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敬横绝诗篇更甚女王地位,景横波对他很有好感,觉得这人身形臃肿而心思灵巧,是个人物,忙笑道:“当然…不是,我说这是二狗子的,就是二狗子的。”

她才不要狗血地跑到异世靠抄袭名震天下,这情节都烂了好吗?

柴俞轻轻一笑,道:“晚生不才,还想请教。”

一些士子醒过神来,实在不甘,想着也许这是事先请大儒操刀,让这鹦鹉背好的,连忙大声道:“对,还得换题!再换!”

“请。”

二狗子翻着金色的眼珠,眸光闪闪,连弯弯鸟嘴,都似写满嘲笑。

“陛下不是要占领上元吗?请以战争天下为题!”

士子们嘴角噙着冷笑,今晚曲江论文武,题目可能被先猜到,换成战争,总不能吧?

景横波拍拍二狗子的头,“黑云压城…”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

哄然一声,随即又是可怕的静默,江面之上,只有二狗子的怪嗓回荡,难听腔调,吟千古诗篇。

“峭奇浓艳,造意无双,用色之妙可谓独步天下!”激越的老头子一把摔掉了笠帽,满头白发的常方意态癫狂。

“快快!快抄!”底下那群老头子不理他,抢过纸卷,没有桌子,就趴在树上,刷刷抄录。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一肚草包装才子,玳瑁士子真无耻!”二狗子结束陈词。

士子们要发疯了,有人大喊:“求闺怨诗!”

女王意气风发,一路高歌猛进,或者战争诗也早有准备,但闺怨诗——她有那个心境吗?

景横波忽然有点发怔。

这题目,她有点堵心。

岸边树下,和某个小船上,有人静静将她看着。

随即景横波便醒过神来,拍拍二狗子,“红酥手。”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二狗子三声错,提高声调,那般怪嗓,竟也吟出满腔怨艾和悲愤。

满江一静。

景横波手一颤。

岸边树影下,一直含笑支膝看她的耶律祁,轻轻一叹。

河边小船上,他手中杯一颤,咔嚓一声,裂了一道缝。

错!错!错!

多少欢情薄,无奈多离索,到头来咽泪装欢,落花江面说声错!

江面上的声音,越来越弱了,语气,也越来越恭敬了。

“求咏春词!”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乔流水飞红…”

“求豪壮词!”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求赐咏雪诗词…”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江面上的声音渐渐寂灭,士子们目光发直,一首首绝妙诗句就是一次次响亮耳光,问多少都是自取其辱,多少不甘都随了此刻滔滔江水——那只鸟就像一个绝世诗人,满肚子没完没了的精妙诗篇,随便一首都足够砸死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才华?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才华?

不能信,不敢信,但却不得不信,这些诗,大家都没听过,肯定不是抄袭,这样的诗随便流出一首,都将惊动天下。

多少人颓然一屁股坐下,忽然都生茫然之感,十年寒窗,一肚学问,竟不如鸟,有何意义?

景横波心里呵呵笑——叨叨个啥啊,不服气个啥啊,你们现在面对的可是泱泱中华五千年,诗海文山之中最亮的那几颗明珠,是真正中华文化的文采浓缩,千万诗篇中流传下来的巅峰精华,这都不能震翻你们,那些诗圣诗豪诗鬼们岂不要从地底爬出来吐血?

一地文采,输给五千年文化精华,不冤!

几个贤者大儒却在窃窃私议。

“诗都好诗,却绝非一人做成。”

“然也,每个人的诗风,多半相差不远。然而这些诗风格各异,或浓艳,或清新,或空灵,或散淡,如果是一个人写的,那人早疯了!”

“这丫头又骗人了!”

“也好。不如此不足以服众,哎呀呀这些绝妙诗篇我要抄录附印,给学生们人手一本好好学,不知道女王那里还有没有,咱们和她讨要去。”

“老货,你想拐人去给女王帮忙就直说,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

“呵呵诸兄别忙着骂我,你们瞧今日女王陛下风采,将整个玳瑁文武之才,在掌心揉捏拿弄,岂是寻常人物?当初我说她非池中之物,必将崛起,可说错了?”

