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诏惯会做人,笑道:“婶婶自然是一心照顾三叔,只是三叔就是这急脾气,在衡阳的时候也是,看中了一处庄子,谈妥价钱后,顾不上天色已晚,扯着中人和卖主就要去衙门过户,竟是连隔一天都等不急。结果去了衙门一看,人家已经下衙关门了。”

孙氏咯咯直笑,道:“这宅子是给你小两口的私房,你放心,婶婶一定给你找处好的,把银子用完,让你三叔心疼去。”

说笑一番,陆诏也就退下去温书了。毕竟还有殿试关要过,马虎不得。

孙氏笑着看向一边的儿子:“怎么,可是眼热了,娘也给你说个媳妇?”

陆信满脸通红:“娘你说什么呀!”又一脸担心的问,“大哥成了婚,应该是住在府里不走吧。怎么还要弄个宅子?”

孙氏和身边的嬷嬷闻言齐声大笑。孙氏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真真是个呆子!傻小子,这私房哪有人嫌少的。”顺了顺气,“杜家,比不得那富贵的人家,新娘子想来不会有宅子陪嫁。你三叔是真心替他们小两口打算。诏儿成婚后,过个几年始终是要搬出去的。不然,等你娶了媳妇,还让他媳妇给你媳妇行礼不成?”

陆信一听大叫:“大哥不能搬出去!我媳妇要是敢对大嫂无礼,我就休了她!”

孙氏又是一阵大笑。

身边的嬷嬷道:“二公子,你这话说的!大家的姑娘,谁会如此无礼?只不过是你日后要承爵,世子夫人是有品级的。不能乱了尊卑。”

孙氏收住了笑:“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听说最近薛太夫人在给她家的小儿子说亲?要找个书香人家。可是?”

“正是。”身边的嬷嬷开始和她话家常。陆信觉得没意思,辞别了母亲,去了花园闲逛。

陆诏坐在书房里,默默沉思。

土地兼并,是指全国的大部分土地都集中在少部分人手上。这个现象根本不可能打破。什么是富人,什么是穷人?田地多的就是富人,田少、或是没田的,是穷人。想要世世代代的富贵下去,最简单的道理就是置上良田千顷。均分田地?笑话!那是土匪造反时糊弄人的口号。一旦这些造反的成王成霸了,第一件事就是给手下大将分封大量的土地,不然谁跟着你卖命?女帝不会这么傻,做这种撬根基的事。顶多是干掉几个田地兼并特别严重的典型。比如号称某半城、某半府,家里田地占了州府近一半数量出头椽子。

不是均分田地,那就是税收。

有功名者、为官者、为爵者、家中的田地都可以免税。这些豪富之家的田是不用上税的,他们家的田越多,意味着全国的税收就越少。积沙成塔,仔细算算,一国上下,至少有一半的地是收不到税的。

没错,是一半。因为还有隐藏的田地。

州府的记录上是荒地、贫地,没有出产。实际上这些却是真正的良田,收入和国家没有半分干系。这个也是近几十年来越来越多的现象。

农为国之本,她这是要固本。这个做法从皇帝的角度来说,非常正确。然而对下面的人来说,就不是了。

动这一块,触动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利益,这是一个团体的利益。贵族团体,大部分朝臣,乡绅士子。

陆诏只觉心惊肉跳。他要是开了这个口,就是站在了所有大臣的对立面。

孤臣,他会成为完完全全的孤臣,孤家寡人,到最后,等田地税收的事完了。说不定还会一刀杀了他以平贵族们的愤慨,若是这事闹遭了,半途而废,他更危险。不死就是奇迹。前例可以参照商鞅、晃错。

不当一回事也不行。

那就直接失掉了圣心。他陆诏就等着一辈子当个七品小官混到死吧。

见鬼!什么道德底线低下!陛下啊,您要我做的这事,明明是道德最无私、高尚的大贤才会干的吧!

