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礼之所以喊儿子回来,肯定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听儿子这么一说,他点了点头,神色郑重:“这是肯定的,圣人之所以没这样做,无非是看在代王回京不久,内外勋爵、命妇的更迭都不甚了解,又恰恰赶上永宁节,才没有所动作。”册封什么的,可以命宗正寺、太常寺和礼部先准备礼服、玉牒,也可以圣人先发话,再由这三个部门赶制服装,安排仪式,早一点晚一点,并不是很要紧的事情。

“三夫人之位,淑妃、贤妃空缺;四妃之位,丽妃空缺;九嫔之位,昭仪,昭媛,充容、充媛都空缺。”裴礼缓缓道,“陈修仪肯定会晋位,钟婕妤…不好说啊!”

九嫔按顺序来,分别是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和充媛,淑妃和贤妃颇受圣人喜欢,三夫人的位置也太敏感,再由人补上的可能不大。真正有可能晋位的,也就魏王、鲁王二人的生母钟婕妤和陈修仪。这两个人中,钟婕妤被晋为什么,谁都不清楚。陈修仪倒是很明了,左右排在她面前的空位置就三个,怎么也跑不了。

裴熙看了父亲一眼,见他真在思索这件事,顿了一顿,才咽下都到了嘴边的嘲讽,淡淡道:“现在猜也没什么用,永宁节后就知道了。”。

回代王府后,他与秦琬说了这件事,秦琬思忖片刻,才道:“我觉得,圣人不会晋陈修仪和钟婕妤的位。”

“这是自然。”裴熙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阿耶就是这点想不明白,还当圣人与从前的皇帝一样,想立谁为太子就一定要立他的生母为皇后。圣人若是理智大过一切的人,压根不会闹出这么多事。”

他话说得有些刻薄,字里行间却没嘲讽的意思,反倒有些感慨。

秦琬知裴熙在想什么,微笑着点了点头,憧憬地说:“正因为圣人威严之余,又充满着人情味,朝堂虽不至于清明如镜,总体却是蓬勃向上的。效忠圣人的人,即便开罪了皇子王孙,也不至于丢了身家性命;大奸大恶之徒,哪怕投了天潢贵胄的缘,也未必能嚣张一生一世。这才是明君应有的肚量,而非蝇营狗苟,成天想着打这个扶那个,重臣的关系稍微好一些,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利益的捆绑,说紧密也紧密,想背叛也容易。一腔热血虽让很多人觉得傻,但招数嘛,不在老,有用就行。不要太偏激,两面都否定,也不要太圆滑,让人觉得你没原则。”裴熙耸了耸肩,无奈道,“圣人会晋妃嫔的,一定。”

秦琬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颇为感慨:“没错,圣人…说心善也心善,说狠心也狠心。”

“对了,我听说——”裴熙不想再对圣人歌功颂德,就换了个话题,“陈留郡主病了?”

一提到陈留郡主,秦琬忍不住嗟叹,很是无奈:“姑姑何等精明之人,怎么就生了这样自私又无用的两个儿子?眼看求不了姑姑为他们说话,竟要走别人的门路,也不想想,姑姑是好糊弄得么?昔年废太子造反,多少人妻离子散,一腔怨愤倾注在废太子及其党羽的身上。姑姑身为废太子唯一的嫡女,大家谈起她,竟只有赞美与怜悯,没谁说她不是。日子过得悠闲,从圣人到贩夫走卒还都觉得她委屈,这样不能得罪的人,申国公和他的两个儿子凭什么以为,她会为不爱自己的丈夫,不孝顺自己的儿子出头?”

第一百零二章 帝王心术

大明宫。

这座行宫构思巧妙,巍峨大气又不失婉转多情,更没有遗忘它消暑的本质。纵在炎炎夏日,含元殿中也透着丝丝凉意,大夏的主宰,被万民尊称为“圣人”的秦恒放下了手中的笔,内监匡敏悄无声息地走了上来,手腕微动,一声不发地为秦恒研磨。

秦恒沉思了一会儿,忽问:“慎行,这些日子,后宫可还平静?”

慎行是匡敏的字,这位八岁就跟在秦恒身边,看着他处理政务,陪着他征战沙场,替他挡过三次致命刺杀,险些性命不保的内侍一辈子忠心耿耿,对秦恒一心一意。秦恒对匡敏的态度也不像内侍,反倒像一个得力的,允文允武又十分忠诚的臣子。

秦恒曾经问过匡敏,是否记得家乡何处,还有没有什么亲戚,若是相认,可有什么表记,他可派人去寻,给匡敏过继个一儿半女的,将来也有人供晚饭吃。匡敏感激涕零,拼尽全力去回想,无奈年幼的时候,他家中就遭了洪水,举家逃难,不得已才卖儿卖女,颠沛流离,也不知到了哪里,很难找到。

为一个内侍的家人兴师动众,有碍圣人清誉,旁人若用亲眷来威胁匡敏,匡敏也不知道在骨肉至亲、家族传承和秦恒这么多年的情分,自己的忠心之间选择谁,还不如一辈子都不知道,权当自己是个孤儿。

