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打圣人手中接过折子,平复一会儿心情,才将之翻开。

这份折子由穆淼所上,观其颜色,怕是有些年头。秦琬算一算穆淼做扬州总管的时间,心里大概有数。

关陇之地,论丰腴本是不差的,尤其是长安诸县,本是极富饶的地方。许是由于历经战火的缘故,这些年却越发贫瘠,粮食产量不高,偏偏人口又稠密,粮食便有些入不敷出。加上前朝定都得是洛阳,天底下最大的两个粮仓洛口与回洛都在洛阳附近,大夏将都城定在长安,虽说洛阳也是东都,到底不是政治中心。朝廷也不会冒着动摇民心的危险,腆着脸开仓,大肆取其中的巨额存粮,故许多粮食都要从江淮一地运来。

自打前朝开始,运河的修建就一直未曾停止过,前朝太祖徐然在鸿沟的基础上,主修了通济渠,连接了黄河与淮河,又改建了邗沟,兴建山阳渎,以通漕运。奈何山阳渎还未修建完,燕朝便受了什么诅咒似的,包括徐然,接连三代祖孙都在十年之内去了,许多人都说,这就是窃国的代价。

燕朝第四代皇帝年纪轻轻,压不住场子,令世家之威凌驾于皇族之上,日子越久,越成痼疾。自那之后,运河的修建也不了了之。直到大夏立国,为提防北地游牧民族,震慑容襄旧部,以及更好地调运河北一地的粮食,太祖皇帝起意,太宗皇帝着手,修建永济渠。这条运河直到圣人即位二十余年后才算修建完毕,本是好事。奈何本就艰险的东南运路又出了些故障,粮食难运,花费的财帛极多。

穆淼任扬州总管的时候,实地考察了当地诸多地域,发现余杭一代地势低平,河湖密集,经前朝和南朝疏浚,已有一定规模,此地的鱼米又实在丰腴之极,断不能便宜了当地世家。故穆淼上书朝廷,欲拓宽长江以南的运河古道。如此一来,连同通济渠、永济渠和山阳渎,恰好以洛阳为中心,东南、东北二地的漕运才算真正活了。

这份折子,圣人一直留中,却未知会任何人,显然有着自己的算盘。秦琬细细斟酌,也明白了圣人的顾虑——开凿运河并非朝夕之事,所需极大的人力物力。即便开凿了,那也是肥了洛阳,而非肥了长安。东南运路的险峻始终是重中之重,事情需有个轻重缓急,若是洛阳有粮,却运不到长安来,那才叫头疼,少不得再在洛阳附近修个巨大的粮仓。

真要走到那一步,圣人第一个就不放心,实在是洛口、回落两个粮仓里储存的粮食太多,再来一个的话,一旦有人叛乱,占据洛阳,即便是闭门自守,那些粮食都够数万人的军队吃上近百年的。

秦琬本想说使流民以工代赋,对彼此都好,权衡片刻,又觉需仔细筹划——百姓安土重迁,若给予土地,减免赋税,他们自是乐意,会为朝廷歌功颂德。若是流落他乡,还要服役,开凿运河又是大工程,成天泡在水里对身体也不好,很容易死人,免不得怨声载道。

圣人见秦琬蹙眉深思,也不打断她,只见秦琬思虑良久,才道:“江南运河一事,我得请教穆大人,方能判断得失。”究竟是疏通东南运路重要,还是开凿江南河重要,两个又哪个比较简单…不问清楚,她没办法下定论。

“这个不急。”圣人悠悠道。

他嘴上说不急,心中却比谁都急,否则也不会一股脑将帝国的问题都摊在秦琬面前——土地、税务、漕运、兵制,若再加上盐政、冗官和四境局势,就能齐活了。

这几桩事情,每一样都干系甚大,能牵扯出无数是非来,一不留神就会动摇国本。可若是不加以改变,大夏便如一棵被蛀虫盯上的参天大树,外壳仍威武雄壮,内里却日渐腐朽。待到大厦将倾的那一日,却一用力,便会轰然倾塌。

每个政策,执行的最初,多是好的一面大于不好的一面。但随着时日的推移,需有些变化,才能令朝廷再次焕发生机。身为人君,本就当有这样的远见,窥见繁盛下的腐朽,而非火烧眉毛再来变革。到那时,一是改革受到的阻力极大,二便是,你焉知自己是治了标,还是治了本呢?

秦琬见圣人举重若轻,心中极是羡慕,免不得也将自己的雀跃和担忧收起几分,转而忧思国事。

她盘算一下自己得用之人,忽然想到高盈的夫婿林宣外放回京的日子怕是近了,不如将他派去江南?漕运和盐政,皆为国事之重,乔睿…哼,乔睿虽有才干,她也会重用,却是不敢深信的。倒是林宣,沉稳有毒,进退得宜,可以一试。

圣人一直留心秦琬神情,见她始终在思考,并没有轻易下论断,也未露任何退缩,怯态,满意点头,笑着问:“你的女儿想好名字了么?”

