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城门还有三百十步的距离时,领头的人挥手,示意跟在他身后的人停下,而后又与站在城墙之上的守卫军点了下头。

“隐藏!”这位领头的人低声说道。

士兵们立时分散,借着树木,借着房屋,借着草丛,隐匿得毫无痕迹,转眼间便只剩下领军的人还站在城门前。

“搭弓!”这位领军人物举起手中弓箭示意后,自己也隐匿了身形。

隐藏起来了士兵们便立刻搭弓上弦,弦被拉得如同天上悬着的满月,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被夏日爱吵闹的蝉声掩去。所有的箭头都对准着那扇紧闭着的城门,沉重又古朴的京京城门有着他应有的厚重和沧桑,他矗立在这里,经历过无数风霜,抵挡过最野蛮的冲撞,今日它依然沉默地静静立在这里,若它能说话,或许会叹息,又是一场鲜血洗礼。

城外升起了一盏孔明灯,飘渺的灯光透着微黄,在这以黑夜为巨大幕布的背景上,显得极为渺小易灭。

本该紧闭的城门发出不情不愿地闷响声,像是在暗夜里被谁拉开了一道口子,将两方世界连接起来,那城门的口子越开越大,渐渐能容五匹马并排而过,马蹄整齐划一,踏着久经训练故而落地一致的步伐,带着些盛气凌人的架势踏上了平安街的第一块砖头。

躲在暗处的握弓的士兵将弓拉得越发满了一些,箭尾就捏在他们两指间,各自寻好了目标,只等着一声令下,便是一轮箭雨如瀑。

当最后一个进城的人彻底跨过城门,踩上了平安街的青石板路,他们身后的城门豁然紧闭,与打开里的缓慢沉重不同,他关上时几乎是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闭合,当他们听到声音转身去看时,已只能见到沉默的大门沉默的关闭。

“放!”

等候多时的士兵们终于松开了手指,蓄势多时的弓箭带着破风之风“嗖嗖”而过,划破了夜的寂静,如同一场暴雨,劈头盖脸扎进了这些骑马而来的闯入者身体里。

他们反应很快,围成一圈用盾牌形成了一个防护圈,第一轮箭雨中丧生的人便成了肉墙。

那个领军的人对着城墙高处喝了一声:“天雨!”

从头而降泼下来的不是谁家的洗脚水,而是带着浓烈呛鼻气味的桐油,呈褐色微黄的桐洞一桶接一桶,泼在围在了一起的来犯者身上,感谢他们聚集在一起,才让他们没有多费事便能逐个洒上,他们也觉得大事不妙,高喊着散开散开!

“火浴!”领军人又喊了一声。

一排火把整齐划一地燃起,齐齐往浇满桐油的来犯者身上扔去!

一个又一个的火人在平安街上扭曲的跑着跳着,哭着喊着,哀嚎声还有战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彻彻底底地击碎了这个夜晚的宁静不说,还带来了无比的喧嚣和吵闹,可是无人出来观看,所有的门户都紧闭,像是这条最繁华热闹的平安街上未有半个人入往一般,于是在这样鲜明的寂寂无声对比下,他们的痛苦呼喊,绝望大叫更显得格外的突兀和凄惨。

他们死也想不明白,明明说好城内有内应相接,为什么迎接他们的是箭雨,是桐油,是火把?

“绞杀!”那个人似乎格外吝啬字眼,每一个命令都只有两个字,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隐藏起的士兵们纷纷跳出来,将长弓背在肩上,抽出了一丈长的弯刀,无情扑杀着想跳水逃命的来犯者。

就算是一匹马,他们都没有放过,滚热的鲜血洒在他们冷血刚毅的脸庞上,他们只是随手抹去。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并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从他们进城到他们死于城内,只花去了一个时辰多一点,这城内便又恢复了原来的安静,被大火焚烧的尸体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熄灭掉,满地除了被箭雨射杀至死的人外,更多的是烧得面目全非,如同焦炭一般还冒着青烟的尸体。

第145章:内宫暗杀

平安街那头一辆马车徐徐而来,它显得悠然清闲,踢踢踏踏着步子,不紧不慢地往这里走来,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准备出游,正一路欣赏着沿途的好风景一般,然后它停在这个小小的战场前方。

马车下走下来一个贵妇人,贵妇人又扶下来一位满头银发,腿脚不便的老妇人,老妇人坐上备好的轮椅,由贵妇人推着靠近满地尸体。

老祖宗。

领头的人终于肯多说几个字,单膝跪地,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们齐齐放下兵器行礼。

