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秦绮意料的,赵妈妈拿了这么一句话做开场白。

“当利公主怀上第二胎的时候,太医诊出,公主腹中有两个孩子。为了孩子的健康,公主多有进补,谁料生产的时候,很是艰难,险些…”赵妈妈顿了一顿,想着谨慎的措辞,“瞿阳县公身体康健,平舆侯奄奄一息。两兄弟抓周的时候,唯瞿阳县公一人出现,当利公主的面上,不见丝毫笑意。”

未出阁的少女未必听得懂赵妈妈的暗示,秦绮有前世的见识,如何不明白?无非是双胞胎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先出来,却由于进补得太多,胎儿过大,害得当利公主难产,故不被当利公主喜欢。加上又有个病猫一样,抓周了都不能见风,身体很不好的小儿子在,当利公主偏心谁还用得着想么?年幼的男孩子本就难养活,达官贵人家也不例外,当利公主的小儿子能活下来,真是上天保佑,不知被多少女人羡慕。

为确定自己的猜测,秦绮小心翼翼地问:“就和圣人一样?”

赵妈妈一听,脸都吓白了:“三娘子怎可这样说?圣人天纵英姿,谁能像圣人半分,便是不知多少世修来的福气,岂有谁和圣人一样之说?”哪怕盛宠如太子、梁王,顶多也就是有几分像圣人,谁敢和圣人一样?

秦绮自觉失言,忙道:“我是说,出生时的境况,有些类似。”不同的是,圣人是因太宗皇后战时颠沛,母体受损,生下来才有些不好;平舆侯隋辕却是在母体中没抢过哥哥,才小得可怜。

“这话,三娘子想想就罢了,莫要说出来。”赵妈妈脸色一肃,正色道,“当利公主府,自是富贵无双,三娘子却千万要记着,莫要与平舆侯沾边!”

她的态度这么严肃,秦绮不免有些惶恐:“妈妈请说。”

见秦绮这样诚恳,赵妈妈心中得意,唇角微微挂着笑,说:“平舆侯隋辕,乃是长安第一荒唐之人!”

“第一…”

“不错!平舆侯喜好射猎,知晓他的猎物都是侍从驱赶过来的之后,闹着要去猎虎打熊,险些没了命!”谈及这样的贵人,赵妈妈竟是一脸不屑,“他因着这件事,当利公主拘着他,不准他打猎,他便斗鸡走狗,输了偌大钱财,方知晓对方耍诈,一怒之下,竟砸了对方的店!”光为这件事,京兆尹就能恨死他。

秦绮知道,这时候做官的标准,不是看你破了多少件案子,而是看你治下发生了多少案子。哪怕你治下发生了一百件案子,破了九十九件;也比不上出了十件案子,才破五件的。故这时候的父母官,个个奉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准则,恨不得什么事情都私下解决,无声无息抹了,大家继续和和美美地过日子,隋辕的举动,实在太…太出格了些。

“不仅如此!”赵妈妈加重语气,极力描绘隋辕的无知,“这位大名鼎鼎的呆霸王,二傻子,还做了一件最最出格的事情——他与蜀嗣王的嫡长子,卫国公打赌,谁输了便脱去衣裳,从朱雀大街的这头跑到那头。他,他赌输也就罢了,竟还真的跑了!”

秦绮闻言,不由哑然。

上衣下裳,方称衣裳。所谓的脱去衣裳,便是将上下的衣服全扒了,穿着里衣,或者什么都不穿,从长安最繁华的朱雀大街这头,跑到那头…光是想想那副场景,秦绮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信守诺言果然是好事,但在面子名声大过天的古代,这样出格,还真当得起一句“呆霸王”。

赵妈妈列的这些罪状,真要细数起来,也无甚可深究,更没什么十恶不赦的。寻常的庄头有了点钱权,还会欺男霸女呢!隋辕顶多是脑子不好使,被骗了之后恼羞成怒,谈不上品质恶劣。只可惜,她需要一个成熟冷静,有担当的男人做丈夫,而非一个时时刻刻得哄着的孩子。隋辕有当利公主罩着,无论发生什么事,当利公主都会保小儿子,被人说偏心也我行我素,自己可没这等特权。再说了,即便她想展现自己的母性,也得当利公主乐意小儿子多一个妈啊!不好,实在不好。

胡思乱想没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下来。

当利公主府,到了。

秦绮在使女妈妈的搀扶下,娴静优雅地下了马车,就见秦琬的卤薄已撑了起来,华美的伞盖高高撑在上方,为她遮挡刺目的阳光。

凝视着嫡妹的背影,不知为何,秦绮忽然有了一丝退缩之意。

秦琬与高盈说了几句话,无意间扫到秦织和秦绮,似是想到什么,便对高盈说了什么,随即走了过来,十分干脆地对两人说:“待会你们跟着我走。”

被她这么一说,秦织有些莫名,不知道秦琬何出此言。

秦琬漫不经心地扫了秦绮一眼,淡淡道:“若我不提这一句,你们打算和嫡女交往,还是和庶女交往?”也不待二人回答,秦琬似是自言自语地加了一句,“当利公主的宴会上,嫡女众多,乡君却没多少,臣子家的庶女更不可能存在。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把自己往低处放,更不要学那些小家子做派,束手束脚,局促得很。”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织听了,脸一红,不自然地低下头,秦绮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她们两个早早就接受了自己庶女的身份,自然而然地认定自己低人一等,打定主意在荷花宴上,只与庶女交往,省得吃力不讨好。如今听秦琬这么一说,两人才忽然明白,以当利公主的身份,她开设的宴会中,只会出现一种庶女——宗室女。

没品级的宗室女,臣女上尚不敢随意欺辱,有品级的宗室女,在哪里都能昂首挺胸,没必要畏畏缩缩,一副抬不起头的样子。

见秦琬走回来,高盈才问:“忘记交代什么事了么?”