陆诏哭笑不得,他算是明白了,叶明净是专挑棘手的事给他。不行,这事得再商量。他想来想去,去花园中找了陆信。

第一百六十八章 殿试(上)

南书房里,谭启肃穆着一张脸向叶明净汇报宫廷内帷:“…可以确定和男子有私情的宫女有八人,其中六人为掌事女官,分别在昭阳宫、长春宫以及内宫各大司局任职…”他将那八人的名字和职位报出,“还有一些女子则是被侍卫追求,个人还未表态。这其中有梧桐宫的几个…”

叶明净脸色阴晴不定的将汇报听完,翻看着全宫廷所有宫女和内监的档案。

“其心当诛”她咬牙切齿。这八个有私情的,全部二十五岁以上,其中有六个更是已经三十开外。很明显,这些yin*她们的男子是别有居心,幕后都有主子。

谭启毕恭毕敬:“但凭陛下吩咐。”一副‘您开口,我杀人’的模样。他心里也窝着火。一般来说,年纪大的宫女如果有心找个伴儿,都会和太监结成‘对食’。虽说他看不上这种假凤虚凰,但对广大的太监们来说,却是一项很重要的福利。现在这项福利快要没有了,毕竟太监们还是缺了点东西,满足不了如狼似虎的某些女子。而二十五岁以下的宫女,都一心一意的等着到年纪出宫,脑袋清醒,守身如玉。压根就没想过‘对食’的事情。

这就形成了一个对内监很不利的局面,年纪轻的看不上他们,年纪大的嫌弃他们。这还了得谭启是谁,他也是内监

“这就是人性…”叶明净缓缓自语,冷笑,“也罢,朕就成全她们。你安排一下,这八个宫女全部送给和她们有私情的男人。记住,一定要送到他们家里去,当着当家主母的面,知道了吗?”

谭启一怔:“是。”心道这位的手段看着不声不响,果然一出手就毒辣异常。先不说这些女人在那家中讨不讨得好。就说办这趟差的人吧,是谁?还不得是内监。那些内监只需稍稍说几句不疼不痒的提点,这些女子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而且这人还不是女帝杀的,是她们的情郎动的手。这样一来,宫中的女子再想有私情,就得好好掂量掂量,那些软语温存的,到底是情郎还是豺狼。

叶明净又冷笑:“拟旨吩咐下去,每年秋季时节,为求配之节。如有男子中意宫中女子,可向内廷呈报,朕会亲自过问。如是真正两情相悦者,朕一应支持,放其出宫婚配。”

谭启倒吸一口凉气。这招更毒。暗中追求宫女的男子,谁不带着几分小心思?宫女自然是在宫中才能发挥其最大的功用。一旦出了宫,和普通的女子又有什么区别?加之之前送走的那八人,没有人会质疑陛下不放人。这下,那些别有用心的男人们该头疼了

叶明净面色如霜:“爱慕,就该娶回家。很简单的道理是不是?让朕看看这里面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爱情吧”

也让这些孤独寂寞的宫女们见识一下,你们这些情郎是不是真的会实现自己的诺言。女子都爱做梦,憧憬美好的爱情。当这些美梦被打碎的时候,她们就会知道什么样才是真正的尊重和爱护。

谭启退下,走出南书房。看着春日的暖阳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之前对宫女们领取药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合着全在这里等着呢。广平女帝看似温和安静,步步退让,实则善于攻心,杀机暗藏。和先帝真是完全不一样

禁卫军统领江文道步履匆匆的走来,看见谭启的背影后愣了愣:“这是先皇身边的谭公公吧。”

身边的小太监殷勤的回答:“大人好眼力。谭公公如今是内廷总管呢”语气中有说不出的羡慕。

江文道点头:“陛下向来念旧。”

叶明净正等着他,见他来了便说起禁卫军的事。江文道汇报:“…禁卫军人数已经招至大半,各级将领已全部到任,这是名单。”

