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接应君玉歆一行的人早早就在城中等着,一行人进了内城,城门处站着一群人,身着官服,神态恭谦。沛城的官员让君隐杀了个遍,这些人都是新顶替上来的,他们心中万分感谢君家的大恩大德,一夜翻身连升几级的不是没有。

君玉歆面纱之后的眼睛冷峻无情,漠然扫过这些人的面孔,挑选着可以重用的人。

他们是花了大心思的,有几人还穿着草鞋,鞋子上染着些泥巴,夹着几根杂草,还有人袖子卷得许高,袖口尽是锅灰,看上去就似刚刚还在熬粥,匆匆赶来一般,君玉歆眼皮微阖。

“后面站着的那个,你出来。”那个是个年约五十上下的官员,干净整洁的官服,他走上前来打了袖子行礼,“下官袁统见过君小姐,君公子。”

“今日起,你与君安公子共商沛城赈灾之事,若有半分差池,这满屋子的官员都要跟着你掉脑袋。”君玉歆话语一出,引得满屋的人一片哗然,低声议论纷纷,反倒是站在君玉歆跟前的这个袁统神色自若,不惊不惧。

“你们有意见吗?”君玉歆微沉的嗓音透着莫明的威煞之感,令人不敢质疑。

那个穿着草鞋子的官员,想了又想,还是走上前来:“君小姐,您初来或许有所不知,沛城之事极为棘手,实在难说不出半点差错。袁大人刚上任未两天,又不了解城中情况,若有差池便要砍掉下官这些人的脑袋,下官实在惶恐啊。”

他话音甫落,后面的一群官员便纷纷落跪,大呼惶恐。

君玉歆摔了手边的一只茶杯,冷笑一声:“我不过是君府的一个小姐,一无功名二无官职,你们却一再跪我,仅此一项,你们这脑袋便要保不住!沛城之事刻不容缓,袁大人不清楚情况你们还不清楚吗?若不能襄助于君安与袁大人,你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赶紧给我辞官回家,免得我君家亲自动手摘了你们这颗无用的脑袋!”

满室俱寂,鸦雀无声。

人们并不清楚这位神情难以揣摩的君小姐到底是何脾性,想着大户人家的小姐闺女,最多便是个识大体,再有几分聪明便罢了。但今日一见,他们却再不敢这般想她,至少没有哪府人家的小姐,敢拿着他们的脑袋当球一样不看在眼中的。

甚至有人已渐渐看明白,君家派人来督察赈灾之事的真正主事之人,是这位看上去年纪小小,眼睛不便的君家小姐。

君玉歆交代完这些话之后并未久留,只带了长善往外走去,留了君安与拢翠在此处坐镇,纸上已详细写明赈灾步骤和有可能遇上的难题,再有什么问题,君安也是知道该去哪里找她的。

君安本来还想寸步不离地跟着君玉歆,毕竟如今的沛城鱼龙浑杂,他担心君玉歆遇上什么危险,可是见了沛城之惨,也不再只想着自己那点小心思,于是叮嘱了长善一定要保护好君玉歆之后,便拉着拢翠直奔放粮的地方去了,一边走还一边跟袁统说着熬粥,看病的事。

赈灾救人其实并不复杂麻烦,难是难在如何看住人的贪欲,这是任何朝代任何地方都无法彻底堵绝的,君玉歆能做的,只能是放一把刀在他们头上,敢动百姓一粒米,这刀就会落下。

“你怎么知道那个袁统就可靠?”长善替君玉歆牵着马,往她说的方向走着。

“这些官员都是新上任的,个个都换了新官服,崭新崭新的,连个折子都没有,都这种时候了他们还有心思花在官服上面,怎能信任?唯有那袁统,领子都磨出了白边,想来是唯一一个没有在此次官员迁任中得到好处的。君家虽然治下严厉,但总是会有几个蛀米之虫,他越受排挤,便离这些驻虫越远,自然可用。”君玉歆慢慢说着。

