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打猎还是踏青,秦放都没兴趣,他思忖片刻,说:“要不,我带你们去看百戏?”

此言一出,隋辕就撇了撇嘴,不屑道:“百戏年年都看,花样就那么多,哪有什么新意。”

你小子,拆台拆得很高兴啊!

秦放瞪了一眼隋辕,气得不行。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落魄时结交的琴师晏临歌对他有恩,故他一直寻思着救晏临歌于水火之中,莫要让对方沉沦风尘。奈何他被代王看的很紧,一大堆酸儒围着,钱财也被掐得很紧,时局又如此敏感,加上他正在说亲,求得又是心仪之人,几厢叠加,实在不敢闹出什么稀奇传闻来。所以他得试探秦琬的态度,先带着秦琬去看百戏,再往更下九流的地方去一点,若是秦琬不反感,就央求嫡妹帮忙敲敲边鼓,办成这件事。

他的心思,隋辕半点不知,高盈却是瞧出了秦放的尴尬,连忙打圆场:“家养的百戏班子精巧归精巧,却失了一丝野趣,在外头的百戏糙归糙,有百姓喝彩,也颇有趣味。”

秦琬大概猜到秦放想做什么,生出几分兴味,便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去凑凑热闹吧!隋辕,你怎么啦?”

隋辕闷闷地看了秦琬一眼,苦着脸说:“我实在不想去啊!”

高盈闻言,奇道:“为什么呀?”

“这…”隋辕垮下脸,无奈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他这么一说,别说秦琬和高盈,秦放都来了兴趣。一行人在护卫、使女和长随的簇拥下,进了城,前往西市。才过两条街,就听见阵阵喝彩声,时不时夹杂这“再来一个,再来一个”的高喊。

高盈素来自矜,未曾来过鱼龙混杂的西市,一听见这声音,面上还恩呢该绷得住,心思已跟着飘了过去。秦琬也有几分好奇,便道:“停车,停车,咱们过去看看热闹。”

“别,别停!”

见隋辕忙不迭阻止的模样,秦放生出坏心,故意道:“停车,咱们下去!”说罢,挑衅地看着隋辕,“怎么,不敢进人群,怕有损仪容?”

被他这么一激,隋辕挺起胸膛,高声道:“怎么不敢?”

话一说出口,他就回过味来,脸色铁青地看着外面,却没再说个“不”字。

秦琬瞧着有趣,一直笑着打量隋辕,隋辕就更不自在了。

几人在侍卫的簇拥下,开出一条路,从人群中挤到了中心,就见一酒楼旁的大树上挂了一个巨大的秋千,有个身着深红衣裳的小娘子单脚立在高高扬起的秋千上,如蝶儿般不住旋转,煞是好看,喝彩声如雷一般震天响,竟将半条街的人给吸引了过来。

百戏这种东西,无论看过多少次,瞧到惊险稀奇处,仍旧会脸色通红,不自觉地拍着巴掌,高声喝彩。即便是说着“我已看得不愿看”的隋辕,注意力也渐渐被吸引了过来,全神贯注地看着小娘子花样百出地荡秋千。

酒楼二楼的窗子上围满了人,唯有一扇被人独占,只见一个衣着华贵,年轻俊秀倚着窗台,漫不经心地瞧着小娘子的表演,对着仆从耳语了几句,仆从便从褡裢中取出来几贯钱,高声道:“小娘子还有更新奇的花样么?若是表演得好,郎君赏十贯钱!”

十贯钱便是一万文,可以买两千石米面,足够一个七口之家一年嚼用,生活还能颇为富足。

对这样的打赏,长安百姓激动归激动,却并不觉得新奇,只是高喝:“来一个,来一个!”

红衣小娘子立在秋千上,嫣然一笑,足下使劲,秋千越荡越高,竟直接翻了过来!

围观的人群一反之前的激动热烈,死死地盯着红衣小娘子,大气都不敢出,但见红衣小娘子的脚如同牢牢粘在秋千架上一般,倒着也未曾掉下来,反倒带着秋千这样转了七八个圆弧,然后人一松,竟是掉了下来。

高盈的惊呼卡在喉间,还未发出来,就见红衣小娘子在空中连翻了五个筋斗,顺势落在犹自晃荡的秋千架上。

短暂的寂静过后,掌声雷鸣一般响起,高盈情不自禁地将手拍得通红,跟着人群一道叫起好来。

伴随着高昂的喝彩声与掌声,仆从将褡裢往下倾倒,铜钱如雨般落下。秦琬留神看着,百姓也会低头弯腰,捡起身边散落的铜钱,却不会多拿,更没有哄抢,任由红衣小娘子的姐妹将铜钱一一拾起,甚至在她们捧着东西过来的时候,还会将捡到的钱放进簸箩里,甚至在掏一些。