冯立接过,叶明净翻看,一眼扫过。名字和简单履历已经铭记于心。心中再次感叹,脑子好是居于上位的根本啊。

江文道说完了正事后,踟蹰了一下,想到儿子的嘱托,吞吞吐吐的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报。”

“说。”叶明净颇有些好奇的放下案卷。江家人向来不多话,这可是难得。

江文道继续吞吞吐吐:“臣长子江鸿娶妻东阳侯长女。昨日犬子告之臣,他的妻兄,东阳侯府陆诏,今次得以中榜。只是前两日得人提醒,发觉还有一文章不甚明了,只怕殿试时会出丑。还请陛下拨冗指教。”

叶明净愣了两秒,随即失笑:“竟然找到你这里来了。难为你竟会帮忙。”

江文道满头大汗。若是别人他才不会回绝。可听着陆诏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和陛下私下有来往的。宫变那夜的事,侄子江涵和他说过一些,陆诏参与了,还一同进了宫。这样的人,他能帮就帮一把。现在卖个人情,将来说不定就能挡一次灾祸。

叶明净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陆诏的顾虑,笑道:“这小子贼机灵,想来是要劝朕的。也罢,朕就听听他要如何说。你让他午时后在你府里等着,会有人去接他。”

午时之后,一辆青帷小车从思康伯府后门离开,在城中三绕两绕,来到了木狐棋社。陆诏从车上下来,跟着领路的随从来到一间雅室。广平女帝正在屋里等着他。

“这是在外面,不用行大礼了。”叶明净止住了他,语气中略带几分无奈,“称呼我小姐就好。”

“是。”陆诏拱手,“见过小姐。”

叶明净嘴角抽搐两下:“坐吧,找我什么事?”

陆诏也不侨情,直接在对面坐下:“小姐,您上次说的事,我想了一下,有几处疑问请为解惑。”

“说。”

陆诏沉吟片刻:“不知小姐是想整顿吏治,还是要清查土地。”

叶明净嘴唇轻动:“整顿吏治、清查土地、改革税收。”

陆诏刚端起一盏茶呷了半口,闻言猛的呛了一口水,差点儿把手里的茶盏甩出去。面色通红:“小,小姐。您这动静也太大了。”

叶明净不动声色,又吐了一句:“时间为十至十五年内。”

陆诏一口气缓过,拍了半天胸口,哀怨的瞥她一眼。说话不带这样大喘气的好不好。

“小姐英明,此事决不可操之过急。”陆诏镇定下来,话说的也流利多了,“臣以为,单是清查全国土地一事就非常之难。或许要花上几年的功夫。”

叶明净嗤笑一声:“陆诏,别和我玩心眼。全国到底有多少亩地,我一清二楚。别忘了,我有铜匦。”事实上,铜匦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派天波卫去查的。

陆诏一怔,强笑:“小姐神算。”

叶明净懒洋洋的歪斜了身体,半靠在美人榻上:“你的主意呢?别告诉我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诉苦的。”

陆诏咬咬牙,知道不拿出点货色是不行了。道:“既这样,就将吏部考评和土地清算结合起来,凡是土地年年减损的,考评一律是差,不得升迁、不得平调。降级处置。”

叶明净满意的微笑:“这个方案想来只有你能提出了。”

陆诏苦笑:“敢不遵命否?”

五日后,广平元年的殿试在期待中开始。陆诏跟随着人群走进御和殿。

叶明净坐在帝王宝座上,头戴十二根冕旒的御冕。晶莹的玉石遮住了她面幻莫测的容颜。大殿中偷看的士子们眼露失望,龙座上只能看见一堆华服和一顶华丽的帝王冠冕。唯有半个光洁的下巴可以用来遐想里面绝世的容颜。

众人入座后,叶明净手一挥,内监们在殿侧悬挂上这次的试题。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非常中规中矩的题目。众贡士们松了口气,纷纷磨墨下笔。