“你这人太可怕了,千万不能得罪。”长善“啧啧”两声,对君玉歆的“歹毒”评价又高一层。

君玉歆这次没有理会长善的絮絮叨叨,沛城的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但内城依然歌舞升平,一片祥和模样,她觉得心凉,那些醉死在温柔窝里的乡绅富豪并没有伸出援手,帮一帮快要饿死的百姓,这些当官的也没有任何举措,眼看着内城和外城截然两个模样,一个天堂一个地狱,都不曾问一问自己的良心是不是过得去。

虽说钱是他们自己的,粮也是他们自己的,拿不拿出来救人全是他们自己的意愿,旁人没有半分苛责和要求的权利,君玉歆也不能拿着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要求别人,但她依然心凉。

还有淡淡的无奈。

顾舒玄坐在一处风光极不错的地方听着白帝羽抚着琴,红槿柔软的腰姿将凌烟舞越跳越迷人,越得如烟凌波的精髓,而顾舒玄却看得意兴阑珊,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公子,奴家跳得不好吗?”红槿柔软的不仅只有腰姿,还是胸前的两块肉,此时正轻轻地蹭着顾舒玄手臂,媚眼如丝,情意如波。

顾舒玄撇头看了她一眼,放下酒杯说道:“这世间追着你跑的男儿不知几何,你何苦非得就要把一片心意浪费在我身上?”

“若他们有公子你一半的***倜傥,奴家便从了他闪,可惜…”红槿微微红了眼眶,旋即浮上笑容,柔声媚笑:“可惜都是些凡夫俗子,像公子这般好的,你让奴家上哪里找?”

顾舒玄轻笑一声,不知笑里是几层含义,转头望向窗外,他等了好几天的人终于来了。

“公子在这里坐了两天,莫非就是在等君小姐?”红槿也看见了,那骑在马上身姿挺拔的,不正是君玉歆?

“老白,带她下去,顺便让青三婴上来。”顾舒玄不着痕迹地推开红槿。

与君玉歆待得久了,他越发觉得这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比她更有趣。

第65章:百媚横生

百媚生。

沛城最大的烟花之地,姑娘之多之美与京城的沉雪楼不遑多让,未沦落成灾区的沛城,之前是一座很繁华的城池,多产玉器,常有极好的玉料送入宫中是为贡品,所以这里的烟花之地不输京中的,倒也是理所当然。

顾舒玄正是坐在百媚生的三楼里等着君玉歆的。

他一个质子要出京城,总要有个“好听”的理由,于他这个成日醉在伶人楼的人来说,百媚生这样的红粉地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听闻百媚生多美人,恰好他生性喜爱美人,于是来寻美,多么的符合一个无能堕落的质子形象?

君玉歆坐在他对面的软榻上,一上来并未多说话,反而抱着贵妃枕沉沉昏睡过去。

一路的颠簸,从京城到沛城八天的路程生生让她赶成了四天,不休不眠亦不为过,她实在疲乏累极。在顾舒玄面前,她反正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形象,不必顾及许多,更何况有顾舒玄在,安危也不必担心,所以这一睡,她倒是睡得极安稳。

顾舒玄也不吵她,给她披了条薄毯,焚了枝安神香,由着她睡个昏天暗地,自己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星云密布,安静的风徐徐而过,拂平夏日的燥热。

立在他身后的青三婴从始自终不发一语,沉凝如一块石头。

“饿了,有没有吃的?”入夜很久,君玉歆略带几分迷糊的声音才响起。

顾舒玄走过去,倒了杯水递给她,君玉歆很是自然地接过,牛饮一口揉着额头。

“青三婴,去弄些吃食上来。”顾舒玄吩咐一声。

“是。”

君玉歆这才注意到屋子里的另一个人,那是一个极利落的女子,手腕处袖口用绑带扎得紧紧的,长发编成一条小儿臂粗的辫子,一直垂到腰下,足下一双马靴,将裤管牢牢地扎在里面。眉目间皆是肃杀,无半分温度,像是被她的眼睛扫视一眼,便会遍体生寒。

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她的声音,无法想象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冷若刀锋。

“不错的杀手。”君玉歆最后说道。

“眼光不错,青三婴是我最出色的杀手。”顾舒玄笑道。

“将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训练成这副模样,你倒真下得去手。”君玉歆嘲讽一声。

“她心甘,我情愿,有何下不去手的?”顾舒玄倒从来没有把君玉歆的冷嘲热讽当回事过,反正她喜欢占在这口头上的便宜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君玉歆吃了些东西,恢复了力气,便不再与顾舒玄拐弯抹角,直奔主题:“你让我来沛城,要让我看什么?”