老夫人面色自若,只是不再那么慈眉善目,透着几分煞气,这位自战火滔天年代里走来的老太太,见过太多大风大浪,所以这点小小鲜血根本难入她眼。而从她今日的眉目间,依稀可见当年那个手持长枪,怒吼着“不破敌军誓不还”的巾帼女雄风采,她看了看这一地的尸体,还未老化的眼力和记忆,让她能准备得知今日这些不请自来,被瓮中捉鳖的人,至少有两千之数。

两千人,若非是这平安街够长,道路够宽,只怕他们很是要一番拥挤才能进得来,走到平安街头转左不过区区一千米,便是皇宫。

可惜这些人连皇宫长什么模样都来不及看一眼,便稀里糊涂死在这里了。

“把尸体处理得干净点,去围场救驾吧。”老夫人看了一眼遍地死尸,便让孟钦推着她又上马车:“你之前说玉歆那丫头叫你去哪里找人来着?”

若说老夫人见多了战场所以不惧死尸是理所当然,可是孟钦竟然也泰然自若,便令人奇怪了,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她连脸色都不曾白过,这会儿老夫人问话,她恭顺回道:“是一处偏远的宅子,老夫人你要去看看吗?”

“等宫里的消息传出来了,我们就去看看。”老夫人坐在马车上,望着这偌大的京城,空气里烧焦的尸体味道和鲜血味甚至桐油味混合在一起,让年事已大的老夫人想起了些年轻时的往事,这羲和国啊,她是一点一滴打下来的,怎么就不能安安生生地看着它千秋万世无病无灾的传承下去呢?

老夫人说的宫里,是指正儿八经的皇宫,而不是古长月现在待的那个行宫,没有皇帝在的皇宫显得安静很多,大家也轻松许多,宁贵妃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女人,相比起皇后娘娘的严苛来说,宁贵妃甚至算得上是一副菩萨心肠。

比如她今日早早就让丫鬟们退下了,说她宫中也没什么太多事,不需要都守在这里等她差遣,贴身丫鬟留在这里值夜就行了。

越见丰腴雍容的宁贵妃身上,已没有了君玉歆初见她时的那份温婉气质了,或许是被地位熏陶,或者是性情已经大变,宁贵妃都不再是之前那个使起小伎俩来破绽百出的可人女子了。

她抱着小皇子古安和,轻轻摇晃着哄他入睡,小皇子越长越好看,像个玉娃娃一般看着便招人喜欢,他挥着肉嘟嘟的拳头咿咿呀呀地叫着,又对着人咧着嘴笑,清澈干净的眸子真希望永远也不会变得复杂。

宁贵妃看着小皇子的心情又激动又着急,如果江将军没有骗她,那么再过片刻,她便可以抱着她的儿子坐上那张全天下人都为之疯狂的椅子,她将是太后,将垂帘听政,她的儿子将是唯一可以继承皇位的人!

只是她左等右等,始终没有等到传信的人回话,她觉得或许是等待中的时间过得特别慢,于是一再问江家派给她的内应:“怎么样了,他们到宫门口了吗?”

按照先前的约定,江家的兵马将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皇宫外面,而宫里江家的人将再次打开宫门,接应这些人进宫,然后他们将剿杀皇宫里面所有不属于他们的人,他们掌控这座华美壮丽的宫殿,只等着江九怀从围场回来,这皇宫的宫门打开,将是以迎接真正掌权之人的姿态,江九怀将会把这座皇宫控制在掌心里。

而宁妃作为这个皇宫中皇帝皇后都不在,最有话语权的人,无疑可以给他们提供最大的便利。

可是宁妃迟迟未等到她盼望的动静。

生得眉清目秀的小林子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太监,他很会说话,又经常带吃的给值班的侍卫和其它太监宫娥,性格也极好,从未见他发过脾气,今日不轮他当值,但他觉得今日这夜色正好,不如出来走走去找他的好“兄弟”聊聊天,于是他提了一盒糕点便出门去了。

他的好兄弟今日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匆匆吃了两块桂花糕,便催着小林子赶紧回去。

小林子也不恼,应着“好好好我这就走”,提着剩下的点心又造访了几位朋友,最后发现食盒里的点心已经送完了,便掏了掏食盒下方,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来,仔细地藏在袖间。

“陈哥,今日你当值吗?”小林子笑嘻嘻迎上去,问着一个侍卫。

“大半夜的到处跑什么!”陈哥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脾气火爆,曾经徒杀生撕了一只幼燕。

“小的来给您送点吃的。”小林子并不介意陈哥的怒喝,高高兴兴走上去,打开食盒趁这位陈哥不备之时,袖间匕首寒光一闪,便抹了陈哥的脖子。

小林子依然笑得讨人欢喜,把陈哥的尸体拖到花丛中藏起来,又擦干净了地上的一点血迹,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小林子,你那边怎么样了?”

