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没站稳,手一挥,地上一个破盆飞起,狠狠砸在那已经快到燃到隔壁的引线上。

火花闪了几闪,并没有立即灭,引线较粗,景横波看也不看,双手飞快连挥,盆子砰砰砰接连不断砸在引线上,火花连爆之下,终于灭了。

身后传来凄厉仇恨的嘶叫:“女王!是女王!杀了她!杀了她!”

轰隆隆声音急响,势如排山倒海,马车向她背后撞来。

景横波一回头,就看见趴在车辕上胸口洒血的桑侗,死死盯住她,眼眸恨毒,伸出的双手染满鲜血,狰狞如从地狱中窜出的女魔。

景横波这时候还能嘿嘿一笑。

“老太婆,你现在的样子真丑,”马车将要撞上她的前一瞬,她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只留一句尾音,消散在空气里。

“…想到你带着这张丑脸下地狱,我真开心哈哈哈。”

桑侗张大眼,望着瞬间空荡荡的眼前,无力地倒在车辕上。

护卫们瞪大眼,喃喃道:“妖怪…妖怪…”

“别管粮仓了…走…走…”桑侗勉力支起身子,手掌扒着车辕,留一个淋漓的血掌印,“我要去玉照宫,去立即烧了他们!我要她知道,这是她的孽…她的孽!”

这里是位于城北的官粮仓,有足足三条岔路可以通向城中心,景横波身子一闪出现在土道上时,同时看见了三条道上奔腾而去的马车,每条道上足有最起码有三辆以上的马车。

“糟了。”景横波险些拽断了宝贝长发,“这么多路,怎么追?”

路上倒是有人,小贩行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无人对狂奔而去的马车多看一眼,附近有粮仓,哪天路上不走几个车队?

景横波想了想,扯喉咙喊:“有人抢劫粮仓啦!”

没人理。

景横波纳闷,抢粮仓都没人管?不是说粮食是百姓的命根么?

一个老头摇摇摆摆走过,怜悯地看了灰头土脸的她一眼,摇摇头叹息,“长得倒美,可惜脑袋不好使。”

“喂老家伙你说清楚,”景横波扯住他,“为什么说抢粮仓就是有病?真的有人抢粮仓!”

“看清楚,这边三座都是空粮仓,真正满粮的粮仓在那边,”老头一指前方,那里高大的木栏围着连绵的建筑,隐约可以看见高耸的粮库。

“真要有人抢粮仓,也不是在这里喊,再说那边有重兵把守,早该闹出来了,还能这么风平浪静?”老头瞪她一眼,扯开袖子走了。

景横波看了下那位置,敢情桑侗聚集手下的粮仓是废弃粮仓,和新粮仓有距离,但仔细看,有一部分靠得相当近,所以桑侗令人在旧粮仓下挖暗沟,埋入易燃物,再以引线穿过暗沟,去烧那边的粮仓。

这么做得有个前提,就是那边的新粮仓有内应!

但此时景横波也来不及查那粮仓猫腻了,马车已经驶出视线,大抵驱车一刻多钟就可以到帝歌中心,那时候就是血肉横飞的惨剧。她没有时间了。

景横波想了想,抬头看了看,这里离北野门不远,北野门靠近北野山。很多王孙公子富家子弟从这门出去打猎,现在应该正是回来的时候,这些人有点武功,有代步工具,是挽回这场浩劫的最佳人选。

多亏了宫胤的教导,让她这个很少有机会能出门的女王,对帝歌的地形风物了如指掌。

她抹了一把脸,抬手的时候牵动胸口,心口一痛喉咙一甜,她默默咽下某种液体,咕哝一声“亏大了。”摇摇曳曳走到路边,摆了个招摇美艳的S形姿。

如此美艳容貌,如此诱惑体态,应该可以让那些好色傻×们停步吧?

暮色初降,归鸦唱晚。北野门附近人流渐多,打猎的人归来了。

一队车马出现在地平线上,狂奔而来。

景横波大喜,款款举手,“嗨——”

一大片尘土迎面扑来,将她那个风情款款的姿势和那个娇媚勾魂的“嗨”喷回,那些高头大马风一般地从她身边过了,骑士一路目光直视,根本就没看她一眼。

“我勒个去,长没长眼睛!”景横波恨恨呸掉嘴里土,再次拗足姿态,等待下一波的求救。

又一大群车马过来了。

又一大群车马过去了。

又一大群车马过来了。

又一大群车马过去了。

“啊啊啊啊他们为什么不停!”景横波抓狂。

“听说走失了大人物,今晚提前宵禁,赶紧回去,不然遇上盘查又是麻烦…”远处有人声飘来。

“啊?什么见鬼的大人物走失了,用得着全城提前宵禁?”景横波烦躁地大骂,“祝他天天来大姨妈!”

