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凝之抱着一摞子宗卷走进来:“这是十五年前各府州的田地数量,这是两年前丈量的田地数目。”他放下宗卷,一眼瞥见了桌上的任职文书备份,黄陌任职丰华县令。

“很奇怪吗?”叶明净坐下啜了口茶,“朕选了他。”

薛凝之想了想,老实道:“是有些想不通…陛下知道他是谁的儿子。”

叶明净微笑:“不错。他是黄庸行的儿子。其实黄庸行当年也不是故意针对朕,他针对的是朕的性别,黄陌一直不认为他的父亲错了。他蛰伏待发,为是的振兴农业。在他的眼中,朕只是一个善用诡计的君主。只是情非得已才效忠罢了。”

“那是他目光短浅。”薛凝之立刻接口。

叶明净笑:“凝之,的人家,家风严谨。黄家几代长子嫡系都没有妾室,黄陌不是目光短浅,而是他生长的环境太干净了。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孩子,如若能经受住现实的考验,便会傲骨铮铮,坚不可摧。”

薛凝之一怔,然后沉默。

叶明净也静默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凝之,你该娶亲了。”

薛凝之一震,猛的抬头,目中投射出惊愕,哀伤。

叶明净柔柔的看住他的眼睛:“凝之,你该有一位善良,智慧,能干的妻子。她可以给你生儿育女,她可以为你主持中馈,她可以为你孝敬父母,她可以与你白头偕老。”

薛凝之闭了闭眼睛:“臣知道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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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庆二十六年的新年终于来到,除夕之夜,勋贵之家和三品以上的官员需至宫中领宴。承庆帝在时,比较体恤下臣,意思意思的吃喝两口就让他们回去守岁了。除夕夜,本就该和家人团聚。

叶明净萧规曹随,戍时一过,就开口表态,诸卿家可以回去了。

方敬领带着众文臣进言,这是先皇故去后的第一个除夕,臣等还是应守足规矩,等候名声敲响,新来临的好。

叶明净经他一提醒这才想起,子时过后,新的一年就是广平元年了。这些大臣和勋贵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上面缺礼。便颔首同意。

除夕夜的宫宴需夫妇二人一同参加。往年都是皇帝和男子们在一处,皇后和命妇们在另一处。今年有些不同,新皇是女帝,无需避讳臣妇,内命妇不是太后就是太妃,没有年轻女子,故而叶明净命内侍将筵席摆在了西苑最大的国宴厅,男男女女坐了满满数百桌,戏台上表演着歌舞,比往年热闹许多。

懿敬太后一边笑着接受众人的敬酒,一边不动声色的瞥过在场各位的青年男子。

懿安太后和她也差不多。

说来好笑,除了个,别几个年迈丧偶的,来这里赴宴的人都是成双成对。唯有皇宫中的这群女人,穿的最好,首饰最昂贵,容貌在同龄人中皆属上层。却偏偏都没有男人。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叶明净几乎要笑出声来。

齐靖过来给她敬酒,身边跟着郦氏:“陛下,祝我朝来年风调雨顺,四海皆平。”

叶明净和他喝了一杯。

然后是萧炫带着梁氏上前,也说了些祝福的话,叶明净又喝了一杯。

懿安太后在一边看着就有些心酸。她的女儿,本不应如此形影相吊,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王安园坐在角落处,看着最高台的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不施脂粉的素着脸,头上带着双龙紫金冠,身穿黑色绣银,朱红夹黄的龙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和臣子对饮。

再回头看看身边的妻子, 接品大妆。和这屋里的百余名女子一般模样。

他拽她起身:“走吧,我们也去给陛下敬酒。混个脸熟。”

今晚的每个人都会给新皇敬酒,为的就是混个脸熟。叶明净也知道她的任务是尽快记熟这里的每一张脸,酒只要抿一抿,意思一下就行。唯一庆幸的是她只需记男人,男人不化妆,长相各有特点。

武成伯顾缉来敬酒的时候,她特意看了一下顾缉的妻子。

长的很端庄,对着新皇一脸得体的笑容,以求给自家丈夫及儿子加分。

这就是女帝的第二大好处了。外命妇们对着皇上统统笑颜如花,要多甜有多甜,换了个男皇帝你笑笑试试?

