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之前是想左了,一回过神来,就明白自己应抬举生了儿子的妃嫔——秦恪一向敬重她,她抬举生了女儿的妃嫔,秦恪要是多去对方的房里几次,未必就不能生儿子,到时候自己打自己脸,巴掌不知道多响亮。倒是生了儿子的妃嫔,自己一力抬举,旁人使劲趋奉,秦恪反会有些抵触。对方越是炙手可热,就映得自己更可怜。

有子的妾室,无子的正室,放到皇室…

沈曼想明白这点后,不由握着女儿的手,柔声道:“还好有你在,否则我又牛心左性了。”

“您觉得她们规矩还不够,怕她们伤了皇室颜面,这我知道。我只是忧心您的身子,不欲让您太累,伤神。”秦琬笑吟吟地说,“对了,我的几个表侄子,尤其是大侄子和二侄子,年纪比我都长些。这些年表哥为了避嫌,按规矩给大侄子补了翊卫,二侄子干脆就是个白身。如今东宫六率刚好缺人,大侄子又当了好些年的侍卫,是该提一提了。我琢磨着,先给大侄子提个亲卫,再给二侄子补个率府亲卫,一并跟着阿耶,如何?”侍卫听起来很不起眼,但秦琬说的亲卫,是左右卫中的亲卫,率府亲卫是东宫六率的亲卫,也就是说,隔三差五就能见到皇帝和太子的那种。毫无疑问,这是许多人挤破了脑袋都要抢的肥缺。

沈曼倒是想让娘家人的官位更大一些,最好个个都手握实权,听秦琬这么一说,觉得沈家人与秦恪也不亲,多在秦恪面前混个脸熟也是好的,省得自己常常要用脸面去补贴娘家,情分未必经得起这样一次次地提。再说了,这样的升迁速度并不算快,旁人也不至于太过说三道四,娘家侄孙也没历练过,真让他们一下就任实职,说不定就落入旁人的算计中,先在宫中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就含笑道:“他们身无寸功,能做侍卫已经是圣人眷顾了,这样就很好。”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东宫妃嫔

秦琬见沈曼点头,不由松了一口气。

高门子弟多眼高手低,她是知道的——对寒门子弟来说,地方上的县令就算是好缺了,能留在京中,在略肥一点的衙门任职,哪怕只是做个刀笔吏,也是一桩美事。但对这些看惯了一二品爵位,见过皇室宗亲甚至与之有姻亲的高门子弟来说,你给他一个七八品的官当,对方指不定还要嫌弃官小位卑,觉得你瞧不起他。却也不想想自己寸功未建,如何身居要职?且不说同僚都是老油条,会不会服气,又会不会暗中给他添堵。光说职务上的事情,从未接触过,哪里能三两月就得心应手?

漂亮话谁都会说,真要做事,还得看本事才行。

秦琬冷眼瞧着,沈淮的儿子们在政务上头实在太嫩,不欲让他们成明晃晃的靶子,又或者给自己捅娄子,却不能不给母族这份体面。思来想去,就拿定了主意,让他们做侍卫,而且是做亲卫、勋卫、翊卫中第一等的亲卫。

沈曼到底出身勋贵世家,身边的人无不是为了三卫名额抢破头的,自然觉得光鲜又体面,心道和圣人、太子混了个脸熟,日后前途也比旁人平坦些,却忘记了升迁、提拔都捏在秦琬手里,秦琬想不用他们,便有千百种理由不用。哪怕过一两年,沈曼想要提一提娘家人的官职,秦琬立刻能将他们直接升迁,别的不说,做个校尉还是没问题的。

在左右卫当校尉,那是何等风光?别的不说,时时刻刻能见到皇帝,甚至汇报情况,这是实打实的,至于实权?没做到中郎将甚至大将军,在这种勋贵叠勋贵,一板砖下去能死好几个国公、郡公之子的地方,区区一个校尉,逞什么威风?

当然了,让他们做侍卫,还有一个好处——秦琬可以就近观察他们的品行,挖掘他们的长处,若他们真有本事,秦琬也不会压制他们,反会让他们有大展拳脚的舞台。

沈曼不知女儿是这等想法,在她看来,母女连心,她帮着沈家,秦琬也该帮着才是,毕竟女子立身艰难,娘家强盛了才能抬得起头来,这是好事。故她斟酌片刻,便道:“我也不喜拖延,既拿定了主意,趁着你在,今日便让她们过来吧!”与其让东宫妃妾鬼鬼祟祟,结交下人,还不如直接放在她眼皮底下看着。

秦琬笑着称是。

她之所以要说动母亲抬举东宫妃妾,不仅有让母亲分忧的意思,还有另外一层想法。

周红英一向是有儿子便了不起的肤浅之人,只怕在此时的她眼中,无论是端坐太子妃一职的沈曼,还是圣人都许可干政的秦琬,皆没有卢氏、郑氏这两个给秦恪生了儿子的年轻妾室分量重。

既是如此,她何不更添一把火,先让她们烧起来?

东宫妃妾的资料,常青已经全都查清了,秦琬只是对这几个低眉顺眼的妾室无甚印象,对她们的出身、家庭早了解得清楚无比。等四个打扮得颇为素雅,举手投足也有些怯怯的女子进来,她的目光立刻落到了第二个女子的身上。

东宫如今有名分的妃嫔就六个,膝下全有儿女。

为秦恪生了庶长女的王氏与周红英,因为当年之事犯了秦恪的忌讳,只能老老实实在自己屋子里待着,任何场合都没资格出席。一有什么事情需要她们出面,打头得都是良媛李氏,也就是秦织和秦绮的生母。她秉性温顺,恪守妇道,连女儿都当做主子一般侍奉,纵韶华不再,也如水一般温和。沈曼最喜欢得也是她,时不时会招她来说说话。

为秦恪生了女儿的朱氏低眉顺目,微小谨慎,侍奉沈曼也十分恭顺,若没必要,她绝不出院子一步,平日也不吱声。生了儿子的郑氏本有几分骄狂的心思,听说先前生了龙凤胎的卢春草都被毫不留情地挪到偏院去过,立刻不敢动了,如今地位骤变,有不甘,也有不安,低着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思浮动,却不敢表露出来。