骂完之后,才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不停,都不停…”连过三拨都不停,景横波看看天色,准备使杀手锏。

又一队人马过来了,前头骑士冲得很快。

“媚笑不收,就收石头吧!”景横波手一挥,一枚石头离地而起,砸向最前头骑士的马腿。

“阿弥陀佛,女施主,这样是不对的。”忽然一个声音,突兀从她耳边响起,温和沉静而又絮絮叨叨地道,“你是要拿石头砸马腿吗?你现在这个角度,正对上去可砸上马腿,偏离三分会砸上第二条腿,再偏三分会砸上第三条腿,换句话说,你无论怎么砸,这匹马的腿都会被你砸断,你不觉得太残忍吗…”

“再啰嗦姐砸断你的第三条腿!”景横波看也不看,一巴掌推开那张絮絮叨叨的嘴,手一挥。

石头飞了出去,将要砸上马腿。

身边的家伙忽然叹了口气,手一招。

景横波眼睁睁地看着石头在离马腿还有零点零一公分的时候忽然转了个九十度的弯,飞到了路边的草丛边。

她转过脸来,盯着身边那家伙。

以为是个和尚,原来不是和尚。

面前是一个清清秀秀干干净净的少年,憨厚神态,无辜笑容。乍一看感觉有点像伊柒,再一看没伊柒漂亮,却比伊柒顺眼,尤其双目澄澈脸上有澹澹之光,看上去平和而圣洁。

不是和尚干嘛满嘴阿弥陀佛?景横波很想拎着他透明的耳朵吼上一吼。

然而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了那块凶器石头上。石头还在悬浮着,伪和尚招招手指,像牵着爱人的手一样,把石头小心翼翼放在了地上,直到放得四平八稳,才转头亲切地问景横波:“阿弥陀佛,请问什么叫我的第三条腿,我明明没有…”

“大师!”景横波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心怀天下对不对?你普度众生对不对?你会在危难之前积极地做一切能做的事对不对?”

伪和尚似乎被她吓住,呆呆地点点头,又垂下眼,羞涩地道:“女施主你碰到老衲的肌肤了…”

景横波觉得这话似乎略有违和?伪和尚的用词挺销魂的,但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往自己怀里凑,“是你碰到我肌肤!你还要摸我的胸!你这个花和尚!你要不按我说的做,我就去告官,让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伪和尚似乎吓了一跳,更加羞涩地低下头,呐呐道:“女施主你不要这样,老衲不敢轻薄你,有什么尽管吩咐吧…”

他纯洁地羞涩着,却始终不抽回手。手指头还悄悄试探着动了动。

“那好,”景横波立即把他的手向外一推,“你顺中间这条道,去追三辆马车,都是旧马车,灰黑色,有古怪气味。追到之后,先把车辕上袋子里的火石全部毁了,记住全部毁了,然后最好把马车也毁了,还有马车上的人,能活捉就活捉,不能活捉就算。记住别在一辆马车上浪费太多时间,务必要把三辆马车都拦下来!千万别忘了!这关系整个帝歌百姓的生命!”

“哦哦。”伪和尚连连点头,眼神颇留恋地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

“拜托了!”景横波对这看似很靠谱,但感觉不着调的家伙很有点不放心,只得再加猛料,“你办好这件事,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好!”伪和尚眼睛一亮,这回答应得爽快。

他转身就走,大袖飘飘,转眼掠出数丈,景横波稍微放了心,吐出一口长气,这家伙看起来不着调,但是功夫可是实打实的,要追上那三辆马车,有希望!

伪和尚飘出几丈,抓了抓头,回头看看景横波的方向,眯起眼睛,捻了捻手指。

哎,好滑,好润,好饱满…

“大师兄说她好玩,我看明明是好大,啊,真的好大…”

这一刻伪和尚圣洁的脸上散发出圣洁的猥琐笑容…

“不是和尚装什么清心寡欲,啊呸!”景横波看和尚走开,才呸了一声,眼见又有马队狂奔而来,手一挥,刚才那石头再次浮起。

“去!”

石头呼啸,砸向最前面骑士的马身。

“律——”一声长嘶,骏马人立而起,半空中扬起碗口大的蹄子,马上黄色劲装骑士一个漂亮的飘身,凌空翻下,手一抄抄住那块石头,一边拍抚安慰爱马,一边转头怒喝:“什么人胡乱袭击!”

