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许多人都觉得秦琬纯熟没事瞎折腾,但对权贵来说,太子和太子妃先前太路人了,大家都知道秦恪是富贵贤王,也不会去太用心打听他们夫妇的喜好。等到秦恪登基,不知多少权贵两眼一抹黑,压根不知道太子、太子妃喜欢什么,每逢这两位的千秋,下头的人就急得和什么似的。秦恪又没母族,沈淮谨慎非常,想走东宫的门路,实在很难。这下好了,秦琬自己提供了一条——她自己兴办的学校,没可能自己不来看看吧?说不定隔三差五就要巡查,至少前几年,新鲜感没过去的时候…这门路多难得啊!必须好好把握!若能在这一位面前混个脸熟,比什么都强。

权贵们想抱大腿,许多中低级的官员呢,也动了心思。他们家也有些余财,女儿也是认真教的,若能进女学,认识更多出身高的同学,门路自然就有了,指不定还能嫁入高门呢!若能得秦琬青眼,无异于祖坟冒青烟,对一家之主的仕途都大有裨益,如何不愿?

士林么,不愿让别人抨击,说自己连女人都容不下,虽对女学颇有微词,却也忍了。何况秦琬提出的理念是“简朴”,无论门第高低都不能带使女,这正是他们所崇尚的儒家理念。即便是徐密、张榕这样以身作则的士大夫,听见秦琬这一条,什么话都咽下了,何况旁人呢?

与关系到切身利益的官宦们相比,百姓不过是看个热闹,但还是那句话,读书的机会多难得啊!兴建学堂与修桥铺路一样,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别管秦琬开得是男学还是女学,只要她自己花钱,给别人提供一个读书的环境,还不怎么收束脩,淳朴的百姓就会觉得她是个好人。

喝了三天闷酒的穆淼闻得此事,苦笑一声,整理衣衫,正色道:“给我递帖子,我要去拜访裴熙。”他是何等精明的人物,算算时间,再联系一下近来的事情,哪有不明白的?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穆字,到底远近亲疏摆在这里,虽知秦琬这一做法无疑是将郑国公府给放弃了,他仍有些不甘心,想要为大哥争上一争。

第三百五十七章 升降起伏

裴熙听见穆淼来访,挑了挑眉,说:“正好。”

他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议要保住郑国公府,归根到底,还在穆淼身上。

以他今日的特殊地位,一部一司的暗流涌动,已不能被他放在心中。值得殚精竭虑的,除了国家大事,便是相权更迭。

无论自身的本事再怎么强,他年纪太轻,出身太高也是事实,裴熙估摸着,他想要真正做宰相,少则三五年,多的话,十年八年也极有可能。

不是真正的宰相,哪怕可以入政事堂,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现如今位高权重的几位宰辅,徐密、张榕和江柏,也只有江柏与裴熙的出身仿佛。卫拓素来是个不偏不倚的,若穆淼不做宰相,裴熙往有资历的官员身上一瞧,便觉不好。倒不是说刺头多,落到他手上,多少个刺头也不够活的,实在是这几位勉强有资格入政事堂的官员,心术上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简而言之,很可能瞧不上秦琬,反要投效别人,谋个“从龙之功”。

这种人,不当宰相也就罢了,总有办法遏制。一旦做了宰相便棘手得多,本朝重士,圣人能杀邓疆也是因为邓疆***臭名昭著。换了别人,一不留神就要落下不好的名声,处理得不好还会动摇统治根基。与其如此,还不如投圣人所好,送给穆淼一个顺水人情,左右穆家得罪的人太多,如今穆家倒了一大半,穆淼的底气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足,很多时候不得不忍让一二,尤其在有郑国公府拖累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秦琬不喜欢郑国公府,便打算晾着他们。京中权贵这么多,没有人不卯足了劲往上爬的,不得当权者喜欢,又无实权。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一流也就沦为三流了。

这种处理方式很符合她的风格,不打压,不利用,却也不任用,冷处理罢了,裴熙却不一样。他也不喜欢郑国公府,却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蠢人虽容易找,像郑国公府地位这么特殊的蠢货却难找啊!不把他们的利用价值给压干净,那完全不是裴熙的风格。

秦琬的决定,他会尊重,但这不代表他不可以玩一玩穆家嘛!事实上,穆家,他也忍很久了。

在裴熙心里,他的出身也就比皇族差一些了。穆家虽是勋贵之中第一家,洛阳裴氏却也是膏粱之姓,世家翘楚。若你们对我客客气气,我也就维持表面的情谊,偏偏穆家没有以礼待他。他不肯攀附怀献太子,穆家如何落井下石,裴熙始终记得。这时候不踩你们,什么时候踩?