秦琬的思绪被打断,听得圣人和她絮叨家长里短,有一瞬的惊愕,却很快就反应过来,微笑道:“阿耶定的名字,取得‘晗’字,宗正寺选的封号,是为长乐县主。”

这也是取了巧,按理说,秦琬只是个郡主,不,应该说,就算她是公主,她的女儿也顶多是正四品郡君。但谁让这个孩子身份特殊,圣人判了归母亲,又姓秦呢?朝臣拦着不许破例,太子殿下非要破例,亮相权衡,大家各退一步,封县主,给俸禄不给封邑,以嘉号而非封邑相称。

晗者,天将明也,秦恪取这名字…圣人叹了一声,又问:“今年冬天,你就双十了吧?”

“正是。”

“男子二十及冠,成家立业,终是大人。”圣人颇为感慨,望着秦琬,“朕先前愧你良多,如今你深居宫闱,游乐不便。朕记得春熙园旁还有好些宅子,不若修缮一番,为你建个行宫,权当做你二十生辰的贺礼了。”

秦琬正思国家财帛之事,怎愿为自己而大兴土木?

推拒的话刚吐出来,圣人便笑道:“这些钱走朕的私库,怎么,不愿朕这个老头子为自己孙女修建一处消暑之地?”说到这里,竟有几分促狭,“你的小情人,至今也没给他一官半职的,又不准他出入东宫,该怎么安置?朕知你行事极有分寸,虽妥善安置了他,却不愿以权谋私。但他当年舍身救你,如今又不肯娶妻,显然不是利欲熏心之人,对你一片真心。朕就借这个机会,予他一些好处罢!”

第三百六十二章 岁月如刀

秦琬未料圣人竟会提起晏临歌,惊讶之余,不免为自己的自私生出些许羞愧之心:“我并非全然无私,相反,他的身份有些麻烦,我怕有心人…”归根到底,不愿为晏临歌掀起什么风浪,带累自己。

圣人知秦琬立足艰难,有此想法实属正常,却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利益固然重要,真心也必不可少。”

像他们这种人,断不会将真情实意,什么纠葛摆在第一位,充其量将之当做点缀,没有也可,但若有了,便如锦上添花一般,更加完美。

圣人历经世事,自然明白,像他这种男人,老了姑且不论,年轻时是很能得女子爱慕的。女子的要求多半低,夫君的垂怜,荣华富贵,极为安逸的一生,外人面前的尊荣体面…但男子不一样,男人多半要名、要权、要钱,也要子嗣繁衍昌盛,一个男人若能为一个女人放弃这些,哪怕这个人有些窝囊,好歹也是一处心安之所。

虽然不可全信,到底有个小憩的地方。

自己的傻儿子和儿媳满心欢喜想凑合秦琬和裴熙,圣人心中清楚,但他更明白明白,这两人都没这意思,何况圣人也不希望看到这一幕的发生——洛阳裴氏的底蕴何等雄厚,一旦秦琬和裴熙成亲,只怕短短十年便会君弱臣强的局面。若是秦琬再有儿女…哪怕裴熙不想篡位,可秦琬与裴熙的儿子呢?

母亲是执掌政坛多年的摄政长公主,父亲是说一不二的宰相,他们的儿子虽不是皇子,却胜似皇子,怎容得下君臣有别?再说了,这样的家庭,也就秦恪能忍了,换了旁人,哪怕是嫡亲的姐弟甚至母子都会不和,何况旁人呢?皇帝要动手,这一家也不会坐以待毙,输,大夏必定元气大伤,赢,大夏定然改朝换代。

圣人到底姓秦,自然不愿秦氏皇族走到那一步,他是男人,纳几个家世雄厚的妃嫔没关系,他镇得住,秦琬…倒不是镇不住,而是先天就有无数的麻烦,这不是你有足够的本事就能克服的了的。

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圣人并未明说,甚至没有暗示半分——大家都是聪明人,心领神会就行,真要说出来,那就伤感情了。

秦琬得了圣人一句允诺,哪怕明白圣人的心思,也没让她的心情变坏半点。

圣人出手一向大方,给儿孙赐庄园宅地也不是一回两回,却从来没给谁赐过行宫。哦,不对,给怀献太子赐过,圣人带太子去大明宫避暑的时候,赐了大明宫东边的部分宫殿给太子。

行宫从来就不是简单的消遣,都叫“宫”了,肯定与政治有关。

这么说吧,大夏在长安,如今有两处政治中心,一处自然是太祖皇帝就开始修建的太极宫,一处便是原先赐给了太宗皇帝,充作他避暑之处的夏宫,也就是如今的大明宫。

由于大夏建国秉持的方针是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又接二连三地遭逢战事。太宗皇帝虽极喜爱夏宫,却将主要钱财拨到修建太极宫上,夏宫才扩建没多久就因战事而停了。直到圣人打下南朝,一统天下,太宗皇帝才继续命人修建夏宫,并将之改名为大明宫。

大明宫的修建直到圣人登基二三十年后才完工,圣人每逢酷暑也极喜欢前往,到那时,就连三省官员都得搬过去,办公地点就设在延英殿外头的一排建筑中。大明宫中的含元殿与太极宫的太极殿相比,并不逊色半分。

当然了,圣人赐行宫给秦琬,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用这个举止表明他的态度,以及秦琬的地位罢了。秦琬的心思却无可避免地转得更多起来——她对春熙园是非常喜欢,倾注了很大感情的,许多不可言说之事,也是在里头进行的。若真要她选,论正,当然要居住在太极宫中,可论感情…大明宫和她即将得到的这处行宫相比,她还是喜欢春熙园多一点。

不过,现在可不能叫春熙园了。

秦琬笑吟吟地看着圣人,就如寻常人家的孙女对祖父讨赏一样:“春熙园是好听,但套在宫殿上就不怎么大气了,您给我的行宫想个别的名字呗!”

