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就因为是陌生人吧。

她有点羡慕地看着他的睡颜,这个谨慎的家伙,睡着了也不取下面罩,但眉宇安静,看得出来好梦。

她很久没有过好梦了,虽然能睡着,但噩梦太多。

想到噩梦两字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腹中一痛。

体内那股奇怪的气流,似乎终于被牵动,猛然爆发,在丹田处汇聚成一个小小漩涡,呼啸翻卷,搅得她肠胃都似忽然翻倒。

她痛得几乎要缩起。

身边沉睡的男人,忽然翻了个身,翻身时手臂抡了一圈,啪一声,正打在她肚子上。

景横波以为自己肚皮一定被打炸了。

但体内似乎也同时“啪”一声,那小小漩涡,炸了。

疼痛骤然散去。

她蜷缩的身子下意识伸展,有点茫然地摸摸肚皮,肚皮上火辣辣的,那是被这家伙打的,但肚子里那剧痛,忽然就没了。

该骂他还是谢他?

景横波一侧头,看见他沉沉睡着,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解了同床的危难。

景横波决定不谢他也不骂他,扯平。

她闭上眼睛,准备试图调息,那毒雾还没散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

自己体内混杂的气流太多,好像对那毒雾造成了牵制,但又不能完全制服,以至于那毒雾化为不安分的一团,似炸弹般随时要炸开。

这么想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从腹部到胸中都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猛蹿了出来,然后在胸口,汇聚成小小的一团。

糟糕!

她立即便知道,下一刻,这漩涡便会开始搅动,说不定会绞碎她的肺和心脏!

她猛力调动体内气息,临急时刻发挥超常,平时只能丝丝缕缕调动的气息,忽然凶猛地运转,她能感觉到丹田一股灼热而浑厚的气息逆行而上,直追漩涡。

换平时她得欣喜若狂,因为这是伊柒告诉她的,拥有内力的标志:通经脉,调气息。有了这一步,她的经脉以后会比常人更坚实,内力的修炼也有了可能,虽然慢了许多,但以此为基础的很多术法就可以修炼。

但此刻她来不及欢喜,因为虽然调动了,却追不及!

漩涡起,剧痛生!

身边的人,忽然又一个大翻身!

“啪。”一下,那家伙翻身都爱抡手臂,好比挖地道抡大铲,手臂重重地抡在她…胸上。

震一震,漾三漾。

景横波痛得险些要尖叫。

那家伙手臂重重压在她胸上,更要命的是,这回他没有立即拿开,还压了压。

景横波如果能动的话,一定会一刀捅过去。

她已经在摸索着找刀,找到先前掉落在草铺上的刀,一刀正准备戳过去,忽然一怔。

怎么不痛了?

漩涡转起,下一步就是剧痛,剧痛呢?

还有,胸口漩涡呢?什么时候散了?

我勒个去,不会又被这家伙误打误撞地打散吧?

景横波手指一僵,匕首又落回了草堆上,她呆了半晌,觉得这世界真玄幻。

她琢磨了好一阵关于世界玄幻的问题,以至于那家伙手臂一直压在她胸上都忘记了,主要也是压着实在很舒服,一股热力透体而来,她发觉那漩涡在消散。

不对。

体内那团小漩涡接连受挫,确实是要散开,但好像…要散入经脉之中。

几乎立刻,她便感觉手臂一麻。

她心中暗叫不好,这种毒竟似有自己的意识般,转移了战场,一旦散入四肢血脉,是不是自己就得瘫痪?

她忍不住看看身侧床伴——喂,你要不要再翻个身?