“做完了,你们呢?”小林子最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再次藏进袖子里,回头看着一个相貌普通的宫女。

“我们也好了,赶紧给府上回信,宫中安静。”相貌普通的宫女说道。

“好,各自回去休息吧,咱们的事做完了。”小林子笑眯眯说道,提起食盒又踩着步子慢慢往回去,他的桂花糕可是秘制的,不是御膳房里那些师父的手艺,里面掺着要人性命的好事物,一口咬下去,保您一觉睡下去长眠不醒。

小林子的线报并没有受到多少阻碍就传出了宫外,传到了老夫人的马车上,而宁贵妃抱着小皇子一点点看着时间滑过,终于确信了不是时间走得太慢,而是本该要来的人,来不了了。

她呆坐在绣墩之上,神色痴呆。

她的哥哥宁页本是在城外接应江九怀的人手的,如果江九怀的人手不能来到宫中,就说明她的哥哥已经“娘娘!”侍女唤醒了出神发傻的宁贵妃,这是除了江家派来的内应之外,宁贵妃最为信任的侍女。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宁贵妃已慌了神,如果江九怀的计划失败,自己肯定要受到牵连,那她的儿子…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更别说坐上皇位了。

“此事娘娘半点也不知情,娘娘听闻皇后妹妹楚佩小姐与新科状元庄宋明关系亲密,特召楚小姐进宫陪您说话,对宫外之事,半点风声也没有听到过,您听清楚了吗娘娘?”那侍女展露了非比寻常的冷静和镇定,迅速帮宁贵妃想到了解围之法!

“可楚佩此时并不在宫中,我若此时召她进来,只怕…”宁贵妃提心日志薄上会有纰漏。

“我跟管事的侍卫队长相熟,我去帮娘娘求个情,让他改一下楚小姐进宫的时辰!娘娘,这个时候您千万不能慌乱。”侍女连声说道。

“好,好,就依你说的办,赶紧召楚佩进宫。”宁贵妃并不傻,召楚佩进宫问她与庄宋明之事就意味着,宁贵妃抓着楚佩一个把柄,朝中人人都知道,庄宋明可是亲自向古长月求娶过君玉歆的,楚佩还敢与庄宋明苟合,岂不是自寻死活?

宁贵妃便可以借着此事要挟楚佩,让她为自己怕用。楚佩必须替宁贵妃做伪证,证明宁贵妃对今晚之事毫不知情,作为回报,宁贵妃不会把楚佩干的蠢事说给古长月听,刚刚才解了禁足令的皇后楚环,想必也绝不希望看到自己妹妹再出乱子,对她皇后之位造成不利的影响。

只是宁贵妃却没有想过,楚佩作为皇后的妹妹,却没有去狩猎围场,难道不是一件怪事吗?

可怜的楚佩在使团进京前两日就生了病,咳嗽不止,气虚乏力,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太医怎么诊也诊不出个名堂来,毕竟君玉歆的药,不是人人都可以解的。

宫外的老夫人和孟钦收到宫里的消息后就驾了马车,往君玉歆悄然安置的那处宅子而去,远远着便听到了一阵懒懒散散不成调子的琵琶声,孟钦敲门,琵琶声停,灵姬那半张倾城半张丑陋的脸便出现在老夫人面前。

“原来是老祖宗亲自来了,灵姬有失远迎。”灵姬福身行礼。

“告诉玉歆,外面的事安排妥了,让她安心做自己的。”坐在轮椅上的老夫人自有一种气势,这气势令灵姬有几分忌惮。

“老夫人何不让君府自己放消息给君家公子?”忌惮归忌惮,灵姬的机敏却半分不减。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暗想着玉歆这丫头挑人的眼光的确不错,说道:“君家三父子只怕全心全意保护着古长月,只有玉歆知道真正该保护的是什么。”

