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动心容易,动心后带来的麻烦却是很多。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叶明净经历过爱而不得、爱而背叛的伤害,知道那种痛苦。又怎么会愿意将这类痛苦亲手加诸在别人身上。

“我做不到。父皇。”她一脸坚决“用感情作为交换,作为诱饵,作为挟持,我永远做不到。”

承庆帝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心中喟叹。到底是个女孩子,对情情爱爱的事太过理想化。奇怪,时时小时候很冷情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固执?他沉吟片刻,想到她毕竟只有十三岁,威逼太过也不好。不如再等两年吧。道:“这件事以后再说。黄庸行那里,他不能死。”

换个话题最好。叶明净舒了口气,道:“我也没想要他的命。只是他不能再待在朝堂上。告老还乡就行。”

承庆帝赞同:“这样也好,做事和做人都需留些余地。黄庸行在士林中的威望很高。你看着吧,明日朝堂上一定会有很多人给他辩护。涉嫌谋逆,按理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既然你不打算要他的命,这个好人就给你来做吧。”

叶明净心头大为感动:“父皇…”

承庆帝笑笑,环顾寝宫,语气叹然:“这里的一切,在朕百年之后都是要留给你的。宫殿、朝臣、江山。区区一个黄庸行又有何妨?”

第九十七章 计划(三)

第二天正好赶上大朝会,百官于寅时末就聚焦在午门处,文武官员分成两队,从东西两个门鱼贯进入皇城。太和殿外,百官们按照品级依次列队站好。今天的情况和往常有些不一样,礼部尚书黄庸行周围的一块地方显得特别空旷。

那些消息不灵通的官员们凭着灵敏的嗅觉,觉察到了异常,在远处小声的交谈着。

卯正,响亮的鞭子声于太和殿中线方向的台阶处响起。正式上朝的时辰到了。

两队人走进大殿,按部就班的站好。

谭启中气十足的宣布大朝会开始。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先是一系列常规公事回禀。之后,重头戏开始,刑部尚书周定钧出列,将济南府上报的秋狩谋逆案余党一事,上奏汇报。

承庆帝神色不变的听完,询问众朝臣:“众卿有可见解?”

右都御史蒋蕴第一个出列:“事关谋逆,理当严审。此案当事人原本就和大理寺审理过的一个案子有关联。陛下应交由大理寺审理。”

于光恺暗暗叫苦,为什么又是我,心下不平,也出列道:“陛下,此案事关重大,为有恐只听片面之词,臣以为还有应由都察院和大理寺同审才是。”哼!想陷害我,我就拖你一同下水。

蒋蕴不好说我不干。只得又道:“臣以为,为着慎重起见,还是由陛下再指派一人主审为好。”干脆再拖点儿人下来,法不责众,到时候也好推脱。

承庆帝点点头:“言之有理。只是这主审之人众卿可有建议?”

蒋蕴道:“臣以为,此事非方敬方大人莫属。”

此言一出,于光恺也立刻附和:“臣也以为由方大人主审极好。”反正他是内阁首辅,文官的头头,此时不出力,何时出力?

方敬原本老神在在的站在队伍的头一位。此时气的七窍生烟。连忙出列道:“启奏陛下,老臣以为,既是牵扯承庆二十一年的秋狩一案,还是应选个当时参与的人来主审的好。臣推举晋国公薛大人主审。”还是踢皮球吧。全是咱文官内部的人牵头,皇上会放心吗?

结果薛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立即表态。站在队伍里不动。

承庆帝看了看下面说话的三个人,转头问薛惟:“薛卿,你以为呢?”

晋国公薛惟这才出列,道:“陛下,老臣不善断案,老臣推举武成伯主审。”

得!皮球又被踢掉了。承庆帝便又看顾缉:“顾卿,你可愿担些要职?”

顾缉轻蔑了瞥了一眼站在中间的那几人,出列正色答道:“陛下,臣当日并不在上林苑中,并不知当日的情形。臣同样也不会审案。臣以为,此事有一位极好的人选,只是诸位大人都忘记了。”

承庆帝挑挑眉,问道:“顾卿且道来,是何人?”

