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黄陌叹了口气,对他道:“小弟,你也该长大了。”语气中满是疲惫,“你今天怎可那么冲动?要知道,我们来见太女本就是受人于柄的事。涉案人的家属求见审案官员。你也是读过书的,夏朝的刑律总知道一二吧。若是她当时翻脸,立时就可以定我们个威逼审案官的罪名。不光我们要下牢,廖太傅也会受牵连。父亲的案子就更加没指望了。你…你怎么不知道轻重呢。”

黄阡沉默不语。黄陌又道:“我知道,你怪我说出那样的话。可是小弟,你想过没有。我们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家庭赋予我们富足的生活,优越的地位。同样,每一个黄家人都要为家族付出。为兄不也卖掉了后半生的仕途么?我们都一样。”

“大哥!这怎么能一样?”黄阡愤然,“我也可以入朝为官,听她摆布。我二话不说。可,可你竟然说要我去侍奉她…”

黄陌也愤然了,气道:“你委屈什么?这就委屈你了?我告诉你这是她看不上你。她要是提了要求,别说是你,就算是我,我也得去!只要能保全我们一大家子,什么样的屈辱都值得承受!”

第一百章 计划(六)

黄阡如同遭受睛天霹雳。黄陌继续冷冷的道:“西晋时贾皇后贾南风,权倾朝野。生性爱好美少年。你若是生在那个年代,被贾皇后看上了,是要脸面还是要家人的性命?”

黄阡脸色刷的变白,又青了几青,倔道:“那我就自尽,免受其辱。”

黄陌冷笑:“你死了到轻巧,全家人的性命也就一块儿跟着没了。你就不会忍辱负重,谋定后动,一举铲除奸后?死算什么,能活着看到胜利才是最重要的。”

黄阡目瞪口呆,心中的大厦轰然倒塌。

黄陌狠狠心,拂袖而去。家中风雨飘摇,要是事情真出了万一,他拼死也要将小弟和妻儿送走。到那时候,他只希望弟弟能抛弃骄傲和天真,坚强的活下去。

黄陌来到父亲的书房,和守在外面的老仆打了声招呼。敲响了房门。

“进来。”黄庸行的声音低沉、沙哑。

记忆中从未听见父亲有过这样疲惫的声音。黄陌定了定神,推门而入。

黄庸行坐在书桌的一角,衣着整洁,发髻不乱。只是平日保养得意的脸上多了许多纹路,下颌胡须半白。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道:“去见过她了?”沙哑的声音中依然带着一家之长的严肃。

“是。”黄陌恭敬的回答。

“有何感想?”

黄陌怔了怔。父亲没有问他此行结果,而是问感想…

黄庸行瞥了他一眼:“若是她拒绝了你,你就不是现在这副脸色。不过,看你的样子,她应该也没有答应你。是提了什么条件吧?你做不了主,回来问我?”

黄陌心头一凛,心中敬佩。用商量的口气道:“父亲,太女没有向儿子提条件。儿子承诺日后会全力效忠她但她不相信我。”

她当然不会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黄庸行看着长子风华正茂的面容,心头略过一阵不舍。他丢了这条命不算什么。成王败寇,夺嫡失败就意味着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太女小小年纪竟这么狠。用谋反罪名来撬他们家的底。罪臣家属,最好的结局就是发配回乡,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他怎么舍得?他如此才华横溢的儿子,已经会背《三字经》的孙子、孙女,外嫁的女儿生的外孙。还有十六岁的幼子,被老妻溺爱长大,虽然机灵却性子跳脱…这些人,怎么能成为罪臣家属,被踏进尘土…

想到这里,他眼神一凛,再次正色问儿子:“今日见到太女了。你怎么看她?”