堂上的几位阁老和三个考官也松了口气,今次科考的试题有两条问题特别尖锐,他们心里一直拎着。就怕年轻气盛的皇帝想搞变法。天下平稳不易,这乱子出不起啊。

陆诏心头暗叹。女帝的这个题目,看似中正平和,实际则暗藏杀机。要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除了民间教化外,朝廷还需要有大量的钱财调拨。钱从哪里来,从税收里来。真是…

他按下心神,端端正正的书写。

最后一人交卷,主考官林珂现行阅卷。他看完一份,书写上自己的评价,交给副考官,副考官也是写上各自的评价,转交廖其珍,其后再在剩余的人手中传阅,每人都需给评价,最后才落到叶明净手上。

叶明净看了几份卷子,笑吟吟的问众考生:“朕有一问,众卿可各自酌情回答。”

清越的女声回响在宽广的大殿。众考生精神一振。心知肚明,刚刚是笔试,现在这个就是面试了。人人打点起了十二分精神。

“诸卿在卷中书描写的祥和盛世令朕颇为心动。”她取出一份卷子,“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孔子的话引用的倒是不错。只是,倘若这一地之处,人人都只一日一餐度日,身着麻衣褴褛。又该如何保证年老无依者有所养,年幼丧亲者有所育?这位考生呢,你来说说看。”

一位相貌堂堂的男子站了出来,不卑不亢的道:“此地民生如此贫瘠,当先治贫为重。或是土地不丰,或是荒年遭灾。总需使得民众生活有所保障,方可实现大同之世。”

“说的好。”叶明净轻笑,“只是若是一县之良田历年总在减少,百姓生活愈发困苦。卿以为该如何呢?”

垂着头的陆诏轻轻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六十九章 殿试(下)

“为官者,当首重民生。广开良田.....”一殿之上,好些人在侃侃而谈。叶明净的表情谁都看不见,只能从专注的神态上半段她正在认真的倾听。

实际上叶明净这时心里正在骂,骂这帮纸上谈兵的滑头。说了半天全是空话。听着好像个个都是栋梁的样子,她敢保证,这里面没一个人知道如何从土质、气候、灌溉、各类农作物的生长期上来判断一片土地到底种什么最合算,如何种能得到最大的效益。

不懂不要紧。她招的也不是农科学家问题是你不懂就不要装懂好不好?而且她刚刚明明就说了“良田历年总在减少”。这帮家伙怎么没一个人提一句了?不是说当臣子的都要揣摩上意的么?你们自己看看,合格吗!陆诏呢,这家伙是不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了?

“陛下,学生有一言。”人群中传出一个沉稳的嗓音。众贡士下意识的侧开身体。说话的人显露了出来。

此人一出现,众人就不自觉的赞叹一声,好相貌!只见他一身浅蓝色长衫,镶墨蓝色衣缘,面如白玉、发如乌墨、眼若星辰,朗朗而谈:“陛下适才所言‘良田历年总在减少’,学生听了深为忧虑。良田税收,乃是国之根本,年年减少。如此一来,百年之后,我大夏竟无可用之田地了....”

叶明净呼了一口气,心说你总算出来了。

在一边给内阁挥笔记录的薛凌之诧异的抬头,这人竟是陆诏?怎么说这样的话,疯了吗?不对,陆诏不是这么鲁莽的人他若有所思的抬头看向叶明净,十二根冕旒后面,女子的面容忽隐忽现。

陆诏的言辞并不激烈,却句句影射干远门失职忘本。没几句后,他话锋一转:“学生一介书生,见识浅薄,今日斗胆妄言,盖应忧心我大夏百多年江山,即已发现忧患,难道还将此忧患留于子孙后代吗?亦或子孙后代愁苦于良田数目之时,追溯前缘,知晓竟是由广平年间开始。学生想起彼时情景,心下惭愧,不能解忧患与初发之时,是为无远见....”语声怆然,开始打悲情牌。