圣人也喜她这样磨,不由笑道:“行了,定给你的行宫想个气派的名字,倒是你,女学的钱可不能由我出!”

“瞧您说的,我又不是没钱。”秦琬眉眼弯弯,不吝将几位姑姑婶婶都吹捧一遍,“姑姑婶婶们听见我要办女学,无不慷慨解囊,就连三姑姑和八姑姑都捐了好些呢!”

三姑姑齐王妃,八姑姑韩王妃,无不是有儿子的寡妇。像她们这等身份的人,皇室断不可能怠慢了去,尊荣体面是有的,儿子在,未来的富贵和安逸也是有的。但本朝宗室虽不多,却也不缺,皇帝不用你,你就只能领一份空俸禄,办寻常一点的事情也就罢了,稍微棘手一点的事情都不能十成十地顺心。

先前局势乱,她们不敢站队,只能安安静静地窝着。如今储君已定,料想也没什么波折,自然要对秦琬示好。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圣人又勾起愁肠:“阿寿这孩子,府中至今怎么也没传出消息呢?”唯恐孙儿体质像了齐王,子嗣上单薄非常。

至于韩王府一系,那就更不要说了,若不是怕孩子压不住福寿,也不至于现在都嗣王、嗣王地喊着,早平等袭爵了,实在是韩王死得冤啊!

秦琬附和道:“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恐气血上有些不通。这也是孙女的女学为什么要开骑射课程的原因,不为别的,只为强身健体。”

圣人一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他的生母明德皇后便是十成十的巾帼英雄,骑射刀法都是一绝,上马砍杀过不知多少敌人。若非这般体质,他也不至于在娘胎里一路颠沛流离,兵荒马乱,城里战火一片时还早产都活了下来。小时候身体也虚,循序渐进,打熬筋骨,这才慢慢好起来的。

再算一算后宫妃嫔,张淑妃是褒国公府的旁支,家里并没有那样大的排场,她也是需要帮忙做点活计的;宣贤妃更不必说,哪怕是女官,在宫中也是伺候人的。倒是郭贵妃,家境比较殷实,明明自己去她那里不算少,孩子就是来得艰难。还有二公主的生母,真真正正的世家贵女,偏偏福气薄,孩子活了,她却没了。

这还算是幸运的,好歹孩子活了,哪怕是宫中或者勋贵人家,生下来十个孩子,能活六个,那已经是祖宗保佑了。谁家媳妇若是连生了三四个孩子,还都站住了,立刻会成为有口皆碑的多子宜男之家,人人争相求娶。

未必每个娇生惯养的姑娘都气血不通,但只要有这可能,圣人还是不愿坐视的。还是那句话,国家之重,重在人口。尤其是这些勋贵人家出身的男丁,无疑是最直接能被圣人所用的,哪里能随便死?

圣人对隋辕颇为疼宠,对朱氏留有一丝印象,实在是朱氏的出身与公主之子并不很般配,当利公主是他最疼爱的女儿,隋辕这小子又招人喜欢,圣人才多留意了几分。如今回想,依稀记得是个娇娇怯怯,弱不禁风的姑娘,要是秦琬不说,他都不知道对方身怀武艺,都能为人师表了。

隋辕打小身体不好,他的儿子倒是个九斤重的胖小子,小胳膊小腿可有力气了。圣人见过一回,挺喜欢那虎头虎脑的小胖墩,琢磨半天,便道:“你用意是好的,也要与她们说明白,一是不要出意外,二是…万一骑马骑多了,腿型变了,这些姑娘得埋怨你一辈子。”

秦琬有些惊愕:“这您也知道?”她也是听了朱氏的抱怨,才知道骑马骑多了会有罗圈腿,没办法,谁让她小时候没这条件,赶不上“变形”呢?

圣人笑了笑,神色有些惆怅,更多得是怀念。

怎么能不知道呢?生母时常对他抱怨,说小时候太喜欢练武,跟着哥哥们一道骑马打猎,结果腿型不好,硬逼着悦娘不准习武,拿起绣花针。悦娘偏偏讨厌女红,被禁了骑马,就成天拿着鞭子晃啊晃,有一次没掌握好力道,幸好他挡住了,鞭子才只是抽到他的手而不是脸,所幸没有破相。

他倒没什么,她却吓得僵住了…

人老了,总是忍不住怀念从前,尤其是现在,老是这样…唉,看样子,老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啦!