匡敏没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圣人却看出来了,他忠诚至此,圣人十分感动,命工匠在帝陵特意为匡敏修建了一间墓室,允他以朝臣的身份附葬帝陵,配享祭祀。

圣人对匡敏的厚爱,大家都看在眼里,莫说后宫妃嫔,就连朝臣也不敢对匡敏有半分轻慢。饶是如此,匡敏也十分恭顺谨慎,即便穆皇后迁怒于他,偶有责骂。凭他在圣人跟前的地位,也没对圣人进穆皇后的半分谗言,闹得后来穆皇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拉不下脸对内侍赔不是,便将好东西源源不断地往他的住处搬。

穆皇后与怀献太子过世后,圣人心思难测,不知多少人想走匡敏的关系,这位内侍依旧油盐不进,恭谨无比,也收旁人的礼,大事上却从来不透露半丝,顶多对圣人敲敲边鼓,遇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时说说话,若是办不成,礼物也会如数退回。这些事情,圣人清楚,也明白匡敏有分寸,他是默许的,匡敏也明白这一点,低着头,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圣人听清,吐字很慢,却不会让人焦急,每个字都十分清晰:“回圣人,后宫还算平静,纵有些事端,也是宫女打碎杯盘,低位妃嫔觉得绫罗绸缎分得有些不均等小事,在贵妃、惠妃和华妃三位娘娘的决断下,都已掩了过去。”

宫女打碎杯盘,低位妃嫔觉得绫罗绸缎分得不均?如果只是这等小事,何须对圣人回禀,又何须用“掩了过去”?

贵妃是个好女人,脾气坏,心却不坏,就是运道欠了几分;华妃温柔沉静,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二公主的生母苏氏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无论生男生女,都有人会让她“难产”,即便留下了孩子,人也没了。虽说这是不是自己和悦娘做得,对苏氏的命运,他们却都是明白的,这就是认不清身份的人得下场。在这种情况下,刘氏耐得住性子,直到悦娘有孕,才对自己求个孩子,也算颇有眼光。唯一麻烦得就是惠妃,中年得子,有些执拗,老八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虽说胆子小,耳根子软,偏偏养出了老八那个没用的祸害…倒是陈氏,这些年来,眼界和见识虽高了,心性却也有些歪,表一套里一套的做派也没什么,自作聪明却有些烦人。

后宫发生的事情,少不了陈氏的手笔,她和惠妃,真是…

想到这里,圣人眉宇间的皱纹又深了些许,他沉吟许久,方道:“吩咐殿中省,开始缝制昭仪常服与礼服。”

匡敏闻言,心中不由一紧。

昭仪身为九嫔之首,位置十分微妙,若是陈修仪晋了位,圣人又一副不打算再晋别人的样子,魏王的天降祥瑞就是个笑话,但信这个的人也很多,做得如此明显,圣人的声誉也会受影响。晋钟婕妤?这倒是说得通,即便自己服侍圣人这么多年,对圣人的心思,也有些将信将疑。

“慎行。”

“奴婢在。”

“去立政殿。”

听见圣人这么一说,匡敏也有些惴惴。

立政殿是大夏皇后的寝宫,穆皇后过世之后,圣人起初想封了它,以免触景伤情。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命人时时打扫,每日更换鲜花瓜果,一如穆皇后在的时候。圣人与太子更是时常前去,追思立政殿曾经的主人。怀献太子死后,圣人时常在东宫显德殿流连,却没有再踏入立政殿一步。

今天,是第一次。

就不知这次,圣人去见穆皇后,究竟是出于歉疚,打算另立皇后,还是坚持誓言,一如既往?

还未等他多想,圣人又道:“慎行。”

“奴婢在。”

“桢儿的病情呢?如何了?”

陈留郡主身份特殊,本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匡敏从不敢小觑这位郡主,自然为她说话,便道:“太医令回话说,郡主安心调养即可。”

圣人冷哼一声,不悦道:“高家真是越来越不像样,桢儿身为皇室贵女,又是高衡的发妻,高炆、高炽的母亲,她身子不适,病床前竟只有盈儿一人侍奉,高炆、高炽点卯倒是点得勤,有时间成天在外跑,怎么不见他们去芳景园看看母亲?”

陈留郡主为什么“病”,圣人和匡敏都心知肚明,无非是高家人想走别人的门路,得以参加永宁节,省得一次来不了,以后就永远别想来了。这本就是陈留郡主给高家人准备的苦果,她会允许他们逃过?你来?行,我病了,我不来。旁人问的时候,你们怎么说?母亲卧病在床,自己参加庆典?不孝之人,还能继续做官?

