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没缘分便是没缘分,不能做个女婿,做朋友也不错。恪儿心性敦厚纯良,对认定的人毫无保留,吃住在代王府,乐得不回家的裴熙就是最好的例子。恪儿若能与卫拓结交,来日卫拓被新君相忌,他好歹能分说一二,至不济也能保住卫拓的家人;相反,新君若是忌讳恪儿的长兄身份,卫拓也能帮忙转圜。

圣人拿定主意,便吩咐道:“元启,你持朕的手谕,先送代王一家和陈留郡主回去,再往鸿胪寺走一趟,将这些年西域各国的朝贡统计一番,呈给朕一观。”

卫拓领了圣人手谕,欠身退出,便听圣人对匡敏说:“去将老八和老六叫过来。”

圣人先传魏王和韩王,看样子是认定此事与他们两人干系不大,打算处理之前的事情了。

不,也未必。

钟婕妤的事情无论是真是假,落到魏王耳中,魏王少不得分辨一番。若真心疼魏王,岂会让韩王站在一旁,见到魏王的狼狈模样?只怕是今儿魏王伏在地上,说了什么,明日满大街都知道魏王扒拉着圣人的腿涕泪横流了。

卫拓处在中书省,日日跟随着圣人,为他起草诏书,自然清楚,大夏看着四海升平,繁华无比,却有诸多弊端。旁的不说,单说世家——哪怕大夏三代皇帝都在努力压制世家的地位和发展,世家却仍拥有极为可怕的实力,他们在地方上为所欲为,动辄抹了十里八乡的户籍,让一整个村落的青壮都变成黑户,若不想沦为盗匪,就只能没日没夜地为他们垦荒。而这些开垦出来的荒地,自然也不会列入官府的名册中,更不会为朝廷增添半点赋税。

盐、铁、粮食、土地…这个建立在千疮百孔土地上的国家,既需要春风化雨,也需要雷霆手段。

卫拓始终谨记梁王的教诲,放下仇恨,做治世之能臣,为百姓开辟一个朗朗乾坤。他观察了现存的诸王许久,觉得魏王虽有些刻薄寡恩,却是一个能办实事的人。这样的人若是继了位,手段可能会刚烈些,过犹不及,引得各地反弹,甚至揭竿而起。此等局面处理得好的话,定会比一个四平八稳的守成之君更能延续大夏的寿命,故卫拓的心有些偏向魏王,本打算在一些事情上不着痕迹地帮他一帮。谁知魏王献上祥瑞,弄得诸王都对他很不客气,在这等情况下,卫拓即便觉得魏王在现存的诸王中最适合那张椅子,也不能透露任何倾向了。

他心中存着事,面上却仍是一派仙人之姿,令秦恪和沈曼大生好感。秦琬见卫拓持着手谕来,纵不了解寿成殿发生的事,也大概猜到几分,只见她拉了拉父亲的袖子,小声说:“阿耶,宫门怕是被禁了,咱们虽问心无愧,却怕有人利用圣人对咱们的好做些下作勾当。依我看,还不如先派心腹去,将咱们的车架和带来的东西认认真真清点一遍,虽说耽误些时间,总比检查出什么,难以说清楚的好吧?”

秦恪再怎么不理事,也是从腥风血雨中过来的,听秦琬这么一说,觉得女儿考虑得很周全,便主动道:“卫承旨稍带片刻,孤先知会内侍、殿中二省一声,命他们检查一番孤的车架。”

作者有话要说:简单介绍一下,宫廷里的女人,来源就几种——第一,出身高门,被选进来当妃嫔或者女官的;第二,出身良家,因美貌或文采或德行被采选进来当女官、大宫女,或者直接在掖庭等着圣人招幸,或被殿中省安排给哪个皇子侍寝的;第三,被卖进来的,这种是奴籍,做不了大宫女更别说女官,当然,可以直接当妃嫔;第四,外人送给圣人的,比如蓝充仪;第五,长辈犯了罪,被罚入宫廷当奴婢的。一般来说,皇子们都很挑,姬妾都是挑前两种,后面三种想晋升,基本上…倾国倾城和情商超高,总得有一样。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依不饶

听见秦恪这么说,大家都松了口气。

虽说圣命难违,但搜马车这种显而易见会得罪秦恪的事情,还是没多少人乐意去做的。现在好了,代王殿下通情达理,他们这些做事的也不会为难。

代王十年未归京城,左右卫、殿中省和内侍省的许多人都不认得他,先前也曾战战兢兢地打听这位皇长子的脾性,得到的多半是“代王极宽厚仁德,很好说话”的说法,却都不以为然——这宫中的贵人主子们,除了满脸写着“我很骄横”的韩王外,哪一个不是和和气气,看上去很好说话的主儿?若信了表象,真将主子的和气当一回事,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贵人们轻描淡写定人生死的做派,宫人内侍看得太多,压根不相信有权有势的人会和气到哪里去,如今见这位皇长子竟能考虑到他们的难处,哪怕知道代王此举避嫌的成分多,也让他们感慨不已,心道难怪那么多老人都说代王好相处呢!光看这件事就知道,代王的宽厚仁德,还真不是旁人嘴上说说的。