圣人从回忆中醒了过来,疲倦地笑了笑,温言道:“你今儿不是有空么?不如出宫一趟,去看看女学筹备得如何了?”

秦琬担忧地望着祖父,关切的话哽在喉里,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是多的,只得极为诚挚地看了匡敏一眼,这才恋恋不舍地退下了。她的言行举止,圣人看得分明,失笑道:“这孩子…”分明是瞧见了他的苍老和疲惫,不放心又不敢违逆,只能嘱托匡敏。匡敏心里也有点酸,原本准备了一箩筐恭维秦琬,以讨好圣人的话,却半句都说不出来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女学秩序

秦琬的车架一路出了宫,往长宁坊去,心情却没有半分好转。

她对圣人的感情十分复杂,虽隐隐盼着大山不再压制着自己大展拳脚,却也知圣人对她十分宽容,教诲良多,心中感激非常。更兼对圣人又敬又畏,“山陵崩”几个字,哪怕在脑海里晃过,也是不敢真往深里想的。

或者说,无法去想象。

檀香立于车内,见秦琬神色郁郁,大气都不敢喘,只盼女学没出半点纰漏,能让郡主展颜。

自打陈妙变成陈玄后,檀香就成了秦琬手下第一得用的女官,谁见了都得客气三分,而与她一同到秦琬身边的沉香和降香,一个早年出嫁“避祸”了,一个与苏家有些勾连,莫说体面,就连东宫的门都进不来,替补的人不如檀香的资历,老老实实窝着,不敢有别的动作。

檀香知晓自己的体面来自于谁,对秦琬小心翼翼不说,对手下的女官、内侍们也留心观察,只盼推荐几个伶俐的人好接自己的办,来日她嫁了人,想问秦琬讨个体面,或许还得承一承秦琬身边人的情。

女学虽不是檀香直接督办,秦琬却派了内侍、女官去的,檀香也推荐了几个人,瞧着秦琬情绪不好,如何不担心?

马车到了长宁坊,秦琬掀开车帘,见女学正门两旁放着两尊石狮子,牌匾还没挂起,微微蹙眉。

心惊肉跳的檀香见状,连忙俯下身子,轻声问:“郡主可是对大门有什么不满?”

“太小家子气。”秦琬淡淡道,“拆了,重新建。”

也就是她敢说这样的话了——长乐、长宁等坊市虽住了很多达官贵人,可即便是皇子王孙,也要遵循谨言慎行的原则,天子脚下,谁敢让自己的宅邸富丽堂皇到胜过皇宫,光是一个大门就足见气派?万一扎了皇家尤其是皇帝的眼,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敢将大门修建得宏伟壮丽的,除了宫殿外,就是佛寺、道观,以及…国子监和四夷馆。

檀香不知秦琬心心念念,让女学的地位与国子监平齐,若在平时,她还会劝谏几句,但这等时候,她是万万不敢拂了秦琬之意的,忙道:“婢子这就知会他们,立刻将大门拆了重建。”

“墙筑得高一些,顶端设置障碍物,勿要令小贼攀援。”秦琬补上一句,“学生的安危重要。”

檀香记下,车架缓缓进了大门,秦琬想了想,示意停车,自己缓缓从车上走了下来,方道:“这次是孤破例了,从今往后,无论何人,皆不可驱车进入学院,以示对学识的尊重。”

安笙刚好磨静真仙师去了,女学如今的主事者不是别人,恰是忙得不可开交的纪清露。听见秦琬来了,她理所当然地去迎接,刚好听见这么一番话,眼泪都要下来了——秦琬这一言体现的理念,重逾泰山。

陈玄是东宫侍卫,理所当然地护卫秦琬出行,不免有些忧虑:“若从大门下车的话,安全便有些…”

秦琬斟酌片刻,还是坚定了自己的看法:“麻烦些便麻烦些吧,你能驱车,我却要步行,这样分出三六九等,对学生很不利。在孤的女学里面,无论是高门贵女还是庶族女子,她们的身份都是学生,学识是平等的。孤希望延请来的女师也能做到赏罚分明,而不似西席一般,看着东家的脸色行事。”

大户人家教子女读书,少不得延请西席,西席领着东家的俸禄,自然要看东家的脸色行事。嫡出的优待些,多夸些,庶出的冷待些。嫡长孙最重要,其余的次之。这样的西席,人情练达是首要的,学识倒要靠后。若是想不开,成天夸一个庶子比嫡子好,你看你能在这里待几年?