穆淼来拜访裴熙,面子上是有些挂不住的,盖因他的年纪比裴熙长了不少。好在有卫拓的例子在,还能绷得住,寒暄了几句后,穆淼委婉地问起女学的事情,似要给自家人走门路。

这事在情在理,毕竟穆家落难的房头那么多,嫡女庶女加起来,三位数总是有的,女学不可能全收,总要有个评判标准。

裴熙猜到穆淼会拿这件事做引子,风轻云淡至极:“自然要是考校的,郡主事忙,也就最后一场考试出个题,阅阅卷。初次的筛选,自有女官去做,阅卷的便是安娘子。”

他口中的安娘子不是别人,恰是安笙。

安笙不满丈夫对苏家恶行的纵容,毅然和离,连放弃书都没拿就直接搬了出去,本是被妇人们强烈抨击的——她嫁给苏获几年,未有半点消息,也不给丈夫通房。苏获对她千依百顺,甚至差点和生母杠上,她这样为大义舍小爱。男人嘴上赞她,心里却觉得她不适合做妻子,太方正不懂变通;女人们羡慕嫉妒得很,见到有抹黑她的事情,自然要说上一说。那段时间,安笙的日子实在有点不好过。

但这一切,都在秦恪做了太子之后,立刻逆转了过来。

安笙与秦琬的感情一直很好,好到在局势未明的时候便毅然地站在了秦琬这一边,非但投了东宫的缘,也让江家承了她这份情。如今秦琬炙手可热,安笙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若非她闭门不见客,专心研究学问,门槛都能被踩破。

穆淼听见裴熙提到安笙,便有些尴尬。

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清楚,郑国公府坐视灵寿县主生病,除了一分讨好东宫的心思外,也未尝没有让灵寿县主空出位置,好令穆诚迎娶秦琬的打算,谁让穆诚的条件刚好符合呢?世家嫡出,爵位继承人,年少英俊,二十许了还没有子女。

这等痴心妄想,自然是被穆淼痛斥过的——人家之前称赞你们,那是因为你们地位高,人家不敢得罪,全都捧着你们。现在穆家这样子了,你们还打这种不切实际的算盘?还不如退而求其次,迎娶与秦琬关系极好的安笙。

他倒是谋划得很好,奈何郑国公府没从之前的煊赫中回过味来,对安笙颇为看不上。如今听裴熙直截了当地甩出安笙的名字,穆淼何等明敏锐,闻言便暗叹了一声,心道这条路子也走不通了。

也对,人活一世,本就应当走正道。穆家因是后族,得到的太过简单,早就失去了稳扎稳打的心思,莫说轻浮的小辈,就连长辈都飘飘然的,能成什么气候?还不如让他们落入逆境,打磨一番,总能寻到几个堪用的。

待到穆淼告辞,裴熙坐在椅子上,静静沉思。

他本是极喜欢剑走偏锋的人,自负智谋举世无双,只有卫拓能相较一二。但这些年与秦恪、秦琬父女相处日久,受他们影响,出于对他们的尊重,无形之间有了些许变化,心气比往常平和了一点。故他正琢磨着,郑国公府,自己要不要放呢?

对一个智计百出的人来说,每一个精心设计的计谋都是心血造就,非常完美。正如名将渴求对手,高手盼望一败那样,裴熙也希望有人能欣赏自己的作品,甚至与自己分庭抗礼。若这个天下与他毫无干系,他大可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和卫拓拼个你死我活,和秦琬斗智斗勇,但如今…

“罢了,就听你的。”裴熙琢磨半天,还是决定妥协一次,“就让他们家逃过一劫,不做白身吧!人走茶凉的滋味,如今还不明显,再过几年…”他哼了一声,眼角眉梢俱是不屑。

这两位说的安笙,恰巧在宫中见秦琬,陪同的不是别人,竟是昔日魏嗣王的爱妾,纪清露。

纪清露也是个胆大之人,灵寿县主烧得糊涂了,对宫中派来的人一概不信,口口声声说东宫要害死她,汤药都不肯服。秦恪无法,奏明圣人,圣人大怒,却对这个孙女毫无办法。为了东宫的声誉,也不能让她真死了,便命人去问魏王留下来的姬妾,谁愿意去照顾灵寿县主。同时加以暗示,若是灵寿县主好了,好处少不了她们的。结果呢,无人敢报名,生怕灵寿县主一个不行,她们就得跟着陪葬。

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圣人也没什么可说的,谁料纪清露听闻此事,主动请命,要去照顾灵寿县主。

纪清露是个明白人,她清楚,自己这一生是不可能有子嗣了。皇家妾室,再嫁也不可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估计就是她唯一的出路。可凭什么?她不甘心啊!

做妾不是她能选择的,秦宵也不是她爱的人,偏偏就因为对方有权有势,她反抗不得,为了这个人渣,竟再也不能做母亲了。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她还得为秦宵守一辈子?难道就因为她是女人?