负责收钱的笑娘子捧着簸箩,走到秦琬等人身边时,一双秋水含情目便粘在了隋辕的身上,脉脉情意于不经意间流淌。

第一百二十章 五陵年少

被年轻美貌的笑娘子暗送秋波,隋辕却唔高兴的意思,放到将脸一拉,当场就要发作。

秦放小心谨慎了十年,哪怕身份一朝改变,不会被周红英母子陷害,怕事的性子却定了型,没办法再改。一想到隋辕的光辉事迹,见他又有犯横的迹象,秦放忙道:“卢乡侯家靠着鲁王,竟有几分发家致富的味道了,曾宪这小子从前可没这么阔绰。”

隋辕冷哼一声,瞪了对方一眼,才看着秦放,瓮声瓮气地说:“许久不见曾宪,也不知他哪来的钱,走,咱们好好与他叙叙旧!”

听见“鲁王”二字,秦琬免不得留心几分,高盈也习惯了一遇到什么人和事就对秦琬解说,趁着进门上楼的工夫,小声说:“卢乡侯是鲁王妃外家的姻亲,侯爷的长姊便是鲁王妃的大表嫂。”

说到这里,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鲁王妃亲外家而不是亲自家,在鲁王那儿,王妃外家的姻亲比王妃自家的姻亲更有体面。”

秦琬知鲁王妃是原配所出的嫡长女,一岁不到,生母就因产后失调去了,与娘家兄弟姐妹略有些不睦是正常的,多与外家走动实属寻常,但闹到这份上…高姐姐啊高姐姐,说话懂得避讳是好事,也不能这样将重点给隐了吧?

不过两句话的工夫,几人已走上二楼,曾宪迎了上来,大笑:“隋三郎啊隋三郎,这是第几个了?”

隋辕见曾宪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好气地说:“为着这事情,你们已笑了五年,怎么,还想笑一辈子不成?”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曾宪笑得更是厉害:“咱们笑了你五年不假,可你说这五年来的人,可有重样的?”

“这么晦气的事情,你还提!”

一想到这几年的遭遇,隋辕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的确没什么眼力,掏古玩不是遇赝品,就是高价买了并不值那么多的正品;斗鸡走狗,赌球玩牌,输的多到知晓对方在联手骗自己后,没办法一笑了之,而是气得带人砸了店;明明是愿赌服输,脱去衣裳跑了一圈,御史的奏折就如雪花一般递往御前…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他承认。问题是,这些民女也不能以为他真傻,随意哄哄就行,一个个往他跟前凑吧?

想到自己五年前不识这些民女的伎俩,于路边遇到一个“卖身葬父”的可怜女子,好心将她带回公主府,结果被当利公主扭了一个时辰的耳朵,灌了不知多少教训,甚至被皇帝外公罚抄书的事情,隋辕便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嘴巴苦,耳朵疼,手也酸得很。

平民女子能“偶遇”他的各种可能,他都体验了个遍,花红柳绿千娇百媚,什么样性格的女子,他也见了个透彻。笑话闹到最后,曾宪之类的纨绔子弟成日拿他开玩笑,竟设了赌局,赌他下一个遇见怎么样的佳人。

对着这件事,沛国公隋轩气得不知骂过弟弟多少回,当利公主起初还会教训两句,后来见到儿子灰头土脸就忍不住想笑,经撒手不管了。

不行,不能想,再想耳朵又该疼了。

都怪秦放,来什么西市,看什么百戏,好端端地区打点猎,赌点钱不好么?虽说在赌坊球场也会“偶遇”身负巨款却不肯卖身还债的小娘子,到底次数,人数页少不是?一道西市,不被人笑个三四回都枉来这一遭!

隋辕难得与贵女出来玩,本想表现一番,谁料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状况,曾宪又在幸灾乐祸,实在气的慌,便道:“怎么?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后,功夫都用在嘴皮子上,只能延续家族传统,决心弃武习文了?”

卢乡侯并不是什么显赫的权贵,若说有何特殊之处,便是特殊在他们这一支并非以军功起家,也不是寒门,相反,平原曾氏也算前朝颇大的世家,出了好几位名留青史的祖先。不仅如此,曾宪这一支的祖先投靠夏太祖也投靠得早,为了做个优抚世家的姿态,夏太祖也给了曾家一个侯爵。看上去倒是与洛阳裴氏的上宛候平级,当然了,无论是声望还是实权都完全不能比。

世家重文轻武本就寻常,曾宪身为卢乡侯的小儿子,自小却好舞刀弄棒,为着书读不好的事情,不知受过多少回家法,在祖母和母亲的庇护下,性子越打越倔,终于做出当街纵马,险些踩死旁人的事情,被卢乡侯结结实实一顿狠抽,险些没能爬起来。

被隋辕提及自己最丢脸的事情,曾宪却没有半点感觉,反倒笑嘻嘻地说:“怎么可能?我这一身好拳脚,从来没荒废的时日!”