“没事,和她们说点小话。”秦琬无所谓地说,“听得进就算了,听不进去也无妨。”

只知晓自己是庶女,没认清自己是主君,自个儿弯下腰让别人踩,提点又有何用?管得多了,人家还嫌你烦,若非为了代王的名声,秦琬压根连说都不想说。

高盈对妾室、庶子和庶女厌恶至极,丝毫不觉得秦琬教训庶姐有什么不对,眼睛还亮了起来:“你说得真对!”说罢,她垂下头,又有些丧气地说,“若我能如你一般就好了。”

“我…”秦琬笑了笑,说,“不要学我。”

或许,你们的做法才是对的。

低眉顺眼,贤良淑德,符合世人对女子的一切要求,用“贤惠”做武器,将自己保护起来,忍受一切委屈,只为自己的子女,但秦琬不一样。她不打算成亲,不打算生儿育女,不打算服从世俗对男女的限定。这条路太过艰难,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走到哪里,她只是很清楚地知道——她宁愿纵情肆意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落得粉身碎骨的结局,也好过为了生活安逸,一世委屈自己。

想到这个女孩比自己还小三岁,高盈怜意大起,柔声道:“你莫要担心,代王殿下和王妃娘娘在,阿娘在,我也在。”见秦琬看着自己,高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放心,瞧不顺眼我的人也很多。”

大夏拥有封邑的女眷,唯有公主、郡主和县主三种,尊贵如太后、皇后,想拥有自己的汤沐也是做梦。无论后宫妃嫔,还是诸多外命妇,哪怕是郡君、乡君,也就是有个诰封,顶多再拿一到两个吉祥字眼做封号。太常寺和礼部也有无形的默契,同等品级下,大事座次站位的顺序,都以封号的优劣来决定。

高盈的封号是“嘉懿”,圣人亲赐,彰其嘉言懿行,位最尊,故她年纪轻轻,便能位列郡君之首。凌驾于蜀嗣王的嫡女与诸公主之女之上。可想而知,这些贵女对她,也是十分不满意的。她这么一说,两人的关系又拉近许多,正你对我眨眨眼睛,我对你皱皱鼻子,再彼此相视一笑,看上去和傻瓜一样时,忽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堵在门口这么久,也该让让了吧?”

第八十一章 赵王妻女

按理说,身为客人,在主家门口略作停留确实不对,这样会拦着后来者的路。可大夏也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越是尊贵的客人,来得就越晚。

到了一定的品级后,势必会拥有自己的卤薄,不能轻易撤了去。就如陈留郡主,出门做客,哪怕轻车简从,亦是前呼后拥,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要退避。若她早早就到了当利公主府,品级不如她的人都得在走道旁等着,让她的车架先过去,早进门。一来二去,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故皇室女眷出门做客,往往是掐着点儿,见着宴会快开场了才姗姗来迟,一来为别人考虑,二来也显得自己尊贵气派。

陈留郡主先去了一趟代王府,再来的当利公主府,算算时辰,能比她晚的…秦琬转过身,打量着来人,还未来得及细看,就见高盈行了一礼:“嘉懿见过赵王妃,见过东昌县主。”

秦琬闻言,也跟着行了礼,淡淡道:“见过赵王妃。”随后,她对着赵王的嫡长女,极为平常地打了个招呼,“东昌县主。”

赵王妃俊眉修目,顾盼神飞,虽有三十四、五的年纪,却因保养得宜,仍如妍丽少妇一般,瞧着不过二十许。华美的衣饰与昂贵的珠宝,非但没有掩盖她的光芒,反倒衬得她更艳丽了几分。

与赵王妃相比,东昌县主便有些不足——明明不足二十,却抹了浓厚的脂粉,梳着少妇的髻,眼中满是愤愤不平的意味,老气得紧。不用想也知道,方才那句刻薄的话语,定是出自她的嘴里。

东昌县主挑衅秦琬的原因,还用想么?诸王嫡女中,以东昌县主的年纪最长,位分最尊。待秦琬这么一回京,封邑是她的三倍不说,广陵郡和庐陵郡虽只差了一个字,富饶程度却差了不少。无论从封号、封邑还是按照父亲的长幼顺序来排,秦琬只有站在她前面的可能,断不会屈居于东昌县主之下,可不就让东昌县主不满了么?

高盈说得“不要怕”,指得就是二人同病相怜,会被嫉妒她们特殊待遇的人挑衅,刁难吧?

名利当头,哪怕再不甘心,也得审时度势,徐徐图之,东昌县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出言讥讽,实在是自降格调。

赵王妃丝毫没意识到女儿造成的尴尬,只见她上前几步,满面堆笑,望着秦琬,眼中满是喜爱,热情却完全不让人讨厌。细细瞧了瞧秦琬几眼后,她又看了一眼陈留郡主,复把目光收回,笑道:“这便是海陵吧?端得是继承了长兄长嫂的好样貌,专挑父母生的好得地方长,人也落落大方,我一见便喜爱得紧。”说罢,就从左腕褪了两个成色极好的玉镯子下来,要给秦琬和高盈戴,一边笑一边说,“身为长辈,少不得送点见面礼,一点小玩意,莫要放在心里,明儿再为你们补上一份!”