也就是排第二的卢春草,容貌清丽,气质大方,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不管往哪里站,人家都会说她是大家闺秀,而不是小家碧玉。

秦琬的目光不过落在卢春草身上一瞬,便收了回来,卢春草见着秦琬,却下意识摸了摸手腕,确定空间在,才能沉住气。

她一开始想得很好,空间在手,脂粉铺子不愁,女人钱么,总是最好赚的。匍匐在权势下,为了活得更好,主动去做了秦恪的妾之后,本以为仗着龙凤胎,怎么着也能略得些体面,却连抚养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够,为这件事险些被秦恪赶出去,连个名分都没捞着。

直到那时,她才明白“玩物”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的空间除了灵泉水和自己种植的一些瓜果蔬菜之外,便无他物,自打明白若无后台,莫说自己站不住脚根,铺子会被人夺了,甚至她的命运也会很惨,她便向现实屈服了。待到被秦恪发落,昔日结交,与她关系甚好的人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后,认识到权利重要性的卢春草终于收起了属于穿越女最后的骄狂,伏低做小,总算换回了秦恪的“回心转意”,或者说,沈曼不愿让人说夺人子,才挽回了卢春草孤老院中,无人问津的命运。

待到秦恪做了太子,瞧着如今的局势,卢春草狂喜,心道沈曼生不出儿子,哪怕她做了母后皇太后,我的儿子若是登基,我也能混个圣母皇太后当当吧?谁料美梦还没做完,教导规矩的女官就残忍地打醒了她——历朝历代,就没有两宫皇太后并列的事情,只有嫡母没了,皇帝生母才有可能做太后。

再一问宫妃的品级,卢春草险些没哭出来。

她本以为自己的儿女龙凤双生,祥瑞非常,大概因为在母体中就一直被灵泉水滋润的缘故,无论样貌还是头脑,两年多下来,谁都能看出不凡。自己容貌出众,温柔小意,泡的茶水,拿的瓜果,都比旁人的好。秦恪应该能感受到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照,觉得在自己这里比哪里都舒服,恰好沈曼身体时好时坏,不能理事,自己封个皇贵妃,副皇后,打理宫务,教养子女,尊荣无比。结果呢?还是那句话,无论本朝还是前朝,都没劳什子的副皇后,皇后就是皇后,妃嫔就是妃嫔,地位犹如天堑。何况大夏从得是周礼,后正位宫闱,同体天王;夫人坐论妇礼;九嫔掌教四德;世妇主丧、祭、宾客;女御序于王之燕寝。

这是什么意思呢?按照在这方面偏执到丧心病狂的夏太祖定下的解释,皇后若是没了,皇帝可以直接迎娶新皇后,也可以扶正妃嫔做继后,但要扶正,只能扶正“坐论妇礼”的三夫人之一,哪怕是“掌教四德”的九嫔,也得象征性地做个正一品的三夫人,才能再做皇后。当然了,只要按顺序来,时间间隔多短都行。

卢春草也不是笨蛋,东宫妃嫔分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五等,她和郑氏都生了儿子,才是正五品的承徽;李氏跟了秦恪二十多年,平素循规蹈矩,女儿都生了两个,才勉强捞到一个良媛。等到秦恪登基,能封妃的估计就李氏一个,她们这些人…九嫔怕就到头了。

事实上,能做九嫔,已经是不错了。卢春草可没忘记有两个词,一个是“去母留子”,一个是“子贵母死”,万一眼前这对母女动得是这种心思…灵泉水再怎么有用,终究不能让她刀枪不入,空间虽好,却不能带人进去,她一个人在里面待几小时还可以,待上百八十年的,绝对要疯,但对外界来说,那不过是几个时辰而已。

卢春草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才发现,自己荣华富贵的希望,仍旧系在秦恪身上——只要他能活得长一点,等自己的儿子长大就好,再过二十年,秦恪六七十了,自己的儿子二十出头,岂不妙哉?若是沈曼一直病怏怏下去,谁熬得过谁,那还用说么?看样子,空间中的灵泉水,少不得贡献一些出来了。

秦琬知卢春草在琢磨事情,但她是什么人,岂会将区区一个妾室放在心里?故她先笑着与李氏寒暄了几句,絮叨了两个姐姐的封号马上就下来,一切都好,又问了问李氏家里的情况,听见李氏的兄弟们虽已置办下了不错的田产,却仍旧老实巴交地做着田舍翁,连经商都不敢,唯恐被人说“与民争利”,不由笑道:“阿娘素来说你谨慎,一直叨念着说要抬举你娘家,我琢磨着,他们一直白身也不好,到底是两个姐姐的半个亲戚,这样吧!你的哥哥是一家之主,约束族人本分不闹事,十分难得,我去禀了圣人和阿耶,赐他个官身,就宣德郎吧!正七品下,也算给你做脸了。你的侄儿、侄孙们,挑一两个聪慧的,也好进国子监读书。”

第三百四十七章 封官赐勋

沈曼含笑听着女儿赏给李氏娘家兄弟官身,并不当做一回事。

宣德郎名字好听,却是散官,也就是说,有官名而无职事,朝廷只负责发俸禄,别的一概没有。莫要说与沈淮的权势相比,哪怕是刚走马上任的沈家两个亲卫,论品级也不比李家大郎低,权势更是一天一地。

一个官身,一份俸禄而已,沈曼身为高门贵女,出嫁十里红妆,先做皇长子妃,又做太子妃,哪怕十年颠沛流离,眼界气度却没损半点,并不将这点小事看在眼里,反倒觉得女儿做的很好。区区一个散官,就给自己挣了份贤名,何乐而不为呢?