黄陌回忆了片刻,也正色道:“殿下不是普通人。”

“没错!”黄庸行赞叹一声,“就是这个理。你竟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从小长在深宫,与世隔绝。又是廖其珍那个老古板教出来的。为父当年一时大意就看走了眼,小瞧了她。”他自嘲的摇摇头,“若是个男儿,或许我会小心些。可她那个长相,不说话的时候简直可以骗死人。唉——,也是为父老了,唯一一次看走眼就栽在了她身上。”

黄陌听着父亲的感慨,脑海中就浮现了刚刚在棋社里见到的那个女子。

安静。这是她给他的第一印象。其次就是乖巧,太女长了一张乖巧到极点的脸。大大的杏、浓密的睫毛。黑水晶一样的瞳孔清澈透明。白里透红的脸蛋嫩的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把。穿着长长的深衣,乖巧的坐在椅子上,比最精致的人偶还要漂亮。所以今天小弟才会那么冲动。明知是执掌他家生杀大权的太女,还屡屡口出妄言。想来就是被她的外貌所欺骗,将她当成了乖巧的女孩,放下了以防。也因些才特别不能忍受她那张花瓣一样的小嘴里吐出利刃般的言词。

他也是因为提前收集打探过她的行事,以及听见和廖太傅说到案子时轻描淡写的口吻。这才打起警惕,不敢掉以轻心。

“不要看低你的对手,否则你会一败涂地。”黄庸行叹息,“为父就是低估了她。你对你二叔家出的事怎么看?”

他转换了话题,黄陌迅速跟上:“二叔家家宅不宁。主母无能,妾室狂妄。二叔持身不正。先前的人命案就是因为纵容远亲,现在闹出的案子又是治家不利。修身、齐家,二叔就是栽在上这上面。”

黄庸行赞同:“你二叔的确持身不正。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恰好那些刁奴就偷走了那封信?又为何那信偏偏少掉了可以证实你二叔清白的那一半?家奴们偷窃财物,金银为上,玉石器皿为中,古董字画为下,为何那些人非要去偷书房里的书?他们认识字吗?”

黄陌的心脏好像被什么重重的击打了一拳,猛的收缩。他不敢相信那个猜测:“您是说…是,是太女!”

黄庸行目光灼灼的盯住长子的眼睛:“如果是她做的,你打算怎么办?”

黄陌深深的呼吸,平复心跳。半天后郑重的道:“儿子已经答应,愿意以殿下马首是瞻。”

“好!”黄庸行赞许的点头。从书桌的抽屉中取出几封信件,细细的摩挲了一遍,然后递给他:“这些,是为父当日和叶息矜、谢家以及一些朝臣的来往书信。这是我们家保命的东西。原来我在想,该交给谁更妥当。现在,我把它交给你,由你来决定。”

黄陌吃惊的接过,一封封的看过封面:“叶息矜?他不是被误伤的。”

这是一句陈述句。黄庸行点头:“你现在明白了。叶息矜是螳螂,引西域杀手进了上林苑,把我们都当成了蝉。结果皇上是最后的黄雀。永昌侯家就是撞在刀刃上的牺牲品。我听见叶息矜死讯时还松了口气。现在想来,原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陌儿,殿下不会原谅我的。这个家日后就靠你了。”

黄陌的手开始颤抖,急切而惶恐:“不,爹!太女不会要您的命的。您当初没想要她的命。只要我们把这个交给她…我去求她,给她卖命。您可以告老还乡的。”

黄庸行凄然一笑:“你现在也知道叶息矜是什么目的了。太女当年就知道。你认为她会放过我们这些人吗?”

“会的,会的!”黄陌急急忙忙的辩解,“殿下有她的骄傲…”他将叶明净拒绝收下黄阡的事说了一遍,“您看,殿下是有道德之人,我们可以试试!”

黄庸行沉默了。他仔细想了想,赫然发现叶明净竟然没有率先出手伤过人。到目前为止,她所有的动作都是在别人侵犯了她之后给予的回击。后发制人,固然说明她心思深厚、知己知彼。但同时也说明了,她有自己的道德范畴。她的太傅是廖其珍,一个将道德看的比命还重的君子…

黄庸行眼睛微亮,终于对儿子道:“那…你先去试试。千万别勉强。为父并不怕死。”

黄陌喜出望外,连声道:“没事的。父亲,我这就去准备。我们家一定会没事的。”

叶明净回到东宫后,找到林珂,将都察院里的事大致说了说。随后萧炫来访。三人交谈了几句,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就问萧炫:“顾朗娶妻了,娶的是谁家的女儿,怎么我一点儿都没听见京里有动静?”

