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晋虽偏爱庶子裴义和嫡次孙裴熙,对嫡长子裴礼和嫡长孙裴阳的教导却也没有短了半分,甚至比前者好上许多,谁让后者才是正统的继承人呢?偏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后宅妇人一般目光短浅,成天盯着爵位和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不将眼光放长远一些。这等情景下,他若不大力培养有出息的子弟,难道任凭这些蠢材作践裴家么?

只有站在了高处,才能明白自身的渺小与狭隘,一门心思放在争夺家业和爵位,不思开拓进取,这是败家之兆啊!

子嗣传承,无论在哪家都是大事,洛阳裴氏因裴阳之妻甄氏有孕,气氛怪异,长安城中的代王府,又是另一重天地。

“龙凤双生,多少年没见过了!”沈曼凑过去瞧了瞧两个熟睡的孩子,轻声道,“恪郎,你瞧,他们生得多好?”

秦恪中年得子,虽是不放在心里的媵妾所生,但龙凤双生的吉兆还是令他喜气盈腮,见新得的一儿一女虽是红红的,五官皱在一起,看不出哪里可爱,健康壮实却毋庸置疑。

想到自己这等年纪还能有儿子,再撑个十几二十年不成问题,到那时候,这孩子也长大了,可以奉养曼娘,帮扶裹儿,秦恪的笑意刚盈上眉间,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他想到了早逝的嫡长子秦琨;风雪之夜,在废弃的道观里出生,连襁褓都没有的秦琬;还有他与沈曼最小的儿子,秦琰。他是多么期盼那个孩子的到来啊!但那孩子在沈曼肚子里的时候就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一生下来就瘦弱得很,无论怎么拍他的屁股都没力气哭出声,甚至没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就这么…

想到这里,秦恪踉跄后退一步,被沈曼扶住,猛地抬头,发现沈曼眼中也盈满了泪光。

“曼娘——”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些。”沈曼扬起一抹微笑,泪花却未曾褪去,“卢氏生子有功,又是难得的祥瑞,不妨先封她为媵。再过几年,孩子站住了,为抬高她的身份,再封她为孺人不迟。”

这话若是由别人说出来,未免有打压妾室的嫌疑,但沈曼与秦恪同甘共苦十年,情分非比寻常,莫要说只是先封卢春草为媵,即便去母留子,代王也只会说一声不大好,最后还是会听的。更何况,秦恪一点都不觉得沈曼说的有错——他前几年得的庶子,不就是因为封了庶子的生母徐氏做媵,结果徐氏心大了,一心与沈曼争锋,把孩子当做工具,才让那孩子白白夭折么?

亲王可以有十个媵,却只能有两个孺人,正五品和从六品的差距太大,即便卢氏瞧上去不像得志便猖狂的人,代王也不愿意给她过多的体面,从而戳到发妻的伤口。

代王得了一儿一女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里,圣人欣喜非常,本打算赐下诸多赏赐,却又想到秦琬之前说过的话,登时迟疑起来。

庶子再好,终究不是王妃肚子里出来的,没了这层名正言顺的底气,便少了一分堂堂正正。无论怯懦无能还是野心勃勃,终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情,自己也莫要赏赐太厚。小儿本就脆弱,又是庶出,担不起太大的福分,但这又是一桩喜事…圣人沉吟片刻,命人取了两封玉轴,亲笔书写了两封圣旨,命人随赏赐一道送去代王府。

卢春草醒过来的时候,便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重复:“追封代王的嫡长子秦琨为晋阳郡王,嫡次子秦琰为桑乾郡王,这,这——”我的儿女刚出生,你居然追封死人?晦不晦气啊!

察觉到她字里行间隐隐带出来的怒气,使女倒抽一口冷气,忙不迭劝道:“这是圣人的恩赐,代王府出了两个郡王,颜面上也有光彩,主子万万不可失了冷静!”龙凤双胎再怎么吉祥,到底只是亲王的庶子,又不是皇帝的儿女,圣人追封得又是王妃死去的两个儿子,你不过一介姬妾,有什么资格置喙圣人的决定?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是王妃生下了儿女,圣人在这时候追封代王的两个嫡子,她也只有感激涕零的份,毕竟,郡王可是享皇家香火祭祀的啊!

卢春草也冷静下来,她明白,这事不是最要紧的,活人也不该和死人计较,关键是——不能让王妃将她的儿女给抱走!她的孩子当然要她来养,凭什么要让给另一个女人?

秦琬可不知卢春草的可笑决心,她听见自己的兄弟被追封,心中有些伤怀,玉迟却道:“恭喜县主,贺喜县主。”

“玉先生,你——唉,你这样说,也不怕我生气。”

“逝者已矣,县主还是朝前看的好。”玉迟笑道,“明年代王殿下就能成为晋王殿下,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桑乾是代郡的郡治不假,晋阳却是太原的郡治,追封代王的嫡长子为晋阳郡王,次子才是桑乾郡王,圣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秦琬闻言,有些无奈:“就怕圣人的意思表露得太明显,诸王不会同意。”

第二百二十章 势力初成

纵只是变了个封号,其余一切如常,代王和晋王的份量也完全不一样。

论地方,代郡偏远苦寒,时常要面临异族的骚扰;晋地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百姓富庶。论历史,代虽为汤之同姓代子所立,却为边陲小国,一直以来都仰人鼻息。晋却是武王之子的封地,“桐叶封弟”“天子无戏言”等词皆出于此,又一度为中原霸主。即便后来被三家瓜分,韩、赵、魏依旧是战国时期最强大的七个国家之三,可见晋地的繁荣与强盛。