“啧,好拳脚,你多少斤两我还不知道?”隋辕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曾宪,末了,不情不愿地说,“也就比我好一些吧?”

听见隋辕这样贬低自己,先前还不生气的曾宪差点跳起来,不服输地说:“你不是问我钱哪来的么?告诉你,我前几天把济南杨家的嫡长孙给打了一顿,让他一两个月起不了身!”说到这里,他哼了一声,忿忿道:“区区填房的娘家人,还真将自己当成王妃娘娘的正经亲戚不成?”

隋辕一听,也气了:“我说你傻不傻啊,杨家和李家的事情,自然有他们料理,你又隔了一层,跑去出什么头?”

被全京城工人的呆霸王说傻,曾宪楞了一下,才梗着脖子,一脸不痛快地说:“我就是看不得他们那副骄傲的模样!见着我就别过脸,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难不成他们就很高尚?嘿,王妃娘娘生母百日未过,填房就匆匆进了门,七个月后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真当世人都是聋子、瞎子、傻子?”

高盈与曾宪并不相熟,但他心底好,见曾宪说得越来越不像样,便道:“曾公子,杨老夫人还在呢!”所以,杨家人不仅是填房杨氏的娘家人,也是鲁王妃亲祖母的娘家人。前者可以随意欺辱,后者出了事,对鲁王妃的名声也不好。

被高盈这么一提醒,回过味来的曾宪嘟哝了几声,不见方才的兴头,略寒暄了几句便匆匆告辞。

等他走后,秦琬才问:“隋三郎,你与这位曾郎君很熟么?”

“也,也不算熟了啦!”隋辕嘿嘿一笑,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喝过几次酒,经常在赌坊见面。额,不,我这段时间不去赌坊了,阿娘不让!”

不是很熟,还这么热络,言笑之间就和至交好友一样?

秦琬暗暗记下这件事,决意在观察几分,便道:“对了,鲁王妃娘家是什么情况啊?什么杨家,李家,我都听糊涂了,还有,曾宪说的…”秦琬上前几步,特意靠近隋辕,做出十分好奇的样子,“是真的么?”

高盈一听。登时急了,刚想劝隋辕别说,隋辕已经念叨开了:“你是不知道,鲁王妃的父亲,啧啧——”

“啊?”有你这样说话说半句的么?

秦放刚想转移话题,被秦琬的眼神一扫,不知怎么就矮了半截。高盈急得不得了,架不住秦琬好奇的目光,只好装聋作哑。

隋辕咳了一声,卖足了关子,才道:“也不知当年出了什么事,简单地说就是,宋鸣想娶表妹,他老子不让,大概是觉得杨家日渐没落,有自家娘子这么一层关系就够了,没必要将儿媳妇的位置也拿出来做人情,便给宋鸣定了当时济南郡守的嫡长女,也是同样出身名门的平原李氏家主嫡长孙女。结果呢,李氏嫁进来不到两年就死了,听大夫说是什么郁结于心加产后失调,宋鸣却在百日热孝内迎了表妹进门,至于孩子嘛,生是七个多月后生的,也很健康。至于别的,那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你瞧我也生下来的时候也不怎么健康,如今还不是生龙活虎?”

秦琬挑眉,淡淡道:“我瞧曾宪很笃定,这都十几年了,日久见人心,若杨氏真是好的,岂会有这么一套说辞?”

隋辕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阴私,本想瞒着,见秦琬如此敏锐,干脆将自己知道的劝说了:“听说鲁王妃小得时候,很是三灾八难过了一段时间,大夫说是体弱,一碗碗药灌下去,就是好不了。宋老大人直接指着杨老夫人和杨氏的鼻子说,若是鲁王妃出了什么事,他就先休了杨老妇人,在命人休了杨氏,鲁王妃才渐渐好了起来。”

济南的宋家和杨家,当时的济南郡守,在祖母和继母手底下讨生活,非得祖父发这样的话才能保住性命的鲁王妃,如今杨家河李家针锋相对,连姻亲都卷了进去的事实…有趣,当真有趣!

秦琬微微一笑,望着隋辕,问:“鲁王对王妃当真极好,不知他有无庶出子女?”说罢,他立刻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你瞧我这记性,前些日子去当利公主府,我并未瞧见鲁王府的庶女,自然是没有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茶楼酒肆

“你…”隋辕怔怔地看着秦琬,有点闹不明白她怎么得出这个结论,“尊重发妻与有庶子庶女,冲突么?”