若非为了高盈,圣人和陈留郡主岂会这样捏着鼻子忍下高家?早就和离,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

“来年春闱的士子…”圣人沉吟片刻,才说,“挑家世得当,品貌兼备,年纪轻轻的,给朕瞧瞧。”

说到这里,圣人叹了一声,有些抑郁:“元启生得有些不凑巧,若他晚生十年,裹儿或盈儿的婚事便不用愁了。”

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所以圣人只对匡敏说,因为匡敏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好比高家的事情,那是人人打听都可以说的,至于这一桩…哪怕是骨肉至亲来问,也不能吐露半分。

圣人坐在肩舆上,神色有些沉重。

他这一生,纵谈不上光明磊落,大半时候也做得颇为公允。此生挚爱自不用说,最歉疚得当属皇长子秦恪,最怜惜得自然是陈留郡主秦桢,这两人又都只有一个爱若珍宝的女儿。

帝国的继承人需要有本事,有手腕,有担当,自己剩下的五个儿子,哪一个都不具备这样的本事。老六既然跳了出来,也好,无论是他做其余三人的磨刀石,还是其余三人做了他的踏脚石,只要器量足够,万里江山交付到此人的手中也未尝不可。倒是恪儿和桢儿需要人庇护,若是卷进惊涛骇浪之中,性命必将不保,为他们的女儿找如意郎君,才是当务之急。

匡敏略加思考,还是低下头,小声说:“魏王殿下曾找过奴婢…”

“让朕猜猜,他必定是想让你帮忙分说,恳请恪儿将爱女许嫁?他的儿子自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就是苏锐的儿子?”

“圣人英明!”

见匡敏惶恐,秦恒笑了起来:“你不必紧张,老六便是这种人,自身胆气不足,偏爱走些捷径。事儿办得不错,就是太过小家子气,太极端了些。那么多人说他狠辣无情,刻薄寡恩,虽说多半是怨怼之言,却总有那么一两分真心在。”

穆皇后在的时候,这些话,他能对穆皇后说。穆皇后不在之后,很多事情,圣人只能埋在心里,偶尔对匡敏说上一说。

由此可见,即便魏王得了祥瑞,圣人对魏王也算不上特别重视。若非如此,将来的一国之君,怎么也要留几分脸面,不至于在一个奴婢面前随意点评,哪怕这个奴婢是内监也一样。

匡敏很清楚这一点,故他知晓,昭仪之位,八成不是留给钟婕妤的。

“不过,苏锐的儿子…”圣人顿了一顿,自言自语,“苏锐很不错,大夏能得此帅才,实乃我朝之幸。他的儿子,朕仿佛瞧过一两次,觉得不甚出奇,便没怎么留意。老六敢拿苏锐的嫡长子出来,自有一两分自信,朕还是看看吧!”

若魏王真能挑得起大梁,少不得重用苏锐,真如此的话,代王的嫡女嫁给苏锐的嫡长子,倒是一门不错的婚事——前些年,代王助魏王稳定局势,后些年,苏锐凭功勋和情分保住代王,互利互惠,对谁都好。

第一百零三章 棋局初显

永宁节前夕,圣人驾临左右卫的演武场,考校了三卫之首的亲卫子弟,褒扬了一批青年俊彦,厚赏了苏锐的嫡长子苏彧。

左右卫是南府十六卫之首,掌宫禁宿卫,总制五府及外府,权势煊赫,又能时时刻刻见着圣人,一旦奏对得当,简在帝心,前程无疑是看得见的远大。左右卫中的侍卫,又分了三等,第一等叫亲卫,只有二、三品大员的嫡长子才能补到这个正七品的好出身。若被当权者有意压制,即便你名正言顺,也会被恶心得够呛。

苏锐身为从二品的安南大都护,他的嫡长子苏彧两年前就该是亲卫了,偏偏怀献太子对魏王很不满,一力压着,硬是不准苏彧进左右卫。直到一年前,怀献太子为麻痹诸兄弟和朝臣,在一些事情上做了退让,苏彧才得以进了左右卫中的右卫,补了亲卫出身。

饶是如此,这位大都护的嫡长子在宫中当了快一年的差,也没被圣人问询过一次,更别说褒扬。

联想起这次的祥瑞之事,还有殿中省传出的消息,以及江柏病重,圣人急招苏锐回京的举动,长安也不知有多少人心思浮动,夜不安寝。

“苏锐就任安西大都护,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秦琬落下一子,缓缓道,“新的安南大都护,会是谁呢?”

裴熙手中的白子放置于期盼之上,他收了三枚黑子,淡淡道:“自然是北衙勋一府中郎将,姜略。”

想到那个一路护送自己回京,沉默却异常识趣,威严又不失恭谨的中年武将,秦琬有些不信:“他?”

“武将与文臣不同,越是在中枢混的文臣,便越有本事,这点毋庸置疑,但武将…”裴熙思考着棋路,漫不经心地说,“勾心斗角不是重点,杀过人,见过血,排兵布阵,随机应变,这些本事,纸上谈兵终是无用功,还得去沙场检验。”

大夏太平了二三十年,除却边境还有些兵戈外,国内大多地区都是一片歌舞升平之景。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武将,统兵的本事自然是有的,能担得起“大都护”一职的人却不多。

蜀地富饶,又有天险环绕,可谓易守难攻。大夏好不容易拿下了这片土地,自然要派重兵把守,否则圣人也不会在安西、安北两大防区之外,增设安南大都护一职。这样的要职,自然要派既忠心又有能力的臣子去,姜略身为圣人心腹,如今北衙军中地位最高的将领,若无特殊情况,安南大都护舍他其谁。

没错,若无特殊情况的话,安南大都护一职,自是稳稳落在他的身上,可现在的情形还不够特殊么?