早在秦恪恢复皇室身份的时候,圣人就有封长子为晋王的想法,谁料秦恪看不穿圣人的用意,一门心思为裴熙求情,将快要到手的晋王爵位给丢了,当然,封邑和赏赐也厚了不止一分。

那时候封晋王,好歹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现在呢?圣人年至古稀,对长子越发愧疚,想要补偿他,又怎么开这个口?借着寿宴的名义,大封后宫和百官?圣人一向不喜欢铺张,断不会开此先例,何况他以这个理由封了代王的话,诸王怎么封赏呢?难不成只封代王一个?

若真是如此,即便圣人愿意,诸王也不会愿意,毕竟凡事都是这样,有一就有二,今天圣人能将长子的爵位从代王封为晋王,明天是不是就要册太子了?哪怕知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他们也不敢冒这风险。

说来说去,还是代王没有名正言顺的功勋,若有功劳在手…罢了,若代王立下什么足以封为晋王的功勋,被架在火上烤得就不该是魏王了。

玉迟也清楚诸王的德性,却胸有成竹:“封不封得成不是重点,关键是圣人的心意。依我看,封不成反倒是好事,成了,大家都知晓晋王的分量比代王高许多,可大殿下不涉朝政,难不成只能在礼单上体现差距?倒是不成,无论是什么理由,圣人都不会怀疑是大殿下的错,只会更加心疼,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虽这样说,可——”秦琬叹了一声,破天荒露出几分忧色,“圣人明年过得可是古稀大寿啊!”

时光可不等人,圣人一日比一日年迈,不知哪一天就会倒下。诸王蠢蠢欲动,秦琬也很有些担心。她可从来不做诸王斗得四败俱伤,代王来捡漏的美梦,若能在圣人活着的时候就定下储君的人选,那才叫稳妥得当。就如她对圣人提起她的兄弟一般,并没有污蔑任何人的意思,只盼着圣人惦念旧情,给她的兄弟追封爵位,不要让她的兄长只能附陵,享受残留的香火供奉,弟弟更是连序齿的资格都没有。

小孩子太容易夭折,没过周岁的孩子,一般不上族谱,若是没了,排行便悄无声息地抹了。秦琬不愿妾室之子占去嫡亲弟弟的排行,她知道,每一声“五郎”都是在母亲的伤口上撒盐,才寻着机会对圣人提了一提。如今看来,她对圣人的影响,还有圣人对代王一系的眷顾,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

对圣人的寿数,玉迟也有些无奈,毕竟这不是他们能所掌控的事情,好在秦琬也没有过多地谈及这个话题,反倒问陈妙:“旭之最近递了什么话没有?”

想到裴熙,陈妙也有些欣喜:“裴郎君说,他不久便会上京,之后便一直留在长安了。”代王是他们的支柱,秦琬是他们的主心骨不假,裴熙却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只要他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指点江山,睥睨众生,便令人生出高山仰止之感,不自觉地信服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裴熙一旦进京,代王一系在中枢才算有了自己的人,不必事事干等第二手的消息,也不会先迎接晴天霹雳,再慌慌张张地寻求退路,裴熙直接在朝堂就能说得上话,遇到事也能斡旋一番。

文官这方面有了指望,武将也没落后。沈淮在金吾卫也是步步高升,不出意外的话,代王若升不了晋王,沈淮就该统领左金吾卫了,他的两个儿子也在南府交际,慢慢扎根。

在京中,无论文还是武,他们都算有一定势力了。

赵肃和沈淮暂时还派不上大用场,将他们派往北方,也是避免龙困浅滩之局。祁润蛰伏三年,一旦去了西域,苏锐和江柏都明白圣人的用意,必会全力栽培祁润,又有玉迟给予方便。消息方面,玉迟和常青也会与她互通有无,孙道长和陈妙的存在便是代王一系笃信道教的证据,道教未必会旗帜鲜明地支持代王,真要到关键的时候,却一定会帮忙。

还有那些在代王府任侍卫的官宦子弟,代王与他们也算有一分香火情,他们也会想想,代王若真要倒霉,新帝借机清算,他们能不能撇得清。

五年!只要再给她五年,她就有心编织出一张网,即便勒不死魏王,也能让他没了半条命!

玉迟和陈妙都是自幼被长辈寄予厚望的子弟,却都绝了仕途,知晓裴熙要入仕未免有些感慨,玉迟的评价更中肯些:“小张相公与张夫人是同宗,张氏宗族悉心栽培过他,关键时宁愿舍弃嫡系子弟也要保住他的官位。他也投桃报李,一直照拂没落的张家嫡系,逢年过节的礼数半丝不差。裴郎君入中枢,对小张大人来说,也是一则好消息。”

政坛风云变幻,谁都不愿孤身一人步入惊涛骇浪,怎么着也要拉帮结派。同乡、同科、姻亲…这些都是拉近官员距离的理由,即便算不上“党争”,也是自己的小圈子。

裴熙之母与中书侍郎张榕是同宗,互帮互助,互利互惠,纵然称不上通家之好,关系也差不到哪里去。裴熙既是洛阳裴氏的嫡系子弟,又是圣人大力栽培的对象,前程看得到,张榕岂有不全力帮扶的道理?