明儿?补上一份?

借着这个理由,赵王一家子可不就能堂而皇之地登上代王府的大门?

江南沈家欲与谯县公府续宗一事,秦琬是知道的,在她看来,赵王能登上皇位的可能性很小,尤其是今日瞧着赵王嫡长女东昌县主小家子气的做派,也知赵王对子女,至少对女儿的教育是有些不足的。

她刚打算找个理由拒绝,就见陈留郡主微微一笑,打趣道:“你手中的镯子若是小玩意,咱们就全是破落户啦!”

赵王妃听了,配合地做出一张苦脸:“既是如此,为了让您不担破落户的名声,我少不得担上个‘有钱’的名儿啦!”

说罢,两位正一品的皇室女眷,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东昌县主看了,更是火冒三丈。

满长安没人不知晓,赵王府的妾多半出身江南,有才有貌,家中还很有钱,个个都是赵王的钱串子。这些象征着赵王与江南豪商纽带的女子,哪怕没半品级,赵王妃也不能将她们当贱妾一般对待,说打就打,说卖就卖。再说了,她卖了府中的几个姬妾也没用,江南那边马上会送更多年轻美貌,鲜嫩爱娇的小妖精来,继续给她添堵,还不如留着几个年老珠黄的,落个贤惠名声。

赵王得到的钱,王妃从没见过一眼,就连王府永业田的收成也没有全交到公中,为此,赵王妃的嫁妆不知掏出多少,成日精打细算,随便一个妾的手都比她松。偏偏外人都知赵王豪富,赵王妃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装出体面来。谁料被今日陈留郡主轻飘飘地一说,就变成了手镯昂贵,就当是见面礼,但赵王府有钱,对她们来说,这不算什么?

赵王妃的钱财有多少,秦琬不知道,陈留郡主有钱却是必然的——老申国公就高衡一个儿子,家境富裕,陈留郡主有田有地有宅子有封邑,俸禄高,还有生母的陪嫁,圣人和穆皇后赐予的十里红妆,手头本就宽裕非常。更别说十四年前开始,陈留郡主就不当申国公府的家,国公府的收成她一概不管,谁爱管谁管,她的财产,姓高的沾边都不要想。

想到这里,秦琬心中一动。

东昌县主见钱财看得如此之重,可见赵王妃手头上是没多少余钱的,偏偏赵王豪富众所周知,既是如此,赵王的钱用到什么地方去了,还用多想么?这世间做别的事情都可以不要钱,唯有招兵买马,钱是万万不能少的。

陈留郡主绊着赵王妃,换成肩舆的时候没动静,只要下了肩舆,一定与她说话。东昌县主则有些畏惧赵王妃,先前是一时气恼,做事不经思考,知晓母亲不悦,实在不敢再当着赵王妃的面挑衅秦琬。

高盈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小声对秦琬说:“赵王妃何等八面玲珑的人,东昌县主却…”

“我瞧得出来,她是来当利公主府,心情才不好。”秦琬眨了眨眼睛,笑盈盈地说,“我只是比较倒霉,碍着她的眼罢了。”

高盈未曾想到秦琬竟如此厉害,微微一怔,才有些为难地说:“她…罢了罢了,我私下说给你听,你千万不能告诉旁人哦!东昌县主今年十八,前不久才出嫁,夫婿是现任都水使者彭城侯的嫡长子。”说罢,她睁大眼睛,期待地望着秦琬,就见秦琬抿唇笑道,“难怪瞿阳县公和平舆侯至今未婚。”

见秦琬一点就透,高盈也松了一口气。

她素来不爱道旁人的长短,偏偏东昌县主这几年越发尖刻孤拐,秦琬又恰好碍了她的眼,偏偏这事…

“说起来——”秦琬见高盈如释重负,生起一两分坏心,“我怎么觉得,我是在替你受过呢?”

高盈听了,面如火烧,双颊绯红,声如蚊呐:“才,才没有。”

赵王为了那张椅子,上蹿下跳,为拉拢长兄,连母家和谯县公府续宗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拿儿女的婚事做筹码实在正常。

当利公主是圣人最宠爱的女儿,身为诸侯王的同胞弟弟齐王又病逝了,若她想维持如今的尊荣,就必须找个兄弟进行政治投资。若这时候,她能与哪位王爷做儿女亲家,可不就偏向对方了么?

不得不说,赵王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但他也要看当利公主肯不肯啊!东昌县主沉不住气,颇有些尖刻,哪怕当利公主有意和赵王府联姻,也看不上东昌县主。更何况东昌县主及笄的时候,太子的地位只是不稳,还没犯事呢!

婚姻之事,始终是男人占便宜,当利公主只要用一个“拖”字诀,说儿子不适合太早成亲,就能生生拖得东昌县主错过花信,许嫁旁人。偏生东昌县主弄不明白这其中的政治意义,只知一味迁怒——比如一跃凌驾她之上的秦琬,比如在她看来,很可能成为当利公主儿媳妇的高盈。

知晓高盈面皮薄,秦琬也不好太拿这种事逗她,就装作很好奇的样子,问:“我瞧东昌县主的模样,日子过得似是不大顺,难不成彭城侯家竟敢仗着一家之主身居要职,让县主不快不成?”