秦琬停下动作,秀美微蹙,见裴熙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字里行间就流露出一丝羡慕的意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旭之,行啊!”说罢,她叹了一声,有些苦恼,“我虽才回京不久,却也知北衙军中势力盘根错节,勋一府中郎将作为实际意义上的北衙统帅,意义十分不凡。前任勋一府中郎将萧纶花了近十年年的时间,才为圣人举荐了姜略。姜略这根定海神针一走,又逢这个时候。在诸王的插手下,北衙军哪怕谈不上乌烟瘴气,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北衙虽说分了五府,中郎将的品级都是一样的,可南府还分了十六卫呢,谁不想去左右卫任职?

姜略走后,勋一府中郎将之位不是没有替代的人,却未必有姜略这种连太子和诸王都敢拦,一心一意忠于圣人的胆子。

人嘛,有了忌讳,就有空子可以钻。这一点,秦琬再清楚不过。

“我比你多活十年,懂得多是应该的,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知道,自己现在的很多烦恼其实没有必要。谋划得当固然好,也不要想太多。”裴熙神色柔和,轻描淡写地说,秦琬听了,不由笑了起来:“刚刚弱冠的人,说得像自己很老一样。”

裴熙挑了挑眉,不悦道:“比你大十岁就很老么?”

意识到他真的生气了,秦琬连忙投降:“没,没,是我会错意了!”

裴熙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秦琬如此识趣,他得意地哼了一声,纤长优美的手指一拢,五枚黑子被他收入囊中。

秦琬哀嚎一声,忙不迭挽救自己落败的城池,陈妙忽然走到她的身边,小声禀道,沈淮求见。

听见这个消息,秦琬止住动作,心道自己也将沈淮冷得够久了,此番沈淮前来,应当有些收获,便搁下手中的黑子,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陈妙见状,不免有些担心。

秦琬是正二品的县主,沈淮却也晋了正二品的郡公,虽说秦琬是皇室女眷,却到底是女眷,用这样吩咐命令的口气对待沈淮,是不是有些不好?

他又不是裴熙,说话异常有分量,这番忧心对秦琬无甚作用。好在沈淮也明白秦琬对代王的影响力,之前那些年也碰壁惯了,秦琬只是没特意整装来见他,态度还算温和。想到于氏三番两次办的糊涂事,沈淮只能叹息,却不好对秦琬说妻子的不是,更不好计较秦琬的态度。好在他早有准备,落座之后,便道:“安西、安南两大都护调动,北衙军应有大动作,不知县主打算让赵九郎去西边还是南边?”

秦琬早已想过这个问题,听见沈淮这么问,食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缓缓道:“我想让他去——北边。”

若是换了旁人,听见秦琬这么个回答,哪怕不跳起来也是满腹怨气,脾气暴躁一点得指不定会指着秦琬的鼻子说你这是玩我呢,我问西南你就说北?两大都护调动,手下的将领自然有很多要跟着走,恰是塞自己人的好时机,北边安定了好些年,底层戍边士兵还会调动,至于中层将领?谁都不清楚隔几年来换防的是哪路神仙,怎么插人进去?也亏得沈淮和秦琬有姻亲关系,沈淮对这位表妹又有点发憷,才没质疑她的决定。

“高句丽必有战事,却未必是这几年。”裴熙摇了摇头,不赞同地说,“西边才是上策。”

秦琬沉吟片刻,才道:“西边事务繁杂,派系林立,风沙漫天。驻守于此,很可能会错过机会。”

他们一问一答,说得如此清楚,沈淮也明白了大概。

日渐强盛的大夏和野心勃勃的高句丽必有一战,一旦战事开启,即便攻不下平壤,一次又一次的争端也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安西都护府虽是大夏最重要的防区,四境却诸国林立,局势复杂非常,任谁都不能轻易动刀兵。出身高贵的武将到那里蹲几年回来,说不定一点血都没见过,军功就转上几转,对没有后台的人来说,却是荒废青春的大好所在。

再说了,即便在西域有马贼可以剿,等大夏与高句丽的战事起了,将赵肃塞到北方也无所谓。如此一来,却有很多弊端,比如人生地不熟的,再比如风沙漫天中根本演练不了水战。哪怕赵肃在彭泽学会了泅水,往西北那儿一坐,这本领也就荒废了大半等等。

秦琬越是全心全意地为赵肃考虑,沈淮就越发觉得妻子短视,好在他已寻到了补救之法,便道:“这事不急,只要赵九郎入了圣人的心,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他也老大不小的了,成个家,留个后,才能安心戍边。”

赵肃叔伯堂兄弟众多,情分却没多少,昔年仗着他年轻,想要低价强买他手上的地,他一气之下变卖家产,带着全部家当押解代王流放。如今他凭着代王的信任做了北衙校尉,这职位,在贵人眼中自然是不够看的,在赵家人眼中却是了不得的大官,自然争先恐后地攀附上来,把什么娘家侄女外甥女往他房中塞,巴不得赵肃耽于美色,娶了她们中的一个。如若不然,妻妾争宠,一辈子无儿无女,过继个嗣子来,虽然袭得官职要降几等,也是白得的官身不是?