她本就是个魄力十足的人物,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反正对她来说,那样暗淡的未来与死了也没什么区别,还不如趁机搏一把。故她对灵寿县主照顾得十分用心,还时不时擦泪,回忆一番秦宵。灵寿县主知她是兄长爱妾,十分看重,又被纪清露唱作俱佳地蒙过,真当她全然无害,想到圣人还是顾着自己,总算有了几分活下来的**。虽然还是在床上躺着,却不像之前那样凶险。

若说从前,秦琬压根没看重纪清露,只是觉得她身份可利用,如今却真将纪清露看入了眼——她虽不好拿堂兄的侍妾做心腹女官,想要安排纪清露,却也有现成的门路。纪清露这身份,做女师也是不够格的,谁让她是“妾”,还是犯了事嗣王的妾。但偌大女学,庶务总要有人来管吧?不出现在台前也成啊,幕后会算账就行了。人家帮东宫这么大一个忙,咱们不能正一正她的身份,许点权利财帛做补偿,本就应当。

圣人听了秦琬所言,只说了一句“胡闹”,别的再没说什么,一副默认秦琬做事的模样。秦琬也就笑嘻嘻地应了,转手就许了纪清露,令她先帮衬着七月,在女学的庶务上搭把手,办得好了,亏待不了她。纪清露没想到这么大一个好处砸实在自己身上,越发尽心。她知秦琬与安笙极好,安笙又是秦琬选定的女师,甚至是女师之首,卯足了劲交好对方,竟也打开了安笙的心房,觉得纪清露是个苦命人,视她为友。这不,两人齐齐入东宫,全为一桩她们处理不了的事情。

第三百五十八章 女学之师

秦琬对女学,无疑倾注了很大的心血。

她顾虑着圣人的反应,并不很敢在这时候插手朝政,却又要朝臣看到她的本事,兴办女学无疑是一种很好的手段。

安笙被秦琬付诸了这样大的信任,非常感动,一心要将女学办好。为了女学,不惜动用颍川陆氏的人脉——烂船尚有三斤钉,莫要看颍川陆氏因人丁凋敝而没落,到底有些故交在,这些人家里又很有些十分出色的女性长辈,总有几个愿意出来教书育人的。

本来想得好好的事情,偏偏在秦琬的要求下卡了壳。

秦琬既然对女学期望很大,希望再过几年十几年,能从女学中寻几个助手来,甚至让女性地位得以提升,便不可能单纯教女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规矩什么的。除了经史子集外,她还列了骑射、数算、农学甚至律法等科目,这些功课并不是天天要学的。但按秦琬的意思,六天之内,少数得留小半个时辰给其中一项,不求让她们全明白,至少要略通。

这可就急坏了安笙。

骑射之类,勉强还能寻到老师,数算…略有铜臭之嫌,只怕高门贵女们不愿去学,对这门功课有抵触,农学亦然。至于典律,那是什么玩意?纵然安笙才高八斗,涉猎甚广,也没琢磨过这东西。别说她一个姑娘家,就是男人,又有多少人会沾这些?经史子集都读不完呢!

秦琬听了安笙的说法,不由皱眉:“寻不到教典律的女师?男子呢?科举也设明法一科,难不成情况糟糕至此?”

“差不多。”安笙不住叹气,“我特意寻人探访了一番,才知朝廷虽设明法一科,州县却以进士、明经两科为要,其余科目都不被重视。”

秦琬沉默半晌,才说:“竟至如此。”

大夏开科取士,自然不可能只取一类,林林总总设了四五十科,什么进士、秀才、明经、明字、明法、明算等,最重要的自然是进士和明经两科。盖因这两科所考的实务、诗赋、经义等,皆为朝廷所重视。至于别的,倒不是不重视,只是你案子断得再好,字写得再出色,哪里及得上洋洋洒洒,针砭时弊,或者阐述经义,诗赋过人带来的震撼?

朝廷取进士、明经二科的人才多,前程也好,重视这两科的自然就多,也将旁的抛在一边。至于想走明法一道的,也不是没有,但说句不好听的,寻常百姓,哪能接触到那么多案子?这就限制了一大部分人,秦琬懂这些,那是因为秦恪的***太高,再不问事务,耳濡目染,也知晓了许多,他学得又杂,方把这个说给女儿听,权当睡前故事,勾起了秦琬的兴趣,一心要学。以王府的条件,还有裴熙在一旁点评,方有今日成就。换做别人,即便想学,也要挖空心思,寻找机会。

再有便是,你即便有这本事,没有好名声打底,没有足够身份地位的人作保,安笙也不敢请啊!谁知道你人品如何,会不会在女学兴风作浪?女学里一旦出了什么丑事,莫说送了女儿来的世家勋贵会暴怒,就是秦琬的名声也不会好听。

安笙觉得吧,刑律一道,离生活太远。大家知道尊卑,明白长幼,大褶子上不犯事就行,何苦一条条典律倒背如流呢?奈何这是秦琬的决定,她不好明着反驳,只能委婉地说明难处,本打算让秦琬收了心思。谁料秦琬想了想,竟道:“既然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便将这门课记下,我瞧瞧每月能不能抽出几日,为她们分说一番。”

言下之意,竟是要屈尊亲临,当女学的典律老师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安笙岂会再说一个“难”字?欲言又止,最后化作满满的无奈。

纪清露见秦琬对刑律这样重视,心中一凛,将原本的轻视收了起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旁听的机会——她越是接触秦琬、安笙这些有才学,有思想,有本事的女子,便越觉得心急,恨自己先前荒废了太多读书的时光。正因为如此,哪怕白天忙得脚不沾地,也一定要抽时间出来读书,晚上不住在心中背诵。