彭城侯是从三品的爵,都水使者是正五品上的官,完全没正二品的县主身份高。凭东昌县主的身份,到夫家横着走都行,怎会过得不好?若她过得好,岂会这般针对旁人?难不成赵王为了拉拢彭城侯,竟任由他们家作践自己的闺女不成?若真是如此,他们代王府少不得蓄些兵甲,提防赵王丧心病狂。

高盈心气也高,被东昌县主针对,早有些不满。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故她想了想,便道:“彭城侯的长子声名不显,样貌粗豪。”上流社会对男子的审美,是如卫拓那样,风姿绝伦,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如磋如磨,而不是像市井短工一般,五大三粗,满身胸毛。秦琬会意,感慨的同时,也升起一丝幸灾乐祸。高盈显然也是一样的心情,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忽想到一桩事,连忙补充道:“乐平公主也是一样。”

第八十二章 武将纷争

秦琬对魏王很感兴趣,连带着对魏王的胞妹乐平公主亦十分关注,无奈拿这件事去询问裴熙的时候,裴熙干脆利落地吐出一大串例如“蠢货”“自作聪明”“无可救药”之类的言辞,脸色之铁青,态度之不耐,评价之恶毒,足以让秦琬看出他和乐平公主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让他感觉十分不好的事,只得闭口不提。

乐平公主的风评并不好,许多事情“不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应当知晓的”,大家都不告诉她。为此,秦琬迫切想培养一批真正忠于她的人手出来,碍于自己的性别,却只能徐徐图之。

如今见高盈主动谈起这个话题,秦琬的眼睛亮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我听说乐平公主…”她含蓄地顿了顿,给了高盈一个“我们都懂”的眼神,“圣人宽宏豁达,纵…”不喜欢乐平公主,也不会这样作践她吧?

“圣人自是宽宏,可宫中那位…”高盈破天荒流露一丝厌恶之色,道,“实在是够磕碜的。”

什么?又是钟婕妤?

本朝孝道重要归重要,却没到愚孝的程度,何况钟婕妤被圣人厌恶得紧,宫中还有那么多名高位嫔妃在,哪怕乐平公主是她的女儿,她也做不了乐平婚事的主吧?

秦琬有种异常的感染力,若她一心想对谁好,几乎没人能抗拒,高盈也不例外。这位贵女受够了旁人怜悯的眼神,虽有一二闺中密友,却没到无话不谈的程度,唯恐泄露了什么事情出去。难得遇见一个身份比她高,年龄比她小,性格很合适,十分处得来的姑娘,不自觉就起了几分怜惜之意,压低声音,小声解释道:“曲成郡公袭其父爵位的时候,苏家没落,曲成郡公虽是侯爷,却连三卫都补不进去。无奈之下,各方活动,好容易才谋了个官职,随军出征。”

也就是说,曲成郡公谋到的官职,不是北府军中的,而是隶属南府十六卫。

见秦琬若有所思,高盈的眉眼不自觉地弯了。

她说一件事情,喜欢先讲背景,再谈人物,事无巨细,清晰分明,奈何闺中女儿多半不乐意听。如今见秦琬听得入神,高盈说得也高兴:“当时,北衙的两位将军,一是安西大都护武成郡公,一是安北大都护鄂国公,曲成郡公苏锐苏大人去得是北方,随鄂国公一道提防突厥和柔然,远征百济,立下赫赫战功,从侯升为县公。”

秦琬的思路极为清晰,见高盈停下来,便道:“百济弹丸之国,无足挂齿,他们之所以敢挑衅我朝,定是仗着高句丽撑腰。征服百济之后,定有很多武将跃跃欲试,上书圣人,攻打高句丽!”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停,激动地深吸一口气,才说:“苏将军既得圣人赏识,可见在这件事情上,他持得是反对态度,却也因此得罪了许多武将,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高盈之所以知道这些事,也是听陈留郡主提起,见母亲对之极为关注,才留了心。见秦琬一点就通,心中钦佩得紧,明白母亲为何喜欢秦琬,又有点小郁闷。

唉,对这些事情,她为什么就弄不通呢?

察觉到高盈的郁闷,秦琬柔声道:“这些年来,阿耶抱着我,一点点地教我经史子集,他与旭之畅谈之时,对我毫不避讳。我耳濡目染,也学了一些,盈姐姐想听原因么?”

高盈眼巴巴地看着秦琬,不住点头:“想听!”

“高句丽——”秦琬深吸了一口气,才异常郑重地说,“很强,非常强!”

“啊?”高盈有些不解,“很强?”

在她心中,大夏真正的敌人,唯有柔然。即便如此,在大夏一手抚,一手压,用突厥制衡柔然,又将突厥分裂成东西两支之后,这两个部族也就够不上强者之称。至于高句丽…这个国家与新罗、百济、鲜卑甚至更远的倭国,有什么不一样?

若是旭之,定不会提出这个问题…

秦琬心中有些小遗憾,却知自己不能强求,便点了点头,脸色严肃地重复了一遍:“不错!很强!”随即,她便真向高盈解释:“高句丽占辽东、玄菟、乐浪、带方四郡土地,征服了沃沮、夫余等族,东西二千里,南北千余里,隔辽河与我国相望。更兼土地肥沃,气候湿润,适宜耕作,故人口充足,粮食极多。加之此国人口混杂,重游猎,国中男丁,白日习武格斗,晚上读书识字。若天下太平,他们自是安稳农夫,若起了战事…”

高盈生性聪慧,听秦琬这么一说,脸都白了,失声道:“他们个个都能上战场!”