“小张相公做了这么多年的御史大夫,自然清楚分寸。”秦琬噙着一抹笑意,淡淡道,“有这么一层关系在,足矣。”

秦琬可不信张榕在御史台没留心腹,御史么,或是脑子转不过来被利用,或是为名为利,甘为马前卒。这点大家都清楚,也正因为如此,秦琬或者说代王想在御史台安插人才不容易,还是走张榕的路子好。

文官嘛,做到宰相,也算位极人臣,到顶了。外人眼中倒是风光无限,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宰相也分有权没权的,同样是相公,你呼风唤雨无所不应,我唯唯诺诺成天和稀泥,谁愿意?

秦琬心里头明白的很,朝堂虽有五位相公,首相张敏装糊涂,门下侍中钱明从不吱声,只有次相邓疆和中书侍郎徐密、张榕三人在争权夺利,后两位还很可能是圣人示意的。

为让裴熙入仕,圣人势必要应允裴晋的告老,如此一来,比裴晋还年迈些的张敏也不能再挽留了。邓疆贪婪成性,无宰辅之才,张敏一走,圣人十有八九*要将邓疆给换下去。钱明这等墙头草,圣人估计也不怎么看得上,顶多让他做做首相,过个渡,用不上他的时候捎个口信,让他衣锦还乡便是了。真正得用的只有徐密和张榕,即便为了首相的椅子,张榕也会欢迎裴熙入仕的。

一想到这里,秦琬便觉有些快意:“魏王弃张敏选邓疆,后悔了吧?亲事上还是鲁王更会做买卖,若没范家…他怕是能串起大半朝的官员来支持他。”

秦琬手头的消息算不上充足,都能做出如此推断,诸王如何判断不出?

邓疆靠得是孙女邓凝的“洞若观火”和“敏锐直觉”,才能熬过一次又一次的官场沉浮,阴差阳错下坐到宰相的位置。可自打代王回京,“剧本”就大不一样,邓凝又嫁了人,没办法再帮祖父消弭灾祸。

若说从前,邓疆只是贪婪、霸道,办事还算得力,揣摩圣意很有一套,关键时刻能站对立场。那么现在,他连最后一个优点都失去了,若他的孙女不是魏嗣王妃,圣人早就命人办了他,哪里等得到现在?

魏王当局者迷,没能第一时间堪破这一层,这几年也渐渐回过味来,暗自恼怒,心道孤与你家联姻,本是打算借你们的势,谁料你们竟拖累我至此?免不得对邓凝越发不喜。

魏嗣王秦宵察觉到了父亲的心思,对邓凝更是冷落到了十二分,原先一个月还会去她那儿坐一坐,虽是用顿饭就走,到底给了点面子。现在却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三五个月不踏足她的院落,即便在苏吟处见到,也是冷冷淡淡,嘘寒问暖都吝啬给予。

与邓凝的凄清孤独相比,纪清露却是荣宠备至,苏吟看不下去,敲打了儿子几次,无果。邓凝为保住地位,一门心思服侍苏吟,苏吟对她也算优厚,竟能算是她在这冰冷王府中唯一的依靠。见苏吟因此事气着,邓凝感动不已,轻声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您千万莫要为我的事情与嗣王置气。纪氏再怎么得宠,始终是一介婢妾。说起来,她入门也快一年了,肚子半点动静也没有,为了子嗣传承,您看是不是多纳几个新人进府?”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守株待兔

苏吟对魏王父子极为了解,自然明白纪清露的身世有猫腻,魏嗣王秦宵对纪清露的温柔体贴,种种特权,没半点发自真心,全是做给别人看的。

虽说苏吟早对他们冷了心,不存半点指望,却不会在儿媳面前不给秦宵留面子。与其让邓凝明白秦宵是为了利益卖身,还不如让她以为秦宵压根不喜欢她的好,这样一来,好歹盖了一层遮羞布,虽然内里的不堪谁都知道,但知道得多与少,待遇总是不一样的。真要逼急了魏王父子,邓疆又日薄西山,他们忍邓凝几年,让她来个“暴病而亡”也是极有可能的。

“你说得也对。”苏吟知邓凝处境尴尬,便对一旁的绿柳说,“你给前院递个话,嗣王都这么大了,没个一儿半女可不成。咱们是规矩人家,长子断不会与使女有什么干系,还是多纳几个出身清白的姑娘进门好。”

绿柳心疼苏吟,对魏王父子厌恶得紧,闻言便在心中唾弃一番,暗道什么出身清白的姑娘?难不成魏王父子还会让仅有的媵的名额被平民女子给霸占了?他们这种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利益的人,哪里会浪费这么大的油水?