顾强扔下一颗炸弹:“臣推举太女殿下主审此案。”

霎时,朝堂上每个人的耳边都好似响过一阵闷雷。炸的他们内外皆焦,惊恐阵阵。蒋蕴第一个反驳:“武成伯!太女还未成年,岂有让孩子担任要职的?”说完还狠狠的瞪了顾缉一眼。

顾缉轻轻松松的推回去:“蒋大人,这审案子原本就是大理寺和你们都察院的事,皇上委派一个主审,本就是个监察的意思,这下面的事不是还得你们做么?蒋大人若是担心殿下年幼,不妨就将主审去掉,改由监审。这总得了吧。难道都察院和大理寺没人会审案子吗?一定得等着陛下派人?”他侃侃而谈,“臣以为由太女监审,极为合适。第一,太女殿下当日就在上林苑猎场,事后还参与过搜捕余党。对此案件比较了解。第二,太女殿下是储君,代由陛下监审谋逆案,正为合适。第三,太女殿下虽然年幼,却是国之储君,俗话说的好,学以致用。殿下读了这么多年书,理应逐渐参与学习朝政,将所见不得已所学结合。依臣之见,此案是极好的入口,有大理寺和都察院同时看护,殿下定然不会出错。”

一席话说得众人目瞪口呆。蒋蕴和于光恺几乎双双气。什么叫“有大理寺和都察院同时看护,殿下定然不会出错。”难道说要是有了错,和年幼的太女无关,全都是他们看护不力的责任?两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承庆帝思索片刻,高高在上的开口:“顾卿说的也有道理。太女是该学着听听朝政了。”

晋国公薛察言观色,猜出了皇帝的心思,立刻附和:“陛下,臣以为武成伯说的极是。太女殿下正是最佳人选。”反正大家都知道这次案子主要针对的人是谁,他薛惟和黄庸行又没交情,不如顺水推舟。

接着,庆国公孙显也附和顾缉的提议。

朝堂上勋贵们自成一党,和文官相对对立,见两位国公巨头附和了,下面又有几个勋贵出来附议。

承庆帝再次询问方敬:“方卿以为如何?”

方敬看了看身后的文官们。如果他不同意,就得再交出一个人选来。交谁?谁能担当?而且十有八九这火还会再烧到他身上。于是他道:“臣等听候皇上决断。”

很圆滑的回答,实际上就已经是同意了,承庆帝知道他的立场,也不逼他,很满意的拍板:“既是如此,此案就由大理寺、都察院和太女三方会审。退朝!“

散朝后,勋贵们乐呵呵的离开,脚步轻快。

文官们则有不少人围住了蒋蕴、于光恺,旁敲侧击的想打听什么。

方敬追上独自快步离开的黄庸行:“则道,等等我。”看看周围,低声快速的道:“则道,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令弟的事,与你无关的。”

黄庸行苦笑着摇头“敬公,你不用劝我。家弟一介白身。他能和永昌侯府密谋什么?若不是有我,他又怎么会认识永昌侯世子?说此事与我无关,谁信?”

方敬迟疑片刻,低声道:“则道,你和我说实话。令弟说那失踪的半纸书信上写的是与息矜公子、永昌侯府做西域行商的贸易,可是真的?”

黄庸行眼睛看看四周,发现暂时没有注意到这边,飞快的道:“真的,假的,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这信和叶息矜扯上了。你以为叶息矜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偏偏就死了他一个?”

方敬脸色大变。再看周围,也不好过多和黄庸行说什么,只得拱手离去:“则道,保重!我会去太女那里探探口风。你千万别轻举妄动。记着,保住一家老小的命要紧。”

黄庸行领了他的好意。拱手道谢。也不连累众人,独自出宫门去了礼部。

没过多久,就接到了圣旨,命他暂且回家待命。黄庸行早有准备。和下属略微交代了几句公事,离开了礼部衙门。

回到家后,早已翘首等待的家人全都围了上来,黄夫人嘴唇微动,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黄庸行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没事,先回来待命。咱们家门口不是还没有驻军么?不会有事的。”

“老爷!”黄夫人悲从心头起,凄声呼唤。

黄庸行收住笑容,叹了口气:“你们也别东奔西跑了,让人知道了反而不好。尽人事,听天命吧。”回身进了书房。

黄夫人等丈夫走后,让大儿媳带着孙子孙女先回房,自己刚和两个儿子叫了跟随的家丁过来正房问话:“朝会上怎么说?”

