第八十五章 盛气凌人

秦琬看似谦和,骨子里却将裴熙的自负学了个十成十,她很难相信,在事情如此清晰的情况下,自己和裴熙还能看错一个人。

出于强烈的好奇心,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秦琬侧过脸,瞧着魏王妃走出来的方向。她的目光穿过众多珠环翠绕,雍容大方的贵妇,准确无误地落到了一名身材娇小,神色温和,笑容甜美,虽留神与旁人说话,却始终将一丝注意力放到魏王妃的女子身上。

这名女子坐在前列靠中的位置,却隐隐有众星捧月之感,坐在她前后左右的人,无论年长还是年少,都喜欢将目光投向她,时不时对她说上几句话。她则挂着柔和的神情,静静聆听,在对方话头打住的时候附和、恭维两句,瞧着对方的神情,也知她恰恰说到了对方的心坎里。

秦琬的动作这么大,高盈想不发现也难,故她也瞧了一眼那个方向,见那名女子也朝这个方向看过来,就小声解释道:“身穿藕荷色衫子,身旁坐着两位小娘子的那位,便是莫夫人。”

知道这不是问话的时候,秦琬收回目光,往楼上走去,心中充满了疑惑。

莫鸾望向自己的眼神,秦琬一辈子都忘不掉,因为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她这一眼的复杂。

她为什么这样看我?我们…见过么?还是说,她和阿耶,曾经…

这个念头才浮现在脑海,就被秦琬压了下去。

当年之事,旁人避讳,裴熙却是百无禁忌的。纵他不过道听途说,没有亲眼目睹,也能将真相还原得十之八九。在沈曼和莫鸾的事情上,裴熙说得很清楚——圣人要照拂老臣,穆皇后不欲代王妻族过盛,沈曼品行固然极好,却有些倔强,不似莫鸾温柔恭顺。加之她无父母,更没多少亲长,不若莫鸾,父亲即便荒唐,还有个好读书的兄长支撑门庭。若非莫鸾早早与苏锐定亲,代王妃之位,一定是莫鸾坐。

倘若在那时候,莫鸾和阿耶有什么,便不会是今天的局面。再说了,秦琬虽到京城没多久,却已听说曲成郡公夫妇乃是难得的恩爱夫妻,两人之间,再无旁人,莫说带去边疆照顾生活起居,名正言顺的妾室,就连通房丫鬟也无。

呵,这长安,当真…极有意思。

秦琬将所见所闻一一记在心底,迈入二楼。

二楼虽也是衣香鬓影,人却不怎么多,四扇古朴又典雅的大屏风将偌大房间隔成两间,陈留郡主见状,脚步微微一顿,当利公主就已迎了上来,与陈留郡主寒暄了两句,笑道:“盈儿我是见过的,你身旁这一位,应当就是大哥的掌上明珠吧?”

当利公主眉目秀丽,保养得宜,略施薄粉,容光慑人。但她吸引人注意的地方,并不在美丽的容貌——与陈留郡主的高贵疏离相比,这位大公主的身上多了几分当权者才有的杀伐决断,让她轻而易举就显露出与旁人的不同来。

秦琬在短短一瞬便评估了当利公主一番,随即,她收敛心思,举止仍有些不流畅优美,却落落大方地行礼:“海陵见过当利公主。”

当利公主扬了扬手,使女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个小匣子。当利公主将之拿过,递给秦琬,微笑道:“这是大姑姑的见面礼,千万莫要推辞。”

秦琬闻言,很自然地接过匣子,当着当利公主的面打开。见匣中放了**件首饰,每一件都做工精细,单论原料亦价值连城,便见之合上,微笑着对当利公主说:“多谢大姑姑,侄女非常喜欢!”

东昌县主心中鄙夷秦琬当面拆礼物的举动,腹诽他没脑子,待秦琬见匣子一打开,却被珠光宝气晃花了眼,眼睛红得快滴出血。

当利公主送出的首饰,海陵县主这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土包子不知道价值,东昌县主却是明白的——这可都是上造的好东西,有钱都买不来,随随便便一件,当个权贵嫡女压箱底的东西也够了。赵王给代王备的厚厚见面礼,自然少不得给代王妻女的好处,昂贵的衣料首饰虽有,也有当利公主如今拿出的名贵,数量却没这么多。

赵王财路广,又一心拉拢长兄,出手自然阔绰,尚没如此撒钱。当利公主虽富,手头宽松得紧,一口气拿出七八件这样昂贵的首饰,只用做见面礼,可见是下了血本的。

赵王妃对女儿太过了解,一见东昌县主的模样,立刻将话题扯远,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屏风上,便一力赞道:“这四扇屏风,当真雅致得紧。”

