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猪!”景横波喃喃一声,抱住了肩膀。

这个答案,也不能说失望,仔细咀嚼,自有一份震撼狠绝在,字里行间的坚执和凛然,让人只觉得光辉坚定,令人无所逃避。

可是她害怕这样的决绝。

她懒散,向往简单和闲适,便纵偶有雄心,也只期待和喜欢的人并肩去摘天上星月。

若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独坐王位又有何乐趣?玉照宫黄金琉璃座扶手左右不靠,往哪个方向靠近,都触不及温暖的臂弯。

“高冷帝就是这样啊…”她喃喃,“什么事到你这里,就特别认真严肃,你就不能放松一些吗?说我会陪她吃饭陪她玩和她一起组建家庭一生忠于她生三四个宝宝白头偕老这样不是很好吗?”

宫胤看她一眼。

“倒退十年,或许我可以说这么傻的话。”

景横波叹口气,想了想,似乎自己想通了,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觉得呢,”她笑笑,偏头看他,“别那样。她未必就是你以为的弱者,女人能顶半边天哟,有时候你放手,她或许比你想象得更坚强有力。所以千万别轻易说拿尸首来垫,或许她自己就能开辟一条路,或许她只愿和相爱的人普通过一生,或许在她看来,失去你才是最不想看见的。为所爱的人珍惜自己,才是每个相爱的人应该做的。”

宫胤注视着她,目光柔和,浓艳秋景在他熠熠眉宇间似要淡去。

“是的。”他道。

风卷了零落的红叶,从乌发间飞去,韶华艳极,酒浓花香,却不抵这一刻相视的目光情意深深。

铁星泽向后靠了靠,喃喃道:“觉得自己甚多余…”

景横波“噗嗤”一声笑出来,忽觉心境奇异,似有无限情绪将要喷薄而出,想要大喝大唱。

她伸手转盘子,“继续继续!”

两个男人似乎都在出神,这回没作弊,勺柄停在了景横波面前。

“哈哈哈哈。”她迫不及待地喝完杯中酒,目光发亮,高声宣布,“大冒险!”

宫胤立即阻止,“真心话!”

“大冒险!”

“真心话!”

“大冒险!”景横波犟起来就是一头赶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你再和我捣乱,我就跳草裙舞!”

宫胤想象了一下草裙舞,看了看铁星泽,闭嘴低头喝酒。

景横波满意了,笑哈哈地看两个男人,“大冒险,你们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事。可以选难度高的,我做到了之后,就可以要求你们中一个做一件事。”

她擅自改了规则,反正两只古人又不知道。

铁星泽笑着摊摊手,“微臣可没资格要求女王做什么,还是偏劳国师吧。”

宫胤酒杯一停,看了景横波一眼,似在斟酌。

景横波笑吟吟对他嘟嘴,指着自己翘起的红唇。

你可以要求当众献吻哦,姐会遵守规则哦,过了这村就没那店哦。

宫胤颊上掠过一抹薄红,转开眼光。

“缝一件可以穿的衣裳。”他道。

“啊?”景横波一傻。

好狠!

她已经做好准备跳舞啊唱歌啊什么的,反正大神绝对不会出什么让她随便找个男人搭讪献吻之类的事,或者她猜大神会要她当面表白,对此她也举双手双脚赞同,她连在哪表白的地点就选好了,就在前面盛华池莲塘上的月沟桥最上面,对整个玉照宫大喊!

结果他老人家来句这个!

“这个这个…”她眼睛发直,“一时半刻做不好怎么办?”

“那就先欠着。”宫胤唇角淡淡笑意,似乎很愉悦,“你只需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便成。”

“能!”景横波发狠——男盆牛要爱心内衣了!戳漏了手指也要做到!不就缝个内裤嘛!

哎可惜穿越时箱子里没能塞下缝纫机,或者没能把小蛋糕带来,小蛋糕好像会打手套…

她答得爽快,宫胤神情也颇满意——嗯,终于可以让她收收心学学女红了,嗯,她做的第一件袍子想必很难看,不过还是要穿的,就晚上穿穿好了…

两人各自算盘打好,脸色一整。

“这个先欠着,再来再来。”景横波积极地转着盘子。

两个男人都瞪着她,龙山冰酿极烈,一般人半壶顶天,此时两人都已经微醺,怎么这个女人还精神奕奕,除了脸稍稍红了点,没什么变化?

