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蜂刺,早已散在了黑暗之中。

草地上,剑光的寒光相互对峙,最前面的,已经将要逼近彼此的睫毛。

景横波在笑,心里却已经在准备大开杀戒。

既然不能善了,那就狠狠来一场吧。

只可惜从此要化明为暗,潜伏夺药,难度增加了。

她的手掌微微用力,准备将拥雪先扔出去,然后擒贼擒王,先拿下禹国那位肥胖的亲王再说。

指尖刚刚抬起。

四面静寂如死。

忽然一声长笑,响彻庄园。

“喂,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做什么?来迎接本少帅吗?”

声音清朗,带三分铮铮金属之音,让人一听便知,说话者决断坚硬,绝不好惹。

景横波一震,霍然回首。

只听见远远一阵喧嚣,似乎有人正在闯入庄园,然后有人阻拦,但阻拦似乎根本不起作用,隐约兵器交击之声连响,声响迅速接近,眨眼到了近前,众人心中都大惊——来者好快!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听见“啊!”一声惨呼,半空中飞出一条人影,众人的脑袋随着他倒飞的弧线转了一个圈,“砰”一声,那人砸在人群正中,四肢痉挛,挣扎了几下都没能起身。

商略一看,不禁变色,怒道:“何人对我商国大将出手!”

“我!”还是那清朗声音,众人回首,便见月色红灯之下,一人着苍青色长袍,束黑金腰带,正大步行来,远远一个轮廓,就见腰细腿长,姿态昂然,连飞掠的衣襟都线条硬朗,似满载硝烟与铁血气息。

在场男子们,多半生出“此乃强敌”的警惕,而仕女千金们,多半都在眼睛发亮,盯住了那男子大步行来时,掠飞的衣袍下,比常人更修长笔直的双腿。

“裴枢!”景横波再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不禁又惊又喜。

她那目光发亮的表情,显然让裴枢很受用,他大笑着,旁若无人穿过人群,经过商略身边时还故意将他撞开一边。

“女王陛下,”他张开双臂,笑道,“好久不见,来抱一个!”

景横波“噗”地一声笑了,此时此刻见到裴枢,心情真是大好,当真笑眯眯张开双臂,道,“抱一个!”

“站住!”她对面的耶律家族一个男子怒喝,长剑唰地指住了裴枢。

下一刻他的长剑脱手而出,直入云霄,再直直落下,引起仕女们的尖叫。

裴枢抬着手,维持着弹指的姿势,下一瞬,他的金刚般的手指,已经弹上了那家伙的下巴。

“蹦。”一声响,众人清晰地听见骨头崩裂的声音,那人啊一声惨叫,张开嘴,一堆亮晶晶的东西飞了出来,仔细一看,是全副的牙齿。

“聒噪!”少帅不屑地道。

众人凛然,为这人的手狠心惊。

裴枢已经转向了耶律家族那些人,他对那些人阻拦自己和景横波抱抱很不满。

长眉微扬的少帅,盯住人的眼神,像虎盯住了自己的猎物,那种天生就有后天更浓的杀气,令耶律家族和禹国的人,都不由自主开始后退。

下一瞬裴枢越过人群,一把搂住了景横波。

景横波对他唇角一弯,道:“你怎么来了?”

裴枢不答,转头认真看了看她,景横波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脸的状态,急忙往下拉拉面罩,裴枢却拦住了她的手,把她圈在怀中,背对众人掀起面罩,仔细看了看。

然后他的浓眉皱起。

景横波随即便听见他毫不客气的批评,“丑了!”

景横波扁扁嘴——好吧,她知道少帅性子直,不会像宫胤那样无所谓她容貌,也不会像耶律祁那样绅士体贴顾全她情绪,但这么直接地听见这句话,她还是有一点点受伤的嘛。

下一刻她听见他恶狠狠地道:“商国有什么药?什么药对你的脸有好处?统统抢过来!”

她心情大好,笑问:“如果商国的药也没用呢?如果一直是这样呢?你还会不会做我的少帅?”