黄花梨做的底,缭绫做的面,绘着山水,提着诗文,自然风雅又别致,却也没好到让赵王妃赞不绝口的程度。

当利公主知赵王妃用意,也不愿自己的宴会上惹出什么事,闻言便笑道:“每次宴会,她们这些小娘子都被拘在咱们这些老婆子旁边,实在无趣得紧。这不,屏风阻隔,另开一宴,也让她们高高兴兴地玩上一场。”

赵王妃听了,暗暗心惊。

秦琬第一次来,不清楚宴会的情况,赵王妃却是知道的——未出阁的贵女们跟在长辈身边,这点不假,却不会一直让自家姑娘跟着,而是要让同龄的小娘子一道玩耍。毕竟一直跟在父母旁边,说得好听是温顺,说得不好听就是胆小。若不离开父母,让人看看你自个儿的为人处世之道,岂能挑选到称心如意的好媳妇?

往年都是如此,今年却不按套路走…赵王妃看了一眼跟在陈留郡主身后的四个女孩子,拿捏不准当利公主的心思。

若是长辈小辈呆一块,这四个小娘子之中,唯有海陵县主能捞着张椅子,其余三位虽有诰封在身,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站着。如今当利公主给小娘子们另开一桌,人人都能落座,区别不外乎主次席位,岂不比站在长辈身边轻松了许多?

不知当利公主此番举止,究竟是为了高盈呢,还是为了代王的庶女?若是前者,沛国公隋家和申国公高家的联姻,定能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无论投向哪位皇子,都是分量极重的筹码,若是后者…代王虽是皇长子,如今却已做了宗正寺卿,当利公主的三个儿子又早早有爵,求不到代王的头上去,何必这样放低身段?难不成,当利公主还没死心,打算助代王上位不成?

一想到第二种可能,赵王妃的心就如火烧一般。若非她定力好,越遇到大事,就越能将情绪遮掩得严严实实,换了旁人,怕是已经失态了。

陈留郡主深深地看了当利公主一眼,方道:“既是如此,裹儿,盈儿,你们几个去里间就坐吧!”

秦琬一直留神观察在座的人,闻言便应了一声,高盈也点了点头,秦织和秦绮眼睛都快花了,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饶是她们希望无人留意,安安稳稳渡过今日的宴会,也有人不肯放过她们。

在使女的引领下,秦琬坐了主位,与左手旁的一个秀丽姑娘相视一笑,权做打了招呼。高盈则坐到了秦琬的右下首,座次位列第三。

落座的时候,她悄悄对秦琬比了个“六”,秦琬便明白,坐在自己左下首的这位,恰恰是魏王的嫡女,灵寿县主。

坐在灵寿县主旁边的少女二八芳龄,容貌娇美,狭长的眼中却带有一股凌厉之气,眼见使女要将秦织,秦绮往她下方领,哪怕与她隔着好几个座位,她仍旧不乐意,故将柳眉一横,十分不悦地吩咐道:“将椅子挪开!”

此言一出,使女尴尬地停在原地,秦织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灵寿县主见状,不悦道:“荣安,你对座次有什么异议么?”

太子逝世后,魏王的地位水涨船高,灵寿县主的话还真有点作用。但见荣安郡君犹豫了一瞬,很快却高高抬起头,掷地有声:“我不和庶女坐一块!”

高盈见状,不由心急。

荣安郡君是蜀嗣王的嫡幼女,身份尊贵,自幼娇养,心高气傲得紧。

蜀王的庶子庶女极多,庶出的孙儿孙女得以十来计数,爵位诰封却不过一指之数,绝大部分的庶出子弟都要靠着蜀王和嗣王讨生活。故荣安郡君十分瞧不起庶出,哪怕是她的堂姐妹甚至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她也是颐指气使,动辄打骂,压根不将她们放在眼中。如今见着秦织秦绮,虽知她们像自己的几个姑姑一样有诰封,不能当做寻常庶女看待,荣安郡君心中这道弯也转不过来。

灵寿县主听了,不住皱眉,刚要说什么,坐在高盈下方的妩媚少女漫不经心地瞧着指甲,淡淡道:“巧了,我也不愿和庶女同坐。”

“德平——”这一次,高盈也无奈了。德平郡君是三公主馆陶的嫡女,看似风轻云淡好相处,实则性子极拧,她都这样说了…

灵寿县主的目光落到秦琬身上,就见秦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说:“既是如此,我也站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嗣王是亲王的继承人,等同于权贵的世子,喊法不一样而已,郡王、嗣王的继承人,封国公…

第八十六章 嫌隙极深

大夏嫡庶分明,不可逾越,庶女纵跟着嫡母出门,也有自己的交际圈子,更莫要说当利公主的宴会,名帖十分难得。即便多出一张名帖,当家主母宁愿带出身寒微一点的外甥女来参加宴会,也不肯便宜姨娘所出的庶女。

荣安郡君由己度人,觉得秦琬怎么也不会帮两个庶姐出头,娇气发作,这才决定给秦织和秦绮一点脸色看看。如今秦琬这么一表态,荣安郡君的眼中露出一丝难堪,犹不服输地说:“你站着便站着,谁管你?”