这事也只有被圣人默认干政,出入政事堂和进闺房一样正常的秦琬能做,哪怕是沈曼,贸然授官,也会被好事的御史抨击为“后宫干政”。

她神色安宁而坦然,李氏却惊喜交加,险些没跪下,好在秦琬让人扶住了她,饶是如此,李氏也满面感激——对她娘家这种平民人家来说,王府再多的照拂,别人再多的顾忌,都没办法掩饰腰杆子不硬的事实。裙带关系,小妾的娘家,传出去并不好听。有个官身,不但是给自己挡了层遮羞布,也给那些他们想交往,但对方碍于面子,并不搭理他们的人家提供了一个台阶下。更不要说家中子弟能去国子监读书了,只要不是傻子,总能在国子监交几个朋友。

国子监读书的都是什么人啊!家中没点过硬的关系,祖父、父亲不是国公、郡公,或者三五品的大官,又或者家里与宗室有姻亲,谁能在国子监留着?萧誉的出身够高吧?他父亲一死,他还不是被排挤得离开了国子监,就给别人挪位置?

李氏是个本分人,也是个明白人,她看多了想一步登天的人,男的女的都有,却明白这些人摔死的多,哪怕真爬上去,与那个阶层也是格格不入的,譬如蓝丽妃和安富伯夫人。

官身有了,下一代的希望也有了,对一个家族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实惠。哪怕秦琬直接给她娘家人封侯呢,她都不会这样感激——太大的好意后头包裹得往往是毒药,她的娘家没那底蕴,撑不起那排场,平日交际会被人笑,为了维持体面要放印子钱、与民争利,甚至会做出更多丧心病狂的事情…抄家灭族之日,未必会远。

别人可以提携你一步,但今后的路,还要自己去走。没有什么比自己奋斗来的更珍贵,更值得珍惜,秦琬帮他们家开辟了一条路出来,虽然不知道李家人能不能走得顺,但凭借这条路,他们家从一个阶层跨越到另一个阶层,这就够了。

朱氏出身破落的胥吏之家,清楚官身是怎么回事,若不是因“祖上有人做官”所累…当然了,自己不好,落败了还要讲排场,实在怨不得别人。秦琬见她神色略有些沉郁,越过卢春草,先道:“我记得你的娘家人颇有些霸道,这几便瞧见了好几份折子,说得是你的娘家人与民争利。”

听见秦琬这么说,朱氏面色大变,连忙请罪——自家人什么德性,她是知道的,她在代王府战战兢兢过日子的时候,这些人便要来沾一沾她的光,好像当初指着鼻子骂她败坏家风却又收代王府的钱卖女儿的人不是他们一般。

沈曼见女儿敲打朱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中却十分快意,只听秦琬道:“圣人将折子扔给我,让我处理,我见你娘家人许是对商贾之事很感兴趣,这些日子已经谋了三个地段上好的铺子,寻思着他们怕是对这等事情很感兴趣。从明儿起,他们便在工部挂号,做御用的皇商。工部有什么营造,修缮之类的事情,交给他们提供些材料,出些力气也无妨,自家人,到底值得信赖些。当然了,若他们不敬皇室,以次充好,哪怕看在妹妹的面子上,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正是!”沈曼先前还不知道这一节,听见朱氏的娘家人给秦恪在拖后腿,就有些不高兴,训诫道,“咱们深受皇恩,自当谨言慎行,岂能给皇室蒙羞?”

朱氏臊得满脸通红,低低称是,明白秦琬这是不满了。

哪怕脸皮早就不剩什么,朱家仍以“书香世家”自居,让他们做商贾,显然是一种折辱。可任谁听了,都不能不说秦琬是开恩——多少名闻天下的大商贾都想在商字面前挂个“皇”字,却苦求无门。工部那么多工程,哪怕领一项好生去做,转手就是几千几万贯钱的进账。

这样多的钱财,神仙也会眼红,朱家破落户儿,若不是看在朱氏为秦恪生了个女儿的份上,秦琬岂会给这样大的恩典?说句不好听的,这也是让朱家人好生做人,至于他们会不会做…秦琬的话不是搁在这里了么?到那时,怎么个“活罪”法,还不是她说了算?

郑氏眼皮子浅,不明白朱氏心里的苦,只知道无论做什么事情,有朝廷当后盾,那都是几代人的铁饭碗,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她本就是个伶俐人,嘴巴甜得很,说话能三四个小时不重样,见沈曼和秦琬的心情不算差,立刻赔笑道:“郡主真是大方,妾对太子妃娘娘一向恭敬有加,半分不错,平日承欢膝下,逗太子妃娘娘笑,您也赏妾点呗!”

她的文化水平委实太差,态度又极为实诚,非但沈曼,秦琬也笑了笑,说:“行啊!听说你和自己的堂兄亲近些?”

郑氏父母双亡,虽有嫡亲的兄嫂,却嫌她呆在家里吃得多,做得少,哪怕她做牛做马也不能抵消他们半分算计,成日对她非打即骂,恨不得将她卖给哪个商贾做小妾才好。倒是隔房的叔爷一家对她极好,堂兄有一把子力气,武艺也不差,全家人倾家荡产想给他谋个差役,一切都打点好了,却被人拦路横插一刀。她当时也是破罐子破摔,听见代王府要买人就去了,本想扯着虎皮做大旗,砸实堂兄的官职,没想到阴差阳错,非但侍奉了秦恪,还生了个儿子。

听见秦琬张口就能报出她与娘家人谁亲近,郑氏唬了一跳,不敢在秦琬面前弄鬼,忙道:“妾是个实诚人,谁对妾好,妾就对谁好——”

“所以他们现在好人有好报了。”秦琬笑了笑,抚平了郑氏的不安,“他德行出众,庇护你有功,就封个武骑尉吧!他这些年风吹日晒的,身子怕有些亏损,等筋骨打熬结实了,入南府也不是不可能。”

从七品的武骑尉,最末等的勋,也就是军功的第一转。同样是朝廷给份俸禄,没有实权的位置,但胥吏和武骑尉,差得实在太远了。别的不说,就是南府十六卫,前者这辈子都没可能与之接触,后者却可以顺理成章地进去做侍卫。

郑氏欣喜若狂,连连谢恩,卢春草看着秦琬谈笑之间就赏了好几份恩典出去,还不是什么衣服料子、珠宝首饰,而是官职、前途,心中浮现一股难言的嫉妒。

难道人这一生当真命由天定,自己明明有空间在手,就因为出身差了点,与眼前这名年纪还比自己小不少的女子…何止天差地别?

