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陆诏

乌衣巷一带,在夏朝已经成为了一处闹中取静的清幽怀古处。王、谢两府的遗址上只有一些断壁残垣、破旧的亭子、池塘、杂乱的花园等等。江南士绅们每年都会集资略加修缮。夏朝官方萧规曹随,延续周朝的政策,对遗址地盘不加以征用。民间的修缮行为则是不鼓励、不阻拦。故而,乌衣巷一带围烧著遗址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古董字画市场,各家店铺都装潢的幽静、雅致。当然,这里也有一些茶楼、酒楼,也是采取的高雅基调,和周围的坏境浑然一体。

薛凝之一进这条街就两眼发亮,在一家书铺里看见几本南北朝时期的失传刻本后,脚步就直接挪不动了,孙承和和萧曼对此都不感兴趣,叶明净照顾大众口味,决定先行离开,留下薛凝之在此选购,约好一会儿在王、谢遗址中碰头。

时少春留了一个本地籍贯的护卫给他,便带著众人继续游览。

孙承和是俗人,不喜字画。萧曼是富贵人,这里的古董看不上眼。一行人便走马观花的纯游览。偶尔见著一些有趣的小玩意才停住脚步。不一会儿,萧曼在一家店铺里看中了一只青玉制的蜻蜓。店主人说这是南朝古董,背上有穿孔,可以系在身上做配饰,也可挂在蚊帐外,要价白银五百两。

那蜻蜓雕刻的惟妙惟肖,萧曼很喜欢,刚要开口应承,叶明净拦住了她,对店主道:”白银五百两,老板,你在开玩笑吧。我看你这只蜻蜓根本就不是南朝古董,是后人仿制的,只不过在土里埋了些日子,有了土腥味。这玉也不是什麼好玉,这样吧,二十两银子,我们就要了。”

萧曼突的瞪大了眼睛,时少春小声嘟囔著”我就知道她不是一般人”孙承和秉承上书房一贯的传统,对殿下的决定坚决支持,也跟著嚷道:”就是这样,二十两银子。”

店主立刻哭丧了脸:”您这是要我的命啊!哪能这样不讲理。”

叶明净道:”不卖就算了。

老实和你说,小爷家里有的是好玉,京城里高明的工匠多的是,不就是一蜻蜓麼。萧姐姐,回家后我找块好玉让人雕了送你,没得在这儿充当冤大头。”说完就要走。

店主一见,当下立刻道:”这位公子,二十两银子真不能卖,一百两如何?一百两就卖给你。”

萧曼的眼睛瞪的越发大了,像看见怪物一样看著那店主。

叶明净冷哼一声:”一百两,你也敢说?你这玉本身也就价值十几两,贪心不足。”转身就走。

就在她一只脚跨出店门的时候,店主叫道:”公子,三十两,三十两我卖给你,这街面上的店铺租金可不便宜,我是小本生意,还有一家老小要吃喝,真不能再便宜了。”

叶明净收住脚,转身问萧曼:”你直喜欢吗?三十两银子还是贵了,依我看顶多给二十二两,不过你若真的喜欢倒也无妨,就当花钱买个开心…”

她话还没说完,孙承和机灵的掏出一大一小两个银锭丢给店主:”喏,这是三十两,玉蜻蜓拿来。”

店主眉开眼笑的收好银子,将玉蜻蜓用盒子装好给孙承和,讨好的笑道:”两位公子有见识,小店也是有真实古董的,要不要再看看?”

“不用了。”孙承和对开始的一千两要价很不满,要不是殿下抢先出声,他差点也就傻傻的上当了,连带著对这一类店铺都没了好感。

萧曼已经彻底失声(?),时少春开怀大笑:”好了,公子小姐们,咱们该走了。”

几人一出门,就看见店门外的街上站著两男一女,气质不凡。身后跟著几个家仆。应该是将他们刚刚在店里的一幕都看在眼里了。叶明净扫了一眼那三人,发现里面有个依稀眼熟的身影,而一边的孙承和早已欢快的叫道:”大表哥!你怎麼在这里?”

叶明净终于可以断定,站在最左边的那位俊美的少年公子正是三年前见过一面的陆诏。

陆诏笑道:”我刚刚瞥过一眼就觉得像你。原想著不可能,没想到还真是你,你怎麼会在这儿?”