真正千杯不醉的海量?

宫胤开始有点后悔提议喝酒了…

“不对,”景横波忽然一拍脑袋,恍然道,“我差点忘了,刚才我说,只要我过了大冒险,我就可以要求你们各自做一件事。”

不等两人同意,她气壮山河地一指铁星泽,“我要求你,立即回避!”

铁星泽哈哈一笑,赶紧端起酒壶一口喝尽,顺手又将旁边一壶备用的抄进怀中,才站起身,道:“微臣遵旨!”转身就走,极为潇洒干脆。

宫胤半仰着头,看看铁星泽再看看景横波,眼神颇复杂,不知道是期待还是紧张。

一边的护卫们也齐齐绷着肩膀,期待又紧张地斜瞟着这边——谁知道不按常理出牌的女王下一步会做什么?更不知道好像已经有了酒的女王会干到什么程度,不会当众白日…那个…吧?

“星泽,”宫胤忽然道,“那件事,拜托了。”

铁星泽转身,一笑躬身,“不敢有负国师所托。”

宫胤凝视着他,慢慢道:“你在帝歌多年,熟悉帝歌道路建筑,女王闲居宫中,有时候也想出去疏散疏散,你知道我忙,你若有闲,多陪着陛下吧。”

景横波霍然抬头——啥米?她耳朵出问题了吧?

铁星泽似乎也怔了怔,没想到宫胤居然有这句,但也没有什么兴奋之色,反而皱起眉头,“陛下出行,安危何等重要…”

“所以,”宫胤截断了他的话,“她若出宫,她的安危,便拜托你了!”

铁星泽苦笑一声,摸摸鼻子,只得再次躬身,“是。”

宫胤又看他一眼,道:“你有醉意了。这酒后劲极大,你今晚还是留在我这里。”

铁星泽也不推辞,晃晃酒壶,道:“也好,我真觉得走不动了…”

景横波看他背影离去,眼睛发直,喃喃道:“醋坛子今天变味了…?”

身后“当”地一声,酒杯搁下的声音,宫胤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陛下喝尽兴了?那恕臣还有要事,不陪了。”

“啊别!你还欠我一个大冒险!”景横波一回头看见他真的起身要走,赶紧蹿过去,扑在他背上,“我要你背我,顺静庭走一圈!”

宫胤浑身一僵。

那么突如其来地,她扑上来。

几乎瞬间,他便感觉到背上的温暖和柔软,感觉到她躯体的轻灵和喷薄,感觉到她的呼吸,微带清甜的酒气和女子天生的魅香,从脖颈之后拂过,越过耳边鬓发,忽然就乱了这天地人间。

他身子微微前倾,竟然就不敢动了。

整个静庭的侍卫,在景横波扑过去那一瞬间,都下意识去握武器,然而下一刻赶紧缩手,想转身不敢转身,想动不敢动,看见国师那古怪姿态,想笑,更加不敢。

景横波才不管有多少人看见,眯着双眼,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用鼻音嗯嗯说话,“快点…快点…再不走,我就要求你背我绕玉照宫走一圈…或者背我绕帝歌走一圈…累死你…”

宫胤僵了一会儿,慢慢站直身体,双手向后,慢慢托住她腿弯。景横波立即舒服地将脸靠在他背上。

他对上蒙虎微带担忧的目光,轻轻摇头,蒙虎打了个手势,静庭的侍卫立即散开。

宫胤从容地背着景横波,顺着鹅卵石的小道一路走。景横波在他背上格格笑,“嘎嘎嘎当初在林子里你逼着我背你,现在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这仇我可报回来了!”