那家丁汇报:“小的打听过了。皇上派了都察院、大理寺和太女殿下共同审理。”

黄夫人立刻回想,有哪些人可以在这三方面说的上话。黄家大公子黄陌脸色突变,大惊失色:“太女同审?糟了!”他挥退下人,对黄夫人道:“母亲,你可记得父亲于三年前上的折子,奏请皇上过继宗族嗣子?”

黄夫人的脸色也顿时变了,终于知道了丈夫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大惊:“这,这可怎么办?”慌乱之极,“太女,谁家和太女有交情?咱们去找他说合。”

黄陌扶住她的肩,沉声喝道:“娘,你冷静点。现在不是慌的时候。”

自从儿子成年,黄夫人就没再和他有过身体上的接触,此时被儿子有力的手臂扶持,心下稍稍镇定,道:“好,我不慌,你说。”

黄陌收回手,这才娓娓道来:“和太女殿下交好的,人尽皆知。上书房四伴读,东宫少詹事林珂。”他犹豫了一会儿,又加了一个,“还有靖海侯世子。前几年,他一直在教太女音律。靖海侯的小女儿,早就和庆国公府的孙伴读定了亲。想来他也算一人。”

“那就想想办法。”黄夫人焦急的道,“要快!”

黄陌想了想:“齐靖和福寿公主都不在京中。二叔家前段时日被牵扯上的案子就和他有关。他那边是不行了。薛凝之是晋国公嫡子,也不用想。江涵出身思康伯府,那一家子,把警言慎行吃了个透。我们就是去了,也得不到什么实质的帮助。靖海侯府那边更是不熟。能说上话的,就只有林珂和庆国公府。林珂那边得查一下他哪一年的进士,座师是谁?庆国公府那边,内阁董大人的儿子,就是礼部。他的夫人是庆国公府的嫡女。也许能帮着牵个线。”

黄夫人连连点头:“那就快去办。还有大理寺和都察院那边也得去打理。”

黄陌道:“这些到不难。父亲为官多年,总有几个好友能说上话的。关键就是太女那里。”

这时,黄庸行十六岁的小儿子黄阡插话道:“太女殿下不是还在读书么,她应该会听太傅的话吧。大哥,我们何不去廖太傅?我听说廖太傅为人最是方正,言行端方,是至诚君子。虽然我们家和他没有交情。但父亲是冤枉的,如果他为人真的像说的那样,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被冤屈。”

黄陌眼睛忽的一亮,看着比自己小八岁的弟弟,欣喜的道:“小弟说的对!母亲,我们可以去找廖太傅试试。”

第九十八章

承庆帝很重视,为了避免女儿当个光杆司令,特意调配了两百人的御林军给她审理此次案件用。媵队长的那批侍卫,只是负责东宫和太女的安全。若是途中要捉拿、搜查什么人,还是这队御林军来的更加名正言顺。

两百人的御林军再配上右清纪郎薛凝之和一个司谏。叶明净身处大理寺和都察院两大阵营,便丝毫不输气势。这两百御林军的指挥官是一位校尉统领,叶明净的熟人,顾家老三顾朗。

叶明净看见顾朗的时候愣了一下。第一个反应就是我没有看错人吧?