孙承和刚要开口,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麼,时少春过来解围:”孙公子可是见熟人?大家不如找个地方聊,别堵著人家的店。”

“对对!”孙承和立刻将话岔了过去,”咱们去王、谢遗址吧。我们约了凝之在那里见面的。”说完就抬脚带路。

“凝之?”陆诏目光微闪,好似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萧曼:”可是薛凝之?他也来了?”

“对呀。”孙承和头点的像小鸡吃米”他的学问可好了,这下可有人陪你探讨了。”

叶明净无语的落后两步,转过头看见时少春同样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小声笑著对他说:”你家这位姑爷是不是很要命?”

时少春立刻收起表情,警惕的道:”孙公子不是我家的姑爷,小人不姓萧。”

叶明净微微一笑,那边,陆诏的声音传来:”…薛凝之师传文华殿大学士廖其珍,我早已有心结交,今日得见,自是不胜荣幸。”

他的话音刚落,身边的一男一女,便回头看向萧曼,随后微微皱眉。

萧曼诧异的凑到叶明净耳边:”这两人的眼神怎麼怪怪的?”

叶明净忍笑,悄声道:”想是将你当成太女了,结果又发现年纪不对。”

几人走到遗址处后,陆诏便正式向孙承和介绍他身边的两人:”这是诏舅舅家的二表兄。”

那男子行礼:”在下杜忱。”

叶明净这边的几人连忙回礼。

陆诏又介绍那女子:”这是舅舅家的表妹。”女子福身,对著萧曼道:”在下杜婉。”

萧曼给她回礼:”我是萧曼。”

杜婉眼睛一亮:”可是靖海候府的那位萧姑娘?”

萧曼道:”正是。”

然后陆诏等人立刻就看著孙承和笑,孙承和微红著脸嚷道:”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

陆诏便不笑了,目光转到叶明净身上,大有深意的道:”这位是…?”

叶明净大方的拱了拱手:”在下岳晶。”

陆诏听见她的声音后,眼中瞳孔猛的一收缩,目露怀疑,上上下下的打量。

杜忱捶了他一下:”行了,别总盯著人家小兄弟看。”他露出和善的笑容”岳小兄弟,你看著年纪尚幼,怕是还没有十五吧。”

叶明净笑道:”杜大哥说的是,在下今年十三。”

杜忱微笑:”岳小兄弟,你可别叫我杜大哥,得叫杜二哥,我大哥去书肆买书了,一会儿才过来。”

孙承和赶紧插话:”怎麼,你们也有人去买书了啊?”

陆诏点头:”是,大表哥杜悯不喜人多,和我们约了在此碰头。”

叶明净趁机走到杜忱身边,装作好奇的样子向杜忱问东问西,和陆诏拉开距离。而就这一会儿功夫,杜婉和萧曼已经聊的热火朝天了。杜婉身段苗条,弱不禁风,今年十五,唤萧曼为”姐姐”,萧曼称她为”妹妹”。

叶明净刚刚问了杜忱一段衡山书院的生活,见前面说的热闹,笑著道:”萧姐姐和杜姐姐说的真热闹,就像亲姐妹一样。”

杜忱欣慰的看了妹妹一眼,不自觉的露出微笑:”婉儿自幼身体不好,又常年随家父住在衡山,缺少闺中好友,见著萧姑娘自然倍感高兴,再说,她们日后也是亲戚,现在理应多亲近亲近。”

“亲戚?”叶明净转身看看孙承和,恍然大悟。杜忱却接著道:”…小妹已和陆诏表弟换了庚帖,日后亲上做亲,便是萧姑娘的表嫂。”

“什麼?”叶明净大吃一惊”陆诏兄和杜姐姐定亲了?”

她的声音大了一些,后面的孙承和也听见了,连声道:”表哥,这是真的?太好了!”

前面的萧曼也听见了,先是一愣,随后露出笑容,对著杜婉越发亲热。杜婉红著脸嗔怪:”二哥,你怎麼见人就说这些。”

杜忱柔声道:”你有了好归宿,二哥心里高兴。”

叶明净回过神,立刻乖巧的道:”是啊!杜姐姐,这是多好的事啊!干嘛藏著掖著?”

杜婉羞涩的看了陆诏一眼,拖著萧曼跑向远处:”我们去别处看看,别理他们。”

“表妹!”陆诏著急的上前去叫她,结果一不小心撞到了叶明净,他立刻快手扶住她:” 啊!你没事吧?”