秦琬知自己这一招用对了,轻轻走到母亲身边,捏了捏母亲的手。

沈曼也是极为精明的人,又被女儿这么一提醒,马上想到搜车还有一桩不方便的地方,便道:“碧云,碧烟,你们随内侍们走一趟,清点一番车上物件。”

代王府的女眷身份尊崇无比,永宁节时又要在宫中呆上一整天,说不定还会被圣人留宿宫中,自然要带一两套换洗的衣物。再说了,白天与晚上的着装也不能相同,配饰更不能重样。这些物件都有表记,宫中之人又不知是敌是友,经他们的手检查东西,多了少了都是麻烦。

秦琬拉着沈曼的手,笑道:“阿娘可是忘了,我是个最牛心古怪的,碧云、碧烟理得清阿耶的东西,却不知道我有多少小物件,还是让阿妙也跟着走一趟吧!”

听见秦琬当着旁人的面说这样的话,丝毫不将名声当回事,沈曼心肝脾肺俱疼,悔恨溢满了胸口——她怎么就忘记了贴身使女不过弱质女流,旁人弄鬼她们未必发得现,需得选个有些功夫底子的人去呢?若不是对陈妙排斥太过,这等时刻,自己怎么也不会漏了他啊!

卫拓见陈妙妩媚风流,婉转动人,将这母女俩对陈妙的不同态度猜到两份,很明智地不去插这个嘴,命人将她们三个带去检查代王的车架。

原以为是走个过场的事情,谁料一刻钟过后,有内侍进门,对卫拓耳语几句。

卫拓神色一肃,点了点头,旋即对代王行了一礼,语带歉疚地说:“代王殿下,您怕是得去太极殿一趟了!韩王府小殿下…就藏在您车架放书的暗格里!”

秦恪一听,又惊又怒,脸色忽青忽白,下意识地说:“这与我无关!”

秦琬惊讶过后,便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甚至隐隐有些窃喜。她上前一步,扶住父亲,温言道:“圣人素来英明果决,小人的栽赃嫁祸之法怎能逃离圣人的法眼?”

女儿握着他的臂膀,似要给他无穷勇气,想到自己身后的娇妻爱女,秦恪深吸一口气,望着卫拓,毅然道:“清者自清,我随你去太极殿。”说罢,他转过头,望着秦琬,郑重地说,“照顾好曼娘。”

秦琬点了点头,退了一步,紧紧握住沈曼的手。秦恪见着这一幕,眼眶微热,忍不住别过脸去,闷闷道:“走吧!”

他们走后,沈曼跌落在椅子上,神色有些茫然:“裹儿,你说…”这一幕与十年前何其相象?也是惊涛骇浪平静下来后,满以为尘埃落定,秦恪却因着一些摆明了是栽赃陷害的事情,忽然被圣人传召入宫。再然后,便是十年流放,种种心酸,无需赘述。

秦琬依偎在母亲怀里,柔声道:“不会的。”

“真的么?”

“真的!”秦琬仰起头,望着母亲,神情温柔,神态却异常坚定,“今时不同往日,能让圣人偏心到不顾阿耶,能让群臣偏帮到不顾阿耶的人,已经不在了。”

穆皇后、怀献太子,这两座深深压在后宫妃嫔和诸王身上的大山,已经不在了。

沈曼呆呆地重复着女儿的这句话,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努力想笑一笑,却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见着母亲这般模样,秦琬才发现,对父母来说,从云端坠入污泥究竟有多痛苦,惨烈到稍稍想起,竟忍不住身体本能的战栗。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转过头,遥望太极殿,眼中流露深深的渴望。

总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没有人可以阻挡我的进入,更没有人敢对我的退避,视作理所当然!

“裹儿?”察觉到女儿做下了什么令人震惊的决定,沈曼有些惊疑不定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你在想什么?”

秦琬收回视线,微微一笑:“阿娘,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你…想通了什么?”

“我先对您卖个关子,回去再说。”秦琬毫无压力地对着母亲撒娇,“您不用着急,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回去啦!”

事情正如她所料,代王一到太极殿,还没来得及跪下,就被圣人扶起;还未来得及请罪,圣人就直接断言了长子的无辜;话没说到一两句,从代王到沈曼到秦琬便收获了一大堆赏赐,甚至还有好些圣人做王爷时攒的,后来交给了怀献太子做私房的商铺,美其名曰压惊。

代王所畏惧的,无非圣人信了旁人的栽赃,以为他才是幕后黑手,坐山观虎斗,最后凭着皇长子的身份坐收渔翁之利。他相信,对这样的儿子,圣人是不会留情的。如今见圣人对自己百分百信赖,代王正高兴着,却被女儿泼了一盆冷水。

“练兵?为何?”