她渴盼着自己成为一个自由的、可以做想做之事的“人”,而非以色侍人,只能做生育工具、管家婆的“女人”。想要实现这一心愿,只有跟着秦琬。

非但她,杨氏也是一样的想法,实在是受够了做女人的憋屈。明明是天灾**,家业倾塌,一心想做家中的顶梁柱,只因是女儿身,世俗都觉得你离经叛道。茫然之时,骤然遇到个已经付诸行动,取得成效的,便如见到一盏明灯般,顺着那抹微亮的光芒走,再也不肯放手。

秦琬知安笙脾性,微笑道:“说起来,还劳烦你走一趟大姑姑的府上,顺便拜访一下宝奴。”

安笙闻言,登时了然。

平舆侯隋辕与她们一向要好,他的妻子朱氏看似娇小,手上的功夫却不弱,骑射也是极为娴熟的,实不愧为将门虎女。隋辕也不是那等不让妻子抛头露面的人——指不定他还会很羡慕朱氏,也闹着要来当老师呢!

既然女学是秦琬开办的,她任人唯亲,谁也不能说不是。更何况请朱氏做老师,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当利公主。

当利公主听见安笙的来意,并未为难,笑了笑便让安笙去一旁的平舆侯府寻那对小夫妻。待安笙走了,方揉了揉太阳穴,心腹女官连忙凑上去为她按摩,轻声道:“殿下,这是好事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亲爹当皇帝与异母兄长做皇帝,待遇当然不一样。当利公主与东宫虽未交恶,也不算亲近,远远及不上陈留郡主。这等时候,能结交东宫自然要结交,毕竟当利公主还有三个儿子的前程需要考虑。

当利公主的大儿子沛国公隋轩、二儿子瞿阳县公隋桎皆与魏王走得很近,尤其是隋桎,在魏王案中牵连不小。好在他是高门公子,魏王也只是拉拢为主,并未让他做那些伤天害理,特别触犯法律的事情,才让隋桎逃过了圣人的雷霆之怒。饶是如此,隋桎也被免了职,若非他的生母是圣人最疼爱的当利公主,他连爵位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圣人尚且是这等态度,更莫要说秦恪了——对魏王系,这位新上任的太子无疑是深恶痛绝的,当利公主与太子不亲,三个儿子中两个犯了事,一个不顶用。东宫若不表明几分亲近,哪怕有当利公主撑着,隋家也就只能剩一份公主与国公体面的空架子,这当然是当利公主所不愿看到的。

秦琬欲请朱氏为女学之师,无疑表明了友好的态度,只要东宫肯看顾隋辕,朱氏能时常出入东宫,与秦琬说得上话,隋家的荣华便能一直维持。

当利公主叹了一声,心里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从未想过,这个家的重担,竟有一日会落到宝奴身上。”

自己的三个儿子是什么德性,做母亲的最清楚不过。哪怕偏疼小儿子,她也明白,大儿子和二儿子才是比较顶用的,小儿子活下来就是福分了,稀里糊涂却快快乐乐地过每一天,没什么不好。所以她除了品德上对隋辕要求得比较严格外,其余什么都不在乎,隋辕爱做什么做什么,名声毁了不要紧,娶的妻子出身低也不要紧,只要他喜欢就好。却未曾想到有一日,整个隋家的兴衰荣辱,竟要靠隋辕和秦琬多年来的交情来维持,甚至她这个做公主的母亲都要往后靠。

女官闻言,柔声道:“三郎赤子之心,以诚相待,上天自有福报。”心底却说,这大抵就是傻人有傻福吧!多少聪明人汲汲营营,机关算尽,反送了卿卿性命。隋辕呢,由着性子乱来,结果一朝天地风云变,他反成了炙手可热的存在。

当利公主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理,小儿子心地纯善,必定会为两个兄长说话。隋家也没犯太大的错事,过个五六年,有自己和隋辕的脸面,另外两个儿子的仕途又能起来。

她的心情刚松快一些,便有使女来报:“沛国公夫人与瞿阳县公夫人一道去了平舆侯府上。”

当利公主听了,眉心就拧成一个结,很不高兴地说:“这两个女人,真会趁热灶!”这样急地赶上去,实在很丢她的颜面。

女官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什么。

当利公主对两位儿媳的举止十分不满,朱氏对两位嫂嫂又会好到哪里去?

沛国公夫人自恃大家出身,瞧不上朱氏,觉得她门第略低,举止轻浮。加上当利公主偏心之名传遍四方,沛国公夫人越看越觉得小叔子夫妇变着法子捞婆母私房,挖隋家墙根,时不时要敲打一番,令朱氏十分不快,心道你是哪门子大家闺秀,乌鸡眼似的,心还不如我这个武将之女宽。

瞿阳县公夫人虽出身没落勋贵之家,却是隋桎亲自挑的,行事妥帖,举止有度,无人不赞,完美能干得不像真人,把朱氏比得灰头土脸。朱氏是个心宽的人,并不会为这件事就怎么样,真正让她疏远这个二嫂的,还是瞿阳县公夫人对妾室的态度。