叶明净脸色铁青,干笑两声:”没事。”

杜忱失笑:”岳小兄弟不用自责,表弟也不用去追,就让她们女孩子说悄悄话去吧,咱们聊咱们的。”

陆诏温文一笑,放下叶明净:”我怕表妹生气。”

杜忱哈哈大笑:”表弟,你现在就如此紧张,日后岂不要成妻奴?唉----“他摇头叹气”你性子也太好了,就知道护著她,我回去后定要和母亲好好说说,不可惯得她无法无天。”

陆诏温和的道:”舅母的家教是最好的,二表哥太自谦了。”

叶明净落后两步,用力的吸气。

平复下心头的愤怒,她就知道,就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样,陆诏怎麼可能温和善良?这个阴险的家伙,趁著刚刚扶她的时候,用袖子遮掩摸遍了她的手,几个薄茧一个不落,摸的清清楚楚。

她可以确定,这人现在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所以才心情这麼好,唱做俱佳的在这里大展演技。

第109章 杜悯

乌衣巷遗址里的游客很少,他们这一群人多势众,看着很打眼,薛凝之只转了半圈就看见了.众人这时也看见了薛凝之,他身边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面色虚白,一看就有不足之症。

“大哥!”杜忱一口唤出了来人的身分。薛凝之也笑着道:“可是巧了,我和杜兄在书肆英雄略同,看中了同一本书,结果一交谈才知大家都是熟人。”陆诏笑道:“真真是巧,我也是见着孙承和的背影认出他的。大家能在这金陵府相遇,可是难得的缘分。”

“正是。”薛凝之给杜悯介绍了叶明净等人。笑着问陆诏:“......秋闱都是去年的事儿了,你怎么还在金陵?”

陆诏道:“我家的祖宅就在江对面的广陵,中举后便一直住在那里。金陵府这儿有三叔置下的宅子,两位表哥刚好游学至此,诏便尽地主之谊,招待一二。”

“表哥你中举了?”孙承和耳尖听见重点,眼睛一亮,“恭喜恭喜!你怎么没去京城参加今年的秋闱?”

陆诏露出一个谦和的笑容,道:“再等几年,我的学问还不行。对了,既然人都到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话吧,这时辰也快到晚膳时间了。”叶明净赞同:“此事甚好。”

众人移驾酒楼,找了个清静的包间。

几人排了一下齿序。杜悯二十有二,最为年长。杜忱、薛凝之、萧曼同为十八,杜忱月份最靠前。然后是十七岁的陆诏、十五岁的杜婉和同样十五的孙承和。最年幼的则是化名为岳金的叶明净。

薛凝之的兴致特别高昂,落座后就不停地夸赞杜悯学士好,见解新颖。交谈几句后,大家了解到,和陆诏、杜忱这两位去年新出炉的举人不同,杜悯十五岁中举人,是衡阳一带有名的神童。

叶明净惊讶的表示佩服:“杜大哥真是厉害。可你怎么没继续考进士呢?”杜悯温和的笑了笑:“我自幼便身体不好,当年乡试刚离开贡院大门就昏倒了。母亲吓坏了。大夫说日后不可过于劳神。会试九日八夜,以我的身体是怎么也熬不过去的。”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与淡风轻,就像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人一样。

薛凝之和孙承和立刻大呼“可惜”,薛凝之当即表示,愿意介绍名医:“杜兄,你和我回京城吧,京城太医院有不少名医,小弟都可以替你请来。”

杜悯笑着摇头。薛凝之还想再劝。陆诏开头道:“大表哥小的时候和舅舅去过京城,二叔特地请了太医院的何院使 给瞧过。何院使说,这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只能慢慢调养。”

太医院院使何长英一手医术据说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只是近些年不大出诊,就连叶明净都没让他出过手。薛凝之听到这里方打消了念头,再三可惜。

杜悯豁达的一笑:“不然。悯不觉得可惜。既然天不欲我去朝中做官,我便在乡间做个闲散之人又何妨?世间道路万千,条条都有美景。无须可惜。”

叶明净眼睛一亮:“杜大哥,你真这么想?”