秦琬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心中却有些遗憾,更有些警醒。

长安城身为帝京,权贵们又处在这顶级的圈子里,耳濡目染,哪怕不刻意去学,也能知晓不少东西。大夏重嫡出,这自然是好事,可这人呐,被捧惯了,便会失了冷静,就如荣安郡君——她的父亲是蜀王嫡长子,蜀王亲请,朝廷赐封的嗣王,那又如何?蜀嗣王嫡亲的兄弟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代王身为宗正寺卿,若是有意刁难,哪怕在王位的更迭传承上动不了手脚,也足以令你心急如焚好一段时光。更别说代王若不犯事,宗正之位必定是长长久久地当下去的,难不成蜀嗣王就没有儿孙,不需要爵位诰封,没有求到代王身上的时候?

无论身在何处,面临何种境地,冷静,才是最最要紧的。若不审视清楚自己,便会犯和荣安郡君一样的错误,明明在可以不得罪人的时候,却硬要得罪别人,至于这个人该不该得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灵寿县主眼见事情有点闹大的意思,忙道:“海陵县主初来乍到,咱们理应热情招待,怎能和她置气?”

荣安郡君骄纵归骄纵,却很是欺软怕硬,见秦琬神色淡淡,傲然站在原地,没一丝一毫退避的意思,又想到屏风旁就是长辈们,心中也有些惴惴的。一听灵寿县主给了个梯子下,她便不情不愿地别过脸,嘟哝着:“既是如此,那就算了。”

德平郡君见状,冷笑一声,刚要说什么,灵寿县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德平郡君便不说话了。

秦琬瞧着两人的交流,心中微微一动。

德平郡君出声的时候,秦琬觑着众贵女的脸色,知道德平郡君必定不好相处。既是如此,为何灵寿县主正式表态,不再犹豫,德平郡君便压下不悦,转变了态度?馆陶公主…魏王…

本朝公主权力极大,身份尊崇,虽没到公然干涉朝政的程度,却无人会忽略她们的影响。

人有千种,种种不同,没有兄弟依靠的公主,有明哲保身的,便有趋炎附势的。馆陶公主的性子与其母郭贵妃像了十成十,争强好胜,心气高傲得紧,又与当利公主不和…等等,与当利公主不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想到这一层,秦琬已将馆陶公主的用意猜到了几分。

郭贵妃一生好强,却独独差了几分运道——她本出身名门,与张淑妃一道,赐给秦王做孺人,奈何肚子不争气,迟迟没生下孩子。待江南平定后,为稳定江南局势,圣人便纳了白氏为妾。

白氏身怀南朝两朝皇室血脉,做妾已是委屈,谁都不能让她再做贱妾。正因为如此,郭氏不得不给白氏让路,由孺人变成媵。待到圣人登基后,郭氏比宣氏差了几分圣宠,又少了个傍身的儿子,只得眼睁睁地看上宣氏位居三夫人,自己委委屈屈地做个四妃。哪怕贤妃位居三夫人之末,贵妃位居四夫人之首,看似只有一步之遥,却也没办法抹去其中的巨大差距。

运道不好,没能生出儿子,这是郭贵妃一生的遗憾,她不怨任何人,唯独对原本被她压着,后来却凌驾于她之上的宣贤妃积怨甚深,心结难解。在生母的影响下,压过当利公主也成了馆陶公主的执念,两人处处别苗头,嫌隙深到无论谁提起这两位公主,都要耳提面命一番,顺便感慨,时至今日,馆陶公主还未有任何一样能胜得过当利公主。瞧旁人的反应也知晓,德平郡君在当利公主的宴会上出幺蛾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太子的逝世,魏王的崛起,真正让馆陶公主看到了雪耻的可能。

魏王样样都好,唯独母、妹二人,不知给他扯了多少后腿,招来多少麻烦,这是他最大的弱点。圣人不愿钟婕妤做皇后,直接影响到魏王的继承权,让他名不正言不顺,若钟婕妤…不再是魏王的生母了呢?

年长妃嫔抚养年幼的皇子实属寻常,皇后将庶子记在名下,充作嫡子的事情亦屡见不鲜。圣人若要立继后,白德妃已入道门,不属红尘,再往下算,可不就是年长,位高,有资历,还有魏王的郭贵妃了么?