那家伙没翻身,只是闭着眼睛向前蹭了蹭,手臂搭在她肩上,腿向前一跨,架在了她腿上。像抱个无尾熊一般,把她抱在了怀里。

景横波整个人窝着,头在他胸前,嗅得见他身体散发出的淡淡青草香和浅浅男子气息。她浑身不自在——一生至此,其实未曾和人接近如此。

他的温暖透肤而来,压迫得她几乎要窒息。

她想推开他,却觉得体内那毒正在游走,走到哪里哪里便一麻,但那麻不知道遇到什么阻碍,瞬间便又散去,这么一麻一松,一松一麻,感觉奇异如过电一般,那过电般的感觉慢慢蔓延,从四肢到体内到下腹,她体内忽然似生了浅浅瘙痒和隐隐灼热,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越发地不敢动了。

不敢动,却听见自己无法控制的喘息,细细地在这幽暗的囚室回荡,如呢喃如呻吟如娇痴的邀请,她又羞又恼,想要挣脱,想要跳起,想要远远离开这个怀抱,却动弹不得。只得祈祷这家伙是真的睡着了。

她忐忑地抬眼看他,正常男人,抱住了一个女子,清醒状态下都该发现不对,尤其听见这样的喘息,而正常男人一旦发现她是女子,此刻多少也该有点反应…

他还是静静的睡着,露出面罩外的肌肤微白。眼睫浓黑。

看上去很正常。

她微微放心——如果清醒,哪有这样的定力。

她抬起的睫毛扫着他颈项肌肤,她微微一让,一抬头看见他头上面罩颜色似乎深了点,她正在奇怪,忽然他睡梦中手臂一抬,又重重落下,拍在她肩上。

她肩头一震,只觉体内似乎“啪”一声,四肢那种游走的毒气猛然爆发,无数关节经脉猛地一痛。

“啊!”她身子一震。

“砰。”一声,那家伙身子被弹开,弹出草堆,跌在地下。

景横波半抬起身看他,他滚了滚,坐起来,眼神茫然。

景横波稍稍放心,然后才发觉,自己能动了。刚才四肢毒气猛然一爆,似乎将那毒爆出了不少。

但能动的幅度不大,也就是稍稍起身。但总归是个好信号。

“怎么回事?”他似乎浓睡被打扰,很有些下床气,声音闷闷地嘟哝。

景横波忽然感觉他年纪应该不大,都说人在刚睡醒的那一刻情绪最没防备最真实,这个人这一刻给她的感觉,是无害的。

“你睡相太难看。”她道,“流口水,打呼噜,还折腾个不行,把自己给折腾到床下了。”

那家伙掸掸衣裳起来。动作很疲倦,似乎睡眠没能让他恢复。景横波很怕他再睡回来,正要想法子拒绝,忽然听见脚头底下似乎有声音。

她怔了怔,想起脚头似乎是这人爬上来的洞口。

“什么声音?”她想坐起身去看。

黑衣人走过去看,地上是石板,有一块已经被掀开,他探头看了一眼,随即道:“没事,老鼠。”将石板砰地向下一盖。

石板盖下的时候,景横波觉得自己似乎听见石板底下有骨碌碌滚动的声音,响动还挺大,不像老鼠能造成的后果。

她还在探头,那家伙看看她,干脆一屁股在石板上坐下了,开始调息。

她只好悻悻地算了。

石板下。

耶律祁恼怒地瞪着上方。

他早跟到这大牢,为取能克制黑螭的药物耽误了点时辰,取了药之后他先准备从天窗下去带走景横波,结果平时看不见人的天牢,今日戒备特别森严,他还没上屋顶就被发现,之后他换个方向,在天牢附近侦察,发现一个不起眼的洞,从位置看很可能通往天牢,他干脆也一路进来,地下虽然不辨方向,却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推测是对的,看见顶上石板他更是一喜——十有八九就是天牢地面,谁知道只差最后一步,石板忽然盖下了。

耶律祁警惕地侧身在地道中,做好防备姿势,按常理说,地道被发现,上面的人应该就会出手。

等了好一会没有动静,上头的人好像只是想把门关上就行。

耶律祁倒觉得不对了。随即他听见上头砰然一声,似乎有人坐下了。

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根干草类的东西,用火折子点燃,那草慢慢燃起,散发出一股奇特的气味,耶律祁看准上头石板推开后留下的裂缝,将草塞了进去半截,燃着的火头卡在石缝里,确保火头不露出地面,以免被掐灭。

上头景横波忽然吸了吸鼻子,道:“什么味道?”