她还未收回心思,就听秦琬笑道:“至于卢氏,我听说你的大哥是大儒张介的入室弟子,二哥又在西边,上回西突厥闹变故,你二哥还立了一番战功。阿娘——”说到这里,她笑吟吟地看着沈曼。

沈曼一向不吝于给妾室挖坑,闻言便道:“六哥儿和五姐儿生辰的时候,卢氏,你的母亲可以进宫来探望你一个时辰,到那时你问问,自家兄弟究竟喜欢安逸呢,还是喜欢奋斗,咱们也好有个章程。”

卢春草对这一世的家人没什么感情,压根就不想看到那个心里只有大哥的母亲,但听见对她还算好的二哥的消息,又有些揪心,也没多想,低低地应了。其余三个妃嫔,哪怕是沉稳谨慎的李氏,听见沈曼这样大的恩典,都有些嫉妒。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王府何尝不是?她们进了王府,十年八年也未必能见到亲人,何况皇宫?卢春草的娘亲却能来见她一面,哪怕只有一个时辰,那也能见着啊!何况沈曼透露出来的意思,竟是卢春草的兄弟想安逸,就给她的大哥一个散职,二哥也召回京城来就任。想奋斗的话…别的不说,科举总是能的吧?秦恪不喜欢年长庶子的意图那么明显,卢春草的娘家人只要做官,前途…

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秦琬批发一样地授官,消息传得当然快,虽有御史觉得她逾越了,但几位宰相都没意见——这几个妃嫔都给秦恪生育了子女,至少是未来的九嫔,儿女也是实打实的王爷、公主,哪怕是为了面上好看些,她们的家人都不该是白身,就像皇后、太后的父亲必定是一等的公爵般。否则损伤得不仅是皇室的体面,也是朝廷的体面,大夏岂会连几个闲人都养不起?不出秦琬所料,周红英,听见这个消息,眼睛都红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以逸待劳

这位得意了十几年,又沉寂了十几年,如今虽位份地位,却再度抖擞起来的妃子面红眼赤地摔东西,外加痛斥儿媳。

周红英打小就在宫中长大,大局观不行,踩人上位、如何争宠倒是门儿清。在她看来,秦琬入政事堂议政也就是意思意思,宰相们哪会搭理她呢?完全是有劲却往错处使。哪怕秦琬给东宫妃妾的娘家人封官,在周红英眼中也不过如此,完全是这等身份的爷们都能做到的事情,但秦琬厚赏了卢春草的亲人,这就不能忍了!

卢春草所出的龙凤胎,本就是祥瑞,其中的东宫六殿下虽不满三岁,但天生聪慧,半岁便能开口说话,两岁不到便能将千字文背得纯属无比,任谁见了都喜欢得佷。秦恪若要立年纪小的庶子,老六老七之中,必定是挑老六的。哪怕再添了好些儿子,想要有一个能超过老六的都难。也正因为如此,卢春草才会做“皇贵妃”的美梦——中宫无子却立了大功,不好废,不就只能立个副皇后以正太子身份了?谁料本朝压根没这规矩,生生打碎了她的幻想。

不得不说,绝大多数的人在这件事情上都想到一处去了,无不觉得沈曼和秦琬抬举卢春草,便是打着扶植东宫六殿下的主意。嫡母本来就难做,哪怕是一手抚养长大的庶子,也不好苛待他的生母。给予高位,再提携对方娘家人,给予了庶子的生母面子,将来庶子也能回馈嫡母面子。

这便是男权社会的悲哀了,哪怕是三岁小儿,也能被当做“依靠”,值得身份尊贵稳当的嫡母去“讨好”。

秦琬虽厌恶这种事,却不会表露出来,反倒乐意他们乱想。沈曼么,早有效仿吕后之志。吕后可是敢让外甥女嫁给亲儿子,见外甥女终身无靠就去母留子的狠角色。那位被充作嫡子养大的恭帝,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才说了一句要报仇的气话,就死得不明不白。吕后又抱了个孩子来,说这是遗腹子,直接立为皇帝,满朝文武谁敢说个不字?这样的威风,说一不二,将众人压得大气都不敢喘,才是沈曼所期望的。

至于秦琬,之前虽也尝到了身份带来的好处,到底没如今这样明晰,换做以前,哪能随随便便就这样发官职出去?哪怕是散官空勋,也不是她能插手的。

看见众人匍匐在自己脚下,为了自己漏出去的一点蝇头小利你争我夺,为自己的一个念头或战战兢兢,或感激涕零。这种滋味,光凭想象是感觉不出来的,只有身在局中才能发现生杀予夺的美好。

周红英自然不知晓秦琬的志向,她以己度人,想得无非也就是靠夫君靠弟弟靠儿子之类的事情,心道男人提升势力的方式也无非那么几种,母族、妻族,一样不落。东宫老六黄口小儿,娃娃亲么,因为孩子的夭折率高,皇室一般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想要抬高一个孩子的地位,也就只能在母族上下功夫了。

她毕生所念,无非儿子,从前还是一家王府,如今可是整个天下,如何按捺得住?偏偏沈曼一应待遇都给她,就是不准她出门,秦恪也压根不见她们母子,哪怕满身的委屈都没处诉,只得成天骂儿媳妇不中用,娘家不得力,生的孙子也不讨秦恪欢喜…总之,哪里都不好。

简九娘早就受够了这个婆婆,心道若非你愚蠢,哪里会走到这一步?不过公公能做皇太子,自然是好事,她也期盼夫君的名分能正下来,将来她好做母仪天下的皇后,看在利益一致的份上,便容了这个蠢货,只道:“妾身前些日子,回了一趟娘家。”

周红英闻言,勃然大怒,心道你还敢拿娘家来压我?秦敬却听出一点门道,浑然不顾母亲的怒意,径直问:“可见到你二十六弟不曾?”