第146章:当堂对质

皇家狩猎场,那一声尖锐的哨声依然在穿透天际而响。

君家三百八十七名暗卫折损不少,只有零星几人还固守在古长月身边,而黑衣刺客步步逼近,情势不管怎么看,都不容乐观,江九怀已经忍不住要叫好了,他潜心布置多时,今日终于要扬眉吐气了。

君玉歆抬头,看见一只洁白的鸽子在天际盘旋,鸽子腿上绑着一根红色的丝线,便松了一口气。这是她与灵姬之间的约定,红线代表一切安好,黑线则不是祥的预兆。

渐渐能听到数马奔腾的声音,震撼着大地,也震撼着所有人的神经,谁都不知道这来的人是救兵还是更多的刺客,江九怀已走出去了两步,只等他的大军一到,便立刻调头将古长月及君家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可是慢慢映入他眼帘的人并不是他熟悉的队伍,他的队伍从不穿蓝衣,也不会身背弯弓,于是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一点点僵化,已经到了嘴边的“拿下古长月”这句话,生生化成了一串无声的惊愕,湮灭在了空气里。

等着后援部队的黑衣人也没有想到等来的是敌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刀光剑影再次闪烁时,局面终于开始向君家这边倾斜,君隐高喊了一声:“留活口!”

可惜无一活口,自知必败的黑衣人咬碎了藏在舌底下方的毒药,暴毙当场!

“末将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领头那人跪地。

古长月认识这只队伍,这是一只曾经凶名显赫,战绩也显赫的不败之师,这上千人是由君家直接管理的,他们有一个很别致的外号:“残锋”。这只千人队伍自先皇还在世时便存在了,他们陪着先皇出生入死,曾千骑破雄狮,攻城池,曾夜袭千里取王都,曾置之死地救先皇,他们有太多的传说。

但古长月并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是君家君发财训练出来的。这队伍里的人几经更替,忠心却从未换过。

他们忠于羲和,忠于皇上,更忠于君家。

若说君家暗卫是君家的底牌,那么这只“残锋”便是君家的利刃,时时闪着冰冷的寒芒。

随着“残锋”首领的这句话响起,这场声势浩大,精心谋划的弑君谋逆终于嘎然而止,只余受惊过度而暴怒的古长月怒骂一声:“给朕彻查!”

由谁查?他没有指明,但君隐及时应下:“臣领旨!”

君玉歆仔细研究着古长凌脸上太过精彩的表情,失望,惊讶,心痛,愤怒,憎恨,每一种表情都在他过分阴柔的脸上反复揉杂,便让他一张格外扭曲难看。

君隐的速度极快,他对古长月说今日这刺杀显然是有预谋,有人暗中配合的,所以这场上所有人都值得怀疑,他并未单指江家和古长凌,但却把他们二人都囊括了进去。

“将所有人都收押进宫,朕,要问个清清楚楚!”古长月交没有对君隐和君安有半分歉意,哪怕君隐和君安身上受的最重的伤就是来自他那一掌,他甚至后悔怎么没有一掌将这二人击毙,趁机断了君家的香火。

君安是最懒得看这收拾残局的事的,他只担心君玉歆,所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君玉歆身边扶住她:“姐,你有没有事,要不要先去休息?”

“无妨,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君玉歆提着一口真气,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一天之内遭遇了两次刺杀,这行宫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古长月当夜就拔营回宫,而身受重伤的顾星云也需要一个更好的地方静养。

所有的疑惑,烂摊子,旧帐,新债都被统统打包,将带到皇宫里,在那个这世间最神圣也最龌龊的地方一一摊开,细细追查,那些该掉的脑袋,该交的权力,都会在那里得到最后的解决之法。

“残锋”接替了御林军的司职,森严戒备地保护着长长的车队往皇宫走去,君玉歆自马车里醒过来时,已是天光微熹,她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撑着身子掀开一点帘子,正好是车队入城的时候,她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灵姬,还看到了长善。君玉歆冲她们点点头,示意自己很好,而长善则是拍了拍自己胸脯,至少君玉歆没有死在那里。

“依你所言,君小姐早先已负重伤,你怎么还能离开她身边?”灵姬问长善,这实在不是一个侍卫该做的事情。

长善认真地想了想了,诚实地说道:“因为我不想死。”

“哦,这便说得过去了。”灵姬极轻易便理解了长善,甚至不追究长善为什么这么怕死,这让长善有些意外。

“那个叫清闱的舞姬…”长善趁着车队离开时跟在队伍后面,成功混了出来,可是却不知该拿那个清闱怎么办,该怎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交给君玉歆呢?