“我当初是因为你的脸答应你的吗?”裴枢脸色发黑地反问她一句,想了想,却又咕哝道,“好像还是有点关系?”又想了想,不耐烦地挥挥手,“治不好就治不好,治不好就把这天下女人的脸都划花,你还是最美的那一个!”

景横波哈哈大笑,觉得少帅虽然三观不正,但真的很爽!

两人在那旁若无人说话,众人瞧得目光灼灼,商略脸色阴沉,目光一直落在裴枢扶住景横波腰的手上。

裴枢反应敏锐,早已发觉,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手上还用力在景横波腰上一捋。

“干嘛?”景横波这才发觉他的手不大安分,要甩脱,裴枢却道,“咦,一阵不见,你的腰怎么变粗了?”

“啊?真的?”景横波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赶紧去摸自己的腰,这一摸忽然发觉不对劲,身上的衣服怎么都干了?

她抬头,看见裴枢此时才将一直搂住她肩的手移开,掌心间微有热气。

她恍然大悟。

原来裴枢一出现就先声夺人,各种狂妄,不过是为了不动声色淹灭证据。

裴枢是真正的真火真气,只有他能够瞬间烤干衣物。

“阁下何人?”商略阴沉着脸,走过来,身后跟着商国的一大批将领,神色不善。

“裴枢!”

四面响起抽气声,玉白金枢,少年战神的大名,在场人人都如雷贯耳。

“裴枢?黑水女王爱将?”商略微微惊讶,“你如何出现在这里?如何与翡翠女王行迹亲密?”

“因为本少帅在追求翡翠女王啊。”裴枢对他笑出雪白的牙齿,凛冽而森然,“怎么,你管得着?”

“本宫管不得你等龌蹉之事!”商略怒声道,“我等对少帅闻名久矣,但这里是商国!少帅你想耍威风,还请回你的玳瑁去!如今翡翠女王涉嫌谋杀耶律家族长老,我等正欲请去问话,少帅你阻拦在此地,是要和商国禹国为敌吗?”

“谋杀?”裴枢摸着下巴,“无冤无仇,没打过交道,为什么要谋杀?”

一句话直达中心,问哑了众人。耶律家族的人面面相觑——耶律胜武刚愎自用,独往独来,他去逼问景横波时,并没有交代原因和目的,所以耶律家族的人,也不明白,女王为什么要杀了从没见过面的耶律胜武?

一见众人哑口,裴枢立即笑了。

夜色中漂亮男子的笑意,凛冽又肃杀,隐约还有几分狡猾,众人一瞧这种神情,不禁便想起这传言中脾气暴烈的男子,在战场上的狡黠如狐,心中不由更加不安。

“谋杀,得有动机和条件。”裴枢冷笑道,“如今动机没有,那么,指证她的理由呢?”

“耶律胜武被人杀害,藏在河边石下,石头被大鱼撬动,尸体浮上,正好被在河灯上跳舞的舞女看见。既然杀人是在河边,那么凶手很可能也湿了衣裳。在场其余人衣裳都完整干燥,唯有女王的衣裳,是湿的!”

“啊?湿的?我怎么没看见?”裴枢哈哈一笑,把景横波往前一推,“湿了吗,嗯?”

众人一瞧,不禁一怔,景横波周身衣裳干爽,哪有湿痕?

“不对!我刚刚明明看见她裙角和鞋子,都是湿的!”先前那站在景横波身边的女子,忽然尖呼。

裴枢看也不看她一眼,忽然转身给景横波整理长发,将她微乱的发兜起理顺,顺手捞起她戴在胸前的,商略所赠用来配饰的翡翠项链,道,“这链子太丑,不配你!”手指一弹,项链断裂飞出,正砸在那尖叫的女子嘴上,那女子“啊!”一声,嘴立即就瘪了下去。

那女子捂住嘴惨叫哭泣,一堆人涌上去查看救护,裴枢还是看也不看她,自顾自给景横波整理好领子,笑道:“什么首饰配你,都显俗气。以后不要再戴乱七八糟人送的首饰,懂吗?”

景横波斜眼瞟着他,心中发愁——这死孩子性子这么暴戾,占有欲这么强,如何了得?