秦琬早就有此打算,碍着父母求安稳的心思,一直没提。今番恰逢良机,屏退众人之后,她就对父母提了这一建议,冷静解释道:“韩王之子莫名出现在阿耶的车里,定是诸王的手笔,阿耶和阿娘不妨想想,若是圣人和韩王叔不信阿耶,将会发生何事?”

不用她提醒,秦恪和沈曼也能想到,若是圣人不信,代王这些年积攒起来的好名声将会付之东流,变成一个狭隘阴险的伪君子。不仅如此,他还占着皇长子的名分,继位最名正言顺,偏偏又没任何势力。诸王不联合起来先对付了代王,将长兄彻底打压下去,简直对不起他们付出的努力。

见父母认真思索起来,秦琬又道:“圣人对阿耶的信任和怜惜能保阿耶一次,可两次、三次,十次八次呢?梁王叔未必有反心,可惜三人成虎;太子未必傲慢到不懂礼数,奈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阿耶领了宗正的职,无望大位,退让至此,不过求晚年安逸。这一点,诸王不会看不透,偏偏他们之中,竟还有人定下这样狠辣的计谋,可见他们对阿耶的皇长子身份始终是忌惮的。”圣人在的时候尚且如此,若是自个儿登了基,岂不要寝食难安?

顺着秦琬的这番话往下想,竟找不到一丝可以驳斥的地方,秦恪的脸色渐渐白了。

沈曼比丈夫果断许多,闻言便道:“即使如此,光练府中的卫士又有什么用?不过三五百人,又多半出身勋贵世家,身后关系千丝万缕,哪怕训练出来了,能不能指望得上都不一定。若是训练家丁部曲,倒是没这方面的烦恼,被人知道的话,却…”都做闲散亲王了,练兵做什么,还说自己没夺位之心?

亲王府的护卫也属三卫,虽说门槛比左右卫中的三卫低一些,官职也低几等,却也不是寒门子能进的地方。这样的人,想让他们不顾全家老小,亲人前程为你卖命,有些不切实际。

对秦琬来说,说服父母是最困难的,找理由简直太简单了,故她很随意地说:“这还不好办么?我生长于乡野,喜好游猎,最大的愿望是亲手猎一头猛虎。您二位为了满足我的愿望,自然得圈起山林,训练一批人驱赶驯服野兽,好哄我开心。我想钳制夫婿,难不成给他送丫鬟美婢?自然得寻些孔武有力的亲兵,他若不服,关起门来打上一顿,总有教训老实的时候。若无卫士护持,桢姑姑岂能过十几年安逸的日子,想赶夫婿就赶夫婿,想轰儿子就轰儿子?”

沈曼一听,登时急了,秦恪也没想到女儿这么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怒道:“胡闹!”

秦琬知此事何等重要,也不玩什么小女儿情态,她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对父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一边流泪一边说:“丹阳、蓝田之战前,秦惠王免张仪宰辅之职,令他使楚;垂沙之战后,秦却肆无忌惮,屡屡侵楚,以致怀王客死异乡。女儿不求好名声,只求全家能有条退路,若真有一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趁早离开长安比什么都强!”

听见女儿拿战国时的楚国比作自己,拿秦国比作新君,秦恪还有些戚戚。

骤然闻得最后一句,秦恪不由大怒:“你怎能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以退为进

秦琬跪在地上,昂着头,努力做出倔强的表情,泪珠却不住滚落。

看到她既狼狈又要维持尊严的模样,秦恪的心先软了一半,却硬着头皮说:“你给我认错!”语气比方才不知柔和了多少。

“我说得哪里有错!”秦琬不肯服输,争辩道,“留在长安,新君真瞧阿耶不顺眼,只需赐一杯鸩酒,对外说您‘暴毙’,优抚一番秦敬,便能将人恶心得够呛,世人还得赞他一声仁厚圣君。我又没劝阿耶与诸王一般不择手段争夺皇位,只是求您让我训练一些兵卒,在王府中修一条密道,关键的时刻能逃到安全地方,保住自家性命。若真走到了那一步,还管什么兄弟仁义?他为了安自己的心要杀您,我们为何不能趁势而起?左右都是死,与其被新君安排罪名,还不如真做了乱臣贼子,将他的恶毒用心告诉全天下的人。哪怕咱们真…也足以令他背上千载骂名!”