京城中总共有六千多御林军,其中有一部分精锐被称为带刀侍卫。可以在御前行走。然而,无论名声多么响亮,装备多么漂亮。在叶明净的心中都从来没有将它看成是一只真正的军队。

御林军们大多出生富贵,带刀侍卫更是如此。他们有个最大的特征就是窝里横。对付自己人,手段一等一的高超。因为直接听命于皇上,也就习惯性的养成了高人一等的态度。承庆帝自身的安全,真正倚仗的是天波卫。京城的防卫,靠的是西山大营。御林军说白了就是威慑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勋贵世家的。说起来是靠他们保卫皇宫,可从来就没人会真指望他们。敌人是不会打到皇宫门外的,御林军的对敌指数为零。若是不幸真有了那么一天,兵临皇宫,有没有御林军结果都一样。

所以,在御林军里竟然看见顾朗这种从战场上浴血回来的真正战士。叶明净吃惊的嘴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大改动是她的表情太过直接。顾朗有些不好意思。见过礼后迟疑了一下,站到了她身边较近的地方。叶明净立刻不失时机的问:“顾统领,你怎么在御林军里?孤还以为你去了西山那边呢."

顾朗脸色微红,小声解释:”臣原先是在西山营的,前两个月刚调进御林军."

"你自己愿意的?"叶明净糊涂了。对于顾朗的性格,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这人应该是更倾向于真刀真枪的拼功劳,而不是在御前谄媚。很难相信他会乐意离开西山营。别的不说,叶明净从进皇宫的那一天起,就没看见御林军们正儿八经的每天训练过。体能保持在巅峰状态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熊爱华。而顾朗的身上,一直有一股血气。如同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剑,随时可以出鞘夺命。叶明净可以保证,顾朗一定是每天练武从不落下。

媵队长显然和顾朗比较熟稔,笑嘻嘻的揭开谜底:“殿下,我知道这小子为什么从西山来了这里。他上个月刚成亲,想来是为了陪新媳妇特意调回来的。西山那个地方,要常驻军营,一个月五天的假来回就得花上一天工夫,四天够干什么?还是进了御林军好啊,可以天天回家抱媳妇儿。这大胖小子也能早点生出来。”

叶明净的眼睛有瞪圆了。因为顾朗没有反驳媵队长的话,而是低着头,耳朵泛红。竟然是真的!古代男人也有为妻子牺牲事业的?叶明净在心中立刻把顾朗升成了五好男人。媵队长又接着道:“反正现在也没有战事。呆在西山还不如来御前升职快。”

刚刚出炉的五号男人只新鲜了一秒就被打回原形。叶明净有些失望,原来是利益权衡下的产物。不过再想想,至少顾朗的那位新婚妻子享受到了实惠,也不算吃亏。只能说武城伯顾缉太精明。也是,脑子不好使的话,本领再高强也是炮灰,比如三国里的吕布同学。兵者,诡道也。顾缉能做到五军大都督,怎么会是省油的灯?

想到这里,叶明净笑道:“顾统领与孤也算是有渊源,既然是新婚燕尔,孤不能没有表示。冯立去将库房里那柄乌鞘匕首取来。”

冯立领命而去,一刻钟后再次回来,手里多了一柄乌漆墨黑的匕首。黑色的鲨鱼皮鞘,黑色的手柄,匕首本身也是黑压压的颜色,没有一丝反光,散发着森冷的寒气。

好家伙!顾朗眼睛一亮,这可是真正的好家伙,不是那些华而不实的样子货。

叶明净看见了他的眼神,心道你识货就好。笑道:“这匕首是东苑工匠用新工艺打造的,冶铁的矿石极为难得,据说是天降石。不同于普通的铁或精钢,锋利无光。有道是宝剑赠侠士,这柄匕首就当做孤给你的新婚贺礼吧。”说完,将那柄匕首递给顾朗。

顾朗不敢收,推辞道:“殿下,这太贵重了。”

叶明净坚持要他收下:“你也看见了,在孤手里,它就是个睡库房的命。还不如送给你。日后上了战场,也好在险情下防身。这才不辜负它身为兵刃的使命。”媵队长也劝

手不成?“边说边朝他使眼色。

顾朗明白他的意思,不能在人前落了储君的面子,只只得道谢收下了。叶明净将两人的小动作看的分明,但笑不语。吩咐起程去都察院。

三方会审的办公地点就在都察院。蒋蕴调配出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供三人使用。这三人加上七七八八的手下,怎么也有六十几号人,把个小院子站的满满的。

于光恺和蒋蕴得知承庆帝拨给叶明净一支御林军武装后,相视苦笑。

办案的第一步,查找指控和证据。这一段具体的事务,暂时不需要三人亲手。叶明净只略翻了翻宗卷就将事情交给了薛凝之。薛凝之问她:“殿下可有什么指示?”