第三百五十九章 意义重大

说来也是巧了,隋家的三位夫人对妾室的态度截然不同。

沛国公夫人恰如天底下大部分的贤惠女子一样,识大体,不拈酸吃醋,却也不一味退让。进门最初的几年,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生,婢妾全都要喝汤药。待到嫡长子真正站住了,方给妾室停了药,任由后宅花红柳绿,庶出成群。只要动摇不了她与嫡出儿女的地位,她就守着正妻的尊荣、后宅的大权与儿女们过日子。

与长嫂相比,朱氏便走另一个极端,吃醋吃得光明正大,隋辕敢犯错,她就敢拧对方的耳朵,掐他腰间的软肉。虽不明智,很容易让自己遍体鳞伤,却胜在真诚。

较之二位妯娌,瞿阳县公夫人的手段又高明一些,隋桎虽有几房妾室,却都是服服帖帖的摆设。从鸡鸣等到深夜,从初春等到寒冬,也盼不到一家之主来自己屋子一趟。富贵安逸、衣食无忧,就是寂寞得发慌,抬头一望,眼前只有四四方方的院墙。她们也不敢闹腾,唯恐一逾越就被主母收拾,只能拿自己的青春甚至一生,来成就瞿阳县公夫人的贤名。

面子她有了,里子她占了,倒霉得都是别人。哪怕朱氏对婢妾十分瞧不上,也见不得这等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举止,不止一次地觉得这个二嫂实在是面甜心苦。若真是个慈善人,为何不将这些女子许个好人家,放出去过安生日子呢?

当然了,不管她怎么腹诽,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情。人家怎么过日子,她不好置喙。既是如此,她如何对待两位嫂子,旁人也不好对她说三道四。

想到这两个嫂子先前虽未明说,却对秦琬无形之中就透着一股轻视和怜悯,觉得秦琬骄纵,可怜秦琬摊上了一个不好的丈夫,再看她们如今的态度,朱氏便觉可笑。一转头,笑吟吟地对安笙说:“时间不早了,笙娘,回去的时候记得小心。”

“我今儿不回去。”安笙不欲掺合进隋家的事情,闻言也笑得温和可亲,“郡主还有一事托付给了我,我得去广陵观,将静真仙师给请出山。”

朱氏一听,不由恍然——静真仙师可是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教出祁润这么个少年状元的奇人,还有谁比她更适合做女学的老师?

两人心照不宣,只道时间太晚,安笙还有事,一个告辞,一个相送。待沛国公夫人和瞿阳县公夫人到了弟妹府上,想见的人早没了踪影,算算时间,竟是椅子都没怎么坐热便离开了。

隋辕得了件碧玉雕琢的鼻烟壶,兴冲冲回府,对妻子献宝,见着两位嫂嫂的车远去,有些摸不着头脑。见到朱氏后,随口问:“她们两个来这里做什么?”

“郡主请安娘子来,说要让我去女学做老师。”朱氏不紧不慢地说,“两位嫂嫂是来道贺的。”

隋辕一向心宽,性子又粗疏,完全没察觉这话有什么不对,反倒怪叫起来:“请你去女学当老师?你能教她们什——啊啊啊啊,娘子饶命,为夫错了,娘子松手松手松手——”可怜兮兮地捂着自己的耳朵,“肯定红了…”

朱氏见了,有些心疼,奈何输人不输阵,偏偏问:“服了吧?”

“服了,服了!”隋辕忙不迭点头,见朱氏展颜,不由心中一荡。他本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连忙凑上去,涎着脸说,“娘子,你真要去女学当老师?”见妻子肯定地点了点头,他怪叫一声,满脸羡慕,“这也太好了吧?郡主有没有说我也可以去?我也想去啊!让我端茶倒水我都干!”

朱氏见他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点了点他的脑袋:“你呀,也只能端茶倒水了!”

“那也行啊!”

“你这笨蛋…”

小两口打情骂俏的时候,朱氏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隋辕他,似乎真没什么本事,在勋贵之中,像他这样的人还很多。

夫妻二人中,占据主导地位的自然是丈夫,隋辕虽没本事,但他心宽又良善,愿意让着她,他们才能长长久久,感情极好地过下去。可若是换了一个没什么本事,又不肯让的夫君,再遇上一个饱读诗书,性子强硬的妻子呢?

郡主开办女学,当真只是为了做点善事,打发时间么?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飘了一瞬就消弭无踪,朱氏并没有多想,却不知甘露殿内,屏退了旁人,只留匡敏一人服侍的圣人,正在听秦琬的剖析:“…科举开设多年,虽提携众多寒门举子,却无力阻止寒士力攀高门之举。女学的创办,许是一个契机…”

她的意思非常清楚,态度和立场也极为明晰。

圣人先前是没想到这一方面,听秦琬这么一说,也觉得她的想法颇有道理——寒门举子想要上进,本就十分艰难,之所以联姻高门,一是为了寻求助力,二也是看不上那等学识不足,进退不得宜的小家女子,想求个更合心意的。

朝廷取士,本是为国家计,但寒士被世家分掉了好些,这就有些不妙了。秦琬兴办女学,隔三差五往那里头去一趟,表露出自己的关切,再多收些出身略低一点的姑娘入学。这些女子有足够的学识和气度甚至人脉,却没有适宜的家世,正适合新登科的举子们。毕竟,投靠高门,哪有站队天子安全呢?说句不好听的,这些姑娘比起高门贵女,还少那么一分娇气,更宜室宜家呢!