宫胤偏头看她一眼,唇角微微一弯——所谓心有灵犀是否如此?此刻他想的也是当初密林她背他那一路。

虽然当时被背得并不轻松,还要以真气支持她,不过到如今,也该还了。

头一转,一擦,她正好俯下脸来想说话,刹那两唇闪电般一触而过。

他被那沁凉的柔软惊得一颤,脚步一停。

她却丝毫未觉,不住格格低笑,呼吸间淡淡酒气和魅惑芳香交织,化为另一种奇异的气息,神秘而低徊,似要唤醒所有人内心深处潜藏的渴望。

他这才恍然,原来她还是微醉了,先前偷喝的时候太快的缘故。

“嗯嗯宫胤…你身上好香…”她低低道,唇无意间不断擦过他的颈项,“但是也好冷…”

他停了停,微微偏头让开她的唇,不是不贪恋她的香气,而是怕自己经不住这样的撩拨。

有意勾引尚可抵御,无意撩拨最是销魂。

他停下来的时候,身周起了淡淡雾气,一丝丝寒气自动散去,体温自动回升。

这让他脸色稍稍一白。

她似乎感觉并没退化,很快感受到了他的温暖,一边舒服地蹭了蹭,一边喃喃道:“你是不是运功了?不用啦…习惯就好了,我说我要焐热你的…让我焐热你就好了…”

他唇角微微一勾。

谁说她放纵风流,游戏人间?

他从来只看见她的细腻和敏锐,似一面光可鉴人的镜,映射万象,照亮每寸阴影遮没的空间。

步子悠悠缓缓,顺着静庭的鹅卵石小路。

过揽胜阁、飞阑亭、萃华楼、冶春湖…静庭此刻无声,只将他的足迹留驻。

景横波趴在他肩上,觉得从他肩后看出去的静庭此刻最美,她诧异以往为何没有发现静庭竟然这般美,翠树红叶,碧湖白桥,白墙靛瓦,红曲扶栏,所有的烂漫色彩,在湛蓝的高天背景上凝化,化一副盛世宫廷行图。

“那边那边!”她忽然兴奋起来,在他背上踢腾。

前方是冶春湖,湖上有九孔长桥,一色弯弧凌空过,倒影相连如九轮月。

宫胤既然背了她,自然不愿违拗她的意思,缓步上桥,景横波眼看步伐步步升高,似要走进前方那一片蓝天中去,胸中忽有豪情升起。

她想要的大冒险还没有完成!

宫胤那个死闷骚一辈子都不敢要她大冒险!

可这样的机会能有几回,她想做就要做,想说,就勇敢说!

宫胤忽然停住,此刻,在桥的最高处。

风在此处激越,将两人长发拂乱,纠缠一起。

景横波挥开宫胤被风吹起扑满她脸的长发,张开双臂。

“小心!”宫胤靠着桥边,没想到她忽然张开手,急忙要去扶。

“宫胤!我喜欢你!”

景横波一声大喊,刹那传遍整个静庭。

一瞬间静庭彻底无声。

风也似停,水也似静,人在原地伫立,抬头愕然相望。

宫胤抬起的手,停在半空,脸色忽然一白,越发显得眸子乌黑如深渊。

那般深渊底,却似有星芒爆闪,刹那直冲云霄,射裂长天!

他霍然回首。

景横波格格大笑,又一声大喊似要震破宫胤耳膜。

“宫胤!我早就喜欢你了!很喜欢很喜欢!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让全世界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让全世界知道我喜欢你!”

她笑着一指居高临下的长桥。

“在这桥上,我看得见整个玉照宫,整个帝歌!你们看见我没有?看见我说喜欢他没有?人会老会死,时间会走会过去,可是土地不腐、流水不腐、桥石不腐、树木不腐!今天我说的话,山川河流,土地树木,天地日月,皇天后土,你们作证!”

风忽然烈了,哗啦一声卷走她的束发带,她干脆扬起头,让自己的长发似旗帜一般在桥顶飞扬。

桥下远远,蒙虎等人昂头遥望,眼神震撼而复杂。

隔邻的翠姐停下正在洗衣的手,扬头向这边看来。

拥雪从厨房探出头来,注视这方向的眼瞳乌黑。

静筠慢慢从屋内走出,扶着门框遥望,许是闷在屋里久了,脸色越发苍白如雪。

护卫中年轻的女子们,眼底泛起细碎的泪光,不知是欣喜还是惆怅,是佩服还是羡慕。

有一种勇敢自由,超越时代,永无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