她这句话说得大声了些,陈留郡主和赵王妃都回过头来,更莫要说那些使女妈妈,高盈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秦琬笑吟吟地说:“桢姑姑,我和盈姐姐说笑呢!”

她们之前说得什么“新罗”“百济”,早就隐隐传入了众人耳朵里,陈留郡主暗暗留心,旁人却嗤之以鼻。

这普天之下,岂有比长安更繁华,更富裕的地方?才来长安不久的土包子,为掩盖自己的没见识,胡编乱造些远处的掌故给别人听,吸引大家的注意,这种事情还少么?东昌县主冷笑了一下,因着赵王妃在,没说什么,赵王妃再怎么长袖善舞,也想不到秦琬会去研究高句丽,理所当然地认为秦琬在瞎编东西来哄高盈,没往心里去。

她们的不屑和鄙夷藏得不错,秦琬却看得很清,见高盈瞧出这些人的态度,很是内疚,秦琬竟反过来安慰她,说:“长安再怎么富庶,不出去走走,目光也会变得短浅,不知天下之大,你何须与她们计较?”

高盈压下心中酸涩,用力点头:“恩,你继续说。”

秦琬听了,登时哭笑不得:“我说完了啊!”

“啊?”

“高句丽很强,与百济结盟、与鲜卑、柔然甚至如今的突厥有染,新罗在大夏和高句丽之间左右摇摆,远征高句丽势在必行,但…”秦琬闭上眼睛,双手握紧拳头,按捺心中沸腾的热血,长舒了一口气,“不是现在。”

没错,不是现在。

江南纳入大夏的版图二十余年,突厥、柔然也不复昔日雄姿,无法做到一旦入关便席卷天下的程度,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大夏确实有能力远征高句丽。只可惜,圣人已经老了,太子却青春年少,难以服众。

远征的艰辛难以想象,高句丽又是一块极难啃的骨头,若无一位雄才大略,震慑四方的君主,没有稳定的朝堂做后方,只会白白赔上无尽的人力、财力和物力,甚至掏空国家的底子,让强国奄奄一息。

高盈愣了一下,才想起的确是自己挑起的话题,只是她不知不觉间被秦琬带动,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听秦琬提起,她忙道:“哦,对,苏将军不同意继续对高句丽动兵,被诸多武将排挤,圣人便将他调回长安。过了两年,交趾国丈杀了国王,自立为帝,妄图继续向我朝称臣纳贡,以掩盖他窃国的事实。圣人不容这等事情发生,便命祁国公为主帅,苏将军为副帅,远征交趾。谁料大军刚至,就有许多人水土不服,感染瘴气,相继死去,就连祁国公也…为稳定局势,苏将军连斩十三将领,树立威信,好容易才遏住局势,率大军一举擒获交趾伪帝。”

说到这里,高盈叹了一声,无奈道:“在这件事上,怀献太子与魏王的政见不一,苏将军立下大功,得胜回朝,弹劾的奏折却堆满了圣人的案几。”

怀献太子,正是圣人第九子,穆皇后独生子的谥号。

高句丽难打,谁都知道,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武将们为了多捞点战功,升官发财,是不会考虑这些的,只会觉得苏锐阻了他们的路;连杀十三名将领,树立威信,力挽狂澜,实属当时最正确的判断,只可惜这些武将,多半来自北衙军,与南府十六卫本就不是一个路数,两看相厌,再来这么一出…

苏锐是魏王的大舅哥,他若出事,魏王也会大受打击,于情于理,魏王都该力挺大舅哥到底。怀献太子行监国之责,自然希望在他监国的时候,国家不出事,等他登基再大展拳脚。若现在将不安定的国家都平完了,他还有什么施展武功的余地?这一战,苏锐胜,那便是打了太子的脸;苏锐败,则会影响他本人的前程——苏家虽是扶风苏氏的旁支,先祖却随了太祖打天下,两支除了祭祀无甚往来,他又没什么叔伯兄弟。就连魏王,身份尴尬,也不好帮苏锐太多。

想到这,秦琬笑了笑,说:“圣人贤明,自不会怪罪苏将军。”“这是自然,否则苏将军怎么成了曲成郡公呢?”高盈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当时,圣人想设安南都护府一职,以震慑蜀地,剑指交趾。为安南大都护的职位,多少武将眼神都不对了,偏偏这时候,鄂国公告老,并求了圣人恩典,为他的嫡长孙尚主。”

第八十三章 汉室宗亲

安西、安北两大都护,兼着北府将军的衔,领着数十万大军,雄踞一方,既有实权,又有荣耀,无疑是武将们一生奋斗的目标。

不仅如此,西、北二地还多战事,戍边将领个个战功赫赫,一场一场的胜仗打下来,功劳累计,主帅无不酬以国公爵位。到了后来,竟形成习惯,非国公不能做安西、安北大都护。武成郡公出身后族,又有个做郑国公的长兄,圣人这才压着他的爵位,让他镇守西域,却没封他做国公。饶是如此,为补偿武成郡公,圣人也在封号上下了一番功夫——以武圣武成王的封号,为之册封!

鄂国公告老,安北大都护的位置就要空出来,圣人又新设安南都护府,不仅如此,武成郡公也病体缠绵,瞧着不大好的模样…政坛暗流涌动,文官心思各异,武将也不甘示弱,为了封疆大吏的位置,暗中站队又何妨?若是做到了这个位置,本钱足了,筹码也多了;若是坐不到这个位置,什么保证许诺都是空,凭什么对你从一而终?