秦敬说得二十六弟,便是永安侯第七子的嫡长子。

永安侯和蜀王都是京中公认子孙旺,妻子福分却薄的人,弦都续了两三个,膝下儿孙却是满堂。蜀王好歹是宗室,秦氏皇族人丁稀少,圣人平素照拂,也就这么过吧!永安侯却不行,哪怕曾任太常寺卿,到底禁不住除了他之外,子孙都不顶用,待他退下来后,一家人的日子就越来越入不敷出,少不得打起了婚姻的主意。

永安侯家的老七是现在这个续弦的长子,平素在府里也能说得上话,当然,分量远远比不上他的大哥。故他也不挑,给自己的嫡长子找了个科举出身,家中却是一等一大商贾的岳父温省。谁料秦敬和简家结亲的事情传出,温省怕简家被发作,一直用嫡长女病了的借口拖延。简家见秦恪上书不追究,便肆无忌惮,强行娶走了人家的嫡次女,就是为了人家丰盛的嫁妆。

这都是很多年前的老黄历了,按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永安侯府到底是侯府,关系人脉还在,姻亲比比皆是,可架不住温省时来运转啊!他的嫡长女因此事耽误花期,嫁不出去,阴差阳错被张、徐二位相爷的夫人做媒,成了卫拓的续弦,温省的官职也是一提再提。简家腆着脸上门,温省…也没办法打笑脸人。毕竟这桩婚事是他先提的,也是他先想反悔却无力拒绝,只能使出拖延之计的,反倒误了次女一生。

次女本来就是给长女顶包,日子艰难,孩子又生了,如今长女的日子好了,他难道要为了长女那几年受的气,把简家人打出去,活活逼死次女么?

就是这么一份血脉亲情,加上一丝若有若无的愧疚,便成了简家翻身的最好筹码。尤其是现在,秦恪成了太子,秦敬是他现有儿子中最大的,家中又七拐八拐连着一个宰相,怎么可能不动心思?

哪怕是秦敬,也是存着这一想法的——那可是卫拓,圣人看重,秦恪信任,就连裴熙也不敢说能十成十信过的卫拓!只要卫拓能帮衬着他,他又是名正言顺的庶长子,与自己父亲的身份一模一样…

他们的心思算计,早就被秦琬料了个分毫不差,同样,卫拓听到秦琬的动作,也立刻明白了秦琬的用意。

秦琬抬举卢氏,秦敬必定惶恐。若说之前他还没那么急切的话,先是未能封爵位,加上如今这一桩,怕是戳到他的心肺了。

像秦琬、裴熙、卫拓这种一个顶一万个的聪明人,做事都是走一步看一百步的。卫拓明白,有沈曼和周红英那段公案在,秦琬是断不会让秦敬登位的。她甚至连做都做得这么直接,至少对他,对很多聪明人来说,都是如此。

不是立嫡立长么,我的父亲虽是长子,却宽厚无比,善于纳谏,堪为人君。至于这一位…我不过略施小计,你们就看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卫拓深知,秦琬用得是阳谋——她的做法,任谁看了都觉得是抬举,是贤惠,是赏脸面,无人能够指责她哪里做错了,哪怕你明白她的用意,也是不好明说的。秦敬么,轻而易举就被逼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位置,他若是做得错了,自然会让宰辅们,还有很多观望的聪明人失望。

当然了,这也是很险的一步,因为秦敬若是做得好了,也会落入这些人的眼,让他们赞赏,甚至支持。可话又说回来,这时候的秦敬若表现好一些,对秦恪地位的巩固,也是有帮助的,鲁王也不敢特别嚣张,至于以后…没有圣人压着,秦琬又羽翼丰满了,再慢慢收拾秦敬也不迟。

莫说是秦琬,就连卫拓,甚至猜到秦琬用意的圣人都想看看,秦敬,究竟能做到哪一步呢?

哪怕对他早就不存指望,到底是个男的,年纪又长,未必就没奇迹呢?就像秦恪,哪怕自己糊涂,能听别人的话,也是好的啊!

秦敬的脑子自然是不笨的,但他到底是被周红英教大的,论格局,怎么也甩不脱后院宅斗风。故他想到这件事,第一反应就是——我的儿子,好像和卫拓前妻留下来的那个嫡长女年纪相仿啊!

他喜滋滋地盘算着,自家与卫拓,好歹算挺近的亲戚了。永安侯府若是遭殃,势必要牵连到温省,未必不会让卫拓伤筋动骨。拐着弯都是一家人,能亲上加亲就更好了。若自己的嫡长子娶了卫拓的嫡长女,卫拓岂能不一力扶植自己?别的不说,秦恪登基,只要卫拓帮忙说话,自己一个亲王的位份肯定跑不掉,不会像现在一样还是白身。到那时,府中孺人、媵的位置空着,迎些高门贵女进来,又是一份不小的势力。周红英也觉得这个主意好,简九娘呢,也是同样的心思。毕竟这几年嫡长房被继室的儿子压得抬不起头,实在有些没光彩,这门亲事若是结成了,卫拓自然是更偏着他们的,便依着婆婆和夫婿的意思,又回了娘家一趟。

第三百四十九章 得势便狂

永安侯夫人是继室,与原配嫡妻留下来的儿女虽有些不对付,但在简九娘提出的婚事上,意见倒是破天荒的一致。

简九娘与秦敬的婚事,秦恪虽没有追究,京中权贵却没忘却,对这家人敬而远之。这也就导致他们家平常有个什么事,来的客人比旁家低好几等,府中虽然出了几个读书好的嫡系子孙,长辈想要帮忙谋前程的时候,旁人一听是简家,避之唯恐不及,更莫要说好亲事,略有体面的人家都不愿意。

简家人琢磨半天,终于明白,若是旁人登位,自己身上这顶帽子是去不掉的。哪怕烧高香与卫拓攀上了亲,卫拓也不会搭理他们,温省这个便宜岳父还要指望女婿提携,摆不了长辈的谱,更帮不上他们家什么。如是几代,自家没落已成定局,再有便是,爵位也不能袭那么久,若无圣上推恩,他们家可就是白身了。

为今之计,只有推秦敬登上高位,为了面子好看,旁人必定不敢再提什么“父母未在就定下婚事”,简家才能重新发达起来。

温二娘子听着太婆婆、婆婆等人商议这件事,腿都差点软了——她出生之后,母亲又接二连三地有孕,无暇顾及她。她打小就是由姐姐带大的,亦步亦趋地跟着姐姐,对姐姐的聪慧、大方、稳当佩服得五体投地。哪怕帮姐姐顶包,过得不好,略有些怨气,也不会真往心里去。