萧炫笑道:“殿下当然不会听说。顾三郎的妻子是岳州人。家世普通,她的父亲原是武成伯手下的一员副将。后来因伤退伍。回了家乡。武成伯一向对部下比较照顾,那位袁副将只有一个儿子,年纪还小。武成伯便向他提出,将袁家的长女嫁给顾朗。那位袁姑娘,因为父亲参军在外,从小就极能干,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她帮着母亲料理。顾朗倒是娶了个好妻子。”

林珂也笑着加入交谈:“说来武成伯也真会打算。顾朗是庶出,生母早年病死。就算他现在混了个校尉,要娶京城贵女,也只能娶那些庶女。武成伯自然看不上。况且,顾家世子早立。顾朗日后明显是要分家出去的,有个能干的妻子可是方便许多。”

叶明净兴致勃勃的八卦:“我今天听说,顾朗因为要多陪伴新婚的妻子,特意调到御林军里来。好日日回家相见,嘻嘻。”

萧炫炫目一笑,露出光洁的牙齿:“这个是应该的。新婚时节哪能冷落娇妻。再说,这样也能早些生个嫡子。武成伯这个,对嫡子可是很看重的。他那三个嫡子那么不成器,他也没有想过要换世子不是?”

林珂事不关己的呵呵一笑:“这是武成伯早年尽在军中打仗,没时间教儿子。你看他现在。顾家的几个嫡孙,可不全让他给弄到马场去了。天天窝在那里捣腾。五军都府那里,已经请假好久没去了。”

叶明净眼皮突的一跳,猛然拔高声音:“你说什么?顾缉在五军都府请了长假?”

萧炫插话:“没错,有些时候了。说是旧伤复发。要有家好好调养。”

叶明净立刻问:“那顾家的世子呢?有没有安排?”

林珂想了想:“没有,还是兵部的几个挂名散职,领些三文不值二文的干奉。”

叶明净立刻看向萧炫。萧炫出身靖海侯府,对军中的事比较敏感。很快就转过弯来,惊呼:“顾家要扶植顾朗?

第一百零一章 计划(七)

叶明净的脑子开始转动,顾缉在军中的威望一呼百应。身体硬朗,完全等的及孙子的接班。那他现在这样避开锋芒把顾朗弄出来,到底是对庶子心有愧疚,还是别有目的?

她直觉的认为顾缉这种老狐狸不会做亏本生意。看他在朝堂上保举她的态度就说明了,这人很会审时度势。等等!顾缉在朝堂上保举她担任主审,不管怎么说她叶明净都算是欠下了武成伯一个人情,而恰恰好的是,顾朗又在这个时节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叶明净豁然开朗,原来顾缉是把这位庶子的前途压在了她的身上。成功了,固然好。不成功,他还有那几个孙子。人人都知道,顾家的三个嫡子以及顾夫人很不待见顾朗。

原本如此!不愧是老狐狸,儿子生的多就是占便宜啊。一个不行还有另一个,实在不行还有孙子。难怪古人都要拼命生呢。

说到顾朗,叶明净难免想起萧曼,最近两年萧曼深居简出,突然变成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淑女。很难在靖海侯府外的地方看见她。她是叶明净的第一位女性朋友,意义非凡。便关切的向萧炫询问她的近况。

提到萧曼,萧炫眉宇间多了几丝郁色:“…身体挺好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孙承和是十一月二十四的生辰,日子就定在明年腊月初二。孙家人和我们都不想再拖了,后年曼儿就十九了。”

叶明净打起精神笑道:“这是喜事,我得好好准备一份贺礼才行,对了,我还得去吃喜酒。说来等齐靖回来,他的婚事也该定了。说不定也是明年成婚。这样明年的喜酒就有双份。明年还真是个好年头。”

林珂也活跃气氛道:“那是,明年又是春闱年份。想来这次的举子一定是全所未有的多。殿下正好可以从中选拔栋梁。”