这一点,绿柳明白,苏吟更明白。后者轻叹一声,拍了拍邓凝的手:“好孩子,你可千万别再赌一口气了,好生对待妾室,将她们的儿子抱过来抚养。咱们这些人,手中别沾那些乌七八糟不假,却也要几分自保的手段。莫要以为明媒正娶就没事了,真…我的身子算不上好,寿数多少尚不知晓,你可千万要明白。”

苏吟的神色虽如往常一般冷淡,说出来的话却让邓凝心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前世的她只当苏吟高贵冷艳,不知腹诽了多少次对方身为王妃、皇后却不履行职责,成日一副神仙做派,又觉得对方遇到什么事都是偏帮儿子的,哪知真心难得?重活一次,邓凝仔细想了很久才发现,苏吟活着的时候,秦宵对自己这个太子妃虽十分不满,冷落非常,到底不敢做得太过。苏吟过世后,她的苦日子才真正开始。

今生也是一样,她狼狈至此,对苏吟的讨好也多半出于自保的考虑,苏吟却对她极好。方才那般推心置腹的话语,若非真心为她好,断不可能说出来。

纪清露再怎么得宠,终究是个没什么后台,柔顺又恭谨的女人,对邓凝造不成太大的威胁。真要再纳几个妾进来,指不定身后站着什么世家、勋贵,邓凝若不立起来,一辈子就这样完了。

“老天爷不会这样不公平的。”邓凝眼中噙着泪花,柔声道,“您一定能长命百岁,仙福永享。”

哪怕她知道,这只是奢望。

即便魏王父子再怎么想抬举纪清露,她的肚子一年没有动静可是事实,纪清露真正的身份又不能宣诸于口,在外人眼里,纪清露就是一个年纪大了还生不出孩子的侍妾。如今王妃、嗣王妃都提出为了秦宵的子嗣着想,给他多纳几个妾室,可见贤惠非常,秦宵若是推了,岂不是坐实了“宠妾灭妻”的名声?

男人嘛,想法都一样,女人总是不嫌多的,何况是生死宠爱任由他们拿捏的妾室呢?纳了新人也无妨,多给纪清露几分宠爱和脸面便是。再说了,无子纳妾,这可是一个绝佳的借口,与旁的势力联姻呢!

“邓凝敢这样提,纪清露…”秦琬摇了摇头,有几分惋惜,“纪清露这一生,怕是没办法再有身孕了。”

她心生感慨,旁人却不这么看,对玉迟、陈妙等人来说,纪清露的生死都与他们无甚干系,何况生不出孩子?但他们也是一样的想法,觉得秦琬到底是女子,又有了身孕,听见另一个女子可怜,总是有几分怜悯心肠的。

不得不说,见识过魏王这般杀伐果断的人物后,玉迟、常青、陈妙等人心里都滋滋冒着寒气,哪怕没有血海深仇,了解魏王心性的他们也不敢投靠这种人啊!还是秦琬这样的好,心里头明白,行事又较为和婉,没那么阴险毒辣,咄咄逼人。今日秦琬能为一个压根搭不着的纪清露感慨几句,明日总能惦记君臣之间的情谊,即便他们犯下了什么错事,也给他们留条活路。

秦琬也就叹几声,心思立刻转到正事上:“常统领,纪清露的身份还是没半点头绪么?”

裴晋告老还乡的折子已经呈到了御前,圣人虽留中不发,但大家都明白,像裴晋这样的老臣,圣人为给其脸面,怎么着也得婉拒裴晋三五次,才算两全其美。

此事涉及的官员更迭太广,朝堂很有些动荡,诸王想将自己派系的人往上推,百官也忙着找门路,魏王身为隐形太子首当其冲,未免有些焦头烂额,常青的事务也繁忙了起来,能接触到的门路比从前相较,多了更是不止一分。

常青见状,暗暗称奇的同时,心也更冷。他明白,魏王这是防着他,先前才没让他这位血影统领涉足的方面太多,如今实在忙不过来,必须让他去做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才将暗线透露了些许。

满腔忠诚被这样践踏,常青心里头极不好过,只能加倍对极信任他,不介意他背主之举的秦琬付诸忠诚。听见秦琬这样问,常青免不得有些惶恐,急急解释道:“新安纪家既无神秘人进出,也没有拿得出手的长辈,除魏王府外,更没有什么后台。我打听到他们一家是战乱年间逃荒过来的,正在竭力查他们的老家是哪…”

秦琬见他惶惶不安,温言道:“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你能瞒着魏王打听到这么多已足见本事。依我看,如今倒是天赐良机。纪清露身后的人愿意支持魏王,只有一个理由,他希望纪清露能成为皇帝的妃嫔,生下皇子,好让新安纪家成为皇亲国戚,飞黄腾达。纪清露这么久没有身孕,这位大人物急,魏王一系难道就不急?再弄个纪家的女孩子来不是明智之举,魏王一系为了表示诚意,怕是要有些动静。”

常青见秦琬非但没有苛责他,反倒出言安慰,心中一暖,便问:“依您所见,应是什么动静?”

秦琬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说:“你们这些男人啊,就没几个懂女人心思的,多少妇人怀不上孩子,成日求神拜佛,偏方符水不知灌了多少。光是长安城郊外便有好几家传言很灵的观音菩萨和送子娘娘庙,参拜的妇人不绝,心里头的失落却少不了。你说,秦宵若能陪纪清露去拜一趟送子娘娘,再给她点一盏长明灯,多添些香油,纪清露能不感激?那位大人物知道此事后,也不会再说什么,毕竟纪清露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个媵,秦宵不陪邓凝反倒陪纪清露出门,这可是担着风险的。”

女人一心求儿子,图得是什么?还不是半生有靠,在夫家挺得起腰么?孤身一人前去,即便再怎么灵验,始终有些遗憾,若是夫婿能陪着,感觉又不同了。说句不好听的,若能和夫婿一辈子恩恩爱爱,哪怕没儿子,日子照样有滋有味,无人敢欺。

常青恍然大悟,忙道:“我派人盯着?”