灵姬说道:“不用担心,我已经把她送走了。”

长善瞪大了眼睛,灵姬把她送去哪里了?

其实并非灵姬有这等本事,而是灵姬毫不客气地利用了君府老夫人的本事,不用想也知道,这女子是个证人,事关君玉歆计划,那交给君家总是没错的,怎么都要比留在自己这里有用。

平日里空荡的御书房今日挤满了人,古长月冲洗了一身冷汗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椅子上,猛地一拍案桌发出一声巨响,以昭示他的天子雷霆之怒,吓得众人纷纷下跪。

“你们谁来跟朕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古长月咆哮一声。

君玉歆觉得这真是一个可怜的皇帝,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唯独他这个帝王被蒙在鼓里,两眼一抹黑,被人牵着鼻子走,却还要作出高贵不可侵犯的样子,何等的滑稽可笑。

下方无人应答,谁都不会做一个出气筒。

于是古长月的火气更盛,喝问君隐:“君家暗卫为何会在皇家围场从天而降,残锋不在京中安守本分为何携兵前来,君爱卿,你给朕一个交代!”

可笑古长月,仍然想着要将君家置于死地,却不想想,今日若没有君家暗卫,没有残锋出手,他还有没有命坐在这里狐假虎威!

君隐拱手回话:“回圣上,微臣早前收到消息,有人要对圣上不利,故而提早做了安排。”

“你明知有人要对朕不利,竟不告知于朕,你是何居心?”古长月寒声问道。

“皇上日理万机,此等小事不值得圣上费心,故而没有启奏圣上。”许是古长月那一掌彻底寒了君隐的心,这位本就冷漠疏离的君家大公子更显得冰冷机械,“依臣看,当务之急是查明谁是幕后主谋。”

“启禀皇上,臣有话要说。”江九怀突然插嘴。

“说。”古长月转头看着江九怀。

江九怀很是庆幸自己没有过早表现出自己的野心,一直坚守到了最后一刻,不然此时只怕不堪设想,震惊过后的江九怀冷静得极快,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一切跟江家撇清关系,好在所有的刺客都已经服毒自尽,便再无口供和证人,而他本该派进宫来的那批人也非善类,若任务完不成,他们也不会苟活,他思及许多,才有了一丝义气。

既然此次失败,那便推个一干二净,他便不信君家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还能将他如何!

“刺客刺杀皇上之时,那群舞姬先行动手,而舞姬是从江南而来,听闻那舞姬是君家乐坊所出,不知君大人对此事可以有了解?”江九怀问道。

君隐与君玉歆相视一眼,江家果然在这里设了局,等着君家往里跳,可惜关于江南舞姬君家早已处理妥当,只是江九怀不知道而已,所以君隐从容说道:“江大人,君家生意虽然众多,但从不设舞乐歌坊,此次献舞的舞姬虽是从江南而来,但却与我君家没有半分关系。”

“那君大人如何解释乐坊是在君府名下?”江九怀并不轻饶。

“君家早前已将诸多生意交给了圣上,改作皇商,若这乐坊真与君家有关,想必皇上早已查明,岂会等到今日江大人你来质问我?”君隐眼底的冷漠越沉,若不是他早早就听了君玉歆的话,所以君家的生意绝大多数都交给了古长月,只怕此事还真会给古长月和江九怀借题发挥的把柄。

可是现在,现在所有的生意都是古长月自己的,如果真的有问题,古长月这么久了都没有查出来只能证明他无能!而古长月最不愿意承认的就是他无能昏庸,所以君隐敢保证,古长月一定不会继续追查乐坊之事。

想到此处时,君隐又看了一眼君玉歆,需要多么长远的目光,才能像君玉歆那样在许久之前便看穿了这一切,所以早早做好准备?又是需要多少玲玲的心思,才能将一切都安排得滴水不露,全部按照她的设想发展?

果然,只听得古长月说道:“不错,君家生意早已上缴国库,按江爱卿所言,若那乐坊与君家瓜葛,岂不是说与朕也有关联?朕难道会自己派人刺杀自己吗?”