鲁王很尊重嫡妻,这点没错,但他的庶出子女也不少啊!赵王、魏王也算尊敬发妻了,府中孩子不照样一个个的生?秦氏皇族本就人丁单薄,多子多福才是好兆头,蜀王儿孙众多,谁没个一官半职?皇室男丁何时能上百数,圣人做梦都能笑醒,当然,若是嫡出的更多一些,自是最好不过。

秦琬笑了笑,柔声道:“你没弄明白我的意思,夫妻一体,尊重和脸面当然要给。但若不是感情极好的话,鲁王压根不会由着王妃亲外家远自家,而会从中说和。否则,旁人若抓住这一点来攻讦他,他的名声也不会好啊!哪怕继母从中挑唆,鲁王妃现已是王妃之尊,父女哪有隔夜的仇呢?”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世间之事,从来就是这么个道理。鲁王妃再怎么籍籍无名,嫁入皇室便成了“君”,身份非常人能比,谁不上着赶着,巴巴地去得罪她?再说了,到底是闺阁小事,没真凭实据。鲁王为王妃的好恶就这样偏袒王妃的外家,似乎有多管闲事,识人不明只限啊!

隋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秦放,又瞧了瞧高盈,意识到自己对秦琬说得太多,本想住嘴,却听见秦琬说了一句:“我又忘了,你想必不会注意这些,还是问高姐姐吧!”说罢,她真的转过头,问:“高——”

“她知道得,我也知道!”隋辕最容不得别人质疑他不行,闻言忙道,“鲁王妃家的事情,谁不知道?她的继母杨氏见她做了王妃,不是任自己搓揉的原配之女,便生出坏心,竟在鲁王妃有孕的时候,买通她的下人,不给服侍鲁王的女婢灌药——鲁王的庶长女只比嫡子小了半岁!”

秦琬听了,不由叹息。

她心气极高,一向认为女子不输男儿,自己的才能更是凌驾于时间绝大部分人之上。奈何女子接受教育的机会比男子少了太多,哪怕高门贵女、命妇耳濡目染,言行举止都不差,却还有许多不懂事,不识大体的贵女存在。譬如于氏,譬如鲁王妃的继母,后宅斗争是一把好手,奈何成日呆在四四方方的屋檐下,心和眼也就被局限到了这么丁点大。瞧不清形势,以为孝道就是无往不利的武器,结果呢?

得罪鲁王妃不要紧,碍着孝道,鲁王妃也不能对生父和继母做什么,顶多继母的生活憋屈一点,不复昔日威风罢了。偏偏杨氏看不清形势,心态扭转不过来,暗中使绊子,她以为这一招打击了鲁王妃,实际上呢?代王见嫡长子出生才允许周红英停药,一年后得了庶子秦敬,如此尚被人说成宠妾灭妻,鲁王的庶长女就比嫡长子小半岁,他的名声能好听?

这样拆台的岳家,不要也罢,鲁王天潢贵胄,只有他提携人的,没有谁提携他的,不抬举亲家就抬举外家,谁敢多说?

好好一个亲王女婿,就因为一个女人的不懂事,闹得正牌亲戚宋家享受不到任何好处,被鲁王妃的外家李家给摘了桃子,当真发人深省。

高盈见秦琬不说话,还以为她被这些阴私惊住,免不得以责怪的眼神望着隋辕,不悦道:“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还翻得这么起劲。”

隋辕尴尬地咳了一声,不敢再说什么,用喝茶掩饰不自然,小心翼翼地问:“那咱们…还去什么地方?”

秦放一听,暗道机会来了,忙道:“再过两条街有个春风得意楼,只供各色茶汤、果品和小菜,每日都会有伎子奏乐,文人墨客唱和,十分风雅,举子们都爱去哪儿。明年便是春闱,各州的举子想必已陆陆续续进京,咱们不妨去凑凑热闹?”

伴随着“噗”地一声,隋辕口中的茶水喷了一地。

高盈下意识地站起来,想往后退,若非秦琬扶了她一步,她定要被裙裾绊倒。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隋辕抹了抹嘴巴,指着秦放,满脸惊恐:“你们知道春风得意楼是什么地方么?那是太常寺的产业!”

听罢秦放对春风得意楼的介绍,秦琬就知这产业的后台必不会小,故对春风得意楼隶属太常寺名下,与教坊司挂钩的事情,她没有半点吃惊,反倒觉得本该如此。

茶楼酒肆,青楼楚馆,历来是收集消息的好地方,这一点,明白些的人心中都有数。

想也知道,这样“好”的地方,在储位已定,国家不需要动荡的时候,自是牢牢掐在圣人手里。哪怕怀献太子过世了半年有余,圣人在没择定太子的情况下也不会将这样重要的产业交出去,毕竟,眼睛耳朵这两样东西,还是呆在自己身上的为好。到旁人手里,哪怕保存得再完好,到底也失了功效不是?