“你也勿要操之过急,对方做事既然这样隐蔽,一时半会铁定没办法抓住他们的小辫子。”秦琬不疾不徐,神色悠然,“咱们得感谢魏王不让一个人知道太多事,喜欢藏着掖着的好习惯,在外人眼里,纪清露再怎么得宠,始终是个妾。等到名门贵女进门又有孕,秦宵后院的风向就会变,下人未免有所怠慢。你想办法负责办这件事的人耳边吹吹风,引动他们的贪婪心思,他们自会克扣纪清露的香油钱。日子一久,盟约产生裂痕,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玉迟看了秦琬一眼,挑了挑眉。

秦琬知玉迟想到关键,也没解释,只是对常青说:“还有一件事需麻烦你,苏彧对邓凝的心思,你应当清楚。他书房中有好几卷书画,皆是与邓凝合作完成,虽不带任何绮念,他却将之当宝。趁苏彧不在,你将它们带出来,我好描摹一番。”

“这…”常青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尴尬地说,“我不识字——”

他原先不觉得大字不识一个是什么令人羞愧的事情,只觉自身豪气干云,偏偏认识秦琬、玉迟等人后,才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秦琬当然知道他不识字,闻言便顺水推舟:“既是如此,字画的事情先搁着,我来教你识字。若我无甚空闲,阿妙——”

陈妙点了点头,应道:“便由我来。”

常青听了,喜上眉梢,大声应下,干劲十足地做秦琬吩咐的事情去了。玉迟笑了笑,方道:“新安纪家背后站着的是谁,县主应是猜着了。”

“大致有个方向,谈不上猜着。”秦琬淡淡道,“见了真人再说。”

陈妙皱了皱眉,快步走向门外,没等多久,便见檀香神色慌张地走进来,问:“何事?”

“代王殿下被参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卢氏遭贬

乍一听闻这个消息时,檀香十分惊慌,只觉得周围的人瞧她们这些代王府出身的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秦琬倒没怎么惊慌,她和玉迟交换一个“果然来了”的眼神,方问:“阿耶因何被参?你怎么知道的?”语气不疾不徐,态度平静自然。

檀香见秦琬淡定自若,心中的焦躁不知不觉被抚平,竟生出一股子羞愧,隐隐又有些自豪——代王可是圣人的儿子,哪有因外人几句话就责罚的道理?又不是摊上…对吧?怀献太子的份量重,代王的确比不上,如今没嫡子又没太子的,代王便是诸王中的头一份,哪有那么容易就倒下的?

心思既变,檀香的语气也不似之前焦虑,变得沉稳起来:“奴婢正在外头守着,探亲回来的朱梅忽然找到奴婢,说代王殿下被御史参不慈,阖府上下都传遍了,只是瞒着咱们院子。”

秦琬挑了挑眉,奇道:“大朝会也就今早的事情吧?这才什么时候就人尽皆知了?”只怕是有人见不得她好,幸灾乐祸,故意将消息传出来,想要杀一杀她的威风吧?

只不过,不慈…难道秦敬那头出了什么事?没道理啊,自己明明有让伯清注意,以沈淮的精明,没道理不盯着秦敬和周红英。

“檀香——”

“奴婢在。”

“你替我跑一趟代王府,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秦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问代王本人比较妥当,“带上几份礼物,这就去吧!”

檀香利索应下,取了礼物,人还没出曲成县公府的二门,代王府就派人来了,来得还是王府大管事的娘子,代王妃沈曼的心腹,七月。

七月也算看着秦琬长大的,见她一切安好,自是不胜欢喜,又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玉迟。秦琬见状,笑道:“玉先生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王爷王妃命奴婢来和县主说一声,别将那些御史的胡说八道放在心里。”七月半字不差地转达,眼角眉梢很有些愤愤的意味。

秦琬一听便知代王气得不轻,忙问:“阿耶可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七月不甚自在地看了玉迟一眼,见秦琬真不将他当外人,才道:“与前几年的徐氏一样,卢氏生下儿女后,对王爷撒娇撒痴,求王爷莫要将小郎君小娘子抱到王妃身边。得了王爷的冷脸,她又‘退了一步’,希望王妃只抱小郎君走。王爷被她烦的厉害,便将请封的折子压下,命人将她挪到了北院。若不是王妃发话,为小郎君和小娘子积福,王爷都想将她送到观里去。”

“卢家人听说卢氏同时诞下一儿一女,满心欢喜,想要沾一沾光,却见王府这么久都没动静,便口出怨言,说王妃强夺人子。还说王爷不慈,想要杀了卢氏,将双生子充作王妃的儿子,令其一出生就失了母亲,被仇人所养育…也不知哪个御史这般清闲又无知,没打听明白情况便贸然上折子,惹得王爷大发雷霆。”

想到这些日子卢氏的上蹿下跳,七月满心都是鄙夷。

到底是平民百姓,不懂得大户人家的规矩,王妃愿意养你的孩子是抬举,是你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强夺人子?你当是小门小户,发妻生不出儿子就典个妾来生,生完就将妾打发走,孩子算发妻所出?

皇家子嗣,由谁所出,玉蝶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妾和妾之间可以混淆,反正都是庶出,由哪个妾生得都一样,嫡庶却不会错乱一丝。别说是龙凤双生了,就是天降祥瑞,紫气东来,平平无奇的嫡子也比祥云普照的庶子金贵。愿意替王妃生儿子的女人多得是,没了卢春草还有张春草,王春草,哪里非你不可?