她见过卫拓,神仙中人,平素冷冷淡淡,对她这个小姨子却颇为和气,对温大娘子也很尊重,那时她心里还有些酸,觉得姐姐能得佳婿,不枉此生。后来才发现,温大娘子虽在后宅说一不二,却不敢造次,对廖氏留下的一儿一女更是悉心关照。谁敢抱怨一句娘子委屈,便将谁贬为三等,再说就直接发卖出去。

不是捧杀,而是尽心尽力,唯恐哪里做得不周到。

为着这件事,温大娘子连自己的乳娘都赶回家了,温省夫人自然抱怨过女儿胳膊肘往外拐,二娘子也在旁边听了个全,就见温大娘子正色道:“夫君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这点脑子,想在他面前玩心眼?奶娘虽然忠心,眼界却不够,又是我信重的人。她成日说我委屈,万一我哪天真觉得自己委屈了怎么办?我的眼界又远远不能和夫君相比,夫君想得到的事情,我未必能想到。我只能自己立住了,让夫君见到我的好,给我一两分颜面。若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和所谓的夫妻情分,迫不及待要大展拳脚,不管对内对外,下场…”续弦地位不如原配,后者不能乱死,前者么,就要看造化了。

温二娘子觉得姐姐说得很有道理,便将这番话给记了下来,如今听见简家的盘算,急得嘴上冒泡——卫拓是什么人?三十出头就要做到宰相的人,你一个光头皇孙,凭什么让人家站队,倾尽全力帮你谋前程?莫说扣住了他闺女,哪怕是拿捏住了他的生母,他若这么容易就范,也不会安安稳稳地立到现在了。

这个道理,她一介妇人都明白,那位东宫二殿下,还有简家上上下下的爷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温二娘子深深觉得,这个简家,自是不能待了。好在她的太婆婆、婆婆虽蛮横无礼,夫婿却是个性子柔和的,又有实打实的好处和坏处在,若是请姐姐谋划一二,说不定能想办法,让夫婿谋个外放的缺,也好脱离这一摊是是非非。

负责说媒的人都这样不情愿,可想而知温大娘子会是什么态度,但这样大的事情,她不好回,只能心急火燎地请卫拓。

卫拓早猜到有此一事,结束了公务,方慢悠悠地回府,就抛下一句话:“皇室子弟,婚姻岂能擅专?”你敢说,我也不敢接啊!

这句话无异于狠狠地一巴掌,险些没把秦敬扇到地上。

诚然,子女的婚事,父母是能做主的。但你是不是忘了,你上头还有父亲,还有祖父?这样大的事情,不问过那两位,就跑来问女方的意思?果然是能自己给自己婚事做主的牛人,半点都不讲究。

东宫之中,秦敬和周红英简直快疯了——他们本无人问津,地位骤变,被无数人想方设法地奉承,被捧得都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心道自己的身份摆在这里,还有不成的事情么?没想到卫拓就这样,半点脸面都不给,照着他们的脸直接扇了回来。

他们却不知,若是换了别人,卫拓确实会给几分面子。但一是圣人已经择定了秦琬干政,显然是对秦敬失望;二便是秦敬的手段,实在太上不得台面。若他一心向学,努力做出点事,哪怕只是装模作样地抬高自己的声望,再用求学、拜访之类的理由接近卫拓,卫拓都不会真将对方拒之门外,这盘被秦琬逼到绝路的棋指不定就能被秦敬给盘活。可秦敬若有这样的智慧,何至于一直被忽视得彻底呢?

秦琬先是对东宫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奴仆们趁秦敬热灶的举动视若无睹,丝毫不约束这种情况,再轻飘飘地赏给了卢春草一句承诺,扔了两个官身给李氏、郑氏的家人,秦敬就能自己把朝臣对他的期望给断了。

宰相们正感慨,却不知这事,还没完。

秦琬对秦敬虽不闻不问,看似没这个兄长,实际上早在他身旁安插了人,对他的性情、举止,了如指掌。

她纵着奴仆们将这对母子捧到天上去,自然不是为了这一次昏招的,还有后手等着。

朝臣们转得什么心思,秦琬都明白——在这些人看来,女人上了朝,就是阴阳颠倒,会乱了朝纲。莫说秦敬表现得好一点,就是他安安静静地杵着不动,也有些人为了“稳定朝纲”,平定民心,请立秦敬当太孙。

对秦琬来说,“太孙”这种事,别说立,提都不能提。只要提了,传出去,人家就会觉得秦敬有个“名正言顺”的名义在,将来做什么都不那么方便。故她要让秦敬自己作,作得朝臣寒心,谁敢提这件事,谁就会被视作奸佞小人,排挤出这个圈子。

什么举动才能让朝臣寒心?方法有很多种,一朝得势狂得没边,把身份当做无往不利的武器,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无疑是最有用的一种。

卫拓为嫡长女拒婚的次日,太子便召卫拓去商谈,赏赐无数。太子妃也召见了温大娘子,称其贤良,令她带了一堆好东西回家。

优抚了臣子后,自然是罚自家人,前朝的事情,太子来做,令秦敬“闭门思过”,左右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看犯人似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后院的事情,太子妃来做,听说周红英病得不行,太子妃特赐恩典,让她嫡亲的媳妇去侍疾。

东宫妃妾再怎么有品级,也是妾,本没这份体面。但太子妃娘娘开恩,赏她这份荣耀,谁不赞太子妃娘娘贤德?大家都说,太子妃娘娘派了四个太医守着周昭训,二殿下的妻子也衣不解带,人都生生瘦了一大圈。

据说,太子为此还斥责太子妃娘娘,勿要为妃妾劳师动众,太子妃娘娘从善如流,只令一个太医守着周红英,珍贵的药材却流水般地送了去。二殿下闭门思过多日,总算明白了自己的错处,领悟了太子殿下的苦心,对太子殿下请罪。

一时间,东宫上下其乐融融,父慈子孝,妻贤妾美,堪为天下表率。

“知错就改”的秦敬回到房中,砸坏了十余个珍贵的瓷器,满地狼藉,他却浑身戾气——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卫拓拒婚也就罢了,公然不给面子,结果东宫还砸实这件事情?他哪里有错?错在哪里?更不要说他的生母,被沈曼那样派人看着,天天拿药当饭吃,哪怕没病,现在也真病了。

这件事是谁做的,他心里有数,但沈曼是他嫡母,孝道当头,束手束脚。至于秦琬…他对秦琬,实在有些瞧不起,觉得秦琬是个窝囊废,连个男人都看不住。说是诏令和离,实际上就是个失败者。但他一时半会也开罪不起秦琬,加上幕僚敲边鼓,说殿下,你若对付郡主,她是女人,还是你妹妹,未免会让圣人和太子觉得你不恤骨肉亲情。不管怎样,咱们面子还是要做一下的么。倒是卫拓,臣子,没得力的家族,无论是自家、岳家还是母族。他年少高位,必定很多人眼红,稍微盘算一下,指不定能拉他下马呢?哪怕不行,给他添堵也好啊!