圣人越往深里想,就越觉得这主意不错,却不知秦琬心中也在打着小九九。

秦琬对自己有着十分清晰的认识,她明白,她之所以不甘,想要往更高的地方走。归根到底,就是她从小读书,又展露出来了足够的能力。当得到的待遇和能力不匹配的时候,便会不甘,人若不甘心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所以,她才要开办女学,开拓更多女子的眼界。

这些女学生未必是为了读书来的,或许十有八九*都想走秦琬的门路,谋一门好的亲事,那又如何?她只要把态度表明,嘉奖一二好学生,她们自然会拼了命地读书,争取在各科目都取得好成绩。哪怕自己都没察觉,改变却如春雨般,润如无声,潜移默化。

秦琬从来不觉得女子不如男子,只知读书使人明智,当女学的学生们与同窗交流时,你谈农时作物,我聊水利工程。遇到案子,大家踊跃分析;面对时政,也能针砭一二的时候。你让她们再回去谈论衣服料子,花样首饰,怎么管家?哪怕对这些真有兴趣,久了也会乏味,甚至觉得家里没人能和自己谈到一块去,包括曾经奉若神明的兄长甚至父祖。等到嫁了人,发现夫君还不如自己,却要自己忍、容、让,挖空心思营造贤名,又岂会甘心?

这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未必对每个女学学生都有用,想要真正取得成效,至少也要七八年,甚至更久,那又如何?秦琬明白,她要临朝,得男子助力还不够,也需女子效忠,但她不好贸然任用女子为官,为什么?这是太平年间,男人做官尚且艰难,只因是女子,与秦琬走得近,便能一步登天,这让旁人怎么想?

这样的女官,只会与男宠一般,被归为佞幸之流,被当做反面典型。做事遇到的阻力也会大到不可思议,往往事倍功半,又被人说三道四。甚至秦琬不在了之后,男权会对这种“歪风邪气”加以压制,把女性遏制得更深更重,难以喘息,这是秦琬所不希望见到的。故她权衡一番,便选择了温和许多的“开民智”一法,所以她笑吟吟地对圣人说:“夫妻本就是一体,女子明晓大义,才能更好地辅佐夫君,教育子女。举子多要外放,得一贤妻襄助,自能轻松不少。”

她这话说得半点不错,再有便是,地方上的人若知父母官虽出身贫寒,没有助力,但妻子却是秦琬主办的女学出来的,羡慕有之,顾忌也有之。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也只是强龙只身前往当地,而非惹来龙王注意。哪怕十个人里头,只有三个人顾忌到这一点,行事也能松快许多。

圣人见秦琬说了这么一大堆,不由笑了:“说来说去,就是要为你出宫讲学找理由。”

“您就依了孙女这回吧!”秦琬大大方方地说,“孙女头一次办这样大的事情,恨不得天天盯着,半分都不错神呢!”

圣人故作不悦,沉下脸:“真是胡闹,区区一个学堂,也值得你这样用心?主政者若事必躬亲,迟早把自己累垮。”

秦琬笑嘻嘻地说:“也是您心地宽,胸襟广,这才能纵得下。换做旁人,早什么都一把抓,唯恐有人惦记自家了。”

知她话里有话,圣人颇有些无奈,眼中却十分欣慰,谆谆教导:“你可记住了,为君者需堂皇大气,莫要计较眼前得失,而要放眼天下。既富有四海,手略松一些,那又如何?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终究是少数。”

第三百六十章 土地之弊

秦琬知圣人心情好,微笑着应道:“谨遵祖父教诲,我定当每日三省,以提升自己。”

圣人见她应得落落大方,全无半点不愿,心道秦琬本就是个心宽的,今日所见,也没有很插手朝政的意思,不由动了心思,取出一份奏折,说:“你且看看。”

秦琬强掩激动,尽量克制双手的颤抖,恭恭敬敬地接过奏折。明白这段时间自己不插手朝政,专心办学,施恩厚赏,不怎么罚人的作为都被圣人看在眼里,终于得到了圣人的认可,愿意全心教导她如何打理朝政了。

这份激动的心情只持续到她打开奏折的那一刻,当她的目光落到白纸黑字上的时候,神色就严肃了起来。

匡敏恭敬地站在一旁,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今天的这番谈话,本就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匡敏不算,因为他已不算人,而是注定追随圣人而去的孤魂!