第147章:唇枪舌战

这是江九怀没有料到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君家竟然舍得下如此大的血本,暗中将经营数十年的生意尽数交出,净身出户,撇了干干净净,他连可以着手的地方都没有,他只能连声请罪:“老臣不敢,老臣也是心急抓到真凶,故而失言。”

“哥哥,江南,古长凌。”君玉歆拼着仅存不多的力气逼音成线,在君隐耳边响起。

君隐不着痕迹点头,说道:“说起这些舞姬,臣倒是想起来都是从江南运过来的,凌王爷长居江南,不知可有线索?”

古长凌的脸色自回来起便一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唯独他那双过于红艳的双唇依然红得摄人心魄,他听到君隐的话,抬起丹凤眼,有几分咬牙切齿,对着古长月拱手行礼:“臣弟不爱歌舞乐姬,皇兄您是知道的。”

古长月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来,极其薄幸,极其鄙夷,连声音都是阴恻恻的:“对,朕知道皇弟你不喜欢女人。”

古长凌的脸更白,白得像是要透明了去,紧紧咬着殷红的嘴唇,咬得一张嘴似要滴血,从君玉歆的方向正好可以看到一眼滔天汹涌的恨意。

“凌王爷不喜欢乐姬,不代表皇上不喜欢,皇上日夜为国操劳,辛苦之时若有丝竹为伴,岂不正好放松?凌王爷与皇上手足情深,难道不会多替皇上着想吗?”睿智的羲和国第一公子成功地挖了一个跳与不跳都是不敬的巨坑,所以古长凌抬头看着君隐时,恨意更切。

他若认了平日里有替古长月寻访乐姬,那今日行刺的舞姬便会牵连到他身上,若是不认,那便是不将皇帝这个兄长放在心上,古长月又有借口对他百般折磨。

于君隐和君玉歆而言,他们两个都不是在乎今日真相是否会大白的人,也不在乎是不是能把古长凌和江九怀的阴谋摆在古长月的桌子上,他们要的只是古长凌和江九怀被拿下,所以对他们来说,只能将这两人打落地狱,用什么手段,什么方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阴谋家从不讲究光明磊落,只讲究目的。

而君玉歆也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正人君子,目的是好的,过程便不那么重要,只要不伤天害理,她丝毫不介意手段肮脏。

局面有些僵持,古长月盯着古长凌看了许久,他本就是疑心病极重的人,只需要稍稍在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他自己都会灌溉这种子,结出被迫害妄想症的食人花,君隐的话成功地激起了他的疑惑,他待古长凌并不好,所以他完全相信古长凌有足够的理由要谋害自己。

这个时候,作为被与古长凌捆在一起的蚂蚱江九怀,就不得不跳出来打破这个僵局,他说道:“皇上,依老臣看来,此番谋杀乃是里应外合的结果,何不拿个人证,对峙一番?”

好个江九怀,明明所有的刺客都死尽了,这时候却要充好人拿人证?上哪里给他找个人证去!

便在此时,太监前来禀告,顾舒玄求见。

“皇上,我皇弟危在旦夕,需离诀国续命之药,此药只放在我的住处,请皇上垂怜,让我替皇弟出宫取药。”顾舒玄没有多问半句有关谋杀的事,作为一个离诀国外人,他最好的选择便是对此事保持观望和缄默。

古长月挥手让两个侍卫陪着他出宫,便让他退了下去。

而没有人注意到君玉歆嘴角微微一弯。

“哥哥,舞姬清闱招供了,古长凌在南玉城有一处宅子,他与江九怀密谋的证据都在那里,哥,庄宋明也是南玉城的人。”君玉歆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君隐耳边。

顾舒玄怎么会那么好心要替顾星云取药呢?他只是需要找个理由进来,把刚刚得到的消息送进御书房,告诉君玉歆。毕竟君家的本事再大,也没有办法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把情报送进来。

君玉歆一向是相信自己的人的,灵姬很聪明,把人送去了君府,君府的老夫人更是不得了,生生从一个死士嘴里问出了这么重要的情报,君家的人,个个都不简单,哪怕是一个老太太,也有着你难以想象的底蕴。

那方君隐便从从容容说道:“我听闻凌王爷在南玉城有一个住所,平日里深居简出,来往的皆是贵人,不知此事当真?”

还未等古长凌猛然提起的一颗心稳住,君隐又接着说道:“说来南玉城真乃是人杰地灵之地,本朝新科状元庄宋明,也是南玉城人。”

这就像是一记惊雷炸响在江九怀和古长凌心间,震得他们面色发青,南玉城的事他们坚信绝无旁人知晓,君隐怎么知道的?君家怎么知道?到底是谁泄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