“看你现在看到的。”顾舒玄卷起帘子,正好可见百媚生大堂里的莺燕穿梭,穿红戴绿的女子们正迎来送往,软糯得发腻的嗓声娇滴滴,脆生生,扭动的腰姿交织成好一片奢靡。

君玉歆素手轻抬,指了指下方的声色犬马:“这是你的?百媚生你开的?”

“怎么?我能开个伶人楼,就不能再开百媚生了?”顾舒玄却一副有何不可的模样。

“这里的女子,随便一个拿出去都是个顶个的好杀手,尤擅色杀,顾舒玄,你胆子太大了。”君玉歆眼中渐渐氤氲上危险的气息,这羲和国里谁都可以养这么一群美人杀,唯独顾舒玄不可以,做点生意赚点小钱便罢,养这么一群杀手,他是准备杀谁?

“既然敢叫你来看,胆子自然是大的。就算原本不大,这么些年吓唬我的人多了,也就大了。”顾舒玄说得随意自然,他没想瞒着君玉歆,这些事他现在不跟君玉歆说,日后她也会发现的,与其日后让她自己发现找他麻烦,不如现在就说个清楚明白。

他顾舒玄,野心不小。

“更何况,那些救灾的粮食能平安进到沛城里头,这些尤擅色的女子可没少帮忙。”顾舒玄说道。

“这不是你的底牌,你的底牌是什么?”君玉歆放下帘子,顾舒玄已经有了这么一群极具规模的女子杀手,而且早早就抛出来给她看了,想必定还有更大的筹码在后面。

“青三婴。”

青三婴点头,自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帐薄,递到顾舒玄面前。

君玉歆看得分明,青三婴的手掌满是老茧,那是只有常年习武握兵器的人才有的,指甲呈青灰色,而她的脸色却很正常,只能是双手常年碰触毒物,这个是既擅用毒又擅用冷兵的杀手。

“青三婴不是外人,你的面纱可以取下。”顾舒玄转而将帐薄递给君玉歆。

君玉歆一边看着青三婴,一边接过帐薄,另一只手解了面纱,看着青三婴。

凡是第一眼看到君玉歆眼睛的人都会惊诧于那双眼睛的独特,或惊艳或害怕,更有甚者避之不及,可青三婴对上君玉歆的眼睛时却太过平静,平静得好像以前便见过君玉歆眼睛无数次一般。甚至她都不会笑,表情凝滞成同一副模样。

“呵,这个杀手我喜欢。”君玉歆翻开帐薄轻笑一声,好个心若磐石,枯寂无波的青三婴,彻底的杀人机器。

金钱豹曾说金满堂什么生意都做,好的歹的,哪里能赚钱他们就往哪里钻,他们就像是饿狼一样,疯狂寻找着可以填饱贪婪的猎物。

翻了翻顾舒玄递过来的帐薄,君玉歆才明白了金钱豹的话是什么意思。

烟花之地,赌场,销脏,高利贷,私盐,私矿无恶不作。

但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带来的利润大到令人咂舌。

君玉歆一边看着,一边想其它事。这些生意就算顾舒玄和金钱豹有通天之能,也不能仅仅凭着商人身份做成的,定是有官员被他们收买。

不说其它,仅说私盐一项,盐矿是君家唯一没有握在手中的生意,而是江家的,当年江家是凭着擅自调动军队强行占领了盛产蜀盐的蜀地。

蜀地的盐要运到各处去卖掉换钱,必须走漕运,漕运却是掌在君府手中的,江家自是不肯在漕运之事上受君家的气,低君府一头,这便滋生了不少江洋匪帮,纠结在一起还取了个不错的名字叫“漕帮”,上有江家护着,他们在下自然可以胡作非为,暗渡陈仓,大行走私之事。