短短一瞬间,秦琬心中已划过无数个念头,面上却流露一丝惋惜,叹道:“可怜鄂国公一世英雄,却逃脱不出后继无人的结局。”若非后辈无用,鄂国公怎会舍了脸面,致仕的时候提出为嫡长孙尚公主?无非是子孙不争气,家族的富贵不能绵延事小,悉数在政治斗争中折进去才灭顶之灾!

秦琬一点就透,举一反三,高盈极喜欢与她说话,闻言就点了点头,十分赞同地说:“可不是么?不过,等闲姑娘也当不了鄂国公府的家。”说到这里,高盈略红了红脸,有些不好意思,想到秦琬马上就得见到那些人,需要了解京中的事情,以免得罪人,她也顾不上心中浮起的一丝羞意,轻声说,“如今的鄂国公谈不上昏庸,打仗也颇有本事,无奈发妻早丧,娶了个娇媚的填房,生的儿子颇会读书,便看嫡长子有些不顺眼。”

大夏对填房及其儿女十分严苛,填房之子袭爵与过继旁系嫡子袭爵等同,一旦落实,爵位立刻降三等,从国公直接变成侯。饶是如此,做个侯爷也比当个白丁,什么都靠自己去挣好吧?鄂国世子夫人视继子如眼中钉,肉中刺,面上是一团火,手里是一把刀。虽说填房算不得正经母亲,但有个偏心公公在,这个嫡长孙媳的确不好当。

几代人拼杀,好容易挣来国公爵,老鄂国公岂容儿子因一己好恶让府中降爵?再说了,填房子袭爵,爵位降三等事情尚小,万一有人告他们母子为了得到爵位,谋害嫡长子呢?本朝对这种事情本来就很敏感,遇上相关案子,只有往重里判的,很少从轻发落。哪怕被告的后娘名声真很好,世间也有“捧杀”一说,反正,无论你再好,沾上了,那就是你不好,就算你真无辜,谁让你倒霉呢?

高盈这么一说,秦琬也明白过来,感慨老鄂国公的苦心。

尚公主,一可保家族富贵,二可稳定爵位继承,只不过…“他想让嫡长孙尚得,应当是没有诸侯王兄弟的公主吧?”没兄弟,只要自己不愿,就很难卷入是非里,地位尊贵,荣华富贵。有诸侯王做兄弟的公主,天生与诸侯王站在一边,断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与尚公主得到的大量好处相比,哪怕公主有些坏脾气,都在可容忍的范围之内。毕竟这世间之事,有舍才有得,人家带着这么多看得见的好处嫁过来,你还想别人对你伏低做小,千依百顺?

“可不是么!当时,与驸马年纪仿佛,又未曾出嫁的公主有两位,便是周婕妤所出的新蔡公主和华妃所出的湖阳公主。新蔡公主安静,湖阳公主活泼,两位公主的脾气在贵人之中,都是极好的。”

“老鄂国公不敢奢望湖阳公主,却不好指明说要新蔡公主,落人话柄,让旁人以为他狂妄至此,连皇室公主都敢挑挑拣拣。圣人却极念旧情,打算将湖阳公主许给老鄂国公的嫡长孙,便想着,先将略大一点的新蔡公主的婚事定下来,再赐这桩良缘。谁料不知怎的,这件事被钟婕妤知道了,她竟跑到华妃的宫中,指责华妃,说,说…”高盈胸脯起伏,被钟婕妤的荒唐举动气得厉害,“说华妃借着协理宫务的机会,以权谋私,夺去了乐平公主的良缘!”

秦琬闻言,不由愕然:“乐平公主今年才十七吧?武成郡公是三年前病逝的,安南设都护府的时候,他还没…这事少说发生在三年前,那时乐平公主十四都差一些,何来谋夺良缘一说?”再说了,这般女婿,华妃还未必看得上呢!

五公主新蔡的生母周婕妤,只是个普通宫女,生了公主才得封婕妤,六公主湖阳的生母刘华妃则不然。对她来说,哪怕一无所出,地位也无可动摇。

穆皇后过世后,后宫由郭贵妃、李惠妃和刘华妃协理宫务,这三名位居从一品四妃的妃嫔,贵妃和惠妃都是王府旧人,华妃却是直接入的东宫。她之所以能与贵妃、惠妃平起平坐,靠得就是她的出身——真定刘氏。

若要将天下这么多世家排个顺序,真定刘氏敢说自己是第二等,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等,为何?因为他们的先祖叫做——刘邦。

汉武帝与常山宪王颇有些兄弟情份,加之“推恩令”的实施,故析常山郡的真定、绵曼、藁城、肥垒四县,封刘舜的另一个儿子刘平为真定王,食三万户,从此,刘平的后人就在真定这片土壤上牢牢扎根,待到汪莽篡汉,刘秀立朝,真定刘氏的处境就更是微妙。

真定王刘杨被刘秀所杀,他的外甥女郭圣通无过被废,真定一系的势力与南阳一系的势力在这场争斗中落了下风,自然惹得前者非常不满。待到郭圣通所出的长子,皇太子刘疆以自己已成庶长子为由,退居东海,却在刘秀病逝不足两年也暴病而亡后,真定一脉的不满和恐慌达到了巅峰。

刘疆的死,真是生病所致?事情太巧,巧到本来就惶恐难安的沛献王刘辅、济南安王刘康、淮阳王刘延和中山简王刘焉惴惴不安。四兄弟借着为长兄奔丧的机会密谋,商议之下,决定延请外援。