这主意,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好是好,就是…

秦琬的目光落在屏风后,稍稍停留一瞬,旋即收回目光,微笑起来。

主意很好,就是太想当然了一点。

钟婕妤再怎么不堪,那也是魏王的生母,若是为了皇位,魏王连生母都能不要。这样的人,圣人岂敢让他执掌万里江山?当然了,郭贵妃和馆陶公主一片善意,贸然拒绝也不好,就不知魏王如何对她们虚与委蛇,哄得她们服服帖帖,深信不疑?

秦琬越想就越觉得有趣,眼角眉梢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笑意,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由于她的视线恰好落在台子上,走神的功力又比较高,在外人看来,便是她全神贯注地看着百戏,整个人都入了迷。

在场的小娘子中,有瞧不起秦琬来自彭泽的;有看不惯她自降身份,帮助庶女的;还有嫉恨她容貌美丽,身份高贵的。虽不至于个个都身怀恶意,却大都对她十分好奇,总要与好姐妹议论上两句。无论诋毁还是同情,哪怕她们自己也很喜欢当利公主府戏班子的演出,都少不得加上一句“海陵县主似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连这等不甚出奇的百戏都能看得入了迷”,仿佛不加这一句,便落后旁人,不能与她们玩耍一般。

陈妙站在秦琬背后,快被这些小娘子的眼神给烤焦了,好在没过多久,当利公主发了话,小娘子们三两成群,结伴玩耍,泛舟湖上去了。

高盈早早便得了陈留郡主的吩咐,见她们三三两两地散了,便小声说:“我带你去见平遥伯府的人?”

“这…”秦琬迟疑道,“会不会太过突兀?”

秦放爱慕平遥伯的外甥女陆娘子,陈留郡主知晓后,说陆娘子很不错,若代王不介意平遥伯家的男人不争气,这门婚事便无声干系。出于谨慎的考虑,陈留郡主才决定让秦琬看陆娘子几眼,回去后与代王夫妇描述一番。若他们有意,左右申国公府与平遥伯府是邻居,小型宴会宴请一番,递几张请柬,也不是不可以。

高盈笑了笑,不住摇头:“放心。”

见她这样信心满满,秦琬露出一丝好奇。

高盈带着秦琬,敏捷又利索地穿过人群,越过假山,绕过花木,末了,掀起深绿的蔓藤,笑道:“三娘,你果然在这里!”

王七娘比了一个“嘘”字,连连摇头,高盈挥挥手,示意使女们躲好,陈妙不明所以,望着秦琬,秦琬点了点头,让他一道去。这才被高盈拉着,钻过藤蔓,绕到假山后面。

秦琬略一观察环境,便发现这是个窃听的好地方——这座假山的石头极大,旁边又覆盖了茂密的藤萝,两处虽有一段距离,乍一眼看过去,却似浑然一体,比起前头那个空隙明显的假山隐蔽得多。不仅如此,阳关透过假山的缝隙,给这里带来了明亮,又有几处较大的缝隙,被草木遮蔽,凑上去瞧,非但不会刺眼,还能将外界看得清晰。

透过假山缝隙能看到的地方,也是一个十分隐蔽的角落,草木茂盛,树木葱郁,若不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里头藏了人。

这种地方,历来是男女幽会、表白乃至偷情的最佳场所,也难怪王七娘兴奋得紧。

“七娘,这是…”

“我瞧见德平郡君的贴身使女,就知道有戏!”王七娘眉飞色舞,不把高盈甚至初次见面的秦琬当做陌生人,“这地方,天时,地利,人和,又是一出好戏!”

听见王七娘这样说,高盈唬了一跳:“你…六娘和陆娘子若来找你,撞着德平郡君,那可怎生是好?”

王七娘撇了撇嘴,老大不开心:“陆姐姐找安娘子去了,六姊素来崇拜莫夫人,自是跟着去的,阿娘与舅妈谈得开心,哪里顾得上我。”

秦琬老早就想问了,坐在曲成郡公夫人莫鸾旁边的怎么会是两个少女?苏锐和莫鸾只有一个女儿不是么?听王七娘的意思,似是陆娘子与一个姓安的,与莫夫人走很近的小娘子很亲,便问:“安娘子?”

高盈不知秦琬想到朝堂势力,质疑秦放用心上去了,还以为她关注庶兄婚事,闻言便解释说:“安娘子的生母陆夫人,恰是颍川陆氏家主的嫡女。”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声,露出一丝惋惜:“颍川陆氏何等声誉卓著的人家,天一楼举世闻名,谁能想到,竟,竟落了个男丁全无,只剩两个弱质女流的结局。”

第八十七章 自食其果

不同于高盈的感慨,对颍川陆氏的没落,秦琬只觉得理所当然。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天一楼中孤本珍藏甚多,多少名宿大儒渴望登楼一观,却因自身无陆氏血脉,不得不抱憾终身。