秦琬一心为赵肃着想,赵肃也有大志向,一定要娶个官家嫡女才好。若非如此,他的婚事也不至于拖到现在,眼下听赵肃这么一说,秦琬直了直身子,眼中流露一丝兴味:“哦?你有人选了?”

“我有个朋友,名唤萧誉,字赞之,袭了北衙的校尉一职。他的妻子出身陇西班氏,还算有几分见识。班氏有个表姐,出身陇西颜氏,冲喜嫁到韩家,新婚不足三日,还未圆房,夫婿便去了。”

这些人名和家族,秦琬一个都没听过,下意识地望着裴熙。

裴熙不假思索,干脆利落地说:“陇西的班、颜、韩三家,也就在前朝初有些名气,加起来出过一位三公,五位九卿,之后便没了声息。互为臂助,于乱世中存活下来,却只是地方乡绅一流,除了先祖荣耀就不剩什么。不过,也算可以吧!有个世家名头,总比没有好。”

第一百零四章 略施小计

沈淮听了,苦笑连连。

洛阳裴氏历经三朝,绵延六百载,虽有起落沉浮,却从未落出过膏粱之姓的行列。这一家族最鼎盛的时候,洛阳与弘农两地至少有一半的土地姓裴,连皇族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身为洛阳裴氏的嫡支嫡子,又是天下闻名的鬼才,对裴熙来说,天下世家只分两种——能让他抬抬眼的,值得他动动嘴的。除了膏粱之姓与华腴之家外,其余世家也就是在他脑中存了个印象,完全不值一提。若非如此,他怎会在与卫拓的辩论中,说出“你家祖先也无甚荣耀,出了你才是祖坟冒青烟”之类的话,惹得仙人之姿的卫拓与他大打出手?

这位爷是什么性情,沈淮清楚,秦琬心中更有数。所以她没追究这几家到底怎么样,因为知道从裴熙那里得不到答案,而是转了个话题,从另一个方向问:“萧誉,校尉…他姓萧,这个姓氏不算很常见,又是在北衙军,莫非他与萧纶有何关系?”

“回县主,赞之正是萧纶的独子,由填房郑氏所出。”沈淮知晓秦琬问这句话的用意,本着为好友多说几句好话的原则,很认真地解释道,“赞之是两年前成的亲,算算时间,他的长女也快周岁了。”

此言一出,秦琬的神情又郑重了几分。

独子、填房、两年前、长女,这四个词汇,足以让她勾勒出萧誉的形象——虽是萧纶的独子,却因填房子的身份,在仕途和婚事上都十分不顺。想要建功立业,又舍不下家族传承,需得有了儿子才能放心在外打拼。偏偏上天不厚爱,他的妻子第一胎生下得是个女儿,拖慢了他的步伐。

同是北衙校尉,同样身系家族传承,又有这么一层拐弯抹角的姻亲关系在,加上填房之子身份特殊,萧誉受人欺凌的日子肯定少不了,这两个人说不定还真谈得来。即便谈不来也没关系,沈淮既然敢提颜氏,自然有万全的把握。

世家再怎么没落,也有自己的骄傲,以沈淮的身份,想娶到这等人家的嫡女,哪怕是旁支也十分艰难。这些人家宁愿内部联姻,守着穷日子过活,也不会让一个未来不知怎样的穷小子做姻亲,玷辱门庭。再嫁之妇的身份却十分微妙,都说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身,第二次出嫁,夫家门第低些也正常。有了这层关系,这几家也好借此攀附代王,名声不会损得太过,子弟的前程也有了指望。

颜氏没了夫婿,又是清白之身,竟没再嫁,而是一直为夫婿守寡,可见班、颜、韩三家的盟约多么坚定,不会为任何一个子弟破坏数百年来的同盟关系。这样的规矩,为了权势,说破就破了。说不定沈淮还挑挑拣拣了一番,不是清白之身的姑娘,他看不上,也怕赵肃看不上。

所以说,在权势面前,礼义廉耻,尊严信念…愿意丢掉它们的人太多,就看你付出的利益够不够。

鲜廉寡耻的人再怎么讨厌,若是用得好,也不失为一招妙棋。

“伯清表哥的朋友,我自是信得过的。”沈淮如此尊重自己,让秦琬高兴起来。哪怕这种尊重大部分来自于代王的无条件偏爱,少部分才是她的本领所致,也比那些因为她是女子,就否定她全部努力的人好。

沈淮见状,越发觉得叔爷说得对,摸到了秦琬的脉——要像对待王府世子一样发自内心地尊敬她,认真听从并思考她说出的每一句话,还不能符合,而要提出自己的意见,哪怕是与秦琬所思所想完全不符的意见。毕竟,据沈淮方才所见到的,秦琬对裴熙的意见不仅会听,还会很认真地考虑。

这样…也不是很难嘛!