光武帝虽将天下一统,拨乱反正,却有个极为棘手的敌人,姓徐名然。此人镇守幽辽,立下赫赫战功,对汉室明着臣服,暗中却积蓄力量。

他与郭圣通所出的四王一般,皆是新皇的眼中钉,肉中刺,新皇地位稳固之日,便是他们倾覆之时,故他们一拍即合,暗通款曲,图谋大计。

七王之乱犹在眼前,四兄弟尚有些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要拿身家性命赌上这一场,谁料没过多久,有人上书,告淮阳王刘延与姬兄谢弇及姊馆陶主婿驸马都尉韩光招奸猾,作图谶,祠祭祝诅。新皇命人查验,发现事情属实,诛杀光、弇。

此案牵连者众多,有司奏请诛延,新皇以刘延罪薄于楚王刘英,故特加恩,徙为阜陵王,食二县。

这份“恩德”,刘延咬牙受了,回去之后就将东西摔了一地。

他本是四兄弟中最跋扈,却也最胆小的,如今受此奇耻大辱,还要对异母兄弟感恩戴德,简直是要了他的命。冲动之下,他与嫡亲兄弟合意,又命人送信给徐然,反了!

诸侯王造皇帝的反,按理说,道义上是站不住脚的。但郭圣通无过被废,废后诏书中竟对阴丽华美誉颇多,展露了光武帝儿女私情的一面,故被朝臣大儒诟病不已。郭圣通长子,东海恭王刘疆的贤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在新皇继位没多久后“病死了”,至于刘延…他硬说巫蛊之说是别人陷害自己,他就发了几句牢骚,如生母被诬的“怨望”一样。联系前头几桩事情,再想想“人之常情”,许多人本来就不坚定的立场也发生了动摇。加上徐然实乃少有的全才,大军势如破竹,这场两位废后立后的风波绵延几十载,郭圣通的儿子终于成为了帝国的主人,可这份至高无上的权力,却并不在刘辅手上,而在徐然那里。徐然做了一辈子明面上的丞相,暗地里的摄政王,除了没能将帝都从洛阳迁往蓟县外,其余的事情,他样样干的漂亮,背着奸臣之名,却将帝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偏偏到了他的儿子那里,舜代尧位就变得理所应当。前朝篡了汉室的江山,对汉室宗亲自然提防得紧,却也不好将之赶尽杀绝,便巴巴地留了真定刘氏一脉,将祸患留在自己的大后方,时时看着,既压且打,却又不时优抚,反反复复的做派,让人看了大摇其头。大夏推翻前朝,自不能与他们一样,左右前朝绵延四百余载,汉室皇族的影响也远远不如昔日,大夏将真定刘氏高高挂起,照拂有加,也就变得理所应当。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的拐点,穿越者徐然——由于穿的时机有点不对,没能赶上刘秀的起步阶段,只得俯首称臣,却凭本事、科技、理念和自身人格魅力割据一方,成为东汉心腹大患。唯一想做却没做成的事情,就是未能把帝都从洛阳迁到北京去,反倒因为他将辽东开发得太好,便宜了高句丽。

第八十四章 魏王正妃

高盈将往事娓娓道来,秦琬听得心潮澎湃,末了,故事从帝王将相,英雄豪杰回归钟婕妤,两人都有一种强烈的不适感,仿佛彩锦染上油污,白纸晕了墨迹,别说往深处想,听见都觉得别扭。

想到这里,高盈忍不住叹了一声,惋惜道:“你说,魏王何等…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鄂国公为嫡长孙尚公主保平安,谁看不出来?这门亲事固然不错,却也没好到公主上着赶着要出嫁的程度。即便是不被圣人喜欢的乐平公主,只要有公主的身份在,就凭圣人的公允,贵妃、惠妃和华妃的小心翼翼,难道会在姻缘上委屈了乐平公主?钟婕妤这么一喊,一闹,没脸得只会是魏王,倒霉得唯有乐平公主。

“是啊!魏王…”秦琬配合着叹息,心中却万分感慨。

厉害,实在厉害。

钟婕妤闹了这么一出,圣人本就对她厌恶得紧,既是她主动要求,也不吝拿乐平来做这个人情。鄂国公再怎么不甘愿,圣旨既下,也无回天之力,只能结交魏王,用自己在北衙的人脉为苏锐铺路。

为主帅者,若不能降服将领,想要打赢胜仗也是空谈。苏锐因着上书不攻高句丽,又在交趾一战中斩杀将领,树立威信的缘故,南府北衙诸多武将对他敌视得紧。鄂国公身为北衙将军,在北府军中经营多年,有他相助,苏锐才能坐稳安南大都护之位。

倘若这个计谋是别人出的,用来陷害魏王,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若这个计策是魏王出的…

秦琬压下心底的猜疑,打算回去问裴熙,就将话题转向旁的:“乐平公主不喜驸马情有可原,自汉以来,养男宠的公主也不少,就连…”秦琬比了一个“三”字,“也没听过她传出什么坏名声。”

高盈知道她说得是馆陶公主,不由叹息。

馆陶公主与三驸马原本也算恩爱,谁料驸马看似不偷婢女,却置了个外室。馆陶公主知情后,逼着外室签下卖身契,将她的脸给划花,逼着驸马看自己将外室生生打死,随即大肆蓄养男宠,寻欢作乐。