七月可不认为卢春草会亲自奶孩子,照料孩子,且不说奶水充不充足的问题,小孩子也难养啊!白天呼呼大睡,夜里精力旺盛,不住哭闹。饿了也哭,尿了也哭,醒了哭,什么都哭,哭得你不得安生。

真正带过孩子的人就知道,自己养孩子的话,少说一两年别想睡得安稳,经常是隔小半个时辰就会被吵醒或者惊醒,不得不起身照料孩子。这也是贵妇人都将孩子交给奶娘、使女、妈妈们照顾的原因,她们的事情太多,没那么充足的精神,一日能去瞧孩子三五次都已算得上难得的慈母了。

代王流放的时候,亲手带过秦琬一段时间,知晓孩子难带难养。见卢氏即便在月子中也不似寻常孕妇那般憔悴不堪,平日又爱弄些胭脂水粉,香茗女红的,便知她热衷穿着打扮,处处都要留心,不让姿色少了半分。代王府又不似彭泽艰难,卢春草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哪里会亲自带孩子,折损了自己的颜色?

既然都是下人带,不是生母亲自照料,难道不是养在王妃的院子里更好?王妃那儿的吃穿用度都是一等的,服侍的人也尽心,要什么有什么,哪里及不上卢春草的院子了?

对卢春草的举止,秦琬半点都不奇怪,徐氏想要自己养儿子,那是将儿子视作了后半生的依仗。何况徐氏本就是目光短浅,大字不识,看不清局势,得志便猖狂的小人,骨头轻也是正常的。卢春草却有种莫名的骄傲,她的举止很谦卑,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在秦琬看来,卢氏这种认不清自己也认不清局面的女人,比徐氏还不如些,让卢氏承认她不过是一个给别的女人生孩子的妾十分艰难,指不定对方还端着无谓的骄傲自欺欺人,有此举动也无可厚非。却不知代王对妾室厌恶至极,觉得愿意做妾的女人皆是冲着荣华富贵来的,这种女人养不好孩子,甚至压根不会用心去养孩子,只将孩子当做争宠的工具,徐氏之子的死亡更让代王认定了这一想法,卢氏提了一次不够还要提第二次,被挪到偏僻的院落去也无可厚非。

知晓此事对代王造不成威胁后,秦琬思忖片刻,便道:“卢氏怎么说也给阿耶生了一儿一女,这是吉兆,咱们也得让着她几分。阿耶只怕在气头上,阿娘不好劝,你帮我带话给阿耶,就说看在刚出生的弟弟妹妹的份上,冷着卢氏也就是了。阿娘素来贤德,只要阿耶不摆明了他对卢氏的厌恶,下人们自会听阿娘的,照拂卢氏,省得她日子难过。”

七月深谙内宅斗争的精髓,怎会听不明白秦琬的意思?代王在前朝百般退让也就算了,后宅的事情还有人指手画脚,他如何不气?但事情就是这样,代王再怎么生气,也不能真坐实了罪名,有损仁德名声。

不是养个闲人罢了,难道代王府还养不起?即便卢氏所出的儿女长大了,想到见自己的生母,见卢氏锦衣玉食,除了寂寞外无甚不好,也就没办法指责王妃了——后宅女人哪么多,总有独守空房的,为这事找王妃麻烦,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待到七月走了,玉迟才道:“代王果如传言一般,仁厚端方,温良如玉。”

男人的德行如何,玉迟再清楚不过,同甘共苦几十年比不上貌美如花新人几滴泪的比比皆是。代王又不是那等为了虚名,装模作样的人,他的做法,虽很有些由着性子来,不考虑大局,不顾虑自身名声的意味,落到不同的人眼里却是不一样的心思。

诸王对长兄不屑,自会笑代王连后宅都处理不好,落人话柄;圣人知代王性情,必会怜惜代王,觉得诸王的手伸得太长,这就坐不住了;玉迟虽投靠了秦琬,也要掂量掂量代王,知道代王恋旧,重情,他这种比较早投靠过来,身世又不怎么能说的人自然放下了一颗心。

“这个御史——”秦琬顿了一顿,才说,“应当不是我的几位好叔叔指使的。”

玉迟也认为诸王不会这么傻,拿这种完全称不上话柄的理由去参兄长,便道:“应是有些人急不可耐,想为自家主子分忧解难,认为代王殿下软弱可欺,才会有了今次的闹剧。”

听他们这样说,陈妙忽道:“擅作主张也不是这样做的,您们说,这会不会是试探的第一步?”

秦琬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一种思路:“若是如此,他们下一步的动作,便该是设局引秦敬或者秦放入局,最好是不上不下,左右为难之局。阿耶若是保了儿子,就会令圣人失望,若是不保儿子,就会落下谄媚圣人,不慈子孙的名声。”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沉默片刻,才道:“秦放那边,我可以去约束,他胆子小,不敢乱来,怕就怕秦敬…”

秦敬和周红英母子,一向是不安分的代名词,眼看在代王这边谋不到什么好处,便容易被他人所侵。血脉又是天底下最无法割舍的东西,秦敬真要出了岔子,代王府少不得担上一些责任。

第二百二十三章 眼界不同

治平十五年,正月初一。

刑氏不住绞着帕子,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满嘴苦涩:“奶娘,你说海陵县主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大年初一诞下长子,连宫里都惊动了,圣人的赏赐如流水般抬向曲成县公府不说,还封了这个刚落地的小儿为云骑尉。虽说只是勋,又是十二转中的第二转,品级极低,到底领着正七品的俸禄呢!