“行行行,就你有慧眼!”

江面上终于再没有人说话。

众人也都没了说话的力气。

还是那柴俞,目光闪动,满面向往,代表众人一躬到底,诚恳地道:“陛下高才,骂得有理!我等服了!”

此时士子们都如霜打的茄子,也无人计较被代表。

景横波拍拍二狗子的头,示意它滚蛋,二狗子难得这么风光,犹自恋恋不舍,咕哝道:“狗爷还能背一百首…”被裴枢一脚踢下了船舷。

少帅今儿心情很不好——从头到尾没风光上,杀人都杀不痛快,还不如一只鸟!

景横波嘿嘿一笑,此刻忽然特别想念蛋糕妹,她会背这么多诗词,纯粹是蛋糕妹所赐。那丫头不怀好心,明明知道她最讨厌背诗看方块字,偏偏每次她想吃小蛋糕拿手蛋糕时,那货就要求她背诗,十首诗可以给她做个六寸蛋糕,二十首可以做个八寸的,以此类推,有次她足足背了一百首,那家伙做的三层蛋糕把她活活吃胖了三斤。

老实说,如果是别的诱惑,景横波宁愿不要也不肯背诗,可是小蛋糕的蛋糕,是个人都无法抵抗,除了那个石头样的,不爱吃的太史阑不受影响,谁没因为小蛋糕的美食拜倒在她的小吊带下?

“也不用太过羞愧。”景横波这回倒恢复了和蔼的态度,笑眯眯地道,“其实考你们兵法也好,诗词也好,在我看来,都不是衡量一个人真正底蕴和才学的标准。读书人,要明事理,辨是非,懂法纪,擅思谋。”她按照紫蕊教的说了几句,终究嫌太文绉绉,撇撇嘴道,“总之,文章也好,兵法也好,都不能代表一个人真正的才能,好好修心养性,从生活中寻找智慧,才是正道。”

士子们此刻已经给调教得蔫头耷脑,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个个凛然受教。

景横波也累了,一整晚跌宕起伏,赶紧结束了好回家睡觉,拿起身边留下的纸卷,笑道:“这里我留下了十份答卷,选中的先生,如果愿意,今后便是我奉为上宾的幕僚了,”说完便报名,“…慈县李通、巨甸县徐德然、仙桥县柴俞…”

她报一声,就有一人应声施礼。

“…宁津县风维…宁津县风维…”

连报两遍,无人应声。

景横波眨眨眼,奇了,参加考试,不等结果就走了?

“宁津县韦隐…宁津县韦隐!”

依旧没人应声,江面上士子面面相觑。

女帝本色第六十五章情敌抬杠

连喊几声没人答应。景横波觉得有点没面子,搞错没,她选中的第一第二,竟然都不应召,那考毛考?

不来就不来,等下去只会自己尴尬,她正要下令结束比试开船回岸,忽听有人笑道:“在下风维,见过陛下。”

景横波抬头,就看见远远树影下,有人含笑对她轻轻弯腰。

这么远,对方又在暗处,看不清脸容,只感觉到意态风流。

才子多半意态风流,她也没什么兴趣,觉得这家伙一开始不应声,此刻冒出来说话,八成又是个哗众取宠的装逼货,只懒懒“嗯”了一声,道:“你可算出来了。”

“在下是来领赏的,”那自称风维的人笑道,“想知道陛下能许出什么彩头。”

“你要看奖励如何,才决定是否要归于我麾下?”她斜睨他。

风维笑而不语,竟然是默认了。

百姓士子都瞠目看他,想不到玳瑁士子被整成这样了,还有人敢这般拿乔。

“我答应过,你们可以自己提条件。”景横波道,“符合道理的,我能做到的。”

她想这厮不会要求做国师什么的吧?不会属于敌方,要求她自杀吧?赶紧加上一句符合道理。

风维笑声听来很随意。

“小事。”他从容地道,“听闻陛下擅舞。无论在何处何地都能随时作舞,在下只恨无缘一见,不知可有这个福分?”