陆诏的策略很简单,直接将后果铺陈开来给你们看。上医治未病,真到了土地兼并严重的时候,再整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时一闹的动静就大了。叶明净今年才十七,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忧患定会在她的任期内爆发。现在的内阁四人到那个时节或许已经退休致仕了。倒霉的是那一届的内阁。可但凡官员,谁不会推卸责任?陆诏给了在场的众贡士们一个思路。

可以预见,未来的内阁阁老一定会在这些人或是下几届当中产生。当朝廷遇到土地隐患爆发的时候,那一届的内阁就有了推脱的借口。

他们可以说这危机是从广平元年开始的,不是我们无能,实在是在很久以前就有病了啊。当时的内阁阁老们不愿治。到我们这时,病才爆发出来,我们有什么办法,责任不在我们。

而女帝是一定会赞成这种言论的。因为只有这样,她的政治才没有过失,过失是广平元年的内阁。广平元年朕才十七岁,刚刚登基,不是阁老们说了算么。缺乏远见,任凭危害社稷的祸事蔓延。这样一来,这四位阁老一生的政绩和清誉全都毁了,史书上也会有记载。

这个问题,陆诏不提也就罢了,他既然在新皇登基第一年的殿试上提了。史官就一定会记载。到时候就是明明白白的证据。在座的新进贡士们也不是傻子,只要日后有关于土地兼并的问题爆发,她们第一个就会想起今天。可想而知,他们会理所当然的将责任推诿。

内阁除非有动作,如果什么都不做,迟早有一天会引火烧身。告老退休都没用。

很典型的陆氏风格,不和你们谈什么大义,咱不是愤青,他直接从切身利益下手,动用威胁。

机灵点的考生已经一脸若有所思。方敬气的胡子差点没被吹飞。董学成大吃一惊。由于有几分远亲关系,他知道陆诏这个人几分的。他在殿试时能来这么一出,就一定有天大的好处,会是什么好处呢?

廖其珍却是看陆诏很顺眼,认定他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后生。

林可是早早就知道叶明净在关注土地兼并的事,心中直道这小子运气大好了,话说到了陛下的心坎上,这次殿试的名词只怕逃不出一甲。

叶明净心下大块。陆诏果然好用。是不是真的忧国忧民她不在乎,只要能将事情办成就行。为着私利还是为着天下,晓以大义还是威胁利诱,那又有什么关系?黑猫白猫,能捉到老鼠就是好猫。

该次殿试圆满结束。

贡士们退下后,叶明净将考官和阁老们招到南书房,讨论今次的录取名次。按照考卷的笔试名次,陆诏依然排在第五名。叶明净道:“此人见识不凡,心怀大义。比那些官面文章做的漂亮的人强多了。”(请勿插楼)

林可拱手:“此人的确有才学,文章做得好只是片面之功,古往今来,许多能吏者往往不善文章诗词。”

廖其珍也抚须:“那小子谈吐不俗,风采脱尘。比许多小家子气缩在角落里的强多了。酌情将名次提一提也是应该的。”

方敬一脸平静:“不知陛下想将此人排在何位?”

叶明净笑:“探花郎怎么样?这么俊俏的少年郎,理当探花。”

廖其珍哈哈大笑:“妙,妙!探花郎,陛下圣明。”

方敬一愣,他原以为女帝会给个状元的,没想到是探花。一甲最后一名,比陆诏的笔试第五名推前两个名额。虽然是恩宠,却并不过分。

董学成目光一闪,虽说只是朝前两个名次,可这一甲和二甲绝对是两回事。候府探花郎,还是陛下亲自提拔的。前途无量。呵呵!难怪宁可得罪他们也要说那番话了。他心头暗忖,看来得让媳妇回一趟娘家。

林可也笑了:“这么俊俏的探花郎,游街的时候只怕要被女子们的瓜果娟帕给淹了。”

廖其珍兴致勃勃的谈起了当年美男子陆云被人围观的盛况:“.....魏晋古风再现,子不逊父亦....”

说笑一会儿,叶明净趁热打铁,提起了良田逐年减少的事:“...方卿家,内阁好歹拟出个章程来,别再这么耽误下去。”

方敬苦笑:“臣遵旨。”

下衙后,董学成早早的回到家,问家人:“少爷回来了吗?”