“自然。”杜悯不是随便说说,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看遍千山万水的明澈。

接下来的交谈中,叶明净就发现杜悯学士渊博。他的脑子就像一个庞大的知识存储器,谈论到任何一个知识点都可以快速调出大量资料文献,几乎他看过的每一本书都能通背如流,不管是四书五经还是旁艺杂学。而且他的思维还非常敏捷,在别人刚想到答案一的时候,他已经将后续二、三、四都考虑清楚了。这人的智商绝对超过130,多么完美的基因。而且他身体不好,不能劳神。性情还很豁达。这样的人......叶明净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那边,孙承和对着陆诏不依不饶的质问:“......为什么不去京城参加秋闱?”杜忱笑着接话:“这是家父的意思。家父说我和表弟缺乏历练,考举人无妨,进士却欠缺了些,还是再历练三年的好。”

叶明净下意识的瞥向陆诏。这人竟能再忍三年?

陆诏朝她微微一笑,语带双关的道:“正是。陆诏虽不才,也知凡事量力而行。”他端起酒杯,对着叶明净举起:“岳公子,陆诏在遗址时唐突了公子,在此以酒赔罪了。叶明净注视了他一会儿,慢吞吞的端起酒杯:“区区小事。陆兄无须挂怀。”

两人喝干一杯。杜悯低声询问杜忱是怎么回事,杜忱小声说了撞人事件。杜悯眉头微微皱起,分别看了陆诏和叶明净一眼。

酒过三巡,叶明净外出更衣,示意冯立跟着替她守门。在空无一人的男子方便处解决腹胀,完事后洗干净手出来,就看见陆诏和冯立正在门外大眼瞪小眼。见他从男子出出来,陆诏吃惊的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

“这,这......”他无欲论次,风中凌乱,好似看见怪物一般的看着叶明净。叶明净神色自若的朝他点了点头,刚要求,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招呼他:“你过来。”

陆诏表情怪异的随她走到角落处,冯立依旧忠实的站在外围把风,叶明净小声道:“陆诏,你知道我是谁。”她用的是陈述句。陆诏神色复杂的点头:“是。殿下。殿下,陆诏往日多有得罪......”

“行了!”叶明净太过了解他的为人,很干脆的拦住他的废话,直接的道:“以后记牢了,别得罪我就行。我问你,杜悯可曾娶妻?”

陆诏怔了怔,立刻回答:“娶了。大表哥成亲已有五年。”

“什么!”叶明净脸色一变,“那不是十七岁就成亲了?怎么这么早?”

陆诏道:“大表哥从小身体就不好,舅母便早早给他娶了亲,如今已有两位千金。

叶明净的表情变幻莫测,半天后才道:“我知道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别露了口风。”

陆诏没有离开,而是继续道:“岳公子,我这位大表哥自幼聪慧过人。陆诏能猜到,只怕他也早已猜到。毕竟世人皆知太女殿下如今就在金陵府,今日作陪的那薛、孙、萧三人都在太女随行的名单上,他们一路唯您马首是瞻。那位护卫,对您的恭敬是人就能看出,还有您的年纪......”

叶明净“唰”的沉了脸:“你的意思就是我破绽极多是不是?”

陆诏低头:“诏不敢。”

叶明净心头不愉,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闭了闭眼,又睁开:“那就心照不宣吧。”转身走向包厢。

陆诏待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方长厂的吐了一口气。

叶明净得知杜悯连孩子都有俩了,一下子便没了兴致。这里流行万恶的早婚。照这样下去,她发现要以她这颗沧桑的心看上欣赏的男性,就只能是别人的丈夫。这点令她倍为沮丧。

席间她仔细观察了会,不得不承认陆诏说的对,遇上熟人,她的破绽极大。杜忱用怀疑的眼光看过来几次了。而杜悯则全无异状。他真的没有发现吗?以杜悯的智商当然不可能。答案只有一个,他的全无异状时装的。

所以,吃晚饭后,叶明净何杜家三人作揖道别,草草回了府衙。

洗漱完,她将绿桔等人全都赶出去,拿了酒壶和酒杯,一杯一杯在卧室自斟自饮。

“我是不是很傻?”几杯酒下肚,她将今日的事讲给计都听,自嘲的笑:“我以为自己多了些见识,就比别人厉害,能得到最好的。其实呢?比我聪明的人多的是。而那些好的,也不是都能属于我。我自大了。”

“不,殿下。”计都沉声道:“您做的很好。”