幕僚说得是给卫拓泼点脏水就好,言下之意,对卫拓仍有些敬畏,不敢真做出什么事情来。秦敬见他们虽趋奉自己,眼神却有些躲闪,对卫拓如此惧怕,越发不甘,原本还想着不要闹太大,如今却彻底拧了起来,发誓要给卫拓一点颜色看看。

秦琬收到消息,微微一笑,对裴熙说:“成了。”

第三百五十章 同姓不婚

秦敬虽发了狠,但他想整到卫拓,仍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

卫拓此人,行事无一不妥,无论从经手的事情还是从私德上来说都寻不到半分错处。十几年前,穆家人就看他不顺眼,使尽手段,卫拓依旧稳当当地坐着他的中书承旨,之后还步步高升,官路走得比穆淼都平稳。就更别提那些混迹朝堂多年,老奸巨猾的朝臣,针对卫拓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好容易挖下来的坑,不是自己跳了,就是把自己给埋了。

秦恪成了太子,秦敬也水涨船高,哪怕是白身,依旧有一大堆“怀才不遇”的人在旁边奉承着。这些人中不乏有真才实学的,但对卫拓,仍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卫拓和裴熙不同,裴熙性情偏激,哪怕你按着约定俗称的规矩行事,指不定哪里就惹怒了这位祖宗,十分不好相处;卫拓却是那种,对谁都客客气气,只要守礼、不触犯他的底线、不妄想把他给弄下去,他就不会动你的人。

哪怕同样油盐不进,但一个摸得着脉,一个摸不着,大家自然会偏向“比较好相处”的那个,平日也不去招惹他。故这些年,卫拓与同僚的关系还算得上不错,甚至可以说…连个仇人都难找到。

秦敬与他的狗头军师们琢磨了半天,最后想出了个阴毒无比的主意。

没过几日,卫拓府上便迎来了一个打秋风的亲戚,乃是卫拓原配廖氏的族人。

廖家本也是大族,一家之主是梁王死忠,梁王倒了,嫡系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子都进了教坊。若不是卫拓和廖氏的“婚约”,廖氏也是这下场。族人们早被这场景吓破了胆,一股脑做鸟兽散,可没了做官的族长庇护,自家又顶着那么一个名头,日子当然不好过。

这些事情,温氏知道,卫拓更知道。廖氏活着的时候,不大想见这些族人,卫拓倒是会拿钱给他们,温氏嫁进来之后,唯恐旁人说她不好,也延续了这一策略。听见廖家来人,第一反应就是别让继女听到,下了继女的颜面,淡淡道:“和以往一样就行。”

贴身使女面有难色:“此人…欲索百贯。”

温氏嫁妆丰厚,百贯之财对旁人来说是一笔重担,在她眼里却只是小钱。但她是个明白人,知道此例不可开,便道:“愚蠢,给五贯钱,打发他们出去,记得串足分量,莫要贪墨了去。”

五贯钱就是五千枚铜钱,沉甸甸的自不消说,想遮掩也是遮掩不住的。比起那等可以随意藏着的金子银子,珠宝首饰,给铜钱无疑是做给别人看的。

温氏使唤的奴婢们也是有眼色的,哪怕克扣也不会在这时候,利索地应了。

本以为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谁料廖氏中人自觉“受辱”,将此事闹开。

闹开便闹开吧,卫拓怎样对待原配的族人,这么多年大家都有目共睹。说句不好听的,当年没被牵连到,那就是出了五服的,与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卫拓愿意照拂,那是他厚道。正如那句话,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你拿这个说什么呢?

却有人拿这件事参卫拓,理由也很奇葩——你触犯了一条律法,同姓不婚!

卫拓出身京兆卫氏,累世名门,如今虽没落到全家就剩他一个,族谱却仍在祠堂保存完好,能追溯到汉丞相卫绾。再往上追溯,还能是周文王之子康叔的后裔。

姬姓卫氏,这是他们家给自己脸上贴的金。

与卫拓的出身相比,廖氏的出身就要差很多了,偏偏这些日子,廖家族人不知抽了哪门子风,修订族谱,发现他们是巨鹿廖氏的旁支,因为战火才来到现在的居住地。而巨鹿廖氏,乃是周文王之子伯廖的后裔。

也就是说,卫拓的妻子应当是姬姓廖氏。

本朝循得是古制,同姓为婚者徒二年,同姓又同宗者以奸罪论。这个罪名一旦坐实,卫拓是别想当官了,他与廖氏的儿女也会成为不祥之人,孽种,一辈子的前程都没了。

秦敬一想到卫拓会落得这等下场,做梦都能笑醒,立刻指使攀附他的御史上书,谁料奏折一上,卫拓还没反应,世家先激动了。

世家自然是以姓氏为傲的,千方百计想与先人搭上关系,尤其是战国之后,以氏为姓,崇尚谈玄的世家总觉得有些辱没自己,爱往春秋之前凑。若能凑到自己这一支是姬姓、姜姓之类的大姓,那就更加高贵了。

凡事有利也有弊,春秋么,国家倒是多,姓却就那么几个。若不是为了区分,也不会弄个“氏”出来。真正按世家的“家谱”来,倒有大半世家要归到“同姓为婚”这一类,更不要说世家…堂兄妹甚至侄女叔父之类的丑闻,也是很多的。