世人皆知,颍川陆氏家规严厉,外姓人不得入天一楼不说,就连自家宗族的子弟,也只能在学业有成,被诸多大儒赞誉,得到长辈的承认后,才能登楼一观。如此一来,莫说对天一楼可望而不可即的外人,就连颍川陆氏的人都将登楼视作毕生的荣耀,深深地为自己出生于这个家族而自豪,却不知天一楼之所以未有外人能进,全赖颍川陆氏代代有族人位居三公九卿,声势煊赫,炙手可热,荣耀了整整一个朝代。权势之盛,声名之显,鲜少有世家能与之并肩。

拥有足够的权势,规矩才能对自己有用,对旁人也有用;若无权无势,空有至宝,什么原则坚持都是空谈。

颍川陆氏之所以没落到如今的样子,追根究底,得从前朝末年的纷乱说起。

前朝成帝时,成帝欲立宠妃吴贵人所出的皇长子为储,朝臣却泰半支持皇后所出的二皇子为君。颍川陆氏的家主左右逢源,无论谁追问,他都不曾明确表态,就连新野夏氏的家主,他求学时的同门师弟苦苦哀求,都不肯对二皇子偏向半分。待皇后一脉在争夺中落败,皇后的娘家、姻亲和臂助多有遭难,储位之争尘埃落定后,颍川陆氏的家主便摆出一副忠臣的样子,继续支持新的君王。

按理说,这般做法是没错,动辄身家性命不保的争斗,谁敢轻易卷进去呢?还不如紧跟皇帝的步伐,要事上明哲保身,既不会动摇地位,也不会损害名声,可凡是都有例外——新野夏氏家主的嫡女,嫁给了河东陈氏的家主,生有一字,姓陈名严。

河东陈氏的家主,前朝世袭罔替的楚国公深爱一美婢,成亲之前便与这名婢女有了庶长子,巴巴地将之过继到无子的族人名下,使之能够做官,并对他大力提携,这般做派,无疑是在打妻子的脸,奈何陈家势大,为了皇后,夏家只能委屈自家姑娘。得不到发妻体面的夏夫人很是苦闷,成日郁郁寡欢,若不是为了年幼的儿子,加上楚国公的政治立场也在新野夏氏这边,夏夫人简直没办法活下去。

夏夫人嫡亲的姑婆便是皇后的生母,两家关系极亲,乃是成帝皇后与二皇子的坚强后盾。谁料楚国公为荣华富贵,也为庶长子更名正言顺,中途反水,诬告皇后一脉有谋逆之举,害得新野夏氏满门抄斩。夏夫人闻得枕边人狠心至此,口吐鲜血,缠绵病榻。在此期间,楚国公心爱的妾室掌管着府中内务,夏夫人连个大夫都见不到,没过多久就去了。

楚国公府这一档子破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续弦战战兢兢,对妾室阿谀奉承,拼命打压夏夫人与楚国公的儿子陈严。待她生下了自己的儿子之后,为了楚国公的爵位,便对陈严痛下杀手。陈严与奶兄弟穆安侥幸逃生,辗转飘零,跟着流民的队伍,从河洛到了秦川,好容易才安定下来。

为掩人耳目,也因着对父亲,对河东陈氏的痛恨,陈严更名改姓,以秦川之秦为姓,自名秦严。待到后来,天下大乱,他揭竿而起,成为一方诸侯,却拒不承认身世,开天子不追祖先七庙的先河。

秦严不认父亲,自然也没办法认回母亲,他对母亲怀着深深的孺慕之情,想要补偿,却发现新野夏氏嫡支血脉早已断绝,旁支完全上不得台面。斟酌之下,便以“夏”为国号,并以“拨乱反正”的名义,对前朝被成帝诛杀的臣子多有追封,加誉。颍川陆氏作为与新野夏氏关系亲厚,却见死不救的典型,所作所为令人齿冷,故夏太祖接受了他们的投诚,却只肯给他们散官做,重要位置另排旁人。

新朝刚立,争着做官的人不知多少,颍川陆氏不讨圣人喜欢,偏偏还固守着昔日荣耀不放。圣人将嫡庶制度确立得如此分明,颍川陆氏当代家主依旧广纳姬妾,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认定圣人一定会让天一楼有传承之人?又有觊觎天一楼之人,时不时踩上几脚,颍川陆氏的没落已成必然。

不过…“莫夫人与安家娘子有何关系?”

颍川陆氏男丁全无,安娘子的生母陆夫人又是唯一的嫡女,天一楼的保管权在谁手上,还用得着想么?这等烫手山芋,哪怕是亲得不能再亲的连襟,也没有贸然接手的道理。陆娘子的生父陆继是颍川陆氏旁支,发妻早逝后,无人教养女儿,为了避嫌都将女儿送到平遥伯府而不是清名满天下的陆家,谁给莫夫人的底气,让她插手这件事?