刘妈妈看着刑氏长大,知刑氏的性子掐尖要强,热衷于和别人“斗”,处处都要争先,不肯落于人后。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劝道:“海陵县主是皇家贵女,本就与众不同,许是老天爷也要补偿她先前十年所受的苦,才让她后半辈子顺风顺水。”

话虽这样说,到底意难平。

刑家并不是什么钟鸣鼎食的人家,早些年的邢超官还没做得这么大,没有纳妾的资格,许多事情也需仰仗岳家,加上发妻年轻貌美,夫妻俩倒也有挺长一段时间的恩爱时光,先头几个儿女生长在这种环境里,心气也算平和。待到了后来,他的官越做越大,俨然亲朋好友中的独一份,岳家反过来要求他,发妻又年老色衰,拥有名正言顺纳妾资格的他便置了个色艺俱全,温柔小意的年轻女子为媵。

邢超与妻子结发多年,儿女众多,长子次子都在做官,莫说一个年轻漂亮的妾,就是十个八个也动摇不了她大房的地位。唯独苦了她的小女儿,被年纪差不多的庶妹比得灰头土脸。

越是不如就越要争,越争就越显了下乘,越发不如…若非前几年范家之事闹得太大,刑家十有八九*也会动庶妹陪嫁的主意,那她还用活么?

嫁进苏家后,刑氏本是欢喜的,婆婆体恤,丈夫宽和,没哪个得脸的婢子、得力的管事敢对她使脸色,夫家又是这样的显贵,走出去谁都高看一眼。偏偏对比几个妯娌,刑氏的心便似打翻了五味瓶,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长嫂海陵县主尊贵非凡,婆婆莫鸾尚要避其锋芒,与丈夫不甚和睦又如何?人家腰杆子硬,如今又在大年初一诞下长子,底气十足。

三弟妹安笙虽是一介孤女,却有大笔财产傍身,又得到了苏获掏心掏肺,毫无保留的爱意,叫他往动就不敢往西。知晓母亲对妻子有意见,苏获几次想要搬出去,未果后两人就搬到了较为偏远的院落里,关起门来自成天地。更莫要说安笙一身书卷气,诗情画意,孤芳自许,与她站在一起,是个人都觉得自己俗。

四弟苏荫还未成婚不假,莫鸾却频频上承恩公府的门,想为幼子求娶承恩公的小女儿。

承恩公江家因太祖皇后得封,也算是大夏显贵,偏偏这家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出息的子弟,当然了,也没什么骇人听闻的恶行,日子四平八稳,几场惊涛骇浪也没波及到他们。即便大家都知道江家有个远在西域,身兼鸿胪寺少卿、吏部侍郎、黄门侍郎等实职,深受圣人看重的嫡系子弟江柏,但西域对长安人来说实在太远,他们并没有很明显的感觉。

这回却又不一样了。

江柏回京述职,圣人擢其为鸿胪寺卿,领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特令其入政事堂听政。

圣人的任命一下,承恩公府的门槛就快被踩烂了,人人都知道,离他们尊称江柏一声“相爷”的日子已经不远——没错,卫拓也可以进政事堂听政,身上也领着一个尚书职。但他到底年轻,又不是三公九卿,论身份,论资历,怎能和江柏相提并论?

魏王在首相、次相中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白白浪费了嫡长子的亲事,心中懊悔不迭,又不好明着赶这次的热灶。好在有个愿为他鞍前马后,平素又喜欢结交些“善缘”的莫鸾在。

由于上辈子直到过世时,江柏都好好地做着他的首相,莫鸾这辈子对承恩公府可是热络得很,早就将承恩公府的老夫人哄得心花怒放,就差喊她干女儿了。若不是十数年的经营,莫鸾又时常带着最小的一双儿女去承恩公府做客,让双生子入了承恩公的眼,这门亲事也轮不到她来提。

刑氏差人打听过承恩公的小女儿,同样是中年得女,嫡妻所出,自己被庶妹压得喘不过气来,江小娘子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要星星就不会给月亮,要珍珠就不会给宝石,刑氏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来?

刘妈妈知刑氏气量小,闻言便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劝慰她,好容易想到一茬,忙道:“您也莫要挂心,县主生得可是苏家的嫡长孙呢!”

明白她说得是什么,刑氏也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来。

这两人等着看笑话的时候,赖嬷嬷已奉了莫鸾的命令,来到秦琬的院落。

瞧着院中错落有致的花木雕塑,再扫一眼房中的诸多陈设,本以为自己也算见多识广的赖嬷嬷便觉眼睛完全不够用,一颗心也不由得揪紧了,竟连大气都不敢出,仿佛吹口气就将弄坏此处的珍贵物件一般。

更让她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是莫鸾的要求——她要抱走秦琬的儿子,养在自己身边。

莫鸾的理由非常明确、正当、符合社会习俗,也极为充分:第一,她的儿女都快成家立业了,院子里未免冷清了些;第二,秦琬在坐月子,不方便带孩子;第三,秦琬出月子后理应肩负起管家的职责,打理苏府上上下下的事务。莫鸾熬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享一享老夫人的清福了。

换做别的人家,婆婆想要抱走孙子孙女,做儿媳的再怎么不情愿,也不能说一个“不”字。勋贵、世家中更是如此,为了自己的地位,也为了子女的好姻缘,媳妇们往往会教导女儿甚至儿子,令她们使尽手段争夺祖母的宠爱,不惜一切抱紧祖母的大腿呢!