调整了自己的方针后,沈淮的态度也正常了起来。

他是沈曼的侄子,秦琬的表兄,哪怕身家性命系在代王身上,也无需恭敬谄媚太过。若非之前揣摩不好秦琬的心态,战战兢兢,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他才不东跑西跑,面子里子都赔干净了呢!

沈淮把握好了自己的身份,秦琬也不会刻意作践唯一的表哥,她怒气一消,对沈淮的赞叹和欣赏升了上来,越发觉得沈淮娶妻不当,虽然生儿育女,却有些短视和糊涂,每到关键的时候就出问题。一次两次倒没什么关系,自家人哪有隔夜的仇呢?若是旁人…故她笑了笑,温言道:“表哥事务繁忙,这些事情本该由表嫂处理,实在不需表哥操劳。只可惜,表嫂大概是府中事物太多,略有些疏忽,若有人帮忙分担一二,也不至于出这等纰漏。”

说到这里,她似是有些记不清,便问:“表哥的长子似乎比我年纪还大一些吧?”

听她这么一说,沈淮才知道自己想歪了,原来不是让他纳妾,而是让他早点给嫡长子娶媳妇,让于氏的精力停留一部分在长媳身上,婆媳斗法啊!

人就是这样,旁人干涉你的家务事得时候,你会很不高兴。可若对方只是抛了个引子出来,说得并不是这件事,你非但会不好意思,还会认真思考自己脑海中冒出来的念头究竟可不可行。

沈淮便是如此。

他知道,于氏之所以几次做下糊涂事,一是见识不足,二是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又生了一众儿女,本朝又重发妻,自己完全不能拿于氏怎么样,她才有恃无恐,连请示自己这个夫主都不曾就自作主张。

之前他们府中无人问津,稍微有点疏漏也无妨,如今诸王争锋,都在竭力争取代王,知晓代王与王妃情深意重,便从沈家下手。这等时候,若是得罪了谁,保不定十几二十年后就成了抄家灭族的由头。

秦琬瞧出了这一点,才让沈淮今早给嫡长子定娘子人选,出发点是好的,却有些不实际——若是儿媳进了门,碍于孝道,真能给于氏造成多大麻烦,阻止她的糊涂做法?光一个“孝”字,就能压得她抬不起头来,更莫要说夫婿的爱重。纵观整个长安,有多少媳妇敢和婆婆盯着来?即便是自己,于氏进门的那几年,若是不孝顺阿娘,他也不会欢喜。再说了,就算现在给大哥儿定亲,长媳冢妇,总要精挑细选吧?看个一两年,准备个一两年,什么都结束了,还用得找玩这一出?

还是纳妾方便,选个出身清白,容貌美丽的姑娘,给个媵的名分,省得于氏成日闹腾。

沈淮出门后,裴熙才问:“让沈淮纳个良妾,还用得着这样拐弯抹角?浪费心力!”

低等官员没有纳妾的资格,所谓的姨娘也都是贱籍玩物,主母可随意发卖。三品以上的官、爵、勋却不在此列,他们都拥有媵的名额,可纳良妾,生下来的儿子也是良家子。

奴婢放良的人没有入仕的资格,良民却是有的,这就是为什么裴礼庶弟众多,他唯独敌视裴义的原因。

媵的儿子,若是会读书,会做官,比嫡子更适合荣耀门楣,庶强嫡弱,不过十几二十年。正因为如此,勋贵世家的主母才最忌惮媵,若是丈夫有了媵,什么事情她们都能搁到一边,专心致志地对付起很可能威胁自己儿子地位的小妖精。

秦琬自然知道直接插手旁人的家务事会惹来对方的不满,所以她迂回婉转,轻松让沈淮自个儿想到如此巧妙的解决办法。她的心思,沈淮不明白,裴熙还能不明白么?正因为明白,他才不屑。

在他看来,沈淮就是软弱了些,发妻又如何?往庄子里一送,宅子里一关,由粗壮的婆子看着,对外就说病了,对儿子就说她犯了大错,必须关起来,否则会给全家招来祸端。左右沈淮也没纳妾,风评也好得很,谁会相信他失心疯了谋害妻子?过一两年,给嫡长子挑个有见识的儿媳,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分明是他自己处理不好家事,反倒要秦琬费心思给提醒,实在无用。待会他就派人给沈淮送十个八个绝色美人去,还需要惊动秦琬?