高盈刚想解释两句,王七娘就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别说话,德平郡君来啦!”

被王七娘这么一打岔,秦琬和高盈也就止住了话头,全神贯注地朝缝隙外看去,就见德平郡君与两个使女莲步轻移,来到这里。

使女四下张望,神色紧张,唯恐被人发现。德平郡君虽也十分紧张,却是另一种含义,她踮起脚尖,往来路瞧去,焦急地等待着情郎的出现。

不消多时,一道石青色的身影出现在小径的另一边。

来人越走越近,高盈和王七娘脸上的诧异也越发明显,秦琬略加思考,就明白此人是谁,心中不由奇怪。

以这人的风评,不当做出这等私会小娘子的事情啊!更何况,瞧着德平郡君的模样,馆陶公主只怕已经给她找好了人家,甚至极有可能是魏嗣王,在这等时候,他私会德平郡君?这也太…

还未等秦琬思考此事的影响,来人便停下脚步,看见德平郡君,面上的惊讶不会比高盈少:“德平郡君?”

“隋,隋将军。”乍见喜欢的人,德平郡君羞红了脸,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支吾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我,我…”

当利公主的次子,瞿阳郡公隋桎做梦也没想到,馆陶公主的嫡女德平郡君竟然喜欢自己,一瞬的怔忪过后,他就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正色道:“约我过来的不是三弟么?怎地变成了德平郡君?”

撒谎,他在撒谎!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风景,以及王七娘的反应,都表明了此地乃是少男少女极为钟爱的幽会之所。平舆侯隋辕巴巴地将嫡亲兄长约到这地方来干什么?打架么?哪怕真要打架,演武场单挑就行,还用得着这样偷偷摸摸?

秦琬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虽知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故谈不上极为羡慕有同胞兄弟姐妹的人,却认定双生子是难得的缘分,必须好好珍惜。

德平郡君约隋桎出来,用得肯定是别人,甚至极有可能是另一位小娘子的名义。隋桎出于谨慎,哪怕四下无人,为了保护此人的闺誉,也未曾说出对方的名字,这样做无可厚非。但对他这种早已入仕,在政坛摸爬滚打的人来说,找个两全其美的理由很难么?随随便便就拿嫡亲的兄弟背黑锅,说得像德平郡君和隋辕有什么一样,未免也太…

德平郡君见情郎维护他人,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难过,却不愿在他面前露出自己善妒的一面,便仰着头,期期艾艾地说:“隋将军,我…我想见你…”

“德平郡君,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隋桎加重语气,抱了抱拳,义正言辞地说,“隋某告辞了。”说罢,利落地转身,打算离开。

德平郡君平素虽骄纵,却到底是个妙龄少女,她鼓足了勇气,才做下仿冒别人字迹,约心爱之人出来的事情,眼见隋桎理都不理会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冲了上去,死死地抱住隋桎的腰,泪水盈满了眼眶:“隋将军,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隋桎一惊,刚要用巧劲卸开德平郡君,谁料此事,不远处传来一阵莺啼燕语,德平郡君吓得松开手,还来不及往后退,东昌县主和几位贵女的身影已映入眼帘。

东昌县主瞧见德平郡君,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却很快化作镇定,微笑起来:“瞧我,真是不识趣子,公主府这么多条路,条条都有好风景,哪条路不好走,偏偏要走这条呢?”

再怎么胆大的女孩子,遇上这种情况,也免不得手足无措起来。德平郡君羞愤得紧,连连后退,隋桎对东昌县主抱了抱拳,坦然道:“见过县主。”

他姿容俊秀,神态端肃,沉稳冷凝之中又带着难言的高华,断得是风姿慑人,足以将长安城的大半男儿给比下去,自然也包括东昌县主的夫婿。

想到耶娘本对当利公主提了自己与隋桎的婚事,当利公主却不肯,用“真人给儿子算过命,他们俩需要晚些成婚”为理由,生生拖得自己错过花期,东昌县主心中便有一股难言的愤恨。她刚要说一两句刻薄的话,道路的转角处,又有几人娉娉婷婷,款款走来。

第八十八章 身入局中

东昌县主瞧见来人,微微眯起眼,还未说什么,为首的小娘子娇娇柔柔地行了一礼,恭顺道:“见过东昌县主,瞿阳郡公,德平郡君。”

不等东昌县主说什么,这位贵女的目光便落在隋桎身上,平静道:“瞿阳郡公,祖父有事找您。”

隋桎一听,如蒙大赦,肃容道:“隋某这就去见穆将军!”