本是极为寻常的事情,放到秦琬这里,赖嬷嬷怎么就觉得两股战战,寝食难安呢?

出乎赖嬷嬷意料的,当她吞吞吐吐地将事情一提,秦琬沉思片刻,便道:“天寒地冻的,孩子走一趟也不容易,待到春暖花开,我便将他送过去。”

赖嬷嬷原先还担心秦琬不同意,让自己这个负责办事的人吃挂落,没想到秦琬这么好说话,心头的大石便落了下来,满面堆笑地奉承了几句,心中暗道不愧是皇室出身,见识肚量就是不一样。

一想到这一节,她的心又悬了起来。

县主退让得够多了,莫鸾若是再做什么,只怕没人会觉得是县主的错…

陈妙站在旁边默默听着,直到二人独处时,才有些晦涩地说:“县主,您就这样轻易地——”

秦琬摇了摇头,柔声道:“将孩子抱过来,让我看看。”

刚出生的孩子都是一个样,红彤彤,皱巴巴,小胳膊小腿倒是颇有力气,活脱脱一个胖娃娃。秦琬逗弄着他,眼中无限爱怜,语气却十分平淡:“莫鸾的性子我清楚得很,她只会对他好,养熟他,生分我,以为这样就能戳我的心窝子。刚出生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由她养着也无妨,过个三五年,他记事了——”秦琬笑了笑,没再说下去,陈妙却明白她的意思。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最重要得无非这三五年,事成,则大仇得报,青云直上;事败,则远走他乡,隐姓埋名,甚至茹毛饮血,苦苦等待报仇之机。对秦琬来说,这几年更是重要,若能斗垮诸王,扶代王上位,她就是权倾天下的嫡公主,无人敢逆,将儿子抱回来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养熟也就是时间问题。即便养不熟,知晓母亲能带给他更大的利益,他也应当明白该倾向哪边。

若让魏王坐稳了帝位,魏王必会对代王开刀,秦琬不愿匍匐在魏王脚下,苟延残喘过日子,施舍对方的宽恕。如此一来,她要么逃离长安,伺机报仇,要么自我了断,落得清静,无论哪种结果,孩子放在她这里养都不是好事。

秦琬自知事务繁忙,又有许多不能告知于人的秘密,不可能将儿子放到自己的屋子里,任由奶娘、使女们进出。孩子说是说放在她身边养,至少得隔一炷香的路程,小孩子又吹不得风。秦琬也不可能一天七八回,十来回地往孩子房间跑,房门开开关关,多人进进出出,说是说爱孩子,怕是会害了孩子。

放到莫鸾那儿,想去看孩子也就是两盏茶的功夫,既然知道莫鸾不会对孙儿下手,为何要为这种小事与莫鸾相斗,白白折损了自己苦心营造出来的好名声?不过三五年,待到他记事了,该学习了,再将他接回来,也是一样的。

陈妙见秦琬拿定了主意,也不再劝,只是叮嘱道:“王爷王妃那儿,您可要说一声。”

“无妨,我上一次已经和阿娘说了。”沈曼也因此重燃斗志,不再一味沉浸于安逸中,“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孩子由谁养,是即将到来的圣人万寿,苏彧和高翰若能及时回来自是最好,我看眼下这模样…罢了,祁润在鸿胪寺干得如何?”

第二百二十四章 改变命运

祁润在鸿胪寺干得如何?单看江柏的态度就知道了。

承恩公江松与江柏是嫡亲的两兄弟,年轻时,哥哥是规规矩矩的继承人,弟弟是顽劣张扬的败家子。二十多年一晃而过,兄弟俩的鬓角都有了白发,再度相逢,竟无半点生疏隔阂,仿佛二十载的时光只是在他们脸上烙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印痕,没让心底深厚的兄弟情谊风化成沙。

江柏回京后,圣人虽赐了宅子,与承恩公府只隔了两条街。但宅子先前没住人,长了些荒草,江柏回京的时候又恰好赶上腊月,事务繁多。在老夫人的强烈要求下,一大家子便先在承恩公府住下了,等过了正月,宅子打扫好了再搬出去。

两兄弟多年未见,激动不已,时常抵足而眠,追忆年少时光,分析如今的局势。自然也少不了承欢年迈的生母膝下,让白发苍苍的母亲开怀大笑,欣慰非常。

忙过正月的头几日后,江柏寻到兄长,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阿兄,我为菲娘保个大媒如何?”

江松和江柏生得颇为肖似,气质却天差地别——江松不苟言笑,不怒自威;江松却恰到好处。与江柏交谈,任何人都会生出如沐春风之感,但看着他平静而深邃的双眼,你又不会认为他是一个懦弱可欺的人,反倒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这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岁,年少时顽劣不堪,屡屡被父亲责罚,每次都是自己护着才能逃过一劫的弟弟,竟成长到这般地步了!

江松心中感慨万千,既骄傲、自豪,又有些伤感,忍不住在语气中带了出来:“你看重的人,必定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