世子顾朔是第一次见到叶明净,惊讶的嘴差点合不拢,心道,怪不得老三给她卖命呢。这么个美人,又是皇帝,若能春风一度,便是死了也值得。

叶明净看在顾缉是大功臣的份上,对世子顾朔很温和的勉励了两句,还笑了笑,顾朔只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酥了。很豪气的干掉了杯中酒,深恨这酒太淡,不能显示出他的豪迈气势。

一旁的顾缉气的脸都青了,叶明净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就像男皇帝不会因为有女人喜欢他而生气一样,她也等同。毕竟顾朔算是没什么心眼的那咱人,惊艳归惊艳,目光中没有猥亵。

这座宴厅里和顾朔一般想法的人,不止一个。

方敬摸摸自己的胡子,开始忧虑,文臣还好一些,能做到三品的,基本上孙子都有了。勋贵家的嫡子们就不一样了。为了混个脸熟,今晚几乎所有世家的家主都带了他们已经成年的孩子来赴宴。虽说这些人都有妻子相伴。可男人就是男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陛下又是那样的相貌。前景真的很令人担忧。

终于酒敬的差不多了。叶明净坐在高位,微微含笑,她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喜怒不形于色哪里及得上温文含笑来的好。她是好,没必要非得弄的和男人一般。让他们忘记自己的性别不若让他们迷惑于自己的性别。

新的名声终于敲响,浑厚悠远的京城上空回荡,昭示着广平元年的到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 贴身宫女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先皇去世的阴影,随着广平元年的到来,终于消散的一干二净。

京城中恢复了歌舞升平,大大小小的人家说亲的、成婚的也开始忙碌起来。

薛凝之向母亲表达了要娶亲的意愿。杨氏吓了一跳:“你说真的?怎么这么突然?”

薛凝之淡然道:“母亲就别想其它的心思了。您念叨的那人,不能于我生儿育女、不能于我主持中馈、不能于我孝敬父母、不能与我…”他语气顿了顿,“您明白了吗?”

杨氏静默,随后叹了口气:“也是,何苦委屈我儿。母亲这就为你说亲。只是咱们家现今不如以往,你的亲事怕是有些难说,得细细寻访。”

“无妨。”薛凝之一脸无所谓,“母亲拿主意就是。也不必非要那等才华横溢的大家闺秀。只要心性人品好便可以。”

杨氏点头。心道,有什么才华比得上治国之道?有什么气度比得上一国之君?她得找个完全不同,安分守己的女子才行。

便又道:“既如此也不必苦了我儿,回头我让你嫂子给你挑两个人先放在屋里。”

薛凝之愣了愣,想起了叶明净在南书房的话。‘的人家,家风严谨。黄家几代长子嫡系都没有妾室…’又想到她对黄陌的评价,心头翻涌:“不必了。我不要房里人。一切等娶亲后再说。”

杨氏想了想,这样也好。没有房里人,说起亲来砝码更重些。反正等日后再添人也是一样。

薛凝之又道:“母亲可将范围开阔些,不必总盯着勋贵人家的女子。那些,家风严谨人家的女孩儿也是很好的。”

杨氏无语。刚刚不是一脸无所谓么,怎么还有这么多要求?转念一想。这个幼子从小聪慧,喜爱读书。找个有共同话题的妻子也有助于提升夫妻间的感情。遂道:“那母亲便给你问问。”

薛凝之又指点:“廖太傅是儿子的恩师,在文人中颇有名望,母亲可去向他的夫人打听一二。”

杨氏彻底无语。深深怀疑儿子其实早已看好了人,只是需要她跑一趟而已…

正月过完,叶明净就开始忙科考的事。一般来说,新皇登基都会加开一期恩科,作为自己的人才储备。广平元年恰好轮到了三年一度的春闱,便不用加开,按正常程序走就行。

主考官她钦点了林珂,这个问题上没人敢和她置喙。副考官两名却是听了内阁的推荐,从翰林院调了两位侍读学士。拟定考题的时候她有些百感交集。

如今她的宫廷中人员出奇的少,再加上她是女人。内务管理上竟做到了如铁桶一般。由于宫中主子稀少,今年的太监采买计划叶明净给削掉了一大半。并指示,以后不必每年采买年幼内侍,改为隔五年一次即可。而稍微有点儿心气的宫女,都把目光放在了满岁出宫上。这又是女人当皇帝的一个好处。

去年的放宫女出宫一事被意外耽搁了下来。今春的时候,两位皇太后抽空和叶明净提了提。

说道这里得提一下后宫的管理。懿敬太后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兴致。她都管了二十几年了。很爽快的分了一半的权利给懿安太后。叶明净猜测,这和她住在外廷的梧桐宫有很大的关系。外廷的用度向来后宫不得参与。内廷除了两个太后,其余的太妃都窝在赡养园里呢,用度是定死了的。没了男人,女人之间还有什么好争的?