“我!”景横波比他更理直气壮。

那人落地,身姿飘逸,一站定脊背笔直,那般男子昂扬姿态,景横波看着都心里禁不住一声喝彩。

他转头时满面怒容,再仔细一看景横波的脸,不禁一怔。

景横波还在思索怎么个说法能让这家伙二话不说地帮忙,不想那人先开了口:“姑娘,原来是你!”

“咦,你认识我?”景横波倒奇怪了。

男子一笑,“前几日姑娘是不是穿着一袭奇特的彩裙,出现在九宫大街过?”

景横波这下真诧异了,“这你也能认得出来?”

他说的是她穿波西米亚长裙在九宫大街走秀那次吧?可是那次她还戴着宽檐帽,这人怎么认出来的?

“那日姑娘衣饰超绝,风姿美妙,令人神往,一见难忘。”男子笑容诚恳。“今日一见,便认了出来,还望姑娘恕在下唐突之罪。”

景横波对这人印象很好。

她素来美,习惯了他人的惊艳目光。以往那些目光,惊叹里往往带几分淫邪意味,最起码也充满着占有欲。躲躲藏藏,敢瞧不敢认。而面前这人,直视着她,坦诚地赞美,毫无遮掩他的欣赏,眼神坦荡而干净。

配上他虽不算极美,但气宇轩昂极有男人味道的相貌,也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谢谢。”她嫣然一笑,“那么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请讲。”

“替我去追几辆马车。”景横波指了右边一条道,将对伪和尚的要求对他说了一遍,末了加重语气嘱咐一句,“这是生死大事,现在我没空解释,总之,拜托!”

“好。”男子及其干脆地点头,问也不问一句,立即翻身上马。

“对了!”景横波本来还犹豫要不要请他帮忙报信,见他如此爽快,干脆又加上一句,“还请你派个下属,前往玉照宫求见右国师。就说大波去救火了,小心九宫、琉璃坊、仓井三条路的黑马车!”

“好。”男子还是没有多问,一挥手招过一个属下,扔给他一块牌子,道,“你去办!”随即对景横波拱拱手,招呼一声,“走!”带着从属们怒马如龙离去。

景横波看出他胯下是好马,舒一口气。运气好的话,应该来得及。

她摸了摸脸,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去玉照宫求见宫胤,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宫胤也不可能谁都见,这人为什么丝毫疑难之色都没有,就答应下来了?

看他衣着朴素内敛,还真看不出是什么身份的王孙公子。

现在还剩一路了,她转头对城门方向看了看,暮色四合,城门应该已经关了,路上行人在减少,不会有人再过来了。

看样子,只能自己上阵了。

景横波此时才觉得胸口闷痛,捂着胸咳嗽两声,喃喃道:“我勒个去,我这个女王当的也太辛苦了,该发劳动勋章…”

天光慢慢地暗下去,彩霞光影将收的那一刻,她的身影唰地消失。

地上,几滴血沫。

黑色马车行驶在渐渐昏黄的夜色中。

马车上的老者们双目肃杀,面容如铁。

马车散发着古怪的气味,但因为行驶快速,经过的人还没闻到就已经散了。

马车看起来虽然破旧,其实却特别结实稳定,行驶速度也比一般马车要快,方向操纵也很灵便。不过,桑家的人都知道,这只是惊才绝艳的大少爷桑天洗的游戏之作而已。

桑天洗只需要随随便便对什么东西动动手,那东西以后就一定与众不同,这是所有桑家人都知道的事。

桑家人对他们的大少爷也特别有信心,觉得虽然他是男子,不能继承桑家的祭司大位,但是他完全可以在别的路上,闪耀出他人难及的光辉。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家主桑侗,这么多年来,一直将大少爷藏在内院,令他深居简出,不对外人宣示,以至于很多帝歌人知道桑家有这一子,却不知道桑家这一子到底是谁,人才怎样。

桑家人都觉得,大少爷被埋没了,他本该是天上凤,却不得不默默蛰伏角落。如果不是家主将大少爷藏这么紧,也许,桑家的今天的祸事也不会到来吧。

几个老仆紧了紧身上衣服,扬起头,前方,仓井夜市不远了。

心砰砰地跳起来,不知是紧张还是酸楚。

“咚。”

头顶忽然轻轻一声。

几个老者警觉地抬头,就看见一角青色的布衣,飘飘洒洒在车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