听到这儿,叶明净就想起了黄陌,不知道此人才学如何,不过为人处世倒是机警的很。若真的能全力效忠于她,倒是个能干的帮手。

大约是她的运气好,第二天,林珂就面色古怪的带来了一个消息:“黄庸行家的大儿子昨晚悄悄来找我,说是他有了让殿下满意的东西。还望殿下能抽空召见他。”

叶明净当天没有去都察院,听了这消息后,立刻道:“备马车去都察院,路上从小巷子里走,滕队长清道。让黄陌在巷子里等着。”

林珂听见“黄陌”二字,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殿下早已见过了他。当下不多言,去办事了。

叶明净选择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在京城的巷子中穿行,很快到了碰面的地点。黄陌一身不起眼的布衣打扮,站在巷子的角落处。

“上来。”叶明净掀开车帘对他道。

黄陌愣了愣。见周围冯立等人皆是一脸见怪不怪的平静脸色,便定定神,上了马车。

马车里只有看似乖巧可从的太女殿下一人,浅黄色深衣上绣着粉白色的雏菊,月白织金缎的衣缛,同样料子的腰带,浅黄色的绸带在腰部系了个蝴蝶结后长长的垂下。通身上下只系了一块白璧无瑕的凤凰玉佩。简洁、淡雅。黄陌浑身不自在。他自打十岁之后,就再也没和女子共乘一车过。出门多数骑马,就是和自己的妻子也没有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独自过。

叶明净开门见山,一句废话也没有的问道:“黄公子带来了什么?”

黄陌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裹,层层打开后露出里面的信件。

叶明净眼睛一亮,嘴角含笑,伸手取过最上面的一封信。信件微微有些温热,想必在黄陌怀里藏了很久。她打开,无声的阅读。神情专注。

读完后,她接过布包裹,翻了翻,信件不多,总共七八封,却件件都在关键处。当下心情大好,笑道:“黄公子是聪明人。孤相信,黄尚书定然不会做出目无君父之事。只是尚书大人年纪也不小了,该在家中颐养天年,含饴弄孙才是。”

黄陌心头一松,大石落下。当下拱手:“是,家父也是这么想的,正打算向陛下请辞,告老还乡。”

叶明净非常满意:“好,黄尚书离京之时,孤定当相送,至于这案子,孤以为,和黄大人是不相干的。那些刁奴实在可恶。然而,黄大人的胞弟持身却有些不正,听说在济南府这些年名气竟比知府还大些?”

黄陌心头狂跳,立刻道:“二叔行事确实糊涂。陌不敢为其求情,只求能留二叔一家人的性命。”

叶明净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父皇不是嗜杀之人,孤也不愿造孽。命是一定能得保的。其余的,就看各人造化吧。”

黄陌得到保证,在车中弯腰行礼致谢。叶明净可以清楚的看见他后脑勺上整整齐齐的发丝。无声的笑了笑,黄陌这样的人,即使是穿着普通百姓的布衣,的气质也依然深入骨髓。从言行举止到生活细节。即使扔进破布麻袋中,也如同美玉一般显眼。沦落泥泞,实在是可惜了。

她陈恳的道:“黄公子,明年殿试,孤在御和殿等着你。”

黄陌震了震,低声道:“定不负殿下厚望。”下车离去。

叶明净吩咐马车启程。离开了那所小巷子。心头微微迷惑。黄陌说“定不负殿下厚望”。要知道,这时候的读书人讲究一诺千金。他既然敢如此承诺,就说明他必定会在明年殿试时出现,难道他就能把握?

来到都察院,薛凝之和顾朗都已经上工了。叶明净看了一下工作进程,大体不出意外,确凿的证据没有,似是而非的怀疑一大堆。

于光恺从门外走进来,见她在看案卷,笑道:“原来殿下来了。正好,为臣把蒋大人叫来,大家一起讨论一下案情如何?”