叶明净嫣然一笑:“公事公办就行了。你不必多话,但也不能眼睛里掺沙子。实事求是,别让他们拿住错误。”

薛凝之很少看见她这般欢快的笑,想来他现在心情应该很好。这种指示对他也最有利,谁谁都挑不出错。眉宇间也就轻松起来。

在督察员消磨咳半天后,叶明净留下薛凝之和顾朗下午继续。她先回东宫。然后在回程的时候碰见了廖其珍。廖太傅正打算去木狐棋社,见到叶明净后便问她可有兴趣同行?

叶明净诧异的挑眉。她的棋艺并不好,而且,认识太傅这么多年了,廖太傅何时邀请她去过棋社?一把年纪的老太傅话语中带着一丝局促、一丝恳切。叶明净最是尊师重道,再怎么样也不会为难自己的老师。当下意味深长的看了媵队长一眼,答应了太傅的邀请。木狐棋社幽静依然,廖其珍带着叶明净走进一个定好的包间。小二上了茶点。师生二人手谈一局。

这一局棋,廖其珍下的心不在焉,频频出错。时不时的就抬头看看冯立和几个侍卫。叶明净叹息一声,吩咐道:“冯立,你们先下去吧。”

冯立看了一眼廖其珍,带着侍卫们退出房间。耳朵牢牢关注着房内的动静。这个时候,他开始怀念嫉妒计都。如果那个人在,至少可以正大光明的露出武功,藏在屋子的一角。不用像他现在这么被动。

廖其珍在看见人都推出后,大大的松了口气。

叶明净垂下眼睑。

廖其珍迫不及待的问:“殿下刚刚是从都察院出来?”

叶明净取出一颗白字落下:“是”

廖其珍抓了颗黑子随手一放:“济南府的那桩案子,殿下已经看过案情了吧。殿下以为黄尚书可涉嫌其中?”

叶明净道:“

这可不好说。孤今天看见的,只是表面上的证词。一没有调查、二没有取证。如何能现在下结论?不过话说回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黄家人和旧日的永昌候府有交易是不容辩驳的事实。继那封书信后,济南府查抄了济南黄府,又搜出来了不少类似的信件和信物。”

叶明净早已听见落地的窗台后有两道沉重的呼吸。话说完后,果不其然,廖其珍朝那边看了看,道:“殿下,老夫相信黄尚书不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黄家的两位公子前日找到老臣,他们愿向殿下说明真相。”

叶明净在棋盘上又放下一颗白子,淡淡的道:“和我说有什么用。如今是三方会审,要说去都察院说好了。”

廖其珍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殿下,黄尚书三年前上过一封折子。殿下,这政见不同不代表人心不正。。。。。。”他支吾的说着,又朝窗台那边看去。

叶明净哪里舍得让老太傅如此委曲求全,当下“哼”了一声,冷声厉喝:“谁在那边。给我出来!”

两个年轻的男子从窗台外转了出来,年长的约有二十四五左右,年幼者看着和薛凝之差不多大。

两人的面貌有七八分相像,一看就是兄弟两个。

廖其珍面色微红,尴尬的道:“这位是黄尚书的长子,黄陌。这是幼子黄阡。”

两人跪地行了个大礼:“黄陌(阡)参见太女殿下。”

黄庸行的儿子叫他一声太女可真不容易。叶明净不辨喜怒的道:“

起来吧."两人起身。廖其珍刚想说话,叶明净拦住了他:”太傅。您且去别处坐坐,等会儿z再进来。"

廖其珍看了看黄氏兄弟,他今日插手这事已属非分,再留下来旁听则更不妥当。想了想,行礼退了出去。

叶明净目送他离开。回头森森的看着那两兄弟,冰冷的道:“算计的不错呀,二位。”

第九十九章 计划(五)

黄阡到底年幼,听见叶明净冰冷的口吻,心头打鼓,立刻道:“殿下恕罪,我等实是情非得已…”