秦琬当然是没这体验的,但她清楚,老师也是人,脱不开这些,学生更是人,不可能察觉不到。有些人倒还好,有些人心态端不平,就很容易出问题。所以她要先将规矩定下来,省得某些人…做得太明显,明明上学是好事,反倒让寒门弟子们留下了不好的记忆,这就不妙了。

她是女学的创办者,又是实权人物,众人纵觉得不怎么妥当,也不会说什么,心道你的学校,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秦琬缓缓踱步,对女学内的风景倒挺看好的,但想了一下,还是怕有人阳奉阴违,驾车长驱直入,坏了她定下的规矩。故她又折回大门旁,在进女学的第一间庭院伫立良久,忽道:“在这两处,给孤立两面石壁。”

顿了顿,又道:“一面石壁,刻每一届前三学生的名字,另一面石壁,刻女学历代的杰出弟子,以示荣耀。”

大夏风气比较开放,女子名讳并不需要特别藏着掖着,但一般也不会让人知道,以免损了声誉。陈玄刚要劝,秦琬已道:“莫要刻某家某姓某氏,就刻多少年,哪一届,学生的名字。若是光刻姓氏,遇上个姐妹多的,谁知道是说谁?人活一世,堂堂正正,因惧流言蜚语,便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留下来,这样连自己都无法正视的人,也不配提‘优秀’二字,还不如早早换人。”

陈玄与她相处多年,知她心意已决,不敢触她霉头,立刻调转话锋,问:“不知这个杰出弟子,究竟是什么标准?”

“朝廷表彰女性,一般是什么理由?”

陈玄想了一下,才斟酌着说:“寡母教子有方,继母抚育继子成材,皆会受到朝廷表彰。前朝还有表彰节妇的,本朝初期人丁单薄,太祖鼓励再婚,以育人口,便废了这一条。”民间也没什么一定要守节的风气,但有些人家里…还是比较推崇这个的,只是不敢明着犯朝廷的忌讳罢了。

他这话其实水分很大,朝廷其实不会特意关注哪个女性,往往是该女性的儿子成器了,比如做了宰相,或者封疆大吏。皇帝推恩其家,给对方生母一个诰命,若是听见对方成材之路颇为坎坷,方会特意表彰一下,示意天下女子都要向对方学习。或者朝廷需要哪地“归化”的时候,会采用这种手段收拢人心,基本上没第三种可能。

秦琬“哦”了一声,很自然地说:“既然朝廷会表彰这几类人,咱们就不记了。女学的杰出弟子,自当是某一道有所成就,受人推崇,抑或是随夫婿在任时劝课农桑,鼓励当地生产发展,做了好事,被百姓所铭记,有据可查的。”像安笙这样的才女,若是出了本诗集,真正走入士林的眼中,当然是前者;至于后者,暂时还没人选。

众人听了,不住腹诽,心道以您这标准,这面石壁上就别想刻谁的名字了——女子么,贤良淑德为要,讲究得是谦虚低调。陆泠、安笙母女都是大才女,谁见她们出过诗集,与文人墨客公然谈论诗词了?哪怕是前朝,与父兄一起谈玄论道的贵女也没几个,诗词歌赋多是玩耍时的戏作。在大家心里,会在公开场合做这种事的,只有…咳咳,某种下九流行业的姑娘。

前一条都这样艰难,更不要说后一条的劝课农桑,鼓励生产了。地方官就任本就不易,考评更是重中之重,不管什么功劳,那都只有往自己身上揽的,谁听过分给妻子的?又不是做加减法,你做了七品官,我当了七品诰命,就比五品官还值。

自古以来,无不是夫贵妻荣,哪怕是妻子做的好事,为了丈夫升迁容易,也要安到丈夫身上。当然,某些可能比较犯忌讳,引起皇室注意的大事,比如施恩之类的,那又另外算了。但听秦琬的意思,简单的修桥铺路,施粥喂药,并不在其中。

陈玄犹豫半天,为了秦琬的面子好看点,委婉地提醒:“是否还要加一条,若是做了后妃,育有皇嗣…”在他心里,这才是真正光宗耀祖,堪称祖坟上冒青烟的事情。

秦琬也不是没考虑到这一点,她立石壁是让学生有一种荣耀的感觉,为之努力奋斗,就像朝臣们无不以“名垂青史”为最高要求一般。如果将成为后妃的女子之名刻在石壁中,的确有助于提升皇族威望。

皇家开枝散叶当然是好事,可这是所有女子,只要生育功能在,就一定能做到的事情。有才学、有德行的女子,应当有更广阔的天地,秦琬教她们读书习字,骑射打猎,水利、农事、数算、典律等,是为了让女子认识到自己有用,不拘束在一方天地中,不是为了让她们多几分资本,好被男人多宠幸几次的。

权衡过后,秦琬还是舍弃了这个颇有诱惑的提议,冷然道:“如是樊姬,可。”

旁人不知樊姬是谁,没多大感触,陈玄却险些没趴下——像樊姬那样贤良又有胆识,德行出众,眼光深远的女子,数百年都未必出一个。就连楚国史官都说“楚之霸,樊姬之力也”,秦琬这要求…未免太高了吧?

第三百六十四章 弊端初显

纪清露恭敬地站在一旁,听见秦琬和陈玄的对话,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因自身经历之故,她对皇室并不畏惧,唯独对知识崇敬有加。本以为这些日子已经学了不少,偏偏秦琬随口说的一个人名,她都不知道是谁,不知不觉地就将头埋了下去,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亦步亦趋地跟着秦琬,听着她的点评。

秦琬显然对女学构想了许久,沿途提出了不少意见,待回到正厅,她挥了挥手,示意大部分伺候和护卫的人退下,才问纪清露:“清露,你可还记得故乡?或者,来长安的一路上,所见到的事情?”