叶明净没有意见,蒋蕴也很快来了。三人找了一间安静的房间,于光恺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罐子,笑道:“我今日福至心灵,刚刚好带了明前龙井,殿下,蒋大人,如蒙不弃,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这是要展示茶艺了。这类技艺属于极风雅的爱好,文人士子大多都懂。蒋蕴木板一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如此,我还真是沾光了。有劳于大人。”

小吏门送来红泥炉、水壶、茶盏、双层竹制托盘、竹柄夹子、长勺等物就退下了。于光恺准备了三张纸,用一个长柄小勺从小罐子里舀出三勺茶叶,分别放在三张纸上。然后将烧热的开水一遍又一遍的浇在三盏茶盏上,里里外外浇了个透,直到三个茶盏被烫的滚热。之后,用竹柄夹子将茶盏里的残水倒掉。三张纸里的茶叶分别倒进三个茶盏。最后,他看了一下炉子上的水,确认开始冒虾眼一般大的水泡时将水壶提起,热水顺着杯壁回旋流进茶盏。深绿色的茶叶开始慢慢舒展身躯,淡淡的茶香袅袅而来。

蒋蕴的鼻子动了动,点头道:“果然是明前。你竟然能留到现在。”

于光恺又换了一柄夹子,将三个茶盏放进三人面前的底托中,道:“好东西当然要留着慢慢品尝。可惜今儿这水却平常,若是有荷叶露就更好了,来尝尝看。”

因为未成年,叶明净平时喝绿茶、红茶的机会很少,大多是喝些养生茶。说是茶,里面其实连片茶叶都没有。故而于光恺的知音只有蒋蕴一个。这两人眯着眼睛,很享受的品味了一番。才开始谈正事。有了先前的茶艺做交流,三人之间说起话来自在了不少。

“蒋大人,不知你对案子有何看法?”于光恺问。

蒋蕴道:“仅凭半封信定罪,实是勉强了些。其它的证据也找不到。没有确凿证据就定罪,律法上有些说不过去。不过,事关旧日永昌侯府,行事也不能以常理推断。殿下,不知您有何见解?”

看来这两人是来摸她的底了。叶明净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茶道:“既然如此,二位大人不妨如实呈奏案情和疑点。到时候就让父皇决断好了。”

蒋蕴和于光恺双双憋气。这叫什么答案?他们总要拿个判刑方案出来的。皇帝不同意再改动是一回事。他们拿不出方案又是另一回事。怎可如此光棍?

于光恺想了想,试探的问道:“殿下以为,皇上大约会如何决断呢?”

蒋蕴暗笑于光恺问的天真。谁知叶明净却出乎意料的回答了:“父皇一向仁德,自不会风闻断罪。谋逆一案已经过去两年了,再起事端只怕京中会人心不定。谁家没和旧日的永昌侯府有过往来呢?真要查,谁经得住查?要孤说,这些都是那个济南黄二弄出来的,那位黄二持身不正,府中行事嚣张,出乱子是早晚的事。”

“那是,那是。”于光恺有数了。济南黄二是要定罪的。罪名不是谋逆,而是祸害乡民。明白了。

蒋蕴也明白了。他清了清嗓子,问出另一个关心的问题:“济南黄二的确可恨。不过,他毕竟是礼部黄大人的胞弟,这查起来,只怕会牵扯到黄大人,殿下以为呢?”

叶明净道:“黄大人自是不会横行乡里的。不过,胞弟犯错,黄大人身为长兄,总是教导不力。只是这些已不在本案中了,孤只管审案。治家不力,是御史管辖的范围吧。”她看向蒋蕴。

蒋蕴也明白了。点头道:“的确,与本案无关。那是另一回事了。”要参也得等结案后另开一本参。

明前龙井没白喝,三人皆大欢喜。

第一百零二章 计划(八)

一套流程下来完美无缺。黄慎行横行乡里、为祸一方,全家发配。黄庸行教弟无方,惭愧之下自行上书,请求告老还乡。承庆帝准奏。本案没有牵扯到谋反,自然也就没有株连。某些忐忑不安的官员心下也就大定。只是他们迫切的想知道黄庸行到底走了谁的门路,某些要命的东西是交出去了,还是销毁了。