这才是真正的官商勾结。

想来顾舒玄对这些事,了若指掌。

何其可怕的离诀国质子,君玉歆第一次觉得自己当真是在玩火,一个不慎,叛国罪名便要坐实。

而顾舒玄是看准了君玉歆的担心,才敢这么大度地让她知道一切,到时候他若出事,君玉歆必然跑不掉,君玉歆跑不掉,整个君府都要跟着遭殃。

为了避免这种后果,君发财和君隐会全力保护君玉歆,他顾舒玄自然也就受到了庇护。

他的心思之深,用意之广,令人发指。

其实帐薄君玉歆早已看完了,她在慢慢翻着第二遍,只为了捋清自己的思绪。迎难而上和知难而退,这两种精神都是值得煲奖的,迎难而上的并不一定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知难而退的也有可能退至最后无路可退。

而君府,如日中天,权力巅峰,富贵天下的君府,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往上,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无数的人等着要将利剑插入君府的心脏,打个永世不能翻身。

君玉歆想了很久很久,想着君家的繁荣鼎盛,以及这昌盛背后如影随行的随时覆灭的危险,想着君发财和君隐是如何如履薄冰,走钢丝般撑着整个君家前行。

她想了很多,帐薄第二次翻到末页。

顾舒玄知道君玉歆心中要权衡思量,也不催她,自顾自地喝着酒。

最后君玉歆合上帐薄,看着顾舒玄说道:“这么多钱,最后流去了哪里?”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顾舒玄赚了这么多金子银子,钱去了哪里?他们总不会蠢到存进钱庄里,等着被人发现帐目的不对劲。

“问得好。”顾舒玄拍手,他一向知道君玉歆目光不凡的,果然问到他最大的难题,“我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生意,只有些小酒楼,可以帮忙将赚得的银钱放进去,做进帐里,但实在是九牛一毛,我不得不将银子埋起来,这说起来,实在好笑。”

就好像一个人坐拥金山银山,却不能用一样,这的确让人觉得窝囊并可笑。

“那是你们没有洗钱的方法。”君玉歆低头沉吟一声。

“洗钱?”显然顾舒玄并不太能理解这个过于现代的词汇。

“有多少银子写个单子给我,大都存于何处也一并记上,将这份帐薄再做一份交给我,有时间带我去看看你们是怎么走私盐矿和铁矿的。”君玉歆的话果敢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她做这些事,本就很得心应手的。

她将帐薄递回给顾舒玄,顾舒玄却指了指青三婴:“给她就行。”又转头对青三婴说道:“刚才君小姐的话你也听见了,转告金钱豹,明日交上来。”

待得青三婴走下去,君玉歆才问顾舒玄:“你很信任她?”

“我只是把帐薄放在她身上而已。”顾舒玄说道,“只要她不死,她就不会让任何抢走帐薄,这一点别人都做不到。”

第66章:一本帐薄

羲和国的赋税是很可怕的,尤其是这赋税格外针对商人,古长月拿君家的生意没有办法,只好在赋税上动手脚,这些年国库里的那些银子,至少有十分之一是君家交的。

而顾舒玄做的这些生意倒正好钻了个空子,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便没有明面上的帐目让人查到,这赋税倒也无处可收。

当青三婴将重新誊抄之后的帐薄交到君玉歆手中之后,君玉歆铺开了宣纸,开始用自己的方法重新整理帐册。

“长善,顾舒玄把帐册交给他信任的杀手,你说我能不能信任你,把我的帐册放在你身上?”君玉歆问长善,她倒不想这么麻烦的,只是她身上这一身的功夫时不时便让离诸给封了,拿着这帐册也不安全,放在别处她也不放心,思来想去,似乎只有长善适合。

长善正忙着擦拭她的双刀,许是受了青三婴的打击,青三婴那才是符合一个杀手,一个死士的模样,而她,左看右看的,的确有点不太合格。

她放下双刀,认真想了一下,说道:“我跟青三婴不同,她不怕死,我怕。所以如果哪天有人逼我交出这帐册,不交就要杀了我的话,我一定会交出去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君玉歆揉了揉眉心,她便知道长善会这么说。