这个少爷指的是他的长子,礼部仪制司主事,董康。董康的妻子孙皎是庆国公孙显的嫡女。而东阳侯陆震的妻子恰恰是孙显的妹妹,孙皎的姑姑。

当初结这门亲的时候董学成一家并不情愿。这小两口是背着老两口私定终身的,董康非要娶孙皎,父亲不松口他就谁也不娶,父子两互不让步,倔了好久。后来承庆十五年秋天,因着六皇子落水身亡,先皇只余一女。宫中再次开始选秀。庆国公孙显亲自登门,送上重礼。拜托他同意小两口的婚事。董学成一来被他的爱女之心打动,而来也看不得儿子自打得了选秀消息后,悲愤欲绝的落魄相。便松口同意了这门婚事。

现在想来,真是世事难料啊。

董康早就回来了,他是五好青年,从小就喜欢黏在家中。娶妻后更是如此。除了去礼部上班点卯,就是在家中折腾。把个夫妻两住的院子整的跟人间仙境似的。屋子的墙壁上爬满了常春藤。花架子搭了满院,串串紫藤花开。董康坐在花架子下的石桌边,拿着刻刀教九岁的长子刻印章。

董学成叹了口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顾缉是同病相怜,都只能指望孙子了。

董康见着父亲回来了,大吃一惊:“父亲?”另一个嗓音再喊,“爷爷。”

董学成笑着问了孙子几句课业,让他退下。坐在桌边,一脸肃穆的对儿子道:“今日殿试,出了一位敢言之人.....”

董康听完父亲的话,吃惊的道:“陆诏?他看着挺稳重的,怎么会如此莽撞?”

“他可不是莽撞。”董学成呡了口茶。刚好看见孙皎端了新茶和点心过来,对媳妇点点头,道:“你抽空回一趟娘家。别的也别说,就告诉陆诏,他被陛下点了探花。”

“探花!”孙皎惊喜交加,“别的大人没有意见吗?”

董学成笑了笑:“又不是状元,探花能有什么意见。这点面子都不给陛下,那还了得。”

孙皎行了礼,退下去急急忙忙的准备了。

董康看着父亲:“可是陆诏要被重用了?”

“难说。”董学成沉吟,“看着是说土地兼并,内力这事还关系到吏治。动一发而牵全身,一个不好就会出大乱子。就看陛下心里的主张是什么了。”

董康面色难看:“难道要变法?自古以来,哪个变法是好相与的?这好好的太平盛世,变什么法?”

董学成叹气:“现在是太平盛世不代表永远是太平盛世。从道理上来说,陆诏的见识是没错的。只是他虽然正确,却不代表能安然无恙的进行下去。这里头牵扯的东西太多了。陛下心急了啊!”

和董家父子一样,此刻无数的人谈论着陆诏在殿试上的言论。他的那些话,好似投进湖水中的石头,掀起波澜无数。

两天后,殿试榜文出告。陆诏赫然排在一甲2第三名。探花郎。

第一百七十章 张之航(上)

探花郎的喜讯传到东阳侯府,整个府里都沸腾了,太太亲自下令,要大摆筵席,欢庆三天。还亲自领了陆诏去后园的小祠堂,向陆诏的牌位汇报喜讯。侯夫人孙氏忙的比陀螺还晕,深恨自己为什么没早早娶一房儿媳妇来帮忙。逮着陆诏时就问:“你娘他们什么时候到?”