纪清露心中一紧,不知秦琬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斟酌着回答:“在新安县的时候,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目光短浅。倒是来京路上,略涨了些见识。”

“别喊自己是妾。”秦琬似是随口说了一句,又问,“沿途,你见到了什么?可否与孤说说?孤回长安的时候,来接阿耶、阿娘与孤得是如今的安南大都护,一路乘船,又有勋一府的将士庇护,顺风顺水之余,风土人情倒是半点没见着。”

纪清露见秦琬不允她卑微,心中感动,思忖片刻,决定赌一把,便道:“属下进京时,身边虽只跟着一个老妪,一路却是跟着商队上路。商队多蓄护卫,个个孔武有力,打退了好几拨袭击。”

陈玄听得“袭击”二字,神色一凛,果然,秦琬又问:“袭击?你可记得那些是什么人?”

“几次是山贼,还有一两次是饿红了眼的流民。”纪清露见秦琬不像是只能听好话的,一颗心也就安定了下来,“好在有惊无险。”

秦琬轻轻颌首,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十几年前就开始了么?”

新安县隶属弘农郡,弘农郡又是出了名的富裕,世家也多,势力较强。想也知道,百姓如果负担不了繁重的赋税,想要谋别的出路,当然是去富饶的地方。实在不行,投靠世家为奴为婢也行。哪怕生死不由自己,到底是一份生路。

也亏得他们去得是这种地方,消息才能被盖下来,世家有足够的胃口消化这些人,富户们家境宽裕,也需要奴仆来耕作或服侍主人。但再过十几年,哪怕是世家有心,也没有这样的力气,吃不下这么多的人口。到那时,乱象便会滋生。

国家的赋税减少,世家的实力强大,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纪清露听了,心又有些悬,不知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就听秦琬又说:“你也离家极久,不妨写封家书带给家人,若能知晓你家有多少隐户,自是最好不过。”说罢,微微一笑,安抚道,“你是我的人,我断不会亏待了你,更不会薄待你的家人。”

上位者的保证,往往是不能信的,这一点,纪清露很清楚。但她更明白,她上进的路太少了,不牢牢巴着秦琬,她的前途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秦琬未必需要纪清露,更不需要新安纪家的忠诚,可反过来,新安纪家和纪清露太需要秦琬了。

“属下这就去写信!”纪清露想了想,怕不牢靠,忙问,“能不能借您的人一用?”事涉纪家秘辛,她说话未必管用,得派个唱白脸的人过去,才能压得住场子。

“信写好了,你联系子深即可。”秦琬比了比陈玄,方道,“考卷的事情,你让阿笙留点心,我瞧着建筑已经颇有规模了。再过段时日,女学就正式招生吧!”

纪清露肃然应下,又道:“请殿下题匾!”

“题匾之事,暂且按下。”秦琬笑了笑,也没解释,只道,“时候不早了,还有事情,我先走了。”

时间不早?

纪清露看看天色,算了算宫门下钥的时辰,心想这还没到时候,哪里不早了?莫非郡主…还要去别的地方?

她所料不错,秦琬的车架出了女学,并未回宫,而是去了穆淼府上。

这样不由分说,也没递拜帖就登门拜访,自然是很失礼的。但她是炙手可热,在圣人和太子许可下公然参政的广陵郡主,所以穆淼府上的奴仆一溜烟小跑去告知主人,大开正门迎接她。

这便是权势的力量。

穆淼起初还以为秦琬是为了穆家的事情找上他,正盘算着怎么说。还未请秦琬落座,就见秦琬郑重其事地对他行了一个师长之礼,正色道:“先生熟知江南之事,还望先生教我。”

这样郑重其事…穆淼心中一突,忽地想起了埋藏在心底的一件事,强压万千惊涛骇浪,也回了半礼:“不敢当,还望郡主这边请。”竟是将她带到了书房。

他虽姓穆,以家族利益为重,却也曾是位高权重的文官,踌躇满志,心怀天下,渴望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与一直拖后退的家族相比,更令他劳心劳力的,无疑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心血与愿望——江南运河。

秦琬见穆淼严肃起来,更加用心,坐定之后,便以极为诚恳的态度,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圣人予我看了您的奏疏,想到自己对江南诸事一知半解,怕判断有误,特来向先生求教。”

她口中的“判断有误”,不是别的,恰是民力问题。

漕运乃是国家运转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大夏历代帝王又都比较爱惜民力,不肯多征徭役,这就使得许多事情不能一道进行,要分个轻重缓急。