夸张一点说,现在的内廷后宫,和前世旅游淡季时的公园差不多,人可罗雀。晚上出了昭阳宫和长春宫,放眼望去,清一色黑压压的宫殿。胆小点的宫女都不敢独自走夜路。

太监和侍卫们这时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要是个男皇帝,大家还避嫌着点儿。女皇帝,外加她还不住在后宫。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无数野鸳鸯横空出世。叶明净听说后都要笑翻了。

压抑人性本来就是有违天和之举。她没有严加制止。而是给钟秀儿在太医院单独辟了一块地方,让她给宫女们看病、定期检查身体。顺带发送避孕药丸。左院判钟若严听说后,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当即提出要退休回家。叶明净好生劝慰了一番,商量到最好换成了由钟若严的儿子、钟秀儿的父亲来太医院接替父亲。

宫女发放这种事原本不必麻烦叶明净,两位太后提及的原因是梧桐宫的大宫女杏儿在此次发放的名单之中。

懿敬太后提醒她,“杏儿是贴身伺候你的人,不能随便让她回乡。出宫嫁人不要紧,这夫婿的人选得由你来安排。”

叶明净此时已不是在西林书院的小姑娘,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杏儿不比小桃,必须得嫁给她的心腹才行。可问题是,她的心腹都身份高贵,杏儿嫁过去便只能做妾。

“这算什么问题?”懿敬太后错愕万分,觉得她的顾虑简直匪夷所思:“谁还愿意嫁给穷小子过苦日子不成?你身边的宫女,即便是做了偏房,又有谁敢小瞧了?还可以替你笼络重臣,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么?哀家看那个林珂就很好,儿女皆已半大成年,威胁不了大妇的地位。不会闹得家宅不宁。”

“噗——”叶明净一口水喷了出去。“林,林珂?”

“是啊。”懿安太后也赞同,她向来偏爱美男子,“除夕宴上我也见过了,真是好相貌。品貌端庄,风度儒雅。是难得的夫婿人选。他的年纪也和杏儿正好相当。”

叶明净苦着脸:“朕以为但凡有些办法,女子都是愿意为正妻的。”

懿敬太后嗤之以鼻:“正妻?杏儿多大年纪了?能嫁谁做正妻?要么是填房,要么就是穷的娶不上媳妇的人。即便是填房,那也是普通小民,哪有堂堂三品大员的偏房来的风光。你若不信,就去问问杏儿,哀家可以保证,她一定会选林珂。”

叶明净直到走出昭阳宫,耳边还轰鸣着懿敬太后的话:“嫁给林珂,她日后生的儿子就是少爷,女儿就是正经小姐。嫁给那些贩夫走卒,生下的孩子给三品大员当家奴吗?说出去都是丢你的人。让人寒心!”

叶明净的内心已经被说服了。她招过绿桔:“你去问问杏儿自己的意思吧。看她怎么说。”

绿桔微微叹息,轻身步履的去了。晚上替叶明净更衣的时候,道:“杏儿说,她听陛下的吩咐。”

叶明净失声大笑:“听我的吩咐?我能吩咐什么?吩咐她给人做妾?”声音越见凄凉,“也罢,她既有这心,朕也不能拦着。谁没有追求过好日子的权利呢?女人想过好日子,嫁人是唯一的途径。”

第二天说完科考的事宜后,便单独留下了林珂,让身边伺候的众人退下。

林珂见这阵仗,吓了一跳。面色肃然。

“蒙石啊,你不用紧张,没什么大事。”叶明净吞吞吐吐,自觉像个拉皮条的,“朕想问问,你家中可有妾室?”