商略站在一边,盯着地上碎裂的翡翠项链,脸色铁青,忽然冷冷道:“先前,女王陛下亲口承认,她有去河边。”

景横波鄙视地看他一眼——眼瞧着勾引无望,干脆自己下手,这人品,难怪老王不喜欢他。

“我不过在说谚语而已,”她耸耸肩,“没听过吗?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你!”商略等人怒盯着她,景横波若无其事。

“她去河边又怎样?”裴枢搂着她,转头看看河岸,忽然一笑,“她是去看河灯。想要采一盏给我而已,因为我喜欢莲花。”他低头对景横波微笑,笑容忽然温柔深情,“是也不是?”

景横波给他这样深情款款的笑意,笑得浑身发麻,此时却只能点头,回他以同样肉麻兮兮的微笑。

“她为何要为你涉水,去采河灯?”禹国那位亲王厉声问。

“傻了吧你,这样的问题你也问得出来?”裴枢摊开手,大声笑,“因为她心中想着我啊!因为我和她两情相许啊!因为她爱我啊!”

轰然一声议论声起,众人脸上“哗”一下闪现出八卦光彩——裴少帅在追求翡翠女王!这可真是个劲爆消息!

景横波“呃”地一声,险些呛着,二狗子瞪圆眼睛,刚想吟诗讽刺一下某人的不要脸,裴枢笑出白牙地轻轻摸了一下它的脑袋,二狗子立即缩起脖子,不念了。

霏霏已经在拥雪肩上闭上眼睛,看上去昏昏欲睡,它总是睡得很及时。

人群中忽然探出了一张脸,那张小脸雪白清秀,正是玉无色。

这小子正在低声怒骂:“啊!不要脸!太不要脸!一个冒充我娘,一个当众宣称追求我娘,这要传出去,我娘清誉何在,我面子何在?啊?这样这裴枢混蛋岂不成了我便宜老爹?不行不行,我要去阻止,我要去揭穿这对欺骗世人败坏他人名誉的狗男女…”

他刚要冲出,忽然嘴被人捂住,还没来得及挣扎,已经被悄悄拖出了人群,放翻在黑暗的角落,再也没有了捍卫他娘和他清誉的机会…

场中,裴枢犹自在滔滔不绝,“黑水女王和翡翠女王交好,在下曾经带兵保护黑水女王,前往翡翠,一见翡翠女王陛下,顿时惊为天人。枢以为,这天下女子,无人及她半分,今日若有人为难于她,枢定与其以命相搏,望诸君自决!”

“枢!”景横波哀呼,“我一脸麻子,年纪老大,还有十一岁儿子,不适合你!”

“无妨。”裴枢搂住她的腰,不许她让开,深情款款和她对视,“是人总会老丑,唯有初心不变。你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你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当然,我很愿意和你再生…”

下面的话,掐断在景横波狠狠的一捏中,她啼笑皆非地趴在裴枢耳边,低声道:“喂,喂,适当演戏就好,这样过了啊。”

“谁告诉你这是演戏?”裴枢冷哼一声,“每个字都是真话!”

景横波叹息一声,偏开头,裴枢却一把捏住她下巴,灼灼盯住了她的眼睛,“景横波!”

她不得不迎上他的目光,瞬间被他炽烈又愤怒的目光惊住。

“景横波,别什么都拿玩笑来扯。”裴枢低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想走就走,想丢就丢。偌大的玳瑁你都能丢给我,和别的男人逍遥,所有人都知道你的下落,就我最后知道!连想对你说几句真心话,都要借着这样的机会,演戏一样演出来,你还要嘻嘻哈哈,装疯卖傻,你自己说,你对我公平不公平!”

景横波吸一口气,心道糟了,暴龙原来是在生气,一半演戏一半发作,这要怎么收场?