奏折是丽竟门统领周航上的,内容很简洁,却异常触目惊心——丽竟门得圣人之命,遍布四方,探查均田情况,发现狭乡授田不足数量,至于富裕之乡,永业田数额足够的极多,授田数量足的,竟无一户。

也就是说,朝廷能授出去的田地,已经不多了。

短短的数百字,秦琬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圣人也不催促,静静等待。

良久,秦琬方将奏折放下,深吸一口气,叹道:“日子太平了,竟也有这等不好之处。”

大夏实行得是均田制,为何?全因战火荒废了许多田地,朝廷需要鼓励百姓垦荒,方有丁男授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老男、残疾受口分田四十亩,寡妻妾受口分田三十亩的制度。

立国时制定策略的,不乏才智非凡之人,早就考虑到了国家太平,人口繁衍的可能。故没给奴婢、部曲等授口的资格,就是希望国家不要落到无田可分的程度,却未曾想到,大夏三代帝王励精图治,国家太平,百姓恢复过来,原本在战火中摧折的人口,又以蓬勃的趋势涨了回来。

人丁滋长当然是好事,对国家来说,人口就是最大,也是最基本的财富。但若田亩不够分,那就糟糕了,需知朝廷收税,完全是按照人口来的!也就是说,别管你分到的田是十亩还是八十亩,只要你没老没残,你本人就需要缴八十亩的税!

大夏虽轻徭薄赋,但再怎么轻的赋税,也有许多人没办法无中生有。若长此以往,活不下去的人或抛弃家业,逃于深山之中;或自卖为奴,做大户人家的奴婢。尤其是后者,前朝世家手中的人口,不就是怎么来的么?

圣人面带微笑,看着秦琬,秦琬沉默半晌,攥紧了双手,方缓缓道:“授口田越来越少,非全因人口增多之故。”大户人家在其中的手脚功不可没。

听见她说出了这么一句,圣人心头大定。

世家扩隐乃是常态,就是寒士,一旦做了官,也是有许多人来投靠,宁愿为奴为婢,也要免了赋税,方能喘一口气,继续过下去的。朝中明白人多了去,谁都清楚这个道理,但谁都不会说,为什么?因为土地兼并,得到好处最多的,恰恰就是当官的。

一旦将此事捅破,无异于和整个官场作对,上至宰辅,下至胥吏,没有一个能容。区区一人之力,怎敌沧浪之水滔天?

秦琬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出这个结果,一证明她敢说,二证明她沉稳。

敢说的人,未必敢做,但深思熟虑后再挑明弊端的人,十有八九*有这决心解决它。对一个国家的主宰者来说,沉稳和锐气是看似矛盾,实则缺一不可的东西。

太过锐利则会冒进,容易将国家给赔上;太过谨慎未免暮气,束手束脚之余,大好时机已经付之东流。

如今的局势,还没有那么糟糕,但圣人已经从现在的田亩中窥见了未来。再过二三十年,至多不过四五十年,情况便会非常严重了。百姓过不下去当奴婢,或当流寇,朝廷收不上赋税,养肥了大户人家,尤其是世家…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到那时,或许一个民乱,就能演变成一场天大的祸事。即便不沦为末路,皇室的威慑也不如从前,江河日下,再无今日权柄。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情况不是很严重的时候,圣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必须警醒后人,令秦琬早早明白,也好做准备。

秦琬察觉到圣人的目光,思忖半晌,才说:“若是先抛出策略,无论哪种,皆会遭到群起而攻之。为今之计,应是逐步削弱诸家势力,待到一定时候,再兴改革之策。”

土地一旦改革,势必震动天下,不单世家,勋贵和寒门出身的官僚也不会站在皇族一边。百姓容易被愚弄,人云亦云,反而会觉得这是一桩麻烦事,对他们不好。中央的政策下去,地方上也不知会添多少弊端…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圣人明白秦琬的想法,自打她兴建女学起,他就知道,这个孙女想从寒门着手。一旦寒门出身的官员,大部分娶得都是女学弟子,又外放去做官。再过十几二十年,天下桃李,倒有大半与她有所联系了。

这一点很符合秦氏皇族的利益,哪怕圣人对重臣们都十分看重,也不愿举子们都认宰辅当恩师。哪怕不能彻底改变这一局面,有别的门径分流也是好的,只不过前半句…圣人深深地看了秦琬一眼,秦琬淡然自若,眼中甚至带了几分笑。

匡敏见了这一幕,不由咋舌。

广陵郡主当真杀性不小!

很显然,这两位历经世事的老者都已经明白了秦琬的意思——借皇位之争,剪除部分大族,削弱反对势力,寻合适时机,再行土地改革。

若是寻常事情,牵扯到身家性命的毕竟少,君主一旦做得过了,反而会被抨击,也不利于统治。唯有一件事情,不管杀多少人,只要牵扯其中,哪怕是灭族,也会被世人当做天经地义,理所当然,那就是皇位之争!

圣人弱冠便一举灭了南国,又做了好些年扬州总管,他自己杀过人,下令诛杀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杀性自然也不小。换做旁人,并不会下了决心就干脆利落杀儿子的,尤其是老人。故秦琬说出这么一番意蕴深长的话时,圣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十分平静地说:“你倒是不怕。”

皇室子孙,哪怕恨对方恨得滴血,希望对方下一刻就死去,明面上也要兄友弟恭,一团和气。唯恐自己的杀心被发现,今日能杀兄弟,明日就能弑父,从而被皇帝忌讳。很少有秦琬这样,虽没明说,但…就是透露那个意思的。

“我若是个男儿,定不会如此。”秦琬浑然不惧,正色道,“纵我为男子,他亦会不甘,何况我是女儿身?”