公主下嫁,本就纡尊降贵,驸马非但不尽心尽力地侍奉公主,反倒私蓄外室。对竭力抬高皇室权威,打压世家地位的秦氏皇族来说,这无疑是一巴掌直接扇到他们脸上,其受辱程度也就比王妃偷人次一等了。

馆陶公主很聪明,她杀得不是良民而是奴婢,罪名又轻上不少,加之在德妃不管事的情况下,馆陶公主的生母郭贵妃已是后宫位分最高,资格最老的妃嫔,谁都要给几分面子。故此事闹开后,三驸马家族的爵位官位被削得不剩什么,就剩一个光头爵位,馆陶公主只是禁足罚俸罢了。大家揣摩圣人的意思,不敢再说什么。按道理来说,乐平公主不喜欢驸马长相,养几个男宠而已,名声不会差到提起就摇头地步吧?

“冯欢非但长得不好,学问一道上,竟只是认识几个字,不至于做睁眼瞎子。乐平公主诗文精通,自然瞧不上他,他嘛…”高盈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后娘泰半如此,一分错事,十分吆喝。”

秦琬闻言,不由笑了起来:“你说得不错,这天底下,谁不喜欢全心爱慕自己的人,非要扒着讨厌自己的人不放?”乐平公主不喜欢驸马冯欢,冯欢还懒得搭理乐平呢!只是这样…“老鄂国公——”

高盈点了点头,叹道:“临终前都记挂着这件事。”

老鄂国公一心惦记着孙子,可见祖孙感情颇深,秦琬大概猜到症结,便道:“唉,七驸马想必很难受。”

“可不是么?七驸马浑到乐平公主都不怎么尊敬的人,竟然穿麻衣,睡草席,结结实实给老国公守了一年多的孝,看样子似是要守满三载。”高盈的脸上流露一丝复杂之色,沉默半晌,才道,“公主府和国公府毗邻而居,驸马守孝的时候,乐平公主在公主府召开宴会,接待宾客,毫不避讳,公然与名士往来!”

浪子回头金不换,冯欢只要做到一个“孝”字,对公主的不尊敬就能被人们淡忘,化作一句“年少不懂事”。乐平公主不喜欢他,不给老鄂国公守孝也就罢了,怎能在老鄂国公孝期,与旁人同起同卧,绿帽子一顶又一顶地往驸马头上戴?

秦琬听出了高盈话里的意思,心中不由叹息。

在她看来,公主的公公、太公公过世了,与王妃的父亲、祖父过世无甚区别,只可惜旁人不这么觉得。

这个社会,终究如此,女子处处受束缚,公主都不例外。

“乐平公主这样…”大概知晓乐平的情况后,秦琬将话题转到魏王身上,“魏王也不管管么?”

“管,怎么没管?魏王殿下不知去过多少次乐平公主府,关起门来训斥乐平公主,以魏王的好涵养,尚有好几次被乐平公主气得,不是弄坏了椅子,就是砸碎了杯子。只可惜,没用。”

见秦琬有些不信,高盈小声道:“乐平公主对付钟婕妤很有一手,魏王怕钟婕妤再添乱子,有求于妹妹。左右乐平公主荒唐也不是一天两天,大家都知晓,她风流归风流,扯后腿的本事可远远不及钟婕妤。”

乐平公主是魏王的妹妹,教导不力可以说是兄长的过失,钟婕妤却是魏王的生母,她若受人挑唆,又做下什么蠢事,魏王既不能打,也不能骂,说都不能说一句,只得将哑巴亏咽下。两相权衡,自然是钟婕妤那边比较要紧,毕竟,老国公人走了,茶自然也就凉了。

魏王…

听了这么多事,秦琬心中思绪万千,接下来的一段路,她没有说话。

高盈当秦琬在整理这些事情,很体贴地不去打扰,目不斜视,莲步轻移,稳稳地跟着秦琬的步调,明明仪态万方,却不会让人觉得秦琬的举止粗疏无礼。

当利公主府的奴婢训练有素,一见陈留郡主和赵王妃来了,立刻退到路边,利索跪下,等她们走后,才无声地爬起来,继续做事。

秦琬瞧着这些奴婢的做派,暗暗称许——当利公主从始至终都做着她最受宠的公主,靠得不光是她皇长女的身份,还有她自身的本事。

公主府有个极大的池子,连接活水,波光粼粼。上头种着数不尽的莲花,池中养着许多锦鲤。池中不仅有亭,还在水面搭了一个戏台子,与池水旁的绣楼两两呼应。命妇们坐在楼上,观看百戏演出,听着婉转腔调中唱出的悲欢离合,自有一番风味。

依着当利公主宴请的惯例,绣楼的二层,唯有宗室女眷配坐,高盈身为正四品的郡君,能捞个落脚的地方还是看在陈留郡主的面子上,秦琬却是能有自己的座位得。

在使女的引领下,一行人穿过厅堂,旁人自要行礼问好。

秦琬迎着无数人好奇的目光,偷偷的打量,昂首挺胸,跟着陈留郡主和赵王妃走。这时,一名女子款款走了过来,淡淡道:“郡主和赵王妃来了,我也不好再留。”

顶着这么多人的目光,高盈不好与秦琬说小话,暗中介绍这名女子的身份。陈留郡主知女儿的难处,闻言便微微一笑,望着这名女子,神色颇为柔和:“你与莫夫人姑嫂情深,见面的机会却不多,不再留一会儿么?”

莫夫人,姑嫂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