她最近满心都是宫胤,哪里想过别人,如今给裴枢一说,才觉得似乎自己是过分了些,但感情的事,哪里是能你来我就还的?这个道理没法和他说明白,她只得低声道:“先放开,回头我和你解释。”

裴枢盯她半晌,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转过头,却没有放开她手。

此时众人眼见两人窃窃私语,神态亲密自然,确实瞧着像一对情侣,不禁都皱起了眉。

裴枢牵着景横波的手,转向了商略,和禹国耶律家族等人。

“休要以为翡翠女王孤身一人,就无法对抗你禹国商国联合,由得你们要打要杀!她有国土,有军队,有黑水女王与其联盟,还有男人支撑!”他指了指自己鼻子,对着脸色铁青的众人,狰狞一笑,“横戟军五万骑兵,现在就在商国边境!我麾下军刀,饮惯玳瑁上元血,还没尝过商国禹国人血的味道!有种今日就动她一毫,明日我便要你们知道,什么叫冲冠一怒为红颜!”

女帝本色第三十七章抢吻

满园静寂,为这男子杀气凛然的言语。

禹国商国耶律家族诸人脸色铁青,有人拉不下面子,想要反唇相讥,然而一接触裴枢黑白分明如刀锋的眼睛,不由自主话便缩了回去。

商略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这种诸国贵族云集场合,稍不注意便容易酿成疆域纠纷,本来他觉得翡翠女王一介女子,又没男人撑腰,身在异国,自然要容让委屈一点。没想到裴枢忽然出现,又态度这般强硬,这位大荒著名凶神的脾性他当然知道,那是真的说打就打的。

在他主持的晚宴上,引发了战争纠纷,那他的王太子位置,就真的保不住了。

但现在因为裴枢一番威胁就这样草草收场,倒显得商国怯弱,还是有辱国体,事情传出去,父王还是不能原谅他。

商略心中两难,不禁暗暗怨恨耶律家族给自己找来这么大麻烦。

景横波凑在裴枢耳边悄悄问:“你真的把横戟军带到边境啦?那玳瑁那边怎么办?”

“吓唬他们呢。”裴枢悄声笑道,“一群怂货,一吓就傻了!”

景横波噗嗤一笑,心想也只有暴龙,会干出这种事了。不过他那比谁都理直气壮的模样,还真没人会怀疑。

她目光越过裴枢肩头,看向对面黑暗,忽然龇牙笑了笑,在裴枢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裴枢皱皱眉,似乎有点不大乐意,咕哝道:“便真打一场又咋了…”终究扛不住景横波的劝,哼了一声,悻悻道:“好吧,饶他们一回。”龇着白森森的牙一笑,恶狠狠地道,“再有下次,抽筋扒皮!”

景横波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脸,柔声道:“别生气了。波波最喜欢枢枢了么么哒。”

“最爱我吗?”裴枢立即抓起她的手,目光发亮地问。

“你是愿意听谎话的人吗?”景横波对他勾唇一笑,抽出了自己的手,却又轻巧地捏了捏他手指。

她现在晓得该怎么对付暴龙了——不和他暧昧,但适当给予点温情,让他又郁闷又留恋,发作不得。

裴枢狠狠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指,重重哼了一声。

他恨这个小妖精!

他恨自己不能不喜欢这个小妖精!

站在一边的商略,眼看气氛僵持,这两人竟然若无其事在一边打情骂俏,心中怒火更盛,身边耶律家族的人又在不断催促威胁,大有“你不敢下令捉拿翡翠女王就是怕了翡翠堂堂商国如此怯弱”之意。

他不禁怒道:“你等指证女王罪行,不过是因为她衣裳湿了。如今女王对此已经有了解释,如何还能再草率下令拿人?”

“对极。何况,湿了衣裳就算证据?”裴枢忽然抢先冷笑道,“如果真正的杀人凶手根本没湿了衣裳呢?如果真正的凶手把湿衣裳换了呢?”

“这四面都是人,到哪里来得及换衣裳?如果大家都没湿了衣裳,那唯一湿了衣裳的那一个就一定最可疑!”最先冲出来的那个耶律家族的男子,上前一步厉声答,“再说,拿下之后审问搜查,一定可以找出更多的证据!”

“哟,我瞧着你对拿凶手很积极嘛。”裴枢一笑,勾勾手指,“喂,听说过贼喊捉贼这句话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