裴熙一贯冷酷而凉薄,瞧不起蠢货,尤其是自作聪明的蠢货,秦琬当然知道这一点,不由叹道:“旭之,你…”真是太偏向我了。

本着为沈淮好的名义,插手人家家里的事情,秦琬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很不对,但她实在烦透了于氏的举动。既然于氏给她找了不痛快,她自然得找回去,也好让于氏认清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事实上,诱导的话一出口,秦琬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过幼稚,和于氏这种女人计较什么呢?偏偏裴熙一味袒护,虽说这的确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可也…

“别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废话,我就是这样的人。”裴熙睨了秦琬一眼,不屑地说,“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秦琬摇了摇头,无奈道:“夫妻多年,打着骨头连着筋,真正能割舍的人究竟是少数。”

“哼,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棋局未完,咱们继续。”

第一百零五章 永宁首日

八月初八,永宁节,圣人、皇室宗亲、权贵门阀、文武百官齐聚长安南郊圜丘,祭天酬神。

祭天之事干系重大,忌讳甚多,若非夏太祖秦严一力抬高嫡妻的地位,即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能参加,更莫要说旁的女眷。好在定例已有,男人们去祭天,地位足够的命妇们贵女们会被邀请入宫,由郭贵妃、李惠妃和刘华妃三位妃嫔设宴款待,等待着晚上的宫宴。身份不够的命妇们就只能在宫门外候着,依着顺序,朝太极殿的方向磕头。

磕头的想进宫,进宫得又分了三六九等,有在门外候着的,有在偏厅等着的,有在正殿站着的,还有端坐其中,言笑晏晏的。这样强烈不对等的待遇,毫无疑问会刺激到人,让他们渴望向上爬。

秦琬搀着母亲,不肯假手于人。

十年流放,难产又折了幺儿的经历,对沈曼的身子造成了难以言喻的创伤,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到了“虚不受补”的地步。好在她是武将之女,年轻的时候也好骑马打猎,底子尚在,精心调养也堪堪好了些许。却仍是禁不得风,禁不得吵,禁不得累,脸色还有些蜡黄,瞧上去恹恹得罢了。

代王府规矩森严,自然没人敢打扰王妃清净,到了宫中却不那么轻松自在。哪怕圣人深知长子的本事,若没沈曼护持,多少个秦恪也死在流放之地了,又见沈曼病得这样厉害,对长媳十分欣赏和体恤,给了她诸多特权和优待。饶是如此,也不能抹去秦琬的担忧。几乎是一大早上,她见着母亲的第一刻,眼中的担心就没少过,更没将目光从母亲身上挪开分毫,唯恐沈曼支撑不住,当场昏倒。

沈曼知女儿一贯懂事,见她今儿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笑容过后,情绪又有些低落。

唉,总归是她不中用,好容易熬得苦尽甘来,偏偏坏了身子。若是能给裹儿添个弟弟,平安抚养长大,此生也没有遗憾了。

郭贵妃、李惠妃和刘华妃都只是从一品的四妃,虽说资格老又有儿女傍身,对着一众正一品的,只需要对她们行半礼的王妃公主便有点底气不足的感觉。以她们的身份,加上如今的尴尬局势,自不会像从前穆皇后在的时候一样,人人上着赶着趋奉,殿中欢声笑语不断。

三妃也知晓这一点,便将宴设在了御花园,短暂的聚会和赐宴过后,贵女命妇们可寻与自己关系好的人,三三两两说着小话,也少了好麻烦,省了秦琬不少心。只需沈曼熬过之前的废话场合,晚上的宫宴再亮个相,就不会有太多问题。

心口大石落下,秦琬终于将注意力分向旁人。

她对旁人的视线向来敏感,打自己一入场,就感觉到了无数人打量的目光,恶意的、好奇的、鄙夷的、怜悯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秦琬懒得计较那些对她心怀恶意的贵女命妇,却对别人的善意十分关注,她抬起头,借着与高盈打招呼的功夫,不着痕迹地看过去,就见一盛装丽人目露悲悯,温柔地看着自己,观其装束和年龄,竟是蓝充仪。

面对蓝充仪的怜悯,秦琬倒没觉得受辱,只觉得奇怪。

按道理说,蓝充仪因出身而不被上流社会接纳,哪怕不愤世嫉俗,对这个圈子也多半有些看不惯。瞧见贵人落难,即便不开心,也不至于怜悯才是。好歹也是在后宫摸爬滚六七年,破格做到九嫔之一的人,连这点眼力和掩饰的功夫都没有?

她不知晓“前世”之事,自然不懂蓝充仪对莫鸾的痛恨,想到代王妃换了人做之后,代王平安回来了不说,嫡出的女儿也有了,越发觉得莫鸾可恶。虽说她不记得沈曼前世嫁给了什么人,却也清楚,凭这位王妃在流放之地十年苦熬,将夫婿女儿照顾得妥妥贴贴的刚强,日子怎么也不可能过得差,更不至于苍老衰败至这个模样。

因一己之私,直接改写了两个无辜又美好的女人得命运,害得陆夫人忧郁而死,沈曼元气大损,寿元未必长久…何其可恨,何其可耻!