黄陌拉了一下弟弟,制止住他,自己沉声道:“殿下,我兄弟二人冒犯殿下,当任由殿下惩罚。绝无二话。只是身为人子,眼看着家中老父遭受不白之冤,岂有不闻不问之理。理当拼死坦述直情。故而托了太傅大人帮忙,冒犯了殿下。殿下若要降罪,只管罚草民便是,只求殿下能在办案中秉公行事。还家父一个清白。”

“还你父亲一个清白?”叶明净玩味的复述他的话,似笑非笑:“何以见得你父亲就是清白的?黄大公子,黄尚书做的每一件事,你真的都知道?”

黄阡又想说话,黄陌一把按住他,一字一句的道:“家父是朝中大员,所行之事草民多有不知。然,家父的人品草民可以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去做那忤逆谋反之事。”他的腰背挺的笔直,目光坚毅。眼中充满了一种由信仰带来的果敢。

很感人,但却打动不了叶明净。黄庸行不敢谋反,难道永昌侯一家就敢谋反吗?他们同样不敢。敢这么做的人是叶息矜。骗了他们的人也是叶息矜。可惜叶息矜死了,于是永昌侯定不反也是反。黄庸行一样有嘴说不清。更何况,黄庸行从一开始走的就是一条反对她的道路。要不是她两世为人,早就被吃的连渣都不剩了。同情自己的敌人,叶明净没那么好心。

她冷笑两声:“黄公子,我要你的性命何用?”

“我爹是清白的!”黄阡又一次插话。

“小弟!不得无礼!”黄陌厉声喝止,眼中射出噬人的厉光。黄阡从未见过大哥如此对他,吓了一跳。嘴唇蠕动,终于无声。

黄陌头上冷汗直冒,早知这样就不带弟弟过来了。原想着兄弟二人一同出现为父求情,才能体现他们一家的诚意。谁知小弟竟如此莽撞。这是太女,不是平日里同他相熟的那些表妹。看着年纪是差不多大,长的也一样娇俏可人。可那都是表象!这位可不是绣花扑蝶的小姑娘,而是手握他们全家性命的主!

“舍弟年幼,还请殿下恕罪。”黄陌深深的拜了下去,为弟弟求情。

叶明净看都没看那被宠坏了的小孩子一眼,而是目露赞赏的对黄陌道:“起来吧。你是个好哥哥,好儿子。能在家庭存亡之际挑起重任。黄尚书果是有福之人。难怪心心念念的相让别人也和他一样有个儿子。”

黄陌听了前半句心下稍定,结果后半句一听,冷汗又冒出来了。刚起身了一半的膝盖又跪了下去:“殿下…”

一旁的黄阡彻底呆滞了。那是他的大哥,顶天立地,风神俊秀、才华横溢的大哥啊!若不是前年科考父亲不同意大哥参加。大哥现下一定也是朝中官员,青年俊杰。就是这样,大哥也打算明年再次参加会试的。他私下里偷听父亲和母亲的交谈,对母亲道凭着大哥的才华,很有可能进一甲。父亲脸上的表情不同于往日的严肃,而是由衷的骄傲和欣慰。他听的羡慕的不得了,怕大哥骂他偷听父母谈话,心痒之下偷偷和大嫂说了,大嫂的笑容明艳耀眼…京中官员子弟走访,亲戚们往来。谁不羡慕他家大哥的才学。他也一直因为有这样一位大哥而骄傲。

可现在,大哥竟然如此低声下气,风骨折损,委曲求全。他的视线模糊了:“大哥…”

黄陌不理他,只伏身请罪。

叶明净别扭无比,险些撑不住严肃的表情。搞什么呀!明明是他家老爹想要她叶明净倒霉,然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算罪有应得好不好。结果这两人一个在她面前上演父子情深,一个上演兄弟情深。弄的她像个十恶不赦的反派坏蛋一样。

心情大为郁闷,她没有那种变态的嗜好,喜欢看别人匍匐在她脚下。冷声道:“还有话说吗?没话说孤就走了。”

黄陌一怔,抬头,仰望着她道:“殿下,还请殿下洗清家父的冤屈。”

叶明净决定快刀斩乱麻,反正她和父皇商量时就说好了,不要黄庸行的性命。既然如此,涉嫌谋反罪肯定是定不下来的。于是她道:“本案的证据朦胧两可。只凭半封书信定罪是有些勉强。不过,也不能任丢失的半封书信说没罪。毕竟,你们黄家和旧日永昌侯府有勾结是真的,时间也刚刚好就卡在秋狩谋逆案之前。谋反之罪,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黄公子,孤说的可对?”