在互相交流打探一番后。他们确信,黄庸行没有把信件交给朝中的任何一位。那么,剩下的就是三种可能。一、信件被销毁了。二、交给了皇帝。三、交给了太女。

他们衷心的希望是第一种。纷纷以各种方式打探。可惜黄庸行借口身体不好,不见任何人。旁敲侧击的问他的长子,黄陌一问三不知,答曰:“父亲的事,我都不知道。”

就在他们锲而不舍的欲再接再厉的时候,黄庸行放出消息,他要回登州老家了。

很多人决定抓住最后的机会。打定主意要去送行。

而这个时候,计都和齐靖前后脚回到了京城。

齐靖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女方是南阳大族,郦姓。据说祖先可以一直追述到周天子时代。是当时分封的诸侯之一。总之是当地望族。景乡侯祖上也是燕赵人士,和郦家也曾结过亲。齐靖的这门婚事倒是很清贵。

婚期定在明年秋天。这下,四个伴读中有两人都要在明年当新郎官了。给齐靖洗尘恭贺的时候,大家不免打趣了他们一番。孙承和是这么多年下来早就认命了。齐靖出去一趟后,气势内敛,沉稳许多。对着诸多打趣倒也游刃有余,举重若轻的接了下来。

看来,人还是应该出去见识一下的。叶明净笑眯眯的看着已有了几分沉着气韵的齐靖,有种吾家少年初长成的感慨。

孙承和见众人总是围着他们打趣,便企图祸水东引。拍着薛凝之的肩膀道:“凝之老兄啊!你和齐靖是同岁吧。怎么你的亲事到现在还没个影儿呢?是不是姑娘太多挑花了眼?”

原本还在笑着的薛凝之“唰”的变了脸色,手上的酒杯抖了一抖,星星点点的酒渍溅到了衣服上。

齐靖瞥了他一眼,捞过孙承和:“你瞎操什么心!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迫不及待的想找媳妇儿?”

薛凝之恢复了常态,温文一笑:“父亲和母亲还没有商议此事。承和,我岂能越过父母自行其事?”

孙承和嘟嚷道:“嘿!又是一个不急的。我听我两个嫂子在家议论着呢。说不知怎么了,如今京里的孩子都流行晚些议亲了。说有好些个十六七岁的公子们家里都和约好了似的。纷纷要等一两年再说。害的我嫂子家有几个女孩儿就这么被耽搁了下来。”

叶明净一怔,猛的抬头。

薛凝之避开了她的目光,齐靖嘴角露出嘲讽的微笑,江涵恨不得堵上孙承和的嘴,拼命的拉他的袖子。

叶明净苦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来敬众人:“我们干一杯吧。为大家在起。”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举起酒杯,仰头干掉。然后若无其事的换了话题。

洗尘宴散后,各自回家。江涵如今和孙承和也是亲戚了,两人便走了一路。路上,他狠狠的对孙承和低喝:“你怎么能说那种话!你还有没有脑子?”

孙承和“哼”了一声:“我就那么说了,怎么样?他家那个心思,谁不知道?我不能看着殿下被蒙在鼓里。齐靖都定亲了,他凭什么就能…反正,谁也不能霸占殿下,他这是犯规!”

“犯你个大头规!”江涵恨铁不钢,“你还真当我们四个都一样啊。晋国公府早就盯住那个位置了。齐靖退出竞争,他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不信!”孙承和梗着脖子,“殿下不会要他的。殿下连齐靖都没要,怎么会要他?”

江涵冷笑:“你以为殿下有资格自己选择丈夫吗?”

“那也不一定是他。”孙承和坚持自己的观点,“晋国公府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江涵若有所思:“你说的也有道理,毕竟皇后就出自晋国公府。太女夫也是出自晋国公府的话,那晋国公还不得权倾朝野?”