空气里似乎有种淡淡气味,说不清香还是臭,闻了也没什么感觉。

“嗯?”那盘坐入定的家伙似乎什么都没闻见。

片刻后景横波无意中对地面一看,“啊。”地一声,“蛇!”

地上黑黑的一长条,乍一看还以为蛇,再一看原来是一大队的黑蚂蚁,歪歪扭扭地从牢门外涌进来。

蚂蚁后面是蜈蚣,蜈蚣后面是老鼠,老鼠后面是蛇…景横波目瞪口呆地看着蛇虫鼠蚁互不侵犯,排成队,向…那个入定的家伙袍子下进发…

“呃,”她茫然地指了指那家伙,他好像还在入定,闭着眼睛,“那个…”

“嗯?”他道。

“这个…”景横波咬着指头,看蚂蚁进去了,蜈蚣进去了…

“嗯?”他睁开眼睛,手掌忽然向下一按。

身下石板塌陷一寸,燃着的草露出火头。

他手指轻轻一拈,将草拈了出来,那些蚂蚁啊蜈蚣啊立即转了个方向,直奔那草而去。

他毫不犹豫,站起身,手指在石板上划了个圆圈,一块石头无声落在他掌心,露出一个洞口。

随即他飞快将燃着的草头从洞里扔下去。

蚂蚁蛇虫立即再换方向,顺洞口而下。

洞里,耶律祁冷笑抱臂看着。

历来地道打洞,先横后竖,他猜到上头的家伙必然会将草头拔出来扔回给他,所以早早躲到横洞里,在竖洞底下挖了个坑,那些蚂蚁蜈蚣蛇老鼠都啪啪地落到坑里,根本伤不着他。

他蹲下身,扯出几条毒蛇,拔掉毒牙,将毒牙捏在手中。

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落完,他看着上头露出的洞,一亮又一暗。

一暗的时候,他身子掠出纵起,手中毒牙激射,穿洞而出!

拔走药草的人,等蛇虫鼠蚁全部落完,一定会探头看下洞口,将洞口堵上才会离开。

堵洞口时脸一定在洞口上方。

就是这一刻。

毒牙激射!

连景横波都已经听见地下穿透隧道的风声!

上头那家伙,忽然将手中一直拿着的那块取下来的石头往洞口一扣!

快如闪电!

“啪啪”几响,毒牙击在石头上粉碎。

耶律祁身子此刻将落未落。

上头那人忽然抽了一大把稻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火折子,一晃之下便将稻草点燃,迅速拉开石板,将那团熊熊燃烧的稻草往底下一扔!

景横波目瞪口呆看他一系列快准狠的动作,隐约似乎还看见他手指间晶光一闪,但转瞬不见。

蓬一声地道里火头燃起,直落耶律祁头顶。

“呼。”一声耶律祁急速下落,落下时依旧不忘衣袖反抽,无数火星溅射,射出洞口。

火星落在耶律祁头顶,也落在那家伙衣襟上。

“啪。”上头那家伙再次扣死了石板。

然后掸掸衣襟上的火星——衣襟已经被烧得千疮百孔。

然后铺好稻草,再次从容淡定地坐下。

景横波已经被震得话都忘记说了。

不过几个眨眼之间,就见到一幕高手龙虎之争。

确实是高手。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眼力她还是有的。刚才不过须臾之间,上头的人和下头的人,已经过了三招,这三招,考诡计,考智慧,考眼力,考反应,缺一不可。

两人都是牛人。

下头那人被堵住,用草吸引毒虫来蛰上头那个,也有逼他离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