高盈这么正派的人,歌舞伎都见得少,更别说听到“教坊”,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秦放见状,忙道:“举子去的地方,怎么也不至于差了,我向你们担保,绝对没有什么小娘子见不得的事!”说罢,他真举起手来,信誓旦旦,“我想带你们去那儿,一是举子们经常在那儿高谈阔论,咱们可以听听百姓的看法;二是父王有意从这些举子中择一二王府属官,咱们先帮父王瞧瞧;三便是春风得意楼的乐师极为出挑,比起宫廷雅乐,更多了一份意趣,你们不妨听听?”

他说第一个理由的时候,高盈还没意动,听见第二个理由,也有些坐不住了。

所谓的代王想从今科举子中择一二王府属官,实际上就是打算从举子中给庶女挑女婿,不过是为了两位乡君的名节,说得隐晦些罢了。

高盈心中清楚,她未来的夫婿,陈留郡主不打算在勋贵中挑,想从前朝世家出的今科举子中选一个,此举非但是为了她好,姑且避开夺嫡的纷纷扰扰,也算响应圣人拉拢这些忠心之家的用意,安抚沉寂了三代的世家名门。也就是说,这一科的举子中,十有八九,便有一人要与她相伴一生。

再怎么规矩的小娘子,想到可能会见到未来的夫婿,心也忍不住砰砰直跳。哪怕陈留郡主还没看好人选,自己先去瞧瞧,哪怕没有收获,也…也不至于留下遗憾吧?

秦琬本就对春风得意楼充满着好奇,哪怕秦放不提举子之事,她也是要提的,如今见高盈松动,便道:“要不,咱们先坐在马车上,看看春风得意楼。听听乐师的水准如何,顺带也见一见往来的客人,若是还符合高姐姐的品味,咱们再进去看看?”

她这个梯子搭得刚刚好,高盈听了便点了点头,说:“那咱们…去看看?”

秦放见状,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不住祈祷,晏临歌啊晏临歌,你莫要辜负我的期待,今天可一定要是你在撑场子啊!

只可惜,“事与愿违”一词之所以出现,就在于这等情形时常发生。

马车才行到春风得意楼不远处,铮铮淙淙的琵琶声便传入几人的耳中,高盈听了一会儿,异常果断地评价道:“技艺高超,感情也有,好虽好,却称不上多么难寻。”

她对琴棋书画造诣颇深,负责授课的恩师无一不是此道大家,眼光自然高得出奇。

秦琬生长于彭泽,代王与裴熙两人的乐律造诣是她评判的唯一标准,也是手把手教她弹琴之人,这两位固然称不上名家,心性、技巧与掌握的曲谱却是极多,闲时挥洒也有一番意趣,故秦琬点了点头,赞同高盈的看法:“市井之中,依然称得上出色,却没有兄长说得那般好。”

秦放未料到好友竟不在春风得意楼,刚想辩解几句,琵琶声忽然一变,多了些说不出的味道,谈不上好听,却…有些奇怪,感觉颇为别扭。

高盈精通乐理,一听就明白这名乐师的手受伤了,见秦琬不解,刚想解释,琴音忽地响起。

高山流水,碧空飞云,天籁之音,不外如是。

骤闻如此雅韵,高盈下意识直起身子,侧耳倾听,既虔诚又专注,完完全全地沉醉其中。

一曲毕,万籁静。

又过了许久,高盈才如梦初醒,她扭过头,盯着秦放,眼中迸出狂热的光:“秦三哥,这名琴师,你认不认识?”

秦放本就打算介绍晏临歌给他们认识,也好帮朋友结个善缘,见高盈这般神态,又有些不敢了。

晏临歌生得何等样貌,秦放是知道的,万一高盈以琴会友,不计尊卑,真喜欢上了他…自己会不会被陈留郡主给捏死?

秦琬一见便明白秦放在想什么,笑道:“我听说三哥有个长辈犯了事,故生于风尘的朋友,应当就是这一位吧?”

秦放心中叫苦,也不敢多说,便带着三人下了车,没从正门进春风得意楼,反倒熟门熟路地走了偏门,穿过一处庭院,却听见有个尖锐的女声响起:“晏临歌,我红绡何时要你来做好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随口一诺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寂寥如空谷明月,舒缓似流水潺潺的声音响起:“你的指甲伤了,再弹下去,未来怕是难测。”

明明说着如此温柔,仿若情话的动听话语,由他道来,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清冷和凉意,少了几分甜蜜,多了几分疏离。

红绡似是被噎住了,过了半晌才愤愤道:“那又如何?王郎君说了,过几天就将我赎走。到时候,我不用再靠琵琶讨生活,也用不着你虚情假意!”不消片刻,重重的摔门声响起,哪怕秦琬没见着这一幕,也能想象红绡多么用力。

秦放见状,低低咒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用力推开木门,一见着晏临歌的身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临歌,你又烂好人了是不是?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下九流没什么真情实意,你帮他们多少次都没用,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他们该踩你还是踩你,你就是不听!”