“我说吧。”孙承和洋洋得意,“我的直觉从来没出过错。薛凝之会甘心做小么?哈哈!不可能。所以说,他是没指望的。”

江涵思忖,晋国公府会放弃吗?很显然不会。不然早就给薛凝之议亲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另一边,齐靖和薛凝之一路骑着马领先在前,将家丁们甩在身后远处。

两人沉默了好一段路都没有说话。最后,薛凝之轻笑:“你现在的耐心倒是好了许多。”

齐靖也回他一个笑容:“彼此彼此,你倒也沉的住气。我不信你不知道,她不会只有一个丈夫,也不会娶晋国府的。”

薛凝之苦笑:“这件事的选择权难道在我手上吗?齐靖,我没有说不的权利。”

齐靖横了他一眼:“你真能忍受?当个,当个…见鬼!礼部那帮家伙会弄出什么名号,侧夫?小夫?妾夫?”

“够了!”薛凝之终于变脸,愤怒的喝止,看着齐靖那张挑衅的脸,讥讽的道:“你是不是因为忍受不住,所以抢先定了亲。”

“没错。”齐靖坦然承认,“既然不能忍受,干脆就从来不曾拥有。”

“你是在劝我?”薛凝之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劝我放弃。为什么?齐靖,你不是在妒忌吧。”

齐靖冷哼:“谁妒忌你了,我是为你着想。你要真进去了。日后还不得憋死?皇上不会允许太女夫插手政事的。而且,她也不会同意。”

薛凝之面色和缓,叹息着摇头:“齐靖,我上有兄长,已被封为世子。兄长也有嫡子。薛家希望我能带来更大的利益。他们不会罢休的。”

“也不是没有办法。”齐靖突然露出神秘之色,“你要真不想,我给你出个主意,一定管用。”

薛凝之心生警惕:“什么主意?”

齐靖微微一笑:“男子不同于女子,你只需和某个女子有肌肤之亲。同时让殿下知道。这事就再也成不了了。”

薛凝之目色一寒。齐靖像没看见一样继续道:“在你家,肯定不行。你家里人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瞒下这事。最好得办法就是在东宫,找个宫女。你看如何?”

薛凝之冷笑:“你倒是好心。这样一来,殿下该将我看成是无耻小人吧。”他眼睛一眯,一字一句的道:“齐靖,你就不怕我没找宫女,而是向她出手吗?”

“你敢!”齐靖立刻大喝,随后发现自己失态了,狠狠的压低了声音:“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薛凝之轻蔑的看着他,“少打我的主意,齐靖,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明年的新郎官。”说完,挥手换上自己的家丁。加快马速,朝着岔路口疾驰而去。

齐靖恨恨的咬牙,这个滑不留手的家伙!

与此同时,东宫内,叶明净正苦恼的对着一叠白纸发呆。

绿桔麿了满满一缸子的墨,随后屏声静气站在一边。

叶明净在纸上写写画画,然后扔到一边。又抽一张纸写写画画,再扔到一边。如此反复好多次。绿桔实在忍不住了,问道:“殿下,墨快没了,还要再磨吗?”

“磨,磨!”叶明净苦恼的叹气,“绿桔,你说写个诗怎么就这么难呢?”

绿桔刚挽起袖子,腕捏住墨条,准备开磨,闻言吓了一跳:“殿下,您,您要写诗?”

“是啊!”叶明净哀怨的看了看面前的白纸,“我要写一着送别诗。黄庸行要回乡了。孤早就答应过要送他。所以要提前准备好送别诗。”

绿桔有些糊涂,太女殿下不善诗词是人尽皆知的事。“莫非黄大人对殿下提要求了?”她只能这么想。

“没有。”叶明净无力的趴在桌上。因为她打算把这次送行变成一场政治作秀。诗是必备的道具之一。说起来,诗还是简单的。

因为她没有本事写一篇文采出众的“赋”,就只能将就写诗了。毕竟字数要少些。

皇帝嘛,有几个是善诗词的?那些善诗词的都亡国了。比如李后主、比如宋徵宗。她如此安慰自己。

于是,叶明净毫无愧疚的决定抄袭。她先翻看了历代有记录的诗词佳作。然后在脑海中搜索,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结果,她恨啊!为什么她不是文学系毕业的呢?真讨厌,记得的几着经典唐诗都有正主儿写过了。剩下的几个,也不适合送别。

绞尽脑汁后,她终于想起小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叫《城南旧事》,里面有一首很好听的歌就叫送别。歌词是弘一大师李叔同所作。意境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