后院妇人忙的是锦上添花。前院的男子却在喜庆中多了几分保留。陆诏的殿试言论下去后,女帝和内阁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照常安排事务。似乎这事就这么算了。可陆诏的探花荣宠又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昭示着女帝不会永远沉默下去。

这样的等待是最心焦的,各方面的势力开始动用人脉,企图探查内幕。

茂国公世子、御林军统领王安园找了御林军中的一位左郎将叙话,此人是他的心腹。在和副统领秦肃的争权夺利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今不比往常,宫里的消息难打听的很。”该郎将坦言他的难处,“陛下给内廷下了旨意,凡是有意求娶宫女的都可去尚宫局登记,秋天的时候酌情统一发放宫女婚配。尚宫局设了个大牌子在那里,一年四季任何时候都接受登记。宫里的宫女个个识字,谁求娶了谁一眼就能看见。”

王安园吃惊:“一年四季都挂在那里?”

“是啊。”该郎将叹气,“哪个男人不讲究点脸面。那大牌子挂,全后宫的人都能看见,这么一来就和下定差不多,万不能始乱终弃的。哄哄女孩子没什么,娶回家就…”

王安园沉了脸。只怕这些男子为了脸面,也不愿自己的名字终日被人观赏。女帝这一招的确歹毒。

郎将继续叹气:“现如今想求宫女们传递点儿消息,她们开口就是‘妾身又不是大人家中之人,为何要替大人办事?’”他不停的摇头,“倒是求着帮助照顾宫外家人的还顶用场。”

王安园面色不虞的送走了该郎将。京中勋贵之家最近的情形都一样,宫中的打探没有成功的。

男子们的担忧丝毫不能影响女人们的兴奋。一甲游街的日子到了。

陆诏自从当上探花后,郁闷得事情一件跟着一件。先是在候府祭拜陆云,人人讨好太夫人,夸耀大老爷终于有个好儿子继承香火。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之后的琼林宴还好,是社交。属于他的擅长。再后面的身披红绸、打马游街,则就是他厌恶的了。原因无它,来来往往的人都夸赞他有乃父之风,顺便回忆陆云当年在街上被女子围观的盛况云云。

状元郎罗士涛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虽然也是一表人才,却架不住年纪在那里。有妻有子,在这个时代属于中年人。众人最多赞叹一声有气质、有风度。榜眼马致忠虽然也是二十多岁,可惜长的较为丰润。脸圆圆的,一团和气。唯有陆诏,年方弱冠,风神如玉,锦袍佩绶。哪怕淹没在人群中都会不自觉的绽放光华。更何况是打马游街?

京中的女子们兴奋而狂热的用眼神追随着他。在打听到探花郎未婚的时候,忍不住一阵兴奋。在听见他已定亲后,又忍不住捶胸扼腕。大喜大悲,皆因一人。才学这东西,百姓们看不见,但他们看得见陆诏的俊脸。

偏偏他又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于是人们自动自发的将他的才华凌驾于三人之最。

年轻、英俊、出众的才华、尊贵的家世、光明的前途。陆诏的身上的光环满足了任何一个未婚少女的幻想。至于他父死母改嫁的瑕疵,在女性特有的柔情下,反而成了加分的魅力。

杜婉在来到京城后,深深的感受一到了这一点。无论是哪家的闺秀,只要一听说她是陆诏的未婚妻,那眼光立时就变了。妒忌、羡慕、失望、不屑等等。

在这种氛围里,她有了一种紧张感。她的未婚夫婿在被众多女人窥视。

杜婉的紧张没人注意到,此次来京的只有杜家夫妇和嫡子嫡女。大儿媳、小儿子、两小孙女以及姨娘等人都在老家。派的上用场的女眷只有杜夫人一人。她在京中又要收拾新宅,又要忙着筹备婚礼,忙的团团转。

杜家的男子们则另有它事。

“为什么在殿试上说那样的话?”杜悯一脸肃然的在书房问出质问。

陆诏垂头不语。

“可是有人在拉拢你?”杜悯一针见血,“你刚刚入仕,就招惹朋党。怎么这么糊涂!”

陆诏抬头,眼神清亮:“大表哥,我不会站错队的。你不用担心。”

“你说什么!”杜悯震惊,“你真的加入朋党了?是谁?哪个阁老?”他略一思索,“林阁老?”

虽不中亦不远亦。陆诏依旧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