世家虽糟粕多,聪明人也多,聪明人又免不得多想——这封奏折是谁授意的?对方是不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明面上打击卫拓,实际上针对整个世家?毕竟,廖家根基太浅,只要当权者露出了庇护的意思,卫拓在这件事上是很容易脱身的,说廖家是诬告,谱系不在这一支即可,但世家不同啊!根基深厚一点的世家,几百年的祖宗都清楚地记载着,万一真要查出来点什么,又开了以此来惩戒的先例…世家为了保持所谓的“血统纯正”,一度连辈分都顾不上,只要是出身世家的人,差着辈分也能联姻。面上光鲜,内里么,肮脏得很。真拿这个理由去清算,别说面子了,里子都能被扒得一干二净。

百足之虫尚死而不僵,何况势力还没完全没落的世家呢?发动势力去查,七拐八拐,终于查到了秦敬身上。

秦敬和卫拓的“仇恨”,大家是知道的,但这件事实在是有点…故这些人竟没一个以为秦敬是要打击报复的,至少不是主要目的,顶多是捎带。哪怕是徐密这样老成持重的人都想,秦敬这是悔改了吧?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想方设法要讨好圣人和太子。

对一个男人,尤其是身份地位足够的男人来说,有什么讨好的方式,比得上“表明立场”重要呢?

大夏历代帝王对世家的政策,众人心知肚明,秦敬对世家下手,的确是表忠心的一种方式。

不得不说,这条路子选得是很好,问题是,你这做法实在是…大夏三代帝王,哪怕再铁血严明,在这件事情上也不敢大包大揽,讲究得是春风化雨,于无声处细微的变革。哪有你这样一铲子下去,就要将人家连根拔起的?

世家为何动不得?手上的兵权,世人的崇敬倒在其次,何况这些年也没不剩什么兵权了,隐户虽有,也不敢像前朝一样明目张胆,可他们对文化的垄断才是最要命的。哪怕是寒门学子,拜的恩师是谁呢?兜兜转转,总摆不脱和世家若有若无的一丝关系。大夏立朝虽有七八十载了,放眼望去,朝中官员仍有大半出身世家。即便本朝开科取士,因此得官的举子,仍有许多出身世家。

这样庞大的一张利益网,哪怕是九五至尊也不敢轻易动摇,反倒要半压半拢,半打半用,何况区区皇孙呢?

秦敬是个男人,还是秦恪现存的长子,身份上是贵重了,旁人的心思也就多了,不会拿简单的宅斗来看问题,总会想得更深远些——秦敬身边到底聚集着那么多人,总有一二能迂回曲折,说到秦敬心里,让他听从的聪明人。而且这些聪明人吧,还有很多是寒门出身,对世家带着天然的嫉妒和愤恨。

先前大喇喇对卫拓提亲,大抵是自矜身份多些,当了这么久的白身,骤然富贵,骄狂一些也是正常的,如今…怕是被当头一棒招呼清楚了,打算拢权?也对,若他真正有权了,哪怕只是被圣人和太子多看两眼,到底年纪摆在这里,兄弟又无几个有出息的。到那时候,卫拓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世家出身的官员们自以为想明白了秦敬的心路历程,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温水煮青蛙虽然让人难受,总比实打实与皇帝对上好吧?大夏接连三代都没出昏聩的帝王,如今正是歌舞升平,百姓富足的时候,想在这种时候和皇帝对着干,难度绝对比朝廷四面楚歌的时候要大得多。莫说成与不成,光是做这么一场,世家指不定就要元气大伤。

满朝文武都盯着圣人,想知道圣人是怎么断的,圣人倒也直接,喊了秦敬来,问他:“你可有凭据?”

秦敬早有准备,便道:“廖氏的族谱摆在那里,虽有诸多疑点,但战火袭来,人丁迁徙。未必做得准,却有几分可靠,再说了…也可以卜。”

遇事不决,求问苍天鬼神,这是先秦就流传下来的习俗,甚至连产妇生孩子的时候都得卜卦,问一问哪里生产才吉利。如今虽没那么看重了,但遇到大事,例如建国、改元、出征之类的,就连帝王都会卜一卜卦,以求安心。

第三百五十一章 人心向背

听见儿子这么说,秦恪不住皱眉。

他原先是无甚信仰的,后来潜移默化,对道教颇有好感,尤其是裴熙与孙道长弄出来的灵宝派,诸天神仙香火功德之类的说辞,让他渐渐信服。待到出了孙道长“巫蛊”的事情,又令他惶惶不可终日,那些日子过得委实有些糟心。虽说确定此事乃是魏王指使,孙道长也在临死前道出魏王一些秘密,秦恪对这些怪力乱神之事,虽仍有些相信,到底有几分排斥。

大朝会何等庄严肃穆,文武百官竟为几个小人闹做一团,甚至连卜都说出来了。虽说太常寺下有个太卜署,但要劳动他们占卜得都是事关天下的大事,这种污蔑恩人的小人,直接打死就算了,哪里需要卜?传到外头,别人会怎么看他们?

他心里堆着火,想到秦琬的叮嘱,他强忍着怒意,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地说:“父皇,儿臣认为,此事不宜在大朝会上做,还是退朝后再判吧!”

众人本以为秦恪优柔,却未想到他在这件事上这么强硬,有些人已经交换神色,颇有些警醒了。

也不知太子殿下是太讨厌长子,才会如此;还是压根就不喜欢这些事情…无论如何,远着秦敬一点,应当不会错。

圣人自不会不给秦恪面子,闻言便轻轻颌首,说:“可。”

秦敬一心想给自己弄个“吉兆”什么的,对太卜令颇下了一番功夫,太卜令也愿意亲近他,给自己谋一份更大的前程。原本想得很好,等到他、还有太卜署的两个丞,以及卜正、博士等人一齐被叫来,太卜令便捏了一把汗。

按理说,占卜之事本就神圣,哪怕当着圣人的面,也只有他一个人做,其余人顶多打打下手。偏偏秦恪想到秦琬说过的话,心道这事确实不能由一人说了算,还得多看看,故他皱了皱眉,补了一句:“太卜令占卜后,两位丞也试试吧!父皇以为如何?”

圣人笑了笑,应了下来:“你说得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