开凿江南运河自然是好事,江南是鱼米之乡,若是交通能够便利,无论是打仗、运粮还是运人都能方便许多。但东南运路的问题同样重要,急需解决——漕运转到关中,需经三门峡,此地水流甚急,水量又大,漕船想要平安经过,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粮食在转运的过程中也多有损耗。据说,每次经过这段路,上至高官,下至纤夫,无不要拜人鬼神三门,祈求平安,可见这段航路艰难到了什么程度。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历朝历代都想了很多法子,汉代开凿的漕渠无疑是重中之重,既避开了险峻,节省了时间和人力物力,甚至还灌溉了临近的田地。可因为战火,以及前朝特殊的世家政治,导致东南运路年久失修,无论是时常泛滥成灾的黄河,还是或因世家修建庄园而改道,或部分干涸的漕渠,都导致航路的不顺畅。哪怕大夏已经多次修缮过,效果仍旧不好,从洛阳运往长安的粮食,十能存七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了。

朝廷为解决此事,想了很多法子,东南运路是要修的。最稳妥的方案,无疑是在三门峡旁边再辟新河,不仅如此,还要开凿与渭水平行的漕渠,分流黄河、汴河、泗水等。但之前朝廷党争激烈,水利漕运这样的大功臣,还涉及了这么多条河流,这么重要的战略意义,谁都不敢贸然开口。唯恐此事被有心之人利用,原本是利国利民,解决国家危机的大好事,却因为几位皇子争那张椅子,使好事变了味道。

按理说,东南运路的解决应是重中之重——粮食全都囤积在洛阳,运到长安的一年比一年少,这不是什么好现象。但穆淼觉得,江南运河的开发同样重要,而且花费还比较少,比起治理东南运路,实在是快捷便利很多。只要处理得好,还能给朝廷带来许多赋税收入,所以他才给圣人上了那么一封奏疏。

凭心而论,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已经四十多了,这个年纪,这等官位,虽然能称得上年轻,令人艳羡。但他知道,精力、心态,这些都是会随着岁月的推移而产生变化的。若是朝廷先修东南运路,再开凿江南运河,后者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能等到这一天么?未来的君主会愿意修江南运河么?国家不会产生什么变故么?哪怕事事顺心,以他的寿命,真能殚精竭虑后,看到江南运河开通的那一天么?

在所有人眼中,穆淼都是因穆家而得高位,嫉妒的人们拒绝正视他本身的才华。越是如此,他越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哪怕没有穆家,他也不比任何人差!

圣人为何权衡这么久,穆淼也明白——先凿江南运河,再修东南运路,这需要极大勇气。如果在位的君主魄力不够,镇压不住朝臣和世家,原本的好事很可能就会变成秦氏皇族的催命符。因为江南离长安实在太远了,它的好处,长安一时半会享受不到,东南运路却又不一样,那是长安到洛阳的要道,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继承人没有确定之前,圣人无法做出选择。即便是现在,圣人也只是将决定权抛给了秦琬,而非真正做出了决定。

因为秦琬不是男子,圣人没办法保证,她真能控制住朝政。

穆淼的毕生希望,只能寄托在秦琬的身上。若她为求安稳,江南运河…不知何时才能开凿。

“殿下——”事到临头,穆淼反而说不出话,他斟酌许久,才有些干涩地问,“殿下对江南,可有什么印象?”

第三百六十五章 鱼米之乡

穆淼这一句话说得很犯忌讳,也很失水准。

早年还有些人敢拿秦琬在流放之地长大说事,随着秦恪的声望越来越好,敢这样说的人也越来越少,待到秦恪成了太子后,大家更是遗忘了东宫一家不光彩的十年,莫说“彭泽”,就是“江南”二字也不怎么敢提,唯恐惹他们不快。

秦琬习惯了众人在她面前的小心翼翼,谨言慎行,骤然听得穆淼的问题,怔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为了解客户一事,戳了纪清露的伤疤,谁料还没隔日呢,就被穆淼给戳了一下。

但秦琬并不介意。

她从来不觉得在彭泽长大,不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是什么屈辱的事情。相反,正因为她曾经寒微过,她才更珍惜,更要攥紧美好的今日。若没有这一段经历,不懂得性命握于人手,需要看人脸色是什么滋味,她怎会激流勇进,终于给自己谋了一条生路?

穆淼的失态很不寻常,要知道,他做了很多年的中书舍人,这个位置却是容不得半点错处的。不过这也恰恰证明他对江南运河的极度看重,也让秦琬明白了这位重臣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对穆淼这种出身世家,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在家庭上栽过跟头的人来说,想要拉拢,实在很难。

一般人要拉拢穆淼,都会从他的家庭着手,比如与他联姻,再比如拿捏着郑国公府,但秦琬已经瞧见了另一条路。

若我当政便可实现你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你愿不愿意投效我呢?

巨大的利益诱惑下,秦琬深吸一口气,保持了足够的冷静。

穆淼虽重要,却重要不过家国,她得仔细研究一番江南的局势,方能有所决断。故她无视了穆淼的尴尬,趁着对方想解释的时候,微笑着说:“我记得啊!江水浩浩荡荡,我很想去泛舟打渔,奈何没人敢带我去。田里么,我也有些印象,挺泥泞的。我成天就想着出去玩,阿耶阿娘不放心,就让月娘或九郎看着我。”

月娘是谁,穆淼是知道的,程方身为王府的大管事,东宫暂时还离不得他,故他只是管着东宫的内库,打理着东宫的许多事务。谁也不怀疑,一旦秦恪登基,他就要一飞冲天,身居高位。他的妻子沈女官,也就是秦琬口中的月娘,乃是太子妃身边最受信任,最重要的人,就连他们家的几个儿子都补了侍卫的缺,端得是荣耀。

至于九郎…大家先前都觉得,秦恪之所以厚待赵肃,那是因为赵肃是众多跟随他们的侍卫中,唯二继续呆在军中的。以秦恪仁厚的脾性,自然会照拂几分,就像其他那些自愿去做了富家翁的侍卫,不一样被照顾得很好么?直到秦琬这么一说,穆淼才知道,原来竟有这样大的一段渊源在!