“哈!你这是拍马屁!”她拍拍身边的凳子,“坐。坐下来说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呡掉一半,很落寞的道:“其实,我一直知道,世间有这样的人。聪明、智慧、豁达、淡薄、深情。我也知道找丈夫就该找这样的。可惜,这些人从来就不会属于我。都是别人的,别人的......”语调渐渐悲戚。

计都坐到她身边,道:“殿下。您是太女,真要喜欢,一样可以得到。”

叶明净转过头,很认真的看着他:“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办法。或者暗杀,或者明着降旨。除掉他那个夫人就行了,对不对?”她笑了,抚上计都的脸颊:“傻瓜,那样只会把人越推越远,那是笨蛋的做法。”

她语声低喃,“没关系的。我只要知道世间有这样的人就可以了。这辈子,我已经拥有很多了,有些遗憾也是应该的。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我一个人占了不是?”她的手落在计都的肩膀上,咯咯咯的笑起来。

计都深深的注视她,声音暗哑:“殿下,属下可以去动手。不会有人发现了。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呵呵。是啊,可以瞒一辈子。”叶明净笑了笑,身子后仰,眼睛微阖,良久后才有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吟:“可是,我不屑去做。”

她的呼吸越来越沉,渐渐均匀。计都听了一会,把她抱上床,脱了鞋盖上被子。凝视着烛光下的睡颜。弯腰,在她的额头间落下一个轻如落叶般的吻。

第一百一十章 交谈

同一时间,金陵城内的一幢宅子里,同样是一间幽静的卧室,杜悯喝完一碗药汁,用手帕在嘴角印了印。

陆诏坐在他的对面,递上一杯温白水:“大表哥,漱漱口吧。”

杜悯接过杯子,并没有喝,问道:“今天是怎么回事?那个岳金应该是太女吧,你怎么还撞了她?”

陆诏垂下头,低声道:“我一时不小心,再者,她穿了男装,举止也没有女孩子的样子。”

杜悯皱了皱眉:“她既能做到一国储君之位,就不会是普通女子。听闻她从小和四位伴读一同长大,举止间带着几分男儿气也是应该的。你太不小心了。”

陆诏低头不语。

杜悯见他如此,放缓了表情,柔声道:“婉儿从小就同你亲近,你不必担心她使小性子。男子汉大丈夫,切不可因儿女私情耽误了正经前程。你和二弟日后都是要走仕途的,倘若今日因此得罪了太女,岂不因小失大?”

陆诏抬眼,嘴唇微动:“大表哥,太女殿下是一国储君,心胸宽广,想来不会因我无心之举就怪罪。我今天已经借酒向她陪过罪了,她好像也没有生气。”

杜悯笑了:“若是这点儿容人之量都没有,她哪里还能是储君?我生气的是你这性子。平时挺谨慎的一个人,偏偏一遇见婉儿的事就毛。”

杜悯想想,又嘱咐了一句:“若再遇见太女,平常心待之就好,切不可媚上。”

陆诏点头,转身离去。替他关上房门,吩咐值夜的丫鬟小心伺候。

出了院门,他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面无表情的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走到院门口,一个守在暗处的小厮消无声息的上前,低声道:“表小姐在里面。”

陆诏挥手让他退下,脸上重新浮现出温文尔雅。

“婉儿,你怎么在这里?”他推开房门,惊讶的看着那姿柔弱的女子。脸上立刻浮现愠怒:“伺候的丫头们呢?怎么一个都不在?竟让你在这儿干等!”

杜婉立时红了脸,连忙道:“表哥,别怪她们。是我让她们下去的。”

陆诏皱眉,随后摸了摸温在布窝子里的茶壶,见还是热的,便替她倒了一杯换掉已经变冷的残水:“婉儿,晚上天凉,喝点水暖暖。你身子不好,出门时怎么不加件衣服。可见是身边的人伺候的不尽心。”

杜婉捧着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心中甜蜜。仰头问道:“表哥,大哥叫你过去,是不是训斥你了?”