“秦三哥…”高盈拉了拉秦琬的衣袖,有些不赞同,秦琬无奈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明明是好心相劝,结果将人家一并骂进去了。

光凭这一句话,秦放对血脉和身份的自矜自傲就表露无遗,无论他曾过得多惨,与三教九流中人如何称兄道弟,他都没将自己当做这些人中的一员过。

晏临歌很清楚这一点,故他欠了欠身,恭敬道:“见过三郎君。”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秦放懊恼地闭上了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趁着这短短几句话的工夫,秦琬、高盈和隋辕三人也跟了上来,见着晏临歌,或多或少地露出几分惊艳之色。

这位外祖是废太子中书舍人的琴师生得一副难描难绘的好容貌,气质清冷,如九天谪仙。

几乎是见到他的第一刻,任何见过卫拓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将二人放在一起比较,结果也不出所料——卫拓并不冷淡,相反,他很温和有礼,无论做什么事都悠闲自在,偏偏给人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疏离之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而这位晏临歌晏琴师,清冷孤寡,少言寡语,眼角眉梢却萦绕着几分难言的忧郁,为他添上了几分风尘气。

越是接触卫拓,就越觉得他当得起“仙人”二字,对他无比崇敬,这种感觉不会因为些许熟稔就减少半分,反倒越发浓厚,至于晏临歌…在怎么淡然,也带着凡间烟火,容貌虽美,多看几次,也就没那么惊艳,反倒给人一种蠢蠢欲动,想要攀折的感觉。

美则美矣,却少了那么一两分风骨。

当然了,晏临歌宁愿得罪穆家嫡子也不肯卖身的气节很令人敬佩,谁也不能说他没有风骨。只是在气质上,他却欠缺了那么一丝最关键的东西,比如,自信?

秦放本想介绍一二,晏临歌已行了礼,在这一过程中,他始终低着头,眼睑微合,目光望着自己的脚尖,平静道:“见过二位贵女,见过平舆侯。”

他抢在秦放之前与秦琬等人打招呼,态度已表露无遗。

再怎么风姿若仙,终究是官奴之身;再怎么洁身自好,身契也归属教坊。

晏临歌对自己的身份地位认识得非常清楚,从没有不切实际的指望,他不想知道秦琬和高盈的身份,甚至不想看清她们的长相,便是怕自己卷入是非之中,或者无意见吐露什么,损了二人名节。

秦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晏临歌,见他神色镇定自若,不卑不亢,微微一笑,淡淡道:“我是代王嫡女,圣人亲封海陵县主。”

一听她自报身份,秦放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以他对秦琬的了解,秦琬不似这么莽撞,连旁人表露无遗的意思都看不出来的人。既是如此,她为何…

还未等秦放胡思乱想出个结果,秦琬便道:“你想放良?”

晏临歌刚要说什么,便听秦琬加重了语调,命令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都发了话,晏临歌无奈之下,只能抬起头,视线投向秦琬,一时却有些发怔。

他虽在教坊中长大,生母将他保护得很好,没被那些达官显贵人注意到,各色的勋贵高官,晏临歌却见过不少。但这些手握权柄,呼风唤雨的官员们,竟没有秦琬的气场足——让人在见到她之后,再难移开目光,被她的气势一摄,却又不自觉地低下头。

明明年岁不算大,身量比自己矮上不少,也没有仗着尊贵的身份来压人,偏偏…难不成在皇家,嫡出的,哪怕是女郎,也比庶出的郎君有气势些?

对他的片刻失神,秦琬不以为忤,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和你的娘亲,想做良民?”

秦放生怕秦琬看上了晏临歌,忙道:“妹妹,临歌是官奴之后,想要将他赎买出来,需得去太常寺备案,还得去京兆府衙登记。”

“恩,官奴及其后代,哪怕被放成良民,都必须被官府管辖,每隔三月去登记一趟,居住地也不得离开当地官衙管辖范围内。”大夏的律令条文,秦琬比秦放熟多了,随口接道,“京兆府那边不是问题,太常寺这边…圣人停了赵王叔的职,倒是麻烦一些,再过些时日办吧!”