秦恪未聊到女儿想得如此之远,又是如此的悲观,但见他僵在椅子上,怔怔地看了秦琬好半晌,忽然冲上去,搂着女儿,嚎啕大哭起来:“裹儿,我的裹儿啊!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用!非但庇护不了你,还得你小小年纪为我们出谋划策,殚精竭虑,裹儿——”

沈曼伏在桌上,无声流泪。

秦琬心中虽有几分难言的悲戚,之所以落泪,却出于孤注一掷的念头,毕竟过了这个村就很难找到这个店了,偷偷摸摸养亲兵总没有光明正大养亲兵来得好。既能说服父母,又能在圣人那里有个交代,过个明路,这样的好时机哪里找?故她先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不曾想到秦恪这般真情流露,弄得她也难过了起来,抱着父亲,一个劲地哭,却不知自己究竟在哭什么。

一家三口痛哭许久,将这些日子积攒的怨气和不甘悉数化作眼泪,过了许久,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见着妻女甜美的笑容,秦恪心中酸涩,轻声道:“罢了罢了,请旭之过来!”

裴熙早就知道永宁节上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一瞧坊市卫兵把守,不若寻常热闹,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碍于长辈全在宫中没回来,他在代王府又是客,才忍着没问。被请来之后,一扫代王夫妻和秦琬的脸色,他便将事情猜到了几分,知晓八成有人画蛇添足,触到了代王。

他本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听秦恪和秦琬这么一说之后,越发来了兴致。虽说他不怎么在意名声,但对代王请他想个法子,好让王府既能练兵,又不损害秦琬名声的事情,他也十分乐意,随口道:“这容易!此番寿成殿出事,宫中必有大动作,大王又受了惊吓,为了修养,也为了躲开那些上门攀交情的人,您大可与妻女一道去庄子避暑,谁也不见。”

“避暑?”

“正是!代王府中的细作,一时半会也没清干净,皇庄又被庄头把持,忠奸难辨。您刚到庄子,人手不够,环境也不熟悉,若再遭逢一场刺杀,惊魂未定也是当然。”裴熙唇角微微上扬,用异常平淡的话语决定许多人的生死,“您几番退让,对方却咄咄逼人,再怎么好脾气也不能这样忍下去。只要您往圣人面前一跪,诉说您的心愿,您的委屈,您的惧怕。圣人是圣明天子,自然会让您圈了山林,以练部曲,甚至连理由都能帮您找好。有圣人撑腰,这事就算过了明路,无论是谁,只要他想借此栽赃您,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代王琢磨着裴熙的一番话,渐渐回过味来。

府中混着诸王派来的细作,他心中十分清楚,女儿院子里隔三差五发落人是为什么?难道真是裹儿脾气坏到连贴身使女都可以直接撵出去?还不是瞧出这些人怀有异心,又抓不到证据,只能先囚起来再说。

饶是如此,那些潜伏得极深的死间,却是抓不完的。

秦恪生长于人间最富贵的地方,从小就见识到了花团锦簇下的刀光剑影,故他明白,寻常人想得旁人效死很困难,对当权者来说,这事却不算太难。

李惠妃经营后宫多年,殿中、内侍二省都能插上手,大小宫务都能说上话,她的寿成殿哪怕不是铁桶一般,派去照顾唯一孙儿的人也定是她觉得十分可信,绝对不会背叛的,那又如何?若真个个都忠诚,昨晚的那一出大戏是怎么来的?

来自皇家的奴才多半鼻孔朝天,连主子都敢瞧不起,更别说这里面还混了诸王的探子,代王本就不怎么想用他们。若是依了裴熙的法子,以“遇刺”之名处理一批怀有异心的人,细作也好,刁奴也罢,贡献一二余热,也算让这些人“尽忠”了。

秦恪性格宽仁不假,尊贵的身份却摆在那里,十年的流放生涯让他不肯再失去第二次到手的荣华。别的事情都好商量,性命之事却是商量不得的,这些人背后的主子要置他于死地,他焉有手下留情的道理?故他点了点头,赞道:“旭之说得极是,再过几日,我便进宫与圣人说这件事,然后咱们去庄子上住上一段时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有些为难地说:“只是,训练部曲的人…”

他认识的武将不多,能参与到这等机密之事上来得更是少之又少,沈淮领着差事,赵肃学识不足,代王府司马宇文杉是圣人派来的人,按理说是可信的。但宇文杉出身勋贵,家中关系错综复杂,又与秦恪相处的时间少,秦恪信他不过,就更别说亲王府的典军们了。

“要不?让赵肃…”

秦恪才刚提了个头儿,就见秦琬一个劲摇头,不由止住话头,问:“裹儿,不用赵肃的话,你还有什么好人选么?”

秦琬知赵肃野心勃勃又孤高自负,一门心思想凭自己的实力奔远大前程,这种狼一般的人物,落魄时当狗养着倒也罢了,真让他抓住了一丝希望,还想磨去他的野性,最后肯定是被开膛破腹的命。她可不愿因代王的一时起意就不得不杀了这么个既能用又信赖的人,便道:“自然有,咱们府中的周五不就是么?”

一听得周五的名字,代王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厌恶道:“莫要提他!醉生梦死整整十年,一遇大事就瞧不见人影,若非看在他还算忠心,借来兵丁保护了我们三年的份上,孤压根不想见到他!”