她说得没有错。

秦恪的几个儿子中,秦放无用,年长得唯有秦敬一个。将心比心,身为“庶长子”的秦敬如何愿意跪拜年幼无知,还是垂髫小儿的弟弟,又或是身为女子,本不该踏上朝堂的妹妹?

他不愿,不能,也不甘,所以,他必定会动手。或者说,不趁早动手,等到秦琬羽翼丰满,等到秦恪的庶子们长大,他就真没机会了。

怀献太子是穆皇后嫡子,名正言顺的江山继承人,尚因年纪太小,被几位兄长所不服,何况秦恪的几个幼子都是庶子?

这一场争端不可能化解,秦琬知道,秦敬也明白。至于那些争先恐后下注的人,看得更加清楚,故秦琬又加了一句:“纵他只是苍梧郡公,也有无数人愿意为他雪中送炭。”

只因他是男人。

圣人虽听得不甚舒服,却也知这些都是实情——他身为嫡子,庶出的弟弟和得宠的庶母们尚且不安分,几度造反,更不要说秦恪子嗣的这等情况了。何况秦琬是他择定辅佐秦恪,乃至秦恪下一代帝王的人,那些人若还要往秦敬身边凑,岂不是只为荣华富贵,罔顾了他的意思?

如此一想,心中就好受了许多。

皇室更迭,少不得腥风血雨,盖因这张椅子太过吸引人,太容易被惦记。秦琬有这份心,总比傻乎乎觉得谁都是好人,没有威胁,结果生生被“无害”的狗给算计了的好。

想起被小人离间了他们父子感情,从而枉死的小儿子,圣人心中一酸,也不再计较秦琬的盘算,反倒觉得她比秦恪有能力多了。

这份已经能算得上偏心的维护,匡敏日积月累的说好话,功不可没。秦琬破格提携纪清露,匡敏心中自然欢喜,他明白,新安纪家没出什么人才,与魏王联姻一事,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前途很是晦暗。秦琬名正言顺地提了纪清露出来,纪清露自然会照拂几分娘家,死棋就盘活了。再说了,光看秦琬将纪清露放在女学,就知她不像是要卸磨杀驴的样子,自家人的未来有靠,靠山人品值得保证,匡敏自然要不遗余力襄助秦琬。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千里江山

秦琬品度圣人心意,沉吟片刻,又道:“土地之策,乃是国本,一旦有所触动,兵制也会动摇。”

是的,这也是均田制不能贸然改动的原因之一。

大夏的府兵制与均田制密不可分,百姓农忙时耕地,农闲时由当地折冲府军官负责训练。一旦有战事,民皆可为兵,征召何府,何府就要上战场,此乃铁律。

百姓耕作着官府的土地,为官府效力,天经地义。倘若均田制有所改动,府兵制必要动摇,若从府兵变成募兵…百姓多半愚昧,兵卒又好拉拢,即便知晓皇帝,明白忠君爱国,终究不如眼前实打实的利益,反容易成为将领手中的利器。可能对着异族,也可能对着皇室。

正是顾忌到这一点,本朝一向是训练与统军的将领分开,折冲都尉只管练兵,边陲将领只管带兵。虽事急从权,边境多募亡命之徒,却也不敢真破了祖制,麾下将士仍是府兵居多。一旦开了幕兵的先河,别的不说,朝廷对边境将帅,怕是再难安心。

秦琬思来想去,斟酌许久,方道:“为今之计,需先检括逃户,以增赋税。土地、税法、兵制的改革,应徐徐图之。”

她所说得也正是圣人心中所想,但检括逃户也是一桩难事,一是要寻到合适的人,二…“虽是检括逃户,也要百姓心甘情愿才好。百姓既是受不了沉重赋税,方成流民,想要他们回来…”

需减免赋税。

这一点,很令秦琬犯难。

大夏与突厥的战事,虽大胜而归,消耗的财帛却也不少。若是圣人龙驭宾天,边境来犯,钱粮更是一桩大消耗。还有便是,秦恪若登基,修陵也要开始提上议程。若这皇陵是秦琬的,她当然可以一切从简,但这是她父亲的皇陵,兹事体大,断不可等闲视之。若再遇上天灾**,哪怕是太平盛世,钱粮赋税也是不够的。

说来说去,还是战争的祸,兵戈简直如无底洞般,一股脑地往里头添。这也是秦琬迫切地想提拔玉迟的原因,实在是有经营之才,精通数算的高官,几乎找不到多少。

一想到这里,她又想到被众人轻视的“明法、明算”等科目,越发头疼。

“傻孩子。”圣人见秦琬眉头紧缩,不由笑道,“流民若归,减免些赋税怕什么?”总比他们什么都不交好吧?

秦琬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咱们没有足够多的田分给他们啊!”

“不急,慢慢来,先选好人。”圣人见秦琬于这些还有些生疏,不由微笑,“再看看这份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