不需高盈介绍,光听这两句话,秦琬已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郑国公世子现为京兆府折冲都尉,恰是隋桎的直属上峰,别管当利公主与穆家的关系究竟好不好,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面上的情分定不会差。

秦琬略加思考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瞧出了这一局,解围的人选挑得再好不过——郑国公与圣人是一辈,郑国公世子的孙女便低了隋桎一辈。虽说权贵之间姻亲错综复杂,真攀起来,泰半都能寻到亲戚关系,谈婚论嫁的时候不会太过讲究辈分问题。可如当利公主府,穆家这等上流社会中亦处于顶层的人家,人人都想攀亲,选择的余地太大,自不会闹这种笑话。只要隋桎与这位穆娘子不是真的郎有情,妾有意,便能算做表叔与侄女的寻常相处,除了迂腐太过的人,谁会拿这种事来说嘴?

隋桎这么一走,德平郡君也没脸再留,她万分狼狈地转过身,大步跑走。

东昌县主冷哼一声,一并离去。

王七娘未曾想到自己一时起意,竟扯到这么多王家没办法招惹的势力,心中害怕得紧,全凭一股意念在支撑。见东昌县主离开,她心中松了一口气,脚一软,刚要扶着岩壁往外走,却见秦琬一动不动,站在出口,完全没挪动的意思,便也停住了脚步。想询问理由吧,自己和秦琬不熟,太过突兀;想请秦琬让路吧,身份限制,又摸不清秦琬的脾气,她还不敢开这个口。

秦琬摇了摇头,示意她们别动,更别开口。王七娘和高盈不明所以,一因秦琬身份,一因对秦琬的信赖,都没开口。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东昌县主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这里,她狐疑地看着四下,命使女转了一圈,又听了听心腹妈妈的汇报,这才意兴阑珊地走了。

见到这一幕,王七娘身子僵住,挪都不敢挪动半分。秦琬从一数到百,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人已经走远,方道:“行了,咱们可以出去了。对了,我还没问,你的使女们藏到哪里去了?”

王七娘木然地抬起手臂,指着藤蔓:“这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遮住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我的使女钻过洞口,躲在另一头。那边草木萧疏,景色不好,故有些荒凉。大热天的,她们也乐意找个凉快的地方偷闲,不会过来看这里发生了什么,除非我出了什么事,大声喊她们来。我也落得清静,独自一人瞧热闹,偷着乐,正好。”

说到这里,王七娘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德平郡君眼高于顶,我见她春心萌动的模样,鬼迷心窍,抄了近路过来,想见见她喜欢得究竟是谁。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她喜欢得竟然是当利公主的儿子?若早知道这点,哪怕砍了自己的脚,王七娘都不会让自己走这么一遭。

馆陶公主极骄横,非常不讲理,她本就对当利公主有心结,知晓自己的女儿竟对隋桎表白…光想想那副场景,王七娘都忍不住打哆嗦。

隋桎前途远大,馆陶公主奈何不得;东昌县主身份尊贵,馆陶公主不会去招惹;穆家实力雄厚,这样的仇家,谁都不愿意结,当真是一腔怒火无从发泄。若知道还有三个围观者,高盈有陈留郡主护着,秦琬更不消说,真正倒霉得,可不就王七娘一人么?

秦琬无奈地看着高盈,实在闹不明白王七娘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自己都说德平郡君眼高于顶了,怎会想不到她看上得是谁?就连秦琬这个初来乍到,完全认不清谁是谁,各家关系都没彻底疏离清的人,稍稍排除,也能知道答案啊!

高盈以手扶额,也不懂王七娘为何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但这不妨碍她对王七娘的好感。故她将秦琬拉到一边,小声解释:“七娘这样想,也是情有可原的。”

“为何?”

知晓秦琬极难骗过,高盈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件事,便道:“本朝已逾一甲子,许多家族,家主更迭,也过了三代啊!”

秦琬微微挑眉,没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这世间,有见利忘义的人,便有秉持理想和信念的人。前朝末期,朝政虽黑暗得紧,却依旧有许多耿介忠臣存在。前朝灭亡后,他们明知为家族和自己好,为大夏效力才是最佳选择,却不肯做背主之事。

夏太祖宽宏大量,对这些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没重罚他们,却也绝不用他们家的子弟。甚至在旁人抨击他们怀有贰心的时候,感慨万分地说,想要隐居山林,便让他们去吧!寄情于山水,享受人生,这是好事。两三代后,他们的子孙想要出仕,为本朝效力,大夏也是欢迎的。

偌大一家子人,自不可能个个忠于前朝,甚至连这些名士嫡亲的儿女都不例外。长辈将路一断,摆出一副愿与前朝共存亡的态度,本就惹得他们惴惴不安。听得夏太祖的话语,这些人如闻纶音,连忙定下祖训——三代之后,子孙方可出仕!

再怎么为前朝尽忠,一两代人付出前程也就够了,实在没有将偌大家业垫进去的道理。夏太祖连台阶都给他们找好了,再不歌功颂德一番,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对新朝的支持,莫不是嫌自己长得太高,脖子上的东西不愿要了?