秦琬自然知道父亲对周五的不喜,但他们眼下只能用此人,故秦琬压低声音,小声道:“阿耶,周五很可能是丽竞门的人。”

秦恪闻言,不由露出骇然之色:“此话当真?”

在大夏,“丽竞门”绝对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这支由夏太祖组建,专门负责刺探情报,必要时候骗开城门,暗杀守城官僚的部队在大夏建国之后,非但没有功成身退,反而隐匿到了黑暗的最深处,抹去容貌、出身和性命,专门为大夏历代帝王做着最不能言说的勾当。

被丽竞门找上门却侥幸活下来的官员不算多,却也绝对不少,但他们无一不对此事噤若寒蝉,半点口风都不透,免得自己哪天没了这份好运,再被无声无息地请进去,别想出来。

严刑拷打并不可怕,这样的未知,才是最折磨人的。

秦琬也不是随意拿丽竞门来吓父亲,她是真觉得周五有些像这个组织的人,便道:“周五这些年的做派,圣人略一询问就能知晓,何以不发作他,反给他加官进爵?我先前不晓事,只是觉得咱们手中无人可用,才劝阿耶给他个官做,好让他对咱们忠心。这些日子我灌了一耳朵的秘事,听见魏王查案却被追杀的事情,心中便有些疑惑。魏王还是手握实权,奉旨南下的皇子,不过触犯了江南氏族的利益,便险些埋骨于此。阿耶被流放十年,竟只遭了一次刺杀,如今想想…”次数实在少得不正常。

说到这里,她歪了歪头,很认真地说:“我去与他谈一次吧!”

秦琬说得头头是道,秦恪和沈曼越想越觉得对,冷不丁听见她这么说,登时急了:“不许去!”

若是醉生梦死,不求上进的周五,秦琬去见见无可厚非,一想到这家伙可能是从杀人不见血的丽竞门出来的,代王夫妇怎会同意让女儿去?

裴熙对秦琬眨眨眼睛,毅然道:“我也去。”

秦恪看了看神色坚决的女儿,又瞧了瞧自信满满的裴熙,想到这两人比自己聪明不知多少,担心就去了几分,又怕自己再拦了女儿的意思,她会伤心,故他犹豫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说:“行,你们去吧!”说罢,十分决然地加了一句:“一定要离他十丈远,带好兵刃,院中布置好兵卒!”

秦琬和裴熙听了,面面相觑,都有些哭笑不得。若真依了代王的意思,他们这是去好好谈谈的,还是摆鸿门宴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施以恩德

自代王回京后,做了王府副典军的周五虽不如从前一般自暴自弃,却也没尽忠职守到哪里去。除了第一天掀翻了一群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卫士们,让这些新丁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外,他的日子过得极为悠闲。

正因为如此,在听说秦琬想见他之后,周五心里咯噔一下,暗道麻烦来了。

他生长于大夏最顶级的权贵之家,又是家族倾力培养的对象,即便沉沦污泥中三十年,也不失敏锐嗅觉,自然明白长安的风向要变。

储位之争何等惨烈,他在三十年前就看得清晰,无奈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圣人对他到底恩重如山。圣人托付的事情,他自然没不尽心的道理,何况…想到往事,周五摇了摇头,难得地换了身干净的,七成新的衣裳,略略打理,才在使女的引领下入了正厅。

秦琬高居上首,见周五回到长安后,络腮胡子依旧覆盖了大半张脸,让人瞧不清他的真容,便觉自己的判断哪怕不是十成十的准确,也有那么七八分。故她看着周五,很干脆地说:“昨晚发生的事情,你听说了么?”

周五知秦琬聪颖,又明白裴熙一双眼何等厉害,听见秦琬话中有话,心中一紧,却装傻充愣:“卑职只知圣人命人封了坊市和宫门,十六卫忙活了一夜,瞧着外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卑职着实恐慌。”

这番话中规中矩,没半丝不对的地方,秦琬和裴熙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漫不经心地用茶盖拨了拨茶汤,淡淡道:“京中事多,天又热了,阿耶欲往皇庄中避暑。奈何这些日子贼人众多,个个胆大包天,若无人彻夜巡视,我这心啊,就一直安定不下来。周典军与我认识十年,端得是可信之人,此事便有劳了。”

周五就知道自己被喊过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一听秦琬让自己训练部曲,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晦气。

成为代王嫡系中的嫡系,旁人或许会求之不得,可他的身份是能步步高升的么?哪怕圣人给他安排的“周五”身份天衣无缝,他也不能断定,三十年过去,自己的面容是否变了模样。

柴家七郎柴豫,本就是名动京华的俊美少年,白马银枪,不知勾走多少女郎的芳心。若是他生得平凡普通一点,不那么显眼,也不需用这种手段隐藏多年。

但,他不好拒绝。

他本就是代王府的副典军,又因十年随代王流放的经历,与代王彻底绑到了一起。眼下代王要提携他,他有什么可拒绝的道理?将这件事说出去,十个会有八个觉得他不识抬举,另外两个觉得他怀有异心。

权衡利弊之后,柴豫恭敬行礼,肃然道:“定不负大王、县主所托!”