百姓哄然一声,又激动了。

女王擅舞,他们虽然没听说过,可女王是个美人,这可所有人眼睛都不瞎,而且女王那身段,一看就像是练舞人才有的绝妙窈窕。百姓们一想到这般美人,这般姿态身段,这般漂亮衣裳,月下作舞,定然是想也想不出的绝世之舞。

百姓们狼血沸腾,景横波却皱起眉——什么意思?

她身边紫蕊已经怒道:“哪来的狂徒,竟敢羞辱陛下。陛下何等身份,怎好当众献舞?这是将陛下当做歌姬了吗?”一边发怒一边向船尾走去,想要看清楚那个登徒子。

景横波是现代人,性格奔放爱显摆,当众献舞什么的,她本来没觉得有什么,此刻听紫蕊一说,顿时明白现代古代认识差异,这么想来是有些不妥。

可对方给她感觉又没有恶意,她一边招呼紫蕊不必去骂人,一边思考怎么回复,还没开口,忽听江面上又是一声,“在下韦隐,见过陛下。”

声音从某艘小船上传来,但却没看到人影。比刚才那个还矫情。

景横波噗地一声,心想这啥意思?找人时一个不见,现在都冒出来,不会又一个要求她唱歌的吧?

唱歌她倒是乐意的,唱疯一个是一个。

“呵呵。”她笑道,“你现在出来做什么?是不是也有个要求?要求满足了才露面?”

她暗含讽刺,对方静了静,随即道:“是。”

景横波都快气笑了。

对方却很平静,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情绪,道:“在下的要求是:请陛下永远不要献舞于他人。”

景横波:“…”

这是来拆台的吗?

船上裴枢大声道:“你两个怎么回事?都胡言乱语!陛下不会献舞于此地,不过陛下可以献舞于…”

一个“我”字还没出口,他就被英白天弃一左一右,搂着脖子拖下去,英白举着酒壶,道:“喝酒喝酒!”

景横波瞄一眼那三人,心想英白天弃在打击裴枢这事上,立场惊人的一致,裴枢这是怎么他们了?

前头那个风维立即笑道:“哦,是在下唐突了,不过陛下为自己或者他人一舞,是陛下的自由,这么说起来,韦兄你也唐突了。”

韦隐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也是。那么在下就请女王,独独不要献舞给你就行。”

景横波捏着下巴,不说话了,这两人就是来互相拆台的。鉴定完毕。

“或者我可以换个要求。”风维的性子却似乎很好说话,并不生气韦隐的针对,只对景横波道,“请陛下和我共餐。”

景横波不说话,笑吟吟瞟韦隐。

果然韦隐道:“请陛下珍重玉体。玳瑁风波未靖,群敌环伺,日后必有针对陛下之暗杀手段。请陛下不要与任何来历不明者接近。”

景横波露出微笑,八颗牙齿雪亮雪亮,如一只狐狸,看见了有兴趣的东西。

“那么,”风维似乎也温柔地杠上了,“或者请陛下亲手抄录一首词给我。就那首红酥手便好。这个要求没危险,不靠近,陛下不会连这样的小小要求,都不答应吧?”

景横波抬起下巴,对韦隐点了点——这家伙还没完呢。

她很想知道这回韦隐说什么。风维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百姓们原本困倦要走,此刻来了兴趣,都停住脚步,眼底闪着八卦光芒——瞧起来,似乎是一场争风暗斗呢!

韦隐道:“向来人词赠人,鸟词自然赠鸟。此词乃鸟所作,断无人抄鸟词赠人的道理,请陛下不要接受来历不明者的任何侮辱,也请风兄不要自寻侮辱。”

景横波正喝水,一口水噗地喷在了拥雪身上。

好毒的嘴!他自带毒针功能吗?

二狗子挣扎出头,翘起一爪,指着那船大骂:“鸟做的咋啦?鸟做的咋啦?你敢瞧不起?你做一首来瞧瞧!”

韦隐道:“难道此词是陛下您所做?”

“当然不是。”景横波立即否认。

底下百姓噗噗地笑,这回得可真绝,虽然谁都知道这是陛下的诗词,可陛下非推给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