说罢,她望着秦放,解释道:“我听晏琴师奏乐,但觉心旷神怡,阿娘时常头疼,药也不敢多用,也不知晏琴师一曲有无功效。”

让一个官奴给代王妃奏乐,的确有些贻笑大方,秦放知秦琬孝顺,明白她若看中人,定是直接要,断不会拿沈曼的病痛做借口,便放下心来,露出欢喜的神色:“妹妹孝心可嘉,父王母妃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与晏临歌交好,因其才,因其貌,因其品行,归根到底,却因晏临歌的外祖曾经是东宫中书舍人,位高权重,深得废太子信赖。若非受了丧心病狂,明明被贬为荆王还不安分,非要举起反旗的废太子牵连,晏临歌的外祖父至多不过是辞官回家,断不会沦落到男丁被杀光,女眷流落到教坊的下场。

在秦放的心里,晏临歌的出身也算不错,奈何命运坎坷飘零,薄待他们母子,才这样受尽折磨。若是晏临歌出身庶民,因貌美才高而被家人卖入教坊,岂能得到秦放一而再,再而三的特殊对待?

秦琬之所以答应赎晏临歌出来,除了上述理由和秦放的缘故之外,更重要得就是——她要向外界表明态度,代王并无争位的打算。

你们看,为了“给王妃纾解疼痛”,在这样敏感的时局里,我们还将因废太子谋逆案而被发配教坊的晏家母子给赎了出来。这种很可能触怒圣人,惹得御史弹劾的事情,代王都做,可见代王对圣人的孝顺,完全处于儿子对父亲的孺慕,与夺位无关啊!

见秦放没想到这些,秦琬心中叹了一声,暗道三哥成不了帮手。也好,他究竟是男儿之身,若他真精明能干,自己只怕心才刚宽,又得提起来。故她笑了笑,说:“眼下时局不大好,阿耶前些日子又遇刺了,至今还没缓过来。这等时候,咱们做人儿女的也不好立刻将你们母子二人赎出来,总要等风头过一过,阿耶从被刺的事情中缓过来,我才好提。到那时候,太常寺应当也定下来了,京兆府更是,省得两任长官反复核对,烦都能将人给烦死。”

晏临歌未曾想到秦琬真对他的美貌没任何企图,一心看重他的才华。这些年来,他见过太多贪恋他美色,对他心怀不轨之人,如今好运从天而降,砸得他有些懵了,愣了片刻才猛然跪下,激动地说:“多谢县主!”

“别别别,事情还没办成,我就给你画了张饼,现在别谢我。”秦琬很干脆地说,“丑话先说在前头,这时局,你们怕是不觉得,我们这些人却很难做,有些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也别抱着我的话就当了金娃娃,怎么都不松手,我若是忙起来,或者觉得这件事棘手,指不定就将你给忘了。事关你的前程,我的话,你只能信三分,存个希望,旁的事情还是要你自己来。”

晏临歌于她,不过是随手布下的棋子,成了则锦上添花,不成的话也无伤大雅。江南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叛乱是肯定会叛的,规模大小,参与多少,谁都不清楚,到时候递话有没有用,为晏临歌又值不值得还真难说。秦琬不愿因自己一句话,到时候忘记了,这边有个傻瓜在等,拜拜蹉跎好机会,还是将事情说清楚好。

她若毫无条件就说帮忙办好一切,晏临歌还未必会信,如今说得这样直白坦然,晏临歌反倒深信不疑起来,因为现实就是这样,能得贵人一句许诺,对他们来说已不容易,真求得贵人记住,样样兑现?得了吧,你是哪根葱,哪根蒜,值得贵人惦记?

第一百二十三章 赤子之心

高盈左思右想,总觉得秦琬贸然做下这等许诺有些不妥,便一个劲给秦放使眼色,秦放也乖觉,与晏临歌寒暄起来,顺便缠住隋辕。

趁着这个机会,高盈将秦琬拉到一边,小声问:“你将他弄回去,代王殿下和王妃娘娘会同意?”

秦琬闻言,露出几分无奈之色:“我们家的事情,你也清楚的很,有宜男之相,好生养的民女已在陆续采买,第一批已经进了代王府。哪怕她们学规矩要一段时间,还得细细挑些好的,到底用不了多久,阿娘虽知这一点心中岂能不介意?晏临歌长得好,琴艺也好,日日能见到他为自己抚琴,心情也能舒畅一点,你说是不是?”

大夏虽不似前朝一般重视仪态姿容到病态的程度,男儿也不会以涂脂抹粉为风尚以貌取人的习惯却经久不衰,越是美丽的人就越容易得到追捧,掷果盈车,屡见不鲜。权贵因自身的地位和权势,更有挑剔的权力,哪怕选择奴婢,也会挑长得清秀周正的在一旁服侍,平日看着也舒服,若是选些歪瓜裂枣在身边,别人不会因此多说你多正派,你自己看着也伤眼啊!