“那你赶紧把武功再练高点,就没人能杀得了你了。”君玉歆无奈说道。

“你还是会把这帐本放我身上?”长善有些奇怪,按着君玉歆的性子,绝不会犯这种危险才是。

很快,长善就明白了君玉歆为什么这么放心她了。

君玉歆一早就看过君家的帐目,记帐繁琐冗沉,过于麻烦,查阅起来也极为不便,更不要提记帐手法过于老旧,那大写的“壹萬贰仟叁佰肆拾伍”看得她有些头晕眼花。

于是她决定用另一种文字记帐,来于另一个世界的好处终于显露出来,她开始绘制表格,分门别类,所有数字皆用阿拉伯数字写下,那弯弯曲曲如同蚯蚓一般的字眼,放在这个世界上,是谁也看不懂的。

这就像是一道密文,唯有写下的才知道如何破解,兴致所起时,她甚至不介意写上一两句英语,满足一下自己古怪的恶趣味。

她用了三个时辰来绘制这些表格,本来就不厚的一本册子在她誊抄过后,更加轻薄,君玉歆递给长善,只当长善那里是个存放处。

“你这都写的是些什么玩意儿?”长善看着这些蚯蚓文字皱眉不解。

“如果以后有人要逼你交出这帐本,你交就是了,反正别人也看不懂,别把小命搭进去。”君玉歆揉了揉手腕,在想着要不要看看有没有可以用来做成硬笔的材料,这毛笔字写多了,实在手疼。

“你干的这些事,要不要跟师父说一声?”长善总觉得君玉歆在做什么不好的事,虽然她不清楚那是些什么事,但看着君玉歆不时深皱的眉头和紧抿的唇线,她知道,能让君玉歆这般郑重的,都不会是小事。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这些事你别让师父知道,这帐册也是,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只能是你,我,还有顾舒玄。”君玉歆说道。

“为什么?”长善不解,君家不能告诉她能理解,毕竟君玉歆跟皇帝有些旧仇长善是知道的,要瞒着君家的事便多了去了,但离诸师父为何也不能说了?

“事情没有做好之前我不想师父费心。”君玉歆的话说了跟未说一般无二。

其实她只是担心,离诸上次帮君家查粮食一事已经触犯了天机山的规矩,此次这件事更是牵涉到了羲和离诀两国,稍有不慎,便不知要酿成多大的祸害,师父定然不会坐视不管。这件事若他再插手,只怕真的要被天机老人削去脑袋了。

“顾舒玄派人送信来,说在码头等你。”长善没有追问过多,只收好帐册,又将青三婴送来的那本毁去不留痕迹,才对君玉歆说道,“我都说了顾舒玄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别真把自己当瞎子。”

君玉歆漂亮好看的蓝眼睛一眨,系上面纱,说道:“我若真是个瞎子倒轻松了。”

沛城原本是个极繁华的城池,这里两条运河相汇,道路更是四通八道,本身又多产玉器,往里是极为繁荣热闹的。但这次沛城大涝,也正是这两条相交的运河害的,修河堤的没有不贪的,那本该阻挡洪水,利国为民的国之基业,水利工程,早让那些蛀虫啃空了,洪水袭来,河水决堤,水漫沛城,死伤无数。

此时河水已经退去,运河上依然来往穿梭着运船,生意人依然赚得盆满钵赚,只有沛城的百姓心上满目疮痍,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恢复。

君安或许顽劣,但跟着君隐耳闻目濡这么些年,能力总是有几分的。

他按着君玉歆写给他的方法,一步一步去做,半点也不敢马虎敷衍,也有遇上棘手的时候,不管多晚他都会跑来问君玉歆怎么办,君玉歆也不管多困都会细细告诉他方法,比如淤了河泥的农田要赶紧翻耕,还能种上一季晚稻,待到秋天的时候百姓就有自己的粮食了。

比如街口地方不要修用来居住的房子,划分出去,用君家的影响力让外面的人来竞标,修成商铺,日后百姓好有个营生的地方,竞标得来的那些银子全用来贴补百姓,比如早些立个善堂,太多孤儿寡母,老弱妇孺了,以后免得他们受人欺负,有个善堂好保护她们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这才是他们入沛城的第十日,街上已无难民流落街头无处可归,听说衙门让他改成了难民营,住满了灾民,他自己都只能跟拢翠挤在墙角和衣而眠。