陆诏失笑:“大表哥那样好的性子,怎么会训斥我?只是和我说了些为人处世的道理罢了。你不必担心。”

杜婉面色微红,垂下睫毛:“谁,谁担心你了…”然后她就看见一个阴影遮住了眼前的光亮,陆诏走到了离她很近的地方。杜婉心脏狂跳。那人越来越近了,耳边传来他的温热的鼻息…陆诏伸手,衣袖拂过她的手腕…杜婉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然后,她手中的杯子被抽走。陆诏的身体又回到了原先的距离,柔声而坚定的道:“婉儿,天太晚了。你该回去了。”

杜婉的心脏重新恢复跳动,心头涌上甜蜜和失落。喃喃的道:“是。表哥,你早些休息。”

陆诏唤来丫鬟,给她穿上披风,又亲自提了灯笼:“天黑,我送你回去。”

杜婉心头的失落顿时一扫而空,眉间露出欢欣。陆诏将她送回院落,目送她进房后才离开。

等他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厮和丫鬟们已经将里面重新打扫整理了一番。陆诏让他们退下,熄了灯。在黑暗中静静独坐。

第二天上午,太女一行人坐船离开金陵府,朝着西林书院所在的无锡府驶去。

船舱里,叶明净单独留下计都,接过他递来的杜氏家族资料。

“咦?”她看了几行,便吃惊的发现,原来杜悯和杜忱不是一母所出。陆诏的舅舅杜归,家有一妻一妾。长子杜悯和小女杜婉都是正室夫人所生。其中杜悯聪慧,自幼便有神童之称。可惜这兄妹二人的身体都不怎么好,先天不足。常年和药罐子打交道。

而妾室所出的儿子杜忱和幼子杜怀,则都身体健康,结实健壮。可惜读书的天赋不怎么样。杜忱非常刻苦用功,以勤补拙。去年刚考中举人。两位庶子都非常崇拜他们的大哥。家庭和睦,妻妾一堂。

叶明净微微一笑。从昨天的见面来看,杜忱的确对杜悯敬重有加。看来杜归是典型的古代文人,一妻一妾,治家有方。杜悯和杜婉兄妹身体如此不好,估计和他们的母亲有关。

接下来,她就看见了根源。杜归的正妻是他的姨表妹。两人亲上做亲。杜归的岳母就是姨母。

叶明净的第一个反应是,对科学无知果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第二个反应是,陆诏同学惨了。

两代近亲混血,她可以想象陆诏日后的子嗣会艰难到什么程度。

又翻看了一下杜家的亲戚们,发现,杜家世代书香,上上代也曾有过几例近亲繁衍的案例。她沉思,或许,这就是杜悯那130高智商的由来。杜家习惯和有名望的文人之家联姻,当初愿意将杜蘅嫁给陆云,也是看中他有才华。和愿意把杜婉嫁给陆诏是一样的。

杜家嫡系的婴儿夭折率非常高。杜归正妻前后夭折过三个孩子,其中还有没正式记录的流产。所以,杜归相当疼爱杜悯和杜婉。杜婉身体不好,一般人家都不愿求娶。陆诏和她的定亲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陆诏出身显贵,勤奋好学,走的是清流科举的正途。还和杜婉从小青梅竹马。杜家对这个女婿应该是非常满意,为了女儿的归宿和日后的幸福,必将倾其全部的人脉来为陆诏的仕途铺路。说不定那位杜忱兄都排在他后面。陆诏这笔生意做的可真是盆满钵满。可惜啊!这人永远想不到成也基因,败也基因。杜家的基因给了他聪明的头脑。同样,杜家的基因也将毁掉他子嗣的健康。

“哈哈!”叶明净忍不住畅快的笑出声。

计都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叶明净笑着对他道:“我见着陆诏日后会倒霉,心下欢喜。”

计都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出声道:“殿下为何对这陆诏另眼相看?”

“哦?”叶明净兴味的看向他,“何以见得我对他另眼相看?”

计都垂下眼:“他轻薄了殿下。”

“那个呀!”叶明净笑了,“只有在意的人才会一直记着。计都,我都不在意了,你还在什么意?三年前的那次,还有昨天摸我手上的薄茧,这都是他的手段。你瞧,他一旦确定了我的身份,立刻就表示了忠心。再没有半分不妥的举动。”

“可是,他冒犯了您。”计都很坚持,“而且,他何时向您表示忠心了?”

“唔——”叶明净点头,“你说的对。他这个招蜂引蝶的性子日后是得敲打敲打。省的误会孤是那等普通女子。至于忠心么?计都,你没看出来么?他提醒了我杜悯看破了我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