蓝充仪是个感情十分纯粹激烈的人,哪怕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内心也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明明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可她眼里就是揉不得沙子,一想到圣人厚赏莫鸾的嫡长子,越发不满,免不得厌恶地看了不远处与魏王妃交谈的莫鸾一眼。

今天之前,秦琬未曾见过蓝充仪,却从蓝充仪不提携恩主巨平侯府的举动中,大概明白这位宠妃的性子应当属于比较烈,甚至比较单纯的那种。若非如此,她不至于放着大好的后台不要,生生将自己逼入了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以圣人的眼光和性情,也不至于真宠爱一个品行有瑕疵的女人。当然了,这些话不能对秦恪说,他因生母的遭遇对蓝氏芥蒂很深,根本没办法消弭。

秦琬本就想看看蓝充仪是什么样的人,好证明或更正自己的评价,偏生蓝充仪又对她抱有善意和怜悯,这就让秦琬更加好奇。她一直留心蓝充仪的举动,见着对方的眼神,下意识就想岔了。

怜悯自己和阿娘,厌恶莫鸾,不知是否顺带捎上了魏王妃…蓝充仪是宠妃,比旁人早知晓什么事情,实属正常…

看样子,魏王已求到圣人跟前,想为苏锐的嫡长子苏彧聘她为妇了。

不,仅仅是这样,还不至于让蓝充仪如此。

那么,魏王究竟做了什么事,才得罪了这位圣人的宠妃?

秦琬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到答案,毕竟她的思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哪怕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也没办法再往深处琢磨了。

不过,托蓝充仪的福,秦琬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阿娘,阿娘——”秦琬轻轻扯着沈曼的袖子,见沈曼侧过头来,才亲昵地对母亲咬耳朵,“你看那边,与苏家小娘子相比,安娘子的神韵竟更像魏王妃呢!若不是苏家小娘子长得和莫夫人一模一样,我定会认错人!”

沈曼对女儿很没办法,又不好在公共场合发作,只得嗔道:“你又浑说!”

秦琬一贯是在“慈父严母”的环境下成长的,早知道母亲对自己何等刀子嘴豆腐心,闻言便笑嘻嘻地说:“我知道这些话会对陆夫人清誉有损,这不是对阿娘说嘛!”

大抵在天下父母的心中,儿女都是一样,永远也长不大。沈曼纵知女儿做得有些不妥,也忍不住再看了魏王妃和安娘子几眼,觉得秦琬说得很对,这才收回目光。秦琬则看了那边好一会儿,眼中流露一丝兴味。

众所周知,魏王妃曾被生父的妻妾争斗所吓,很长一段时间安静得和玩偶似的,旁人问十句也不答一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也就苏锐能与妹妹说上几句话。莫鸾嫁进苏家后,费了好大的心力,终于让小姑子多了些烟火气,自己却因操劳太过,月份又轻,压根没发现,硬是小产了。若非如此,苏锐的嫡长子也不至于就比魏王世子大三岁。

按道理说,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魏王妃和莫夫人的关系应当极为亲近才是。事实也却是如此,魏王妃淡淡得,不怎么爱理人,也不怎么爱说话,唯独与嫂子能谈上几句。在外人看来,这无疑是亲近的表现,秦琬却发现,与莫鸾交谈时,魏王妃的神情虽然柔和了下来,眼中也有了一丝温情,骨子里却还是冷淡疏离的,对唯一的侄女更不用说,爱理不理。倒是安娘子接话之后,她看似冷淡,不经意间却流淌着点点和煦,态度之和悦甚至胜过对自己的亲女儿灵寿县主。可见这两人虽差着年龄,隔着辈分,却颇为投契。

魏王妃…有性格,有意思!

有这么一位不食人间烟火,地位却稳如泰山的母亲,魏王的嫡出子女也应当是清高骄傲的,如若不然,便是受其父影响了。

秦琬见过魏王一面,深知对方的可怕。她明白,像魏王这种出身和经历的人,心思必定十分深沉。偏偏之前魏王太过低调,没多少人了解他,哪怕从现在开始也略有些不足。虽说人人都有不同,要从魏王嫡出的儿女尤其是魏嗣王的身上瞧出魏王的一两分做派,也不是难事。

说到魏嗣王…

沈曼见秦琬不是很安分,忍不住问:“你在找谁?”

“德平郡君。”

听见女儿的回答,沈曼无奈叹息,目光落到坐在郭贵妃旁边的馆陶公主身上,略略打量了这位骄傲的三公主几眼,小声说:“馆陶哭过,心情正不好。”

秦琬闻言,眼睛一亮:“阿娘能确定么?”“你这孩子,竟质疑起阿娘来!”

沈曼又好气又好笑,“年纪轻一些的皇子皇女,阿娘不了解,还能不明白馆陶不成?”

馆陶公主为找个兄弟做依仗,对代王热络过好一阵子呢!若不是碍着穆皇后,不敢成天上门,她连指腹为婚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第一百零六章 生活方式

秦琬不清楚十几年前的弯弯绕绕,沈曼却是清楚的,趁着没什么人打扰她们,便小声对女儿解释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