林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在女帝手下当官还得守清规戒律?小心翼翼的答:“臣家中有一妾。”

“是吗。”叶明净大大的松了口气,这就好。要是林珂和他夫人情比金坚,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再换个人问?让她死了吧!

“咳咳,最近宫中要放出一批年满二十五的宫女。林大人可知此事?”

林珂继续莫名:“臣略有耳闻。”“咳咳。”叶明净又清了清嗓子,“朕身边有个贴身伺候的宫女,也在放出去的人之列。蒙石…”下面的话她不说了,目光期颐的看向他。

林珂揣摩上意:“陛下可是想给她找一户妥善的人家。”贴身宫女,自然是知道的宫廷内幕较多。处理起来的却要小心。

“是啊,是啊。”叶明净满心欢喜的等着他开口讨人,“杏儿长的很漂亮。蒙石也是见过的。”

林珂真心诚意的出主意:“依臣之见,不妨将她赐给顾朗顾校尉,顾校尉的夫人刚刚生下麟儿,正好需要人照顾。顾校尉在军中,陛下放个身边的人也可安他的心…”

“咳咳咳!”叶明净拼命的咳嗽,打断了林珂的阐述。哀怨的道:“林大人,杏儿今年二十六了。朕觉得应该给她找个年长些的男子。”

年长?林珂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呆滞的半张了嘴。

那意思是:我?

叶明净眨眨眼:对啊,就是你。

林珂崩溃。这叫什么事啊!要是没那先前‘有没有妾’的那一问,他或许还会自作多情一下。可陛下偏偏问了。事情还不是明摆着嘛?他有妾了,所以轮不到他。故而他特意挑了没妾的顾朗出来回话。陛下,您这是耍人那!

叶明净微红着脸道:“朕想着,既然蒙石已经有了妾,定然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林珂几乎要吐血。这都是什么逻辑?

话已说开,叶明净便不想再纠缠。慌慌忙忙的快刀斩乱麻:“这样就太好了!朕回头就把人送去爱卿府上。爱卿回去吧。” "

林珂直到回到文渊阁,脑子还是一团乱。董学成见他脸色不大好,关切的问:“可是出事了?”

林珂摇摇头,随后用帕子捂住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猛笑。肩膀不停的抖动。

他们的陛下,真真还是个小女孩子。

而叶明净回到梧桐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对着素洁、花雕、绿桔宣布:“从今天起,朕的一应贴身伺候全由你们打点。年轻宫女一个都不许用!”她再也不要当拉皮条的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落榜

二月十六是叶明静的生日。过生日,人人都不陌生。上辈子岳晶晶除了十岁和二十岁两次整生日,请亲朋好友在饭店吃宴席外,其他几年中也就是一碗寿面、几盘小菜的过去了。有了男朋友后则是天了蛋糕。

叶明静就不一样了。先前是公主,后来是储君。那生日过的,大摆筵席、歌舞戏曲。但凡在京城混出个头脸的人,都得给她送生日礼物。叶明静一开始是受宠若惊,后来就变成了麻木。这样的生日宴会已经演变成了一种社交。

等她做了皇帝以后才发现,以前的那些庆祝都是小儿科啊,小儿科!和父皇大人一样,二月十六这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因为她的出生,硬生生的变成了一个国家性的节日。万寿节。

新皇登基的第一个节日,自然是安排的热闹非凡。一大早开始,就由文武百官和有爵位的勋贵们轮流给她贺寿。

叶明静肚子坐在高高的位置上,心中异常窘迫。他她才虚岁十七,有必要用“贺寿”这样惊悚的字眼吗?

刺绣、玉雕、书法、奇石、各式各样的礼物被一一呈上。天子富有四海,又是少年人,好新奇。故而大多数礼物都走了猎奇路线。不求贵重,但求最奇。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送不出来的。白孔雀、大熊猫、小老虎、小猎鹰....蜀州布政使,云南布政使,其实你们家是开动物园的吧

石榴图的秀屏送子观音的绣像、白子袄、百子裙、百子帐子.....各位世家夫人,你们是多子多福想的走火入魔了吧

叶明静如同机械木偶一般枯坐半天,重复的叫唤着:“好!赏!好!赏!好!赏...."一直表演到未时四刻,赐宴仪式结束。万寿节后便是三年一度的春闱科考。

贡院大门再次打开,迎接全国各地的举子。十年寒窗,成败在此一举。

陆诏提着考篮,跟着大部队鱼贯入场。贡院的大门在最后一人入内后轰然关闭。九天八夜后大门再次打开,形销骨立的考生们面色青黄的鱼贯而出。早驾了马车在一边等候的陆忠高声喊道:“少爷,大少爷,这边!”