秦琬闻言,微微一笑,柔声道:“听说你儿子今年及冠?不知他想入南府呢,还是北衙?”

柴豫被圣人救出后,顶了一个丽竞门暗卫的身份,化名“周五”,在北衙军做个小小的队正。起初几年,他对身份的落差很难转过弯来,拒绝接受这一事实,媒人来说亲,说得都是那些目不识丁的女子,这要在以前的柴家,连三等使女都做不上,他如何看得入眼?圣人知晓他的难处,让他多等几年,特意寻了个机会放一个出身清白,在宫中学会了识文断字,进退有度,还不想爬床,只想做正头夫妻,家里又在长安的女史出宫,好给他做娘子。

发妻吴氏样样都好,就是家人污糟,隔三差五来打秋风不说,还要以孝道长幼来压她,逼着她从夫家掏钱补贴娘家。待他陪代王流放后,吴家人闹腾得更不像样,吴氏一边要支撑门庭,赚钱送儿子去读书,一边还要与娘家周旋,却依然将独生子教得很好。

敦厚仁德,谦谦君子,缜密细心,半点不像当年的他,张扬,骄狂。最要紧的是,长得像娘,若不仔细端详,谁都瞧不出他身上柴家人的影子。

“犬子…”柴豫迟疑了一下,才说,“犬子喜文厌武,现拜在郭先生门下读书。”

郭先生是谁,秦琬没听过,瞧裴熙,他也摇了摇头,应当是不怎么有名气的人。故秦琬想都不想,很干脆地说:“周典军太谦虚了,明年恰是春闱之年,我这就去请阿耶帮忙写张名帖,推举令郎参加。”

科举虽由夏太祖推广,却是前朝太祖徐然首创,意在招纳天下贤士入朝廷,省去孝廉经地方的门槛。奈何世家权势仍旧极大,寒门弟子读书的机会依然很少,科举能在中央实行,于地方却门槛重重。哪怕在中央,想得到一个春闱名额,也需要有高官或大儒的名帖推荐。

正因为如此,许多自恃才高的学子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投递名帖与作品,希望自己能被权贵赏识。即便拿不到春闱的名额,做个客卿幕僚也是好的,若是能娶到高门大户的庶女,前程更是有望。

柴豫之子周思学业再怎么出众,也是个“寒门子”,他拜的先生虽有才学,却没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他本想着,要不使点钱,让儿子去当个刀笔吏,了解了解世情,未料秦琬轻飘飘来了这么一句,给了他儿子另一种可能。

说实在的,柴豫对唯一的儿子,感觉是复杂的。

他一贯心高气傲,哪怕与家人一道以乱臣贼子的名义死去,都不想以这样的方式苟且偷安。偏偏圣人偷偷派人告知他的长辈,可以救活柴家一人,让柴家的血脉得以延续。

身为柴家最优秀的子弟,柴豫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牺牲的人,但这样的三十年…还不如选个庸庸碌碌的人,眼一睁一闭,一辈子就过去,为何让他在尘世中苦熬?

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柴豫恭恭敬敬地对秦琬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县主厚爱!”

待他走后,裴熙沉默一会儿,才说:“这人有问题。”

“用他需要担风险,但我已无可信之人。”秦琬叹道,“若非察觉出他的身份可能不像我想的那样,我何至于忽然改口?”

她本以为柴豫是丽竞门的人,想说终有一日,你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不用遮遮掩掩,偏偏…

“罢了罢了,不想这些,他是圣人派来的,又跟了我们那么久,暂时用用也无不可,倒是圣人赐的那些铺子。位置顶好,收益绝对少不了…”秦琬望着裴熙,两人都明白接下来那句话是什么。

可惜先在太子手上过了一轮。

怀献太子的产业,圣人自然不会动,太子身在宫内,铺子的掌柜伙计忠心与否,怕是不能保证。怀献太子死后,圣人悲痛欲绝,更无暇顾及这些产业。

主子死了,下头的人能不人心惶惶么?那等心思活泛的,指不定就投靠了谁。

秦琬很清楚,她的叔叔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每个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子人。果然,对很多事情,哪怕心中清得和明镜似得,也不得不装傻充愣,好熬过这段时间。

裴熙见秦琬陷入沉思,神色复杂,到底没说话。

他性情极端,肆无忌惮,却也知道这条路走得多难。秦琬既有远大志向,更得和其光,同其尘,才能学会如何用人。

哪怕用得是你心知肚明的细作,只要对方能为你办好事,便不足畏惧,偃旗息鼓的孙道长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这些小事,毋庸在意。”裴熙瞧了瞧桌子,温言道,“你该想得是,在诸王都有嫌疑的情况下,圣人会怎么处理此事。”

听见他这样说,秦琬笑了起来:“公然揣摩圣意,行啊!”