这些“忠于前朝”的家族,泰半都是颇有清名的世家,虽三代不入仕,在中枢无甚权利,于地方上却算得上极显赫的人家。再说了,这般低调隐忍三代的人家,一朝出仕,自会挑族中最优秀的子弟,力求一鸣惊人。

百年世家重点培养的子弟自不同于贫寒举子,文采风流,举止端方,与京中权贵子弟相比也不差什么,甚至犹有胜之。这样的儿郎,配德平郡君也够了,王七娘又不知道德平郡君与魏嗣王很可能定亲的事情,她这样兴致勃勃地来看戏,怎么可能是抱着这种心理?八成是以为德平郡君喜欢上了贫寒举子,巴巴地来凑热闹呢!

罢了罢了,笨就笨一点,没坏心就行。

出于这般考量,秦琬对王七娘的态度越发温和:“瞧你胆战心惊的模样,还不快寻个地方歇歇,将妆容补一补。等脸色能见人了,便去人多的地方,喝杯温水,压压惊。”

王七娘的脑子全成了浆糊,秦琬说一句,她就用力点一次头,秦琬见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中不忍,便问:“你可能约束得住你的使女?是否需要我敲打一番?”

“不,不——”王七娘下意识地拒绝,瞧着秦琬的神色,又有些惶恐,“她们从小和我一道长大…”

依秦琬的想法,这些使女哪怕不知情,也能从主子的神色中窥见几分端倪。贴身使女再怎么忠心,也不至于个个都贴心得愿意配小子,总有想做通房的…罢了,闺中女子,没了相熟的贴身使女无疑于断了臂膀,王七娘不愿处置她们,实属正常。

终究是不相熟的人,心中又存了做事的章法,秦琬说一次,对方不采纳,她也就懒得再管。连哄带骗让王七娘跟着使女往另一条道上走之后,秦琬拉着高盈,一边散步,一边小声说:“高姐姐,你得查查身边的人了。”

高盈本就是极聪明的人,一听秦琬这么说,脸色就不好了:“你的意思是…”

“我听着瞿阳县公的传闻,今儿又见了见他本人,觉得他应当是个极有主见,对自身本事也很自傲的人。”秦琬冷静又客观地评价着隋桎,分析道,“这样的人往往不屑用婚姻来换得进身之阶,别说德平郡君,即便是接到灵寿县主的传书,他也不会过来。”

“瞿阳县公驻守华阴,与小娘子们接触的机会极少,心中有倾慕之人,又恰恰出现在今儿宴会上的可能不大。能用一张纸条就将他约来的,必定是他权衡利弊之后,觉得娶了十分合适,长辈间却有些龌龉,光明正大见面的机会少,偷偷摸摸相见却被大家所理解的人。”说到这里,秦琬叹了一声,无奈道:“高姐姐,我认识的贵女不多,算来算去,还就你最合适。”

高盈脸色发青,狠狠咬牙,怒道:“我认识得贵女多,也认为我最合适,可…”她胸中梗着一口气,吞咽半晌,眼眶仍是红了,“我的使女妈妈都是阿娘选的,绝对信得过,能拿到我亲笔字迹的,除了她们,便是,便是…便是我的嫡亲兄长!”

第八十九章 平舆侯爷

高盈本就剔透,耳濡目染之下,对许多事情也清楚得很。秦琬这么一点,她就想明白了兄长的用意,气得险些掉下泪来。

外人皆以为馆陶公主、陈留郡主两位贵女都和当利公主不和,若是这两位贵人的儿女能缔结婚姻,强强联手,既在后宫又臂助,又在朝堂有能臣,还勾连着世家,任谁都不敢得罪。

饶是如此,高家人还嫌不够。

馆陶公主下嫁世家子,陈留郡主的夫婿高衡虽是勋贵出身,申国公府却几代都走得是文臣的路子,于军中并无权势。隋桎身为当利公主之子,手握兵权,前途远大,又与当利公主算不得太过亲近。高盈若能嫁给隋桎,少则拉拢隋桎一人,多则将整个隋家乃至当利公主绑在了高家的战车上。如此一来,莫说是诸王夺嫡,就算新君登基,等闲都奈何高、隋、邓三家不得。

互利互惠,自是好的,却也要看别人乐不乐意啊!德平郡君哄几句就上钩,巴巴地拿了妹妹的字画出来,让人仿照笔迹…大夏风气开放归开放,小娘子的名声也颇为要紧,他们就没想过,若是德平郡君将此事攀扯出来,他们嫡亲的妹妹会多尴尬么?不,不仅仅是兄长,还有她的父亲。高盈可不相信,哥哥做这样的事情,没经过父亲默许!

见高盈难过的样子,秦琬柔声安慰,心中却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