负责看守秦恪夫妇的兵卒,纵然再恭敬,尴尬的身份到底束缚了发挥。看着秦琬长大,这情分,可就截然不同了。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穆淼为了江南运河,显然是做了一番功课的,他做扬州总管,除了镇压江南士族外,第一要紧得就是勘察地形,面对秦琬的问题,张口就来:“江南自古多水,原是泽地,人们垒土筑堤,方有今日之江南。臣初见江南之时,也吓了一跳,许多镇子也就百余户人,却有六七十座桥,家家户户都有船。哪怕是去左邻右舍的家中,都要划着小舟方能前往。”

秦琬还真没见过这场景,不由来了兴趣:“整个江南都是如此?”开门就是河,要么过桥,要么以船代步,不仅听起来浪漫,也证明了江南的水道实在很发达。

水道发达,开凿运河就省力很多,比起从无到有,艰难引流,耗费的人力物力也少很多。

“这倒不是,但多半如此。”穆淼知秦琬听进去了,斩钉截铁地说,“您若亲临江南便能看到,水路如一张巨网,密布整个江南。河就是路,路就是河。”

秦琬听了,终于知道圣人为什么犹豫不决,因为在江南开凿运河,实在太有优势了。

试想一下,早就习惯了水路的江南,一旦有一条运河沟通江南,联系洛阳,该是多么的繁华和繁忙。江南的丝绸、刺绣、瓷器等,都是有名的,物产也十分丰饶。运河的开凿可以令这些东西更好地运输到北方,也能化解江南与北方的诸多隔阂,令读书人通过运河,更快地来到长安,参加科举。

还有,盐。

秦琬始终没有忘记乐平公主提出的“盐税入价”,诚然,这一举措的吃相很难看,对商人不利,种种弊端无需多说,但对中枢财政的缓解是很有帮助的。若是加以改动,拿出个稳妥方案,不失为一个好的盐税改革办法。哪怕现在不需要,将来国家缺钱,或者到了危难的时候。纵是饮鸩止渴,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大厦将倾,自身却无能为力。

她虽心动,却并未表露出来,只是有些好奇:“农田呢?南人耕作农田,应当比北人方便许多吧?”

灌溉之于耕田,重要性不言而喻。为了一条水渠,一方河道,两大家族可以世代仇雠,两个村子的人可以杀得你死我活。即便是官府,遇上这种争水渠闹出了人命的事情,往往也是不管的,任由他们自己去解决。

“自是耕种的,江南多水田,鱼米之乡,不外如是。”穆淼缓缓道,“江南家家户户都栽桑树,桑叶喂蚕,蚕…多余的东西喂鱼,鱼,鱼的东西变成池泥,池泥用来浇灌桑树。更有许多人家,在稻田中养鱼。”

说到这里,他取出一份手记,翻到其中一页,指给秦琬看。上头是他的字迹,看似饱满圆融,实则转折之间,尽显风骨。

秦琬留神细看,就见穆淼上头写着:“…至瓯,瓯人饭稻羹鱼…永熙等郡,山田栋荒,平处以锄锹,开为町疃,伺春雨,丘中贮水,即先买鲩鱼子散水田中,一二年后,鱼儿长成,食草根并尽,即为熟田,又吸鱼利。乃种稻田,且灭稗草,乃齐民之上术也…”

大夏的疆域,秦琬还是记得的,略一回想,大概明白了。这个瓯,应是临海郡下的永宁县,哦,不对,南朝改了名,叫做永嘉县。

会稽郡太过富饶,人太多,世家势力也大。为了分化和牵制,圣人平了南朝后,太宗皇帝分了会稽郡东边出来,新设了临海郡,也属于扬州刺史的管辖范围。至于永熙郡…想明白那是哪里后,秦琬有些讶然地看着穆淼。

她虽知道扬州总管并非扬州刺史,后者职权不过扬州一地,前者称一句“江南总管”也不是不可以的。若非局势特殊,江南叛乱了一场,急需身份特殊,能镇得住场子的人去镇压,偏偏皇子们又不争气,这位置也轮不到穆淼来坐,需知上一任的扬州总管不是别人,恰是当时还在做秦王的圣人。

穆淼办事一向稳妥,秦琬是知道的,但他跑得未免也太远了吧?永熙郡挨着苍梧郡,那可是交州区域啊!

秦敬被封了苍梧郡公,就有无数想投机下注的人哭号,可见那地方虽谈不上蛮荒,却也远不如中原腹地繁华,穆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