陆诏的形象还算不错。面色有些灰黄,两眼布满血丝。除此之外倒还算整齐。见自家的马车来接了,挽了一旁的杜忱:“接咱们了,一起回去。”杜忱是东阳侯府正经的姻亲,这种时候也就不矫情了。跟着陆诏奔到车上。车帘猛的一掀,一个俊俏的少年钻了出来,两眼放光:“大哥,杜表哥,你们考得如何?”此人正是东阳侯的嫡长子,陆信。

陆诏拽着杜忱挤进马车,往厚厚的软垫上一倒:“二弟,什么也别问我们,让我们先睡一觉。”话刚说完,两只眼皮就粘在一起在分不开了。杜忱也是抱歉的一笑,倒头就睡,实在是累狠了。这九天八夜下来脑子一直高度紧张、高速运转。一旦放松就觉得两眼模糊。他自觉能自己走出考场就不错了。轻微的鼾声很快响起,陆信傻了眼:“真睡啦!”陆忠心疼的道:“二公子,科考可要人命呢。老奴听说,这每一届都有人昏倒在考场。要不独家大公子那么好的学问,怎么连个功名都没有呢?”

马车驾起,飞快的驶向东阳侯府。陆信在车厢里上下打量两人。不得不承认,就这十天不到的时间里,这两人的确脱水一般的快速干瘦下去一层。青色的胡渣根根杂乱的冒出下巴。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幸好自己命好,无需如此辛苦。

考试的结果很快出来了,叶明静扫了一眼榜文,笑着让人贴出去。“把他的卷子给朕看看。”她毫不客气的向林可伸手。陆诏竟然排在了第五名。林可将陆诏的试卷抽出,道:“他的破题和论点十分的好笔下功力也扎实,博学多闻。可惜行文间锋芒毕露,锐气太过。若是能文风平实、严谨些,成绩还能再好。”

叶明静看完卷子,笑:“平实?严谨?那就不是陆诏了,这小子圆滑得很,瞧瞧这里,朕的题目是全国课收税的土地为什么会越来越少?他倒好,给朕来一通屯田开荒、休养生息?养他个屁!”她愤愤的骂,“这小子就是花头!怕得罪人!”

林可知道这个问题直指土地兼并,苦心劝道:陛下,土地意识不可操之过急啊” “操之过急?”叶明静放下会员的试卷,叹了口气:“朕从来就不急。心急是办不好事的,朕只是遗憾,泱泱大国,数百考生,竟没有一个人能想到治国良策。”林可笑道:“陛下此言差矣,此次录取的众人中,有不少靴子见识新颖。引经据典,条理分明。”

“见识新颖?”叶明静冷笑,“无非是屯田?开荒?少征税?狗屁!”她越想越气。条鞭法、摊丁入亩、士绅纳粮.....这是她勉强因为看电视记得的几个新法。原以,这届考生里好歹有那么一两个才华横溢的,能碰撞出同样的策略吧。结果可好,一个都没有这些还都是古人想出来的新法!农业都是这样。商业、国防什么的就更别提了。

“啪”她又狠狠的枪毙掉一份卷子,狞笑:“西域边疆蛮夷之族不足畏惧,应用我泱泱大国的气度去感化。。。?放她娘的狗屁!”她叫骂,“这种东西,这种东西....”气的手发抖,"你们竟也录取?"

林可不知道女帝为什么发火,很莫名。这答案虽然空乏了一点儿,人家考生也是为了保险起见么。总不能撺掇着您对边境发动战争吧,兵事一起,劳民伤财!这位考生好歹其他的题目答得还是不错的。叶明静恶狠狠的摔掉了一份又一份试卷,咬牙切齿:“很好,朕记住这人了。殿试完了就送他到伊犁去当官。十年,不!二十年。不得调任!你在那地方就用泱泱大国的气度去慢慢感化蛮夷吧!”