“圣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裴熙回答道,“你不妨猜猜?”

“让赵王和鲁王斗起来。”

裴熙闻言,便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没错,接下来咱们可有好戏看了。”

在外人看来,永宁节第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如一颗石子扔进水里,没掀起多少波澜。若说有,也是在节日的第三天,圣人在卫拓的建议下,下了一道圣旨,声称宫中良家女三十六岁才放出宫有违天和,现将这个年龄放到三十岁。至于卖身入宫的宫女,年过五十的,分十亩天地,同样放出宫去。

这道圣旨一下,朝野民间自是一片恭维之声,都赞圣人乃是千载未有的明主。既然是明主,少不得要判一判冤案,杀几个贪官,才符合话本子中的情节。

故又过了几天,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撞响了登闻鼓,口口声声要状告会稽郡守顾安,至于缘由?她的父亲本是一县之长,治下发现金矿后,按着章程上报官府,谁料当天夜里就家破人亡。她侥幸逃脱后,沿街乞讨五载方来到长安,为家人伸冤,够不够凄苦,算不算传奇?

此事闹开后,便有朝臣上书,说顾安好歹是一郡之守,岂能光凭妇道人家的一介之词就定他的罪?

圣人一想也是,命顾安进京陈情还嫌不够,竟授鲁王天子之剑,享半副天子仪仗,去江南查一查这桩大案。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往来奔跑的仆役脚步既轻又慢,衬得内室的惨叫越发凄厉,赵王妃坐在正厅主座上,漫不经心地呷着茶,见着孙妈妈到来,她才抬了抬眼皮:“怎么说?”

孙妈妈是跟了赵王妃三十年的老人,深得赵王妃的信赖,只见她福了福身,一脸沉痛之色,再怎么挑剔的人都无法从她的表情中寻出任何错处来:“贾姨娘福分薄,没能保住孩子。”

听见孙妈妈这样说,赵王妃也懒得再坐下去,她缓缓起身,面上流露出一丝遗憾,口气却是淡淡的:“到底服侍了大王一场,我也不薄待她,好生养着,将来若能给大王生个一儿半女,也是她的造化。”

话虽如此,赵王妃和孙妈妈却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她们都明白,王府这位媵贾氏,再也不可能见到赵王一面了。

想到这里,赵王妃看了一眼内室,见惨叫声一声弱过一声,想到贾氏前些日子趾高气昂的样子,竟有脊背发凉之感。

这位会稽郡守夫人的外甥女,恰是赵王这段时间的新宠,仗着二八芳龄和如花美貌,很是张扬了一段时日。待得怀有身孕之后,更是金尊玉贵,容不得半点拂逆,连王妃都敢挑衅,结果呢?顾安一出事,朝廷上下还没个定论,赵王就迫不及待地与顾安撇清关系,竟连再多等一个月也等不得,生生让贾氏落了六个月的男胎。

哪怕赵王妃瞧贾氏得志便猖狂的模样百般不顺眼,打定主意过些日子就让她吃点苦头,见她落到此等境地,心中也悲凉万分。

与人做妾有什么好呢,锦衣玉食,华服美饰,皆是旁人给予的,要拿回来再简单不过。一旦出了事,最先倒霉得就是她们…罢了,身为女子,路如何走竟有大半靠着父母兄长,自己无法做主,何苦五十步笑百步?

赵王妃是个明白人,再怎么惧怕赵王的狠辣,瞧不上他的胆小,也知他们夫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赵王若是出事,她必不会好过。故她收起心中的那一丝怜悯,问:“大王还是歇在书房?”

赵王性好渔色,无女不欢,却不是那等被女人哄两句就失了分寸的人,更不会让任何女人踏进前院一步。赵王妃与他夫妻多年,早有默契,知他一旦不流连后院,情况便很是危急了,不由埋怨道:“魏王当真多事,若他不送什么祥瑞,岂有今日这么一出?”

孙妈妈听了,心道您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有这样大的祥瑞,谁敢不送上来呢?

心中想归心中想,孙妈妈可不敢对赵王妃说这种话,只是说:“都是皇子龙孙,上天怎么会厚此薄彼呢?魏王得了一个祥瑞,咱们大王的祥瑞定不会远。”

赵王妃勉强笑了笑,没再说话。

她的担心,赵王半点感受不到,这位排行第四的王爷脚下满地狼藉,不住喘着粗气,高声咆哮道:“蠢材,都是蠢材!”