黄陌无语。正是他知道涉嫌谋反,仅凭半封书信就是可要了他全家的性命,才过来求她的。

叶明净说完了自己的优势,反问他:“孤想不出理由,为什么要冒着放跑嫌犯的风险来帮你们?”

黄阡又叫道:“我爹没有参与谋反,他本就…”

叶明净实在懒得和这种小屁孩废话,唇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看向黄陌。

“住口!”黄陌喝止弟弟,心头大窘,知道自家小弟丢人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随后沉思起来。

太女能问出这句反问,就意味着事情有门路。他想到之前的百花坊夜宴传闻,便道:“殿下,草民不才,也曾读过几年书。本打算明年参加会试,料想或可勉力登榜。如蒙殿下不弃,草民愿以殿下马首是瞻。”

叶明净心中暗自点头,果然识时务。知道自身最大的筹码是什么。也确实说到了点子上,她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只是…她悠悠的道:“黄公子,你若殿试得取,就是朝廷官员。孤凭什么相信你会以孤马首是瞻?”

黄陌咬咬牙,看了一眼自家小弟。道:“殿下后年就要及笄。朝臣们一定会上奏殿下的夫婿人选。我父不曾纳妾,黄家只有我兄弟二人。舍弟今年十六,尚未定亲。殿下若是不弃,愿侍奉…”

“大哥!”黄阡惊怒的出声。眼睛圆瞪。大哥在说什么?要把他卖给这个小太女?

叶明净的眼睛也瞬间瞪大,这人说什么!

随后她笑了,这个黄陌也太有才了,竟然转到这上面。“孤不喜欢小孩子。”她厌恶的瞥了一眼将不满都写在脸上的黄阡,讥讽的对黄陌道:“太吵、太闹。还不识大体。”

黄阡的眼睛瞪的更圆了。这回是羞愤。

黄陌先是尴尬,随后很快调整好情绪。又问:“那殿下以为该如何是好?”

叶明净失笑:“黄公子,你要清楚。孤不是非你不可。”说真的,她也想不出怎样才能保证黄陌对她忠心。收下黄阡无疑是最好的途径,但她不想这么做。有一就有二,她不想和一堆利益相关的男人上床。

黄陌沉默了。

叶明净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回去问问你父亲。看看他怎么说。”她做出人情,也得某些人领情才行。别到时候,黄大人臭屁的袖子一挥,说句谁也没请你救人。她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么?

黄陌思索了一下,觉得合情合理。他毕竟是白身,这事的确还是由父亲来保证更有分量。便道:“那草民就回去禀告家父。”

叶明净颔道:“二位慢走。”

黄氏兄弟离去。

廖其珍推开门走进来,叶明净立刻收住笑脸,摆出一副失望的表情看向自己的太傅。

廖其珍老脸一红,喏喏的道:“殿下,时候不早。该回宫了。”

叶明净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委屈:“太傅说什么就是什么。孤这就回宫。”然后看着廖其珍瞬间羞愧的脸,心中暗暗高兴。这下以后的课业可以轻松些了。

黄家兄弟骑马一路往回走。两人都沉默不语。黄陌在想,该用什么方法打消太女的疑虑。黄阡的脑中则是乱糟糟的一团。

今天令人震惊的事太多了。第一、自家大哥竟然不是无所不能,还需向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下跪求情。第二、他家大哥居然要把他卖给那个小姑娘。第三、他被嫌弃了。小姑娘嫌他不好,不愿买他。

黄阡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要被颠覆了。时不时回头凝望越来越远的木狐棋社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