林可惊得目瞪口呆,慌忙劝阻:“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如此儿戏啊”!叶明静气的直拍胸口,灌下一气冷茶:“儿戏?他们都能冷幽默了,朕儿戏一下又怎么了?”

南书房的这一番发作,外人并不知晓。发榜的那天,人山人海,接踵摩肩。几张黄色的榜文硬是被黑压压的人头给围得严严实实。东阳侯府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终于挤到了榜单下。一人负责一张,从上至下的寻找。结果很快就找到了,第五名的位置。

“哈哈!中了中了!”人群中不时爆发出这一类情不自禁的欢呼。几个家丁飞快的挤出来,跳上马车:“快!快回去!大公子中了!”车夫二话不说,咧嘴一笑。挥起马鞭就跑。这一趟报讯的赏钱是大大的有啊!

陆震一直在府中坐立不安。陆诏和杜忱都安静地坐在一旁。之间家人飞跑着来报:“中了!大公子中了第五名。”“第五名?”陆震顿时喜笑颜开,见牙不见眼:“好好!赏!快去给内院报个信。”他看着侄子乐呵呵的笑,“哦,对了去给庆国公府、思康伯府也报个讯。”杜忱在一旁就有些焦急。陆诏暗地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别急。笑着问那家人:“还有表公子的呢?你可是忘了看?”那家人面色微变,支吾道:“小人只看见第一张皇榜上有大公子的名字。其他的....或许是小人眼花了,没看清”

杜忱浑身一震面色巨变,陆诏赶紧道:“表哥别急。那里人多,家丁们看花了眼也是有的。我们这就驾车去看看。”杜忱呆若木鸡,愣愣的点头:“也好” 陆震心下有数。杜忱多半是落榜了。不过安排一辆马车,带他去安个心罢了,又有何妨,便吩咐下人:“备车。送表公子去看看。”

陆诏陪着他再次来到皇榜处,这是人已经少了许多,两人在家丁的开道下,很快挤了进去。上上下下的搜索每一张榜单。 “没有,没有。”杜忱惨然一笑,“表弟,我,落榜了。” 陆诏安慰他:“二表哥,没事的。你今年才二十,三年后再来,也不过二十三。依旧风华正茂。” 杜忱苦笑。陆诏和他同年,一样的二十岁。已经杏榜有命,要参加殿试了。他却还要再等三年。三年后谁又能保证他就一定成功呢?“表弟”杜忱不愿再和他一起回东阳候府,“我还是去客栈住吧,省的你们庆贺起来还要顾及我” 陆诏也不矫情,想了想:“知道你跟我回去也是不自在。可这住客栈却是万万不行。我在城里有个小宅子,还算清雅干净。你若不嫌弃,就去那里如何?”

杜忱的眼眶已经红了:“如此就麻烦表弟了。” 陆诏他的肩:“一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走吧。你先安顿下来,行李什么的我回头让忠伯送过来。”马车驶进陆诏的小宅子,杜忱在这里住了下来。当晚,他喝得酩酊大醉,在院中哭哭笑笑,对于高歌。突然耳畔传出个很好听的女子声音:“陆诏,原来你已经兴奋的开始酗酒了么”

他转过脸,蓦然看见一个美丽的少女站在月光下,吃惊的盯住他:“竟然是你?”

杜忱则是大怒:“陆诏,你竟敢金屋藏娇!”

第一百六十七章 议婚

三年前叶明净见到杜忱的时候,穿了一身男装,芳龄十四。杜忱即便后来在大哥的提点下知道了那位俊俏的公子就是太女,对叶明净的女性身份也没有直观的视觉冲击。在衡山别院的时候,他也没有机会再见过。何况女子从十四到十七这个年龄段原本就变化惊人,他又不像陆诏那样天生灵窍、敏锐过人。自然也就没认出眼前这位漂亮姑娘是谁。

叶明净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杜忱,她这一世的脑子很好使,几乎过目不忘。这人和三年前比变化也不大。于是她眼神一瞥,计都接到暗示,当即下手弄晕。可怜的杜忱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

“这人是怎么回事?”叶明净问闻声赶来的陆忠。

陆忠行了礼:“陛下,这是杜二公子,今科落榜…”将事情说了一遍。

叶明净瞪大了眼睛:“就为这事酗酒发狂?心理素质太差了吧。”还以为他死了爹、死了娘呢?又不是七老八十考了一辈子没考上。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纪第一次参加进士考试,落榜很正常嘛。满大街的落榜的多了!也没见个个喝成这样。

叶明净对心理承受能力低下的男人十分看不上眼。再不管躺在地上挺尸的那人,对陆忠道:“你家公子呢?在东阳侯府?”