饿死淹死的尸体也已在郊外火化,听说他还找了一帮得道高僧,作了三天法事,超渡亡灵。

大锅熬的粥成日不断,随时可以去领,婴儿老人还有羊奶额外提供,尚有些气力的青壮让他招去帮着搬粮抬米,气力小的女人跟着拢翠分粥,立筷不倒的白米粥里有排骨猪肉,不会太油腻,又能补充营养,一日三两银子算是大手笔大工资了。

除了沛城里头还活着能用的大夫,他更是把君家自家药铺里的坐堂大夫拉了好些过来,不分白天黑夜的给灾民诊脉熬药,有大夫说幸好小公子及时,不然这瘟疫说来就来,到那时,这沛城里头原本还苟延残喘着一口气的人,只怕都要去了。

那位袁统袁大人则带着人修葺房屋,这是一件苦差事,又苦又累还繁重不堪,他倒没有半分怨言。这些百姓日后总是要有个屋子住的,比不得那些个豪门大户,手笔一挥,朱门深户便拔地而起,他跟君安申调了笔银子,想把这些修好的房子以后送给无家可归的百姓,君安那时正忙着搬药材,想也没想,大手一挥:“去吧去吧,这点小事还来烦小爷,多少银子记个帐,到时候拿去君家报就行了。”

袁统在君安看不见的地方,深深一跪。

君玉歆走在街上,看着百业待兴的沛城,看着阳光温柔的抚摸人们的脸庞,她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新生的力量正在这个城池升起,带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她心底有了一片柔软,突然很想矫情地说一句话: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温暖的,光明的。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丫头拢翠一身粗布衣衫,往日里头顶上的细碎发饰也取了下来,利利落落地梳着个发髻,手里还端着个大盆,里面是香甜的米粥。

“我去办点事,这些天辛苦你和小安了。”君玉歆想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污渍,但又想到自己是“瞎子”,只好作罢。

“不辛苦不辛苦!小姐你是看不见,这些人太可怜了,能帮到他们我不知道多开心哩。”拢翠说话的声音里永远是满满当当地欢喜和希望,听着听着,旁人都会觉得开心和舒服。

“有什么事的话叫小安来找我,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可不要累坏了。”君玉歆笑道。

“好哩,小姐我听说这几天沛城出了个笑面女盗,你可要当心哩。”拢翠认真说道。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君玉歆点点头,“去忙吧。”

君玉歆与拢翠分开之后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路上长善几次欲言又止,看得君玉歆着急:“你到底想说什么?”

长善有点被人看穿之后的不好意思模样,嘿嘿两声道:“我看你挺关心沛城这些救灾的事的,你怎么不亲力亲为?”

“我做戏给谁看?”君玉歆鄙夷一声。

“什么意思?”长善不懂。

君玉歆深吸一口气,决定原谅长善的智商,缓缓吐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就算跟拢翠一样亲自去给人喂粥,替人盖被,我又能做多少?我能喂几个人,盖几床被?我能做其它的,更多的事去帮他们,我为什么非得去求一个亲切惜民的形象?就为了让人口中称颂,感激涕零吗?我有这时间我不知道多给沛城找几笔银子啊?”

第67章:楚佩其人

长善用了点时间来理顺君玉歆的逻辑,但马上又发现问题:“那按你这么说,拢翠和小公子这算在沽名钓誉吗?别把你自己说得多清高似的好吗?”

君玉歆再吸一口气,决定原谅长善的心直口快。

“人呢,能力有大有小,不管能力大小,在救灾这件事上,把自己能力发挥到最大就是天大的善心和菩萨心肠。小安和拢翠亲力亲为便是他们的能力的最大化。而我,我出谋划策想主意,帮沛城想以后的出路,这就是我的能力最大化。我哥在京中稳住那群不怀好意等着君家出漏洞,他们好趁机发乱的奸臣昏君,就是他能做的最大的事。”君玉歆转头问长善:“而不是为了在百姓嘴里搏个好名声,在皇帝面前求个好功名,你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