赵王府长史姓梁嵩跪在地上,连连谢罪。

梁嵩是吴郡梁氏的子弟,也是江南世家中人在长安少有的高官,地位十分重要。赵王与江南世家的密会,他即便没全程参与,也知晓十之八九,虽谈不上赵王最看重的智囊,却无疑是他最信任的人。毕竟梁嵩就是凭着忠诚可靠,沉稳得当才入了赵王的眼——这位多疑的王爷不信任任何经天纬地之才的忠心,宁愿用些缺点明显,便于掌控的庸人,就好比梁嵩,哪怕不是他的错,一见赵王发火,他便战战兢兢,唯唯诺诺。

知晓发怒也无用处,赵王深吸了几口气,好容易缓过来,仿佛才看见梁嵩跪在地上一般,讶然道:“孤是气那些不中用的奴才,与长峰有何干系?地上这么乱,当心伤着,还不快快起来?”

梁嵩“感激”地谢了恩,方从地上爬了起来,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见他谦卑地模样,赵王只觉气顺了些,又想到今儿上朝,圣谕下达时众人异样的目光,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孤从未想过对上老八,只是想将钟婕妤对食的事情说开,让老六丢些面子,别以为得了个祥瑞就翘上天了。谁料老七如此狠辣,直接置老八的独子与死地?眼下倒好,他做的坏事多,反倒来捡我的便宜,我里外不是人了!”

说开?

若我没记错的话,您吩咐得似乎是——放火烧钟婕妤所在的安处殿,让魏王在永宁节的时候死亲娘吧?什么钟婕妤与心腹女官对食,那是圣人追查缘由时,您打算揭示给世人的真相,压根不是您本来的打算吧?

一个要杀兄弟的生母,一个要杀兄弟的独子,这两位王爷当真半斤对八两,谁也不差谁。

梁嵩腹诽了几句,到底效忠主君,便道:“您受罚,魏王也没落得好,原先说了给钟婕妤的昭仪之位,如今却落到了蓝充仪的身上,眼下又接了这么一桩大案,莫说满朝文武,全天下都在看。稍稍出些纰漏,便是一辈子的笑柄了。”

圣人从未明着说过要晋谁为昭仪,只是在知晓钟婕妤的事情后,叹了一声,说了一句“还当她有所改悔,如今看来,这恩赏也不必了”,便命人写蓝充仪晋为昭仪的诏书。在旁人看来,岂不是圣人虽未处罚钟婕妤,却有些相信这事,才夺了钟婕妤晋升的机会?

想到自己的计策被鲁王利用之下,还能起到这样好的效果,赵王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喜意,转瞬又化作深深地痛恨:“老八的性子我清楚,认定了老六就是老六,倒是老七,成日摆出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孔,光想着怎样做渔翁。我倒要看看,他到了江南,还能不能算计得起来!”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

同样做了坏事,凭什么他就得被圣人打压,鲁王就能春风得意?就因为沈昭容出身江南盐商,陈修仪却是晋阳平民?他不甘心,他怎么可能会甘心?

梁嵩听出赵王话里的杀意,忙道:“前几年魏王在江南遇刺,世人已对大王多有误会,鲁王若是出事,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魏王与韩王?”

赵王听了,眉宇间怒意更深。

世人皆知江南世家对他鼎力支持,故都说他不能做太子,只有他清楚,在钱财一道上,这些家族是比较勤快的,至于旁的却是推三阻四,从没个爽快利落的时候。不仅如此,领头的几家还异常傲慢,想杀魏王也不对自个儿说一声,天罗地网就布了下去,实在没将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

哼,若是可以,他宁愿不要这一半来自江南的血,也要求圣人公公正正的待遇!

打定主意上位之后继续打压江南世家是一回事,让兄弟去自己拽着的钱袋子里分一杯羹又是另一回事,赵王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老七名声不错,手上的人却不多,成日也就是在书呆子那边有些名气。遇上这样好的机会,他会错过?”换做是自己,不趁机咬死你,也要狠狠撕一块肉下来。

“若是能让鲁王无功而返…”

“无功而返,说得容易!”赵王一想到这件事,就克制不住火气,“圣人连半幅天子仪仗都交给了他,还赐了什么天子之剑,有这样东西在手,他是可以名正言顺调兵的!”

前朝太祖徐然深谋远虑,一心开发江南,只可惜江南被人视作蛮地,没多少人愿意去。鼓励的手段动用完了,就只能来强制的,一代又一代。到了后来,前朝世家的势力达到巅峰,眼高于顶的贵人们自然不愿去那儿受罪。

几百年的江南开发下来,南渡的人早已在这片土地深深扎根,若非几十年前战火覆盖了整个北方,北人纷纷南迁,与南人对上,大夏想在江南打开缺口都难,更别说一统天下。

大夏从皇帝到权贵,对南人都是十分提防的,若非如此,太宗也不至于特意设个“江南总管”的职位,特意让当时还是王爷的圣人担当,又在南方一口气连设了好几个州总管,节制一州兵事,专门镇压南人的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