晏临歌生就一副神仙姿容,骨子里虽有些自卑,言行举止却不差,虽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有这么一位绝世美人在身边为你抚琴奏曲,哪怕不发生点儿什么,成天见他坐在那儿,也如画儿一般,很赏心悦目啊!

沈曼无法再有孕的事情,高盈是知道的,想到自己代王妃陪伴代王吃了那么多的苦,结果却…也不再说什么了。正如秦琬所言,晏临歌若能让沈曼开怀一二,哪怕只是笑一瞬,将他赎出来就值得。

她们俩在这边窃窃私语,隋辕却已忙活开了,只见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海陵说不动代王殿下也没事,你往当利公主府递个话,我也能办到!阿娘平日就爱这些,对音律很是精通,定会欣赏你的!”

秦放一听,魂都被吓飞了。

秦琬想将晏临歌介绍给沈曼,这没什么,沈曼是王妃,与秦恪的感情又好,晏临歌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弹奏,至于当利公主…这位金枝玉叶寡居很多年了,与她有过一段,借着她的声势做了官的少说有十几个,哪怕当利公主不会强迫晏临歌,但她与平宁县公之子穆煌的权势实在是天差地别,得罪后者还有回天之机,得罪前者,哪怕只是让当利公主皱皱眉头,对晏临歌来说,也与一生都被毁掉了无异。

秦放有心为朋友说两句,奈何晏临歌与隋辕的身份地位实在相差太多,隋辕又是长安城中有名的浑人,如今还一片好意,秦放只能努力寻找着更合适的措辞,不敢直接说,唯恐得罪于他。

与秦放相比,秦琬就没小心谨慎到近乎胆怯的程度,听见隋辕这样说,她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哦?隋辕,你是觉得,我办不成这件事?”

隋辕后背一凉,下意识地摇头,讨好道:“不不不,这不是代王殿下还在休养,无暇顾及这些琐事,太常寺又乱着,没个能主事的人,我才…”说到这里,发现自己越描越黑,他愣了一下,垂头丧气地说:“我说错话了,你想怎么罚?”

他一脸沮丧,眼中满是祈求,看上去可怜极了,高盈见状,忍不笑了起来,秦琬亦眉眼弯弯:“我说开个玩笑罢了,你也太当真了吧?”

“这——”隋辕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我分不清楚真话假话,所以别人说的话,我一般都会信。”大概明白秦琬等人会想歪,他连忙加上一句:“信归信,他们说什么,我很少照做!这是阿娘说的,不知道真假也没关系,回去问她就好了!”说罢,颇有几分自得地看着秦琬,竟对自己“很听从母亲的话”这一点洋洋自得起来。

秦琬和高盈交换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又好气又好笑。

当利公主何等伶俐的人,怎么就生了隋辕这么个实心眼的儿子?难怪当利公主疼他疼得和什么似得,实在是另外两个儿子都颇有本事,无需当利公主操心。至于眼前这个,简直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若不多看着点,被人卖了都还帮别人数钱呢!

隋辕看着秦婉,看着浮现一丝错愕,眼底也透着茫然,“我…又说错了什么?”

“没,我们只是觉得,那些说你不好的人实在太可恶了”,高盈心绪激动,脱口而出,“你人这么好,他们怎么舍得这样糟蹋你的名声?”

想到之前的自己也如绝大部分人一样,觉得隋辕呆、傻、出格、娇气,占着当利公主的宠爱挤兑兄长,她简直无地自容。

隋辕没明白高盈复杂的心绪,听见她这样说,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又摸了摸后脑勺,不解地说:“那些人没说错啊!”

“啥?”

“他们说的那些事,我都干过。”隋辕掰着指头,一一算给他们听,“斗鸡被骗钱,赌马被下套,淘来的东西是赝品…砸过别人的店,打过卖假货的人,赌输了脱…”

秦放见他越说越不像,咳一声。

隋辕回过神来,也不再说自己的丰功伟绩,只见他的眼神上下飘忽,不敢看秦琬和高盈,弱弱地说:“总之,那些事情,我的确有做…”

“佛口蛇心、欺世盗名的人,天下多了去,如你这般拥有赤子之心的人却极少,你莫要觉得自己不好。”秦琬挺喜欢隋辕的,心道如果自己有个哥哥,又是隋辕这般的性格,两兄妹才能投契吧?若都是千伶百俐,心有九窍的,关系未必亲厚的起来,当然了,襄熙是特例,像他那种世事看的无比透彻,感情又充沛到会被许多小事伤害,矛盾复杂到极点的人,实在不多见。

高盈与秦琬能成为朋友,思维自然有相似之处,此时已是同样的想法——她的两个兄长都是自私自利,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若她能有个隋辕这样心思纯良,什么都想着她,遇到事情也会为她出头的哥哥,一定非常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