陆忠道:“公子中榜了,考了第五名。侯府正在给他庆贺。”

叶明净点头:“是朕没考虑周全。算了,告诉你也是一样。你和他说一声,他的那份考卷朕看了,事情说说到点子上。要想在殿试上名次更进一步,就多想想土地兼并的事。”

陆忠应诺,叶明净和计都离去。

陆诏第二天一早便来看望杜忱,带了一车生活用品,杜忱已经起身,正和陆忠在纠缠,拼命问他昨晚的女子在哪儿。

陆忠面不改色,一脸忠厚:“表少年,您看错了。这院子就这么大,哪有什么女人啊。您要不信就自个儿搜搜?”

杜忱还真的一间一间的翻看去了。

“他这是怎么了?”陆诏指挥随车来的小厮将日常用品从马车上搬下来。

陆忠见几个下人都进院子了,才快速的低语一句,“昨晚陛下来了。侍卫从身后打晕了他…”

陆诏一怔。随即点点头,若无其事的走进院子。

杜忱找了一间又一间房,身后的杜家小厮急的直跳脚,“二公子,这里真的没女子。连个女人的物件都没有。您是看花眼了吧。”

陆诏朗声笑着走来:“二表哥,难道你想女人了?这也好办,今晚咱们就去百花坊,或者你喜欢掬水楼?”

杜忱涨红了脸:“胡说!你别乱说,她才不是那样的风尘女子。”

陆诏眯了眯眼睛,遂又笑道:“她?原来你梦见的是良家女子,那可就得去找舅母了,让她给你说亲。”

杜忱叹了口气,放弃了寻找,耷拉在椅子上,“…要到哪里去找人?难道真的是我喝多了,在做梦?”

陆诏不动声色的坐下:“这要问你自己了。”

杜忱又叹了口气,说了昨晚的惊鸿一瞥:“…我一醒来就满屋子的找,我到情愿是你在金屋藏娇,那样到底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哪里像现在…”不停的叹息。

陆诏轻笑:“二表哥倒是好雅兴,月下独酌,梦中遇佳人。”

杜忱一把拉住他的手:“我跟你说,真的是人间绝色,那女子好像还认识我,说了句‘竟然是你’。你说,她会是谁?”他的眼中露出梦幻的色彩,“花仙、月神、狐精…会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他的脑子里满是什么倩女离魂、狐仙报恩之类的志怪传说。

陆诏嘴角抽搐,你这里找死!胆敢打她主意的男人全都死了,其中两个还死了全家满门。

杜忱吟起诗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在这个问题上,陆诏实在和他没有共同语言。再美的女人也要有命才能享用吧。叶明净是很美,凡是有眼睛的都知道。可叶明净不光是美,她还是帝王,杀伐果决!手上有人命不算什么,身处高位,谁能真的干净?问题是叶明净那是亲手杀人,刀子戳进人心窝,眼都不眨一下。拔刀、血溅一身。她头一甩,继续去戳下一个。这样女人,招惹她?那是老寿星喝毒药…嫌命长!

陆诏索然无味的敷衍了他几句,嘱咐下人小心伺候,告辞回去。陆忠送他至门口,趁着车夫套车的时候,将叶明净的话说给他听。

“土地兼并…”陆诏喃喃自语,一路满怀心事的回到东阳侯府。

东阳侯夫人孙氏一脸喜色的拿了封信给他,“这是刚送来的,你母亲和你舅舅一家要进京了。”

陆诏一脸讶异,三叔和母亲也就罢了,怎么舅舅一家也来了,杜忱又偏偏落了榜…

孙氏满面春风:“可见大家对你都有信心。赶着上京给你大小登科。三叔特意关照我帮着在京里买一处宅子,记在你的名下。杜家人上京后,先给他们住着,新娘子就从那里出阁。”她拿出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是两张面额巨大的银票,嗔怪道:“你看这个老三,急巴巴的托人把银子先送来,难道我这做嫂